手到情來 第四章
一部黑色豪華房車在中正紀念堂接近國家劇院的入口處停了下來,綠芽從後座下車,霍美桑則大小姐架式十足的,要司機替她開另一邊的車門才肯下車。
綠芽看著她小小年紀就會擺架子的模樣,只覺得這個看似趾高氣揚的小女孩很可憐,物質豐富,心靈卻很空虛。
她知道自己就快有後母了嗎?霍極鼎和鄧友婷約會的隔天,她從美麗報上看到一篇精采的報導,文中指出鄧友婷是霍極鼎欽點的霍氏王國皇後,年輕的她將為霍氏開枝散葉,卻完全沒有提到霍家有霍美桑這只小惡魔。
「知道這里是哪里嗎?」相偕走入劇院大廳,綠芽低頭瞧著打扮得宛若皇室公主的霍美桑。「這里是國家劇院。」
瀕美桑真的很美,如果她不說話的話,她會是最惹人憐愛的小女孩,若是她的美遺傳自母親,那麼那個叫舒屏的女人一定美麗得不可方物。
「我知道。」霍美桑抬起了下巴,其實她根本不知道,因為她又沒來過。
「看到那些跟妳一樣大的女孩了嗎?」綠芽指指魚貫入場的賓客,里面不乏盛裝打扮的兒童。「我打賭妳無法像她們一樣,安靜的看完整出音樂劇。」
瀕美桑皺皺鼻子。「我可以!」
綠芽在心里一笑,臉上卻表現出對她的懷疑。「妳真的有辦法嗎?我說的不是一分鐘,也不是十分鐘,是從頭到尾哦。」
「我說可以就可以,妳听不懂啊!」霍美桑不耐煩的看了她一眼。「說完了嗎?我們到底要不要進去?」
「走吧。」綠芽愉快地牽起她的手,奇怪的是,小惡魔居然沒有排斥她的舉動。
入座之後,音樂劇開演了,劇情有點乏味,可是霍美桑卻正襟危坐,她很刻意的瞪大著雙眼,連個小瞌睡都沒有打的把整出音樂劇看完了,當然中間也沒有起來惡作劇。
「看吧,我就說我做得到。」走出劇院,霍美桑小臉上有著勝利的微笑,心情顯得很好。
「我真不敢相信妳居然做到了。」綠芽夸張的故作訝異。她已經抓到對付小惡魔的訣竅了,那便是激將法,而且屢試不爽。
「妳想不到的事情還多著呢。」霍美桑更是洋洋得意了。
綠芽沒有聯絡在附近待候的司機,趁著月色很美,她和霍美桑信步走著,她們同時看到一間可愛的冰淇淋專賣店,水藍色的招牌在一排商店里特別顯目。
「我們去買冰淇淋吃。」綠芽興致勃勃的提議,因為她看到了霍美桑眼中的渴望。
冰淇淋是孩童的天堂,就算再大也一樣,冰淇淋對孩子有著無法抗拒的吸引力。
「我又沒說我想吃冰淇淋。」霍美桑別過眼去,倔強的拒絕了她的好意。
但綠芽硬是牽起她的手往冰淇淋專賣店而去。「可是我想啊。」
瀕美桑松口了。「好吧,那我陪妳進去。」
雖然她嘴巴上說不想吃冰淇淋,可是一進到店里,看到那一桶桶色彩繽紛的冰淇淋時,還是忍不住接過綠芽替她點的兩球草莓冰淇淋。
「那個摩天輪好刺激哦,一直升高一直轉圈圈,我心髒都快跳出來了。」
「我下禮拜還要去,我爸特別排假要帶我和弟弟去耶,我爸是個好好先生,只要我們說要去玩,他都會想辦法帶我們去。」
「我媽也是啊,她還敢陪我坐海盜船哩,妳們媽媽敢嗎?」
三名與霍美桑年齡相仿的小女孩嘰嘰喳喳的討論著游樂園的一切,她們說得口沬橫飛,綠芽看到霍美桑雙眼流露出羨慕之情,這個老是出言不遜的小女孩安靜了,早熟的瞳眸看起來是那麼的叫人于心不忍。
她在心里打了個問號,難不成霍極鼎從來沒有帶她去過游樂園?
晚餐之後,知道霍極鼎在書房,綠芽在做好心理準備之後敲了書房的門。
其實他們之間除了那晚的小沖突之外,根本沒事,都是杜奕寧多嘴,說什麼她對他有特別的感覺,才會害她現在看到他都頗不自然,還有意無意的逃避著他。
可是今天她必須面對他,她有正事要對他說。
「進來。」書房里傳來他低沉的嗓音。
她發現臥房名副其實只是他睡覺的地方,只要在家,他幾乎都埋首在書房里。
沒有人知道他在里面做什麼,但是她不認為他在工作,倒是她常想,他或許只是在里面抽根煙發呆吧,書房是他冥想的私密空間,也像是囚禁他心靈的地方。
她開門進去,照例聞到一股咖啡與香煙交雜的濃濃味道,書桌也照例是凌亂的,他的面孔當然照例有著倦意。
他似乎相當習慣在書房里只開微弱的燈光,她總自以為是的想,這是他沒有安全感的表征。
為什麼她會刻意研究他呢?她認為這是慣性使然,她在專欄執筆,雖然談的是禮儀,但她習慣觀察形形色邑的人,包括被傳低調神秘的霍極鼎在內。
她不禁出神注視著紅木書桌後的他,當他抬眼看到是她時,黑眸掠過些微訝異,似乎也沒想到她會主動來找他,畢竟他們前幾天發生過不愉快。
綠芽清了清喉嚨,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泰若自然。
「听說妳和美桑昨天一起出去。」不等她開口,他就先一步說話,並且如同上一次一樣,捻熄手中未抽完的煙。
她注意到了他細微的小動作,第一次還可以說是巧合,但第二次……她胸口不由得一熱,其實他是個極為體貼的男人。
她笑了笑。「我們去看音樂劇。」
瞬間,他的眼里跳躍起兩簇奇異的小別焰,他緊緊盯著她的眼楮。「據我所知,美桑對音樂劇並沒有興趣。」
從來沒有老師有勇氣帶美桑去看音樂劇,因為她一直是個令人頭疼的麻煩,她們不會自討苦吃。
但是她……他忍不住發出一聲感激的輕嘆,誠如奕寧所言,她是不一樣的。
她可能不曉得,他經常在窺視她教導美桑的過程。
一開始,他確實是因為不放心而在暗地里監督著,不希望煞費苦心的回到台灣,美桑還是無法受教,也擔心馮綠芽跟德國那些老師一樣,只對他有興趣,對美桑根本只是敷衍了事。
然而時間久了,不知不覺的,他注視的眸光開始轉向了,且多半停駐在她的身上。
她是個特別的女人,可以對毫不尊師重道的美桑視若無睹,徑自講自己的,直到美桑自己發生興趣了,央求她教,她才肯傳授,而美桑如果在上課時打瞌睡,她一定祭出藤條,狠狠的把她打醒。
他甚至看過她在花園里教美桑喝下午茶的禮儀時,一時興起教美桑跆拳道,一大一小穿著長裙的女人在對打跆拳,那一次,他忍俊不住的笑了。
他知道自己這樣很病態,可是窺視她們已經變成他的樂趣,是他堆滿工作的枯燥生活里,唯一的樂趣。
「她是沒有興趣,但她表現得很好。」她對著他侃侃而談,就像美桑是她的孩子而不是他的孩子一樣。「如果下次你考慮帶她一起去的話,我保證她不會讓你丟臉,還有,她是全場最美麗的女孩,她們都沒有她那麼漂亮的大眼楮。」
她的評語令他露出微笑,而他難得一見的笑容卻讓她像個呆子似的愣住了。
他在笑?
他居然會笑?
她在幾秒鐘之後察覺到自己的失態,而且還好死不死的想起杜奕寧說過的話,悚然一驚。
不不,她對他沒有特別的感覺,她只是訝異他的笑容罷了。
「咳--」她又清了清喉嚨,還莫名其妙的收起臉上原有的笑容。「不知道你明天晚上有沒有空?我想請你跟我和美桑一起吃晚餐,驗收她的餐桌禮儀。」
自從發現霍美桑的心靈其實很空虛之後,她就不再嚴苛的對待她了。
其實她並沒有教美桑任何餐桌禮儀,但她打睹美桑其實什麼都會,只是一直故意表現得很糟糕,目的當然是為了吸引父親的注意,她明天還是打算用激將法,這是冒險,因為她沒有把握小惡魔是否還會像昨晚一樣配合她。
「在外面吃飯嗎?」他詢問著她,起身的同時,一陣暈眩令他搖蔽了一下,他雙手扶著桌沿,感到頭越來越暈。
「你沒事吧!」綠芽緊張的跑到他的旁邊。
他已經痛苦得閉起眼楮,濃眉緊蹙,看起來很不舒服。
「來,先坐下。」她扶著他的肩膀,緩緩將他按回豐皮旋轉椅中,將他的頭固定在椅背上,輕柔的替他按摩眉尾的部位。
她知道自己的動作並不專業,甚至還有點笨拙,可是他的表情卻明顯好過多了,她也就繼續替他按摩。
他的生活步調實在糟糕呵,大量的煙、酒和咖啡,還有少眠,因為他總是晚歸,卻又總是早起。
「可以了,我不暈了。」
綠芽松開了手,眸子卻還是有點擔心的瞅著他,看到他睜開眼楮,四目交接,她不知所以的心狂跳起來。
「謝謝妳。」他的頭仍仰靠在椅背上,神態疲倦,但一雙黑眸還是那麼深邃、那麼沉郁、那麼吸引人。
她有些恍惚的看著他,聲音不由自主地變細了。「不客氣。」
她看著他,他也同樣看著她,書房里安安靜靜,誰都沒有再開口,她心里模模糊糊有個奇怪的念頭,那念頭是關于她和他,具體而言是什麼,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驀然之間,一陣敲門聲傳來,綠芽驚跳了一下,她不知道只是敲門聲為何會令她反應如此之大。
「霍先生,鄧小姐來訪。」林謹蘭死板的聲音在門外揚起。
瞬間,綠芽感到一股莫名的受傷情緒,那感覺來得那麼快、那麼急,連她自己也無法分辯隱藏在這種奇異情緒里的細微枝節是什麼。
「請她在客廳等我。」他吩咐了林謹蘭,研判性的眸光回到了綠芽臉上。
她剛剛好像嚇到了,現在則看起來落落寡歡,這是他從來沒有在她臉上看過的表情。
「有客人來了,妳要不要一起去客廳坐坐?」他以一種不冷落她的禮節詢問。
「你在和鄧友婷交往?」她看著他,忽然沖口問道,雖然她知道這個問題已經越界了,但她卻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他一愣,卻沒有否認。「是的。」
她直視著他的眼楮。「為什麼和她交往?」她的第二個問題隨之而來,就像已經在她心里憋了很久。
「妳不是說過,我該給美桑一個正常的家庭嗎?」他淡淡地說︰「我正在努力設法給她一個正常的家庭。」
那晚他對著寂靜長夜沉吟了良久,最後認同了她的話,他不該一直沉溺在過去的錯誤里,美桑轉眼之間就成少女了,他該替她找個可以照顧她的新媽媽。
「就因為這樣?」綠芽瞪大了瞳眸。
她不知道自己的影響力這麼大,他居然為了她不經大腦的幾句話去和郎友婷交往?
「你不覺得婚姻的產生應該始于愛情嗎?」她毫不遲疑的說,聲音莫名其妙的激動起來,就像這個問題和她有什麼切身關聯似的。「你應該為了愛情和一個女人交往,而不是為了要給美桑一個媽媽和一個女人交往!這對那個女人來說是不公平的!」
她想說的是,對他而言,那也是不公平的……
「妳說的很對。」他的表情平靜,眼神淒然。「但是我的愛情早已經死了,我只想讓美桑正常的成長,以前我忽略了這個,現在我知道忽略所付出的代價了,看到美桑現在的模樣,她已經不像個孩子了,我希望一切還來得及。」
她不以為然的說︰「所以就可以犧牲你的幸福?」
他一愣。「什麼意思?」
「不是嗎?」她揚起眉毛,犀利的開口,「一個建立在需求上的婚姻是不會幸福的,你若不幸福,美桑也不會幸福,到時你只會書慘了另一個女人,也害慘了你自己!」
他凝視著情急不已的她,心中陡地一動,模糊的抓到了一些什麼,遂靜靜地問︰「為什麼對我說這些?」
聞言,她微微怔住了。
懊死的,她為什麼要對他說這些?她只是一個美儀老師,憑什麼干涉他的私生活,他下一段婚姻是否建立于愛情上又與她何干?她在急個什麼勁兒啊?
「對不起,我說太多了,我先出去了。」她耳根燥熱地回避著他審思的眸光。「餐廳的地址我會告知管家,明晚見!」
她急于離開書房,走得太急,卻不意踫撞到桌角,她低呼一聲,手肘痛得她彎下了腰。
他迅速奔出去抓住她的手細看,看到她的手肘已經撞紅了一塊,明天肯定會瘀青。
她吸了口氣,擠出一個沒事的表情。「沒關系,一點也不痛,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
他蹙起眉峰。「要不要看中醫?」
她又深吸了口氣,乎緩那痛楚的感覺。「不用了,揉一揉就好了。」
「好。」
他居然替她揉起手肘來。
她驚惶失措的阻止著他。「不不,我的意思是,我自己會揉,不是要你替我揉……」
她又慌又亂,和他靠得那麼近,她的手還被他抓著,她感覺到血液似乎沸騰了起來,她的心跳得好快,越來越快。
「妳剛剛不也替我按摩嗎?」他沒有松開手,反而沉穩的替她揉著手肘,那適中的力道舒緩了綠芽的疼痛感,她忍不住的開口想化解那晚的沖突。
「其實,我會知道舒屏這個名字是從你嘴里知道的。」
他迅速看向她,手里的動作停止了。
雖然他的表情怪異,她還是繼續說了下去。「有一晚你喝醉了,我剛好在客廳里,你把我當成了她,你叫我舒屏,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她是你的亡妻。」
雖然她並沒有把重點說出來,可是他是那麼的陰陽怪氣呵,她說得這麼坦白直接,會不會再度惹惱了他?
正在擔心時,沒想到他卻黯然蹙緊了眉心,突兀的起身,徑自走到長窗前,那修挺的背影看起來既寂寥又孤獨,她忽然有種莫名的沖動,想緊緊從身後抱住他,
安慰他枯竭的心。
可是看來她又搞砸了,雖然她是想冰釋他們的沖突,但顯然提起舒屏這個名宇,又令他的情緒不可自拔的陷入谷底。
他就這麼愛著亡妻嗎?那麼現在和他密切交往中的鄧友婷算什麼?只是填補他感情空缺的代替品嗎?
「我出去了。」她起身,默默離開了書房,過程中,他沒有回頭,也不發一語,他的神魂像是被窗外漆黑的夜空吸走了,而她看到的只是軀殼而已。
綠芽垂頭喪氣的回到房問,情緒跟她手肘瘀青起來的情況一樣,糟透了。
怎麼會這樣?從來沒有一個人讓她這麼模不透,她永遠無法猜想他的思緒,也永遠無法去揣度他的感覺。
今天他沒有對她發脾氣,可是她卻寧願他發火,那麼起碼她知道他的喜、他的怒、他的哀、他的樂在哪里。
他的沉默讓她好郁悶。
「唉--」躺在床上,她長長吐了一口氣。
嘆氣像是會感染,她好像被霍極鼎傳染了這個要不得的壞習慣,她不記得自己以前會嘆氣。
她忍不住的想,在這種心情下,他還可以見鄧友婷,和她談情說愛嗎?
她煩躁的起身,想不通為什麼整個腦子里想的都是霍極鼎,這種感覺以前從來不曾有過,她覺得自己一定是中暑了。
「蒙馬特」是一間頂級的法式餐廳,位于麗池飯店十五樓的玫瑰景觀園里,氣氛優雅,入夜後,可以俯瞰玻璃窗台外車水馬龍、星光點點的夜景,還嗅聞得到陣陣濃郁的玫瑰香。
梭巡過環境之後,綠芽的眸光回到與她對坐的霍美桑臉上。「今天妳爸爸也會來跟我們一起用餐。」
她可以預期小惡魔會有多開心,可是她卻看到她一怔,接著不以為然的哼了一哼。「他很忙,他才不會來。」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跟父親一起在外面用餐了,自從上一次,她在宴會里潑了某位貴婦一身紅酒之後,惹得父親大怒,他就再也不帶她赴宴了。
「他會來。」綠芽篤定地笑了笑,漫不經意地說︰「不過他不相信妳可以正確的使用桌上這些復雜的刀刀叉叉,而我也告訴他,妳絕對會把叉子當湯匙使用。」
聞言,霍美桑有點激動。「妳胡說!我才不會!」
綠芽從容一笑。「別吹牛了,妳根本就不會,妳在家里吃飯不是還得使用湯匙嗎?妳連筷子都不會拿哩。」
當她發現霍美桑還在使用湯匙吃飯時,是又訝異又憐憫,這個可憐的孩子,她在用各種方式拒絕長大。
「誰說我不會?我會!」霍美桑反駁的聲音更大了。
「是嗎?」綠芽懷疑的看著她,然後笑了。「那麼這樣吧,我們來打賭,如果妳可以好好將這頓飯吃完,且正確的使用刀叉,我就相信妳不是吹牛。」
瀕美桑驕傲的揚起嘴角。「那妳輸定了。」
綠芽也不辯駁,只笑了笑。「大話別說得太早……瞧,妳父親來了,我就說他會來吧。」
她看到修挺的霍極鼎走進餐廳,也看到霍美桑眼中一掠而過的喜悅,可惜這個善于隱藏情緒的小大人,很快就扳回小臉,假裝對父親的到來毫不藏心。
「抱歉,我遲到了,妳們等很久了嗎?」霍極鼎一派瀟灑的拉開座椅,但眼神還是明顯的疲倦。
「時間剛剛好,可以點餐了。」綠芽朗朗一笑,輕快地招來服務生,替自己和霍美桑點了菲力牛排餐。
餐點來之後,綠芽原本還有點擔心小惡魔會不按牌理出牌的與她唱反調,可是她展現的教養比她預期的還要好,她真沒想到她的背可以挺得那麼直,切牛排的手勢可以那麼純熟。
「你們慢用,我去洗手間。」霍美桑用餐巾紙抿了抿嘴角,下了座椅,像個小淑女般的走向洗手間。
眸光直到女兒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中才回到綠芽臉上,霍極鼎掩飾不住眸中嶄新的驚訝和某種震撼的新奇。
「謝謝妳。」他極力壓抑著內心巨大的波動,那是對女兒的愧疚,以及對她的改變的感動。「妳把她教得很好。」
綠芽的眼眸不由自主浮現了一抹溫柔神色。「她從來不是一個需要教的孩子,其實她什麼都知道,她缺少的不是一個老師,而是父親的愛。」
他嘆息一聲。「我知道自己很失職。」
「你還可以補償她。」她星眸一閃,興匆匆的提議道︰「美桑從來沒有去游樂園玩過吧?待會我們一起去游樂園玩好嗎?我知道她很渴望去。」
今天是周末,她知道有家知名的游樂園營業到夜間十點,他們馬上出發的話,可以玩上一個多小時。
「真的嗎?美桑想去游樂園?」黑眸一黯,他又自責的嘆息了一聲。「我對她的了解真的太少了。」
綠芽微笑啜了口咖啡。「沒關系,現在一切遺來得及。」
瞧,這樣不是很好嗎?他們兩個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他不再提起昨夜的事,她也假裝沒發生過。
她不知道昨晚後來怎麼樣了,但是她早上下經意的听到佣人和園丁在討論鄧友婷,他們說,鄧小姐只坐了一會兒就走了,而霍極鼎也沒有送她回去,是鄧家的司機來接她定的。
「馮老師。」他開口叫了她,而她馬上正視著他,微笑的杏眸里輕快的寫著;「請說」兩字,隨後就听到他歉然地說︰「那晚的事很抱歉。」
她笑瞅著他。「哪晚?我們的沖突好像都發生在晚上。」她打趣地說,蓄意把氣氛維持得很輕松。
「我錯吻了妳的那晚。」他幽然嘆息一聲,眼珠黑幽幽的看著她。「奕寧都告訴我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對妳表達我的歉意才好。」
綠芽笑不出來了,雙頰瞬間熱辣辣的紅了起來。
懊死的!原來不只女人大嘴巴,男人也很大嘴巴!
雖然她沒有特別交代不能說,可是隨便想也知道,這種事心知肚明就好,怎麼可以說出來呢?更何況是去向當事人說了,杜奕寧是想看她尷尬死不成?
她勉強振作了一下。「你別介意--」
哦!這樣說很奇怪耶,被強吻的是她,她怎麼可以反過來要他別介意呢?這樣好像她很不在乎被他吻了似的,也好像她是個隨便的女人,她不可以這麼說,她要換個說法,絕對要換個說法!
「咳!」她重重清了清喉嚨。「霍先生,讓我們都忘了那回事吧,我知道你認錯了人,你也不知道你吻的是我,我不會放在心上的,也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說完,她吁了口氣,這樣說得體多了。
「謝謝妳的諒解。」他松了口氣,很快拿出一張支票。「我知道名節對一個未婚的小姐來說很重要,這是一點補償,也是我的一點心意,希望妳收下。」
他的做法令綠芽瞪大了眼,她本能的去看那張支票的面額。
一張一百萬的即期支票--
她的火氣瞬間燃燒了起來。
原來她馮綠芽的初吻只值一百萬,原來他這麼大方,肯花一百萬買一個女人的吻,真是好,好極了,她替一個多麼慷慨的人工作啊,她可真走運!
「謝謝你的支票,霍大總裁。」她直率的低哼著。「這張遲來的支票大大補償了我,如果早知道被你莫名其妙的強吻有這麼理想的報酬,我想我願意再被你吻一百次,只要你不嫌棄就好,這是我的榮幸。」
她尖銳的說完,冷冷的瞪視著他,卻不伸手去拿那張支票。
饒是再遲頓的人也听得出她的嘲諷之意,也看得出她的自尊受到傷害了。
「我又搞砸了是不是?」他的神情無比懊惱,眼神無比自責。「我總是不知道該如何對待女人。」
不知道怎麼搞的,他的話讓她感到更加生氣了。
他到底是曾經錯待了哪個女人,讓他至今對女人的態度誠惶誠恐的,是美桑的母親嗎?那個叫舒屏的女人要他卑躬曲膝的呵護嗎?
就算他高興跪著伺候一個女人又與她何干?為什麼她要感到生氣?她到底是在發什麼神經?
「夠了,我不想再听你說話了,請你把支票收起來。」她煩躁的說︰「讓那件事過去,我們都不要再提了。」
她咬牙切齒的在心里發誓,她明天一定要去找杜奕寧算帳!
「好,都听妳的。」他順從的收起支票,幽柔的眸光回到她臉上,他低喟一聲,眉峰深鎖,沒再開口。
空氣令人窒息,綠芽拿起水杯啜了一口,她覺得胸口悶悶的,情緒也悶悶的。
坐在她對面的這個男人--霍極鼎,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啊?
他有股倔傲的氣質,總是憂郁的神情,卻一再讓她看到他脆弱的某個部分,她已經分不惰楚自己究竟是在氣他給她支票,抑或在氣一些她自己也不敢去細細分析的地方了。
「美桑回來了。」她振作了一下,一口氣喝光杯里的水來滋潤過分緊繃的喉嚨。
「要回去了嗎?」霍美桑回座後,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綠芽把惱人的情緒趕走,對她露出一個興致高昂的笑容。「不,我們還要去游樂園。」
「真的嗎?」她的眼瞳亮了,不經意流露出童幼的語氣來,一點也不像平常乖張的霍美桑。
綠芽輕快的點了點頭。「真的,霍先生也跟我們一起去。」
瀕美桑懷疑的看著父親,表情恍如作夢。「爹地你也跟我們一起去?」她連想都不曾這樣想過。
瀕極鼎在女兒渴望的眼神中不由自主的點了頭。他感覺到父女斷了多年的感情好像在這一刻又接上了,這一切都不是他的能力可以做到的,往常他與美桑相處時,只有劍拔弩張。
他的眸光不由自主的回到綠芽的臉上,就見她笑吟吟的瞅著他們父女倆,那表情既滿足又寬慰,他的心驀然一動,發現她有雙很明亮的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