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淚 第七章
當賀淮生接獲僕人通報趕到時,所見到的情形是房內一片狼藉,冥劍淵與皇甫行兩人正怒目相對,房內的氛圍劍拔弩張,他們倆隨時都會再大打出手。賀淮生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猜想一定和衣燼淨月兌不了關系。
丙真是紅顏禍水啊!
現下衣淨昏迷不醒,賀淮生不以為他們倆需要因她再起沖突,這一點都不值得,所以賀淮生不理會緊張的情勢,進到房內幫忙調解紛爭。
「你們倆好不容易才修補好昔日的裂痕,怎麼會突然又起沖突?別忘了你們是好朋友,有什麼話盡可以坐下來好好談,犯不著動手啊!」賀淮生希望他們倆都能離開這兒,至于衣淨交由宣兒照顧便成。
「我們早就不是好朋友了。」冥劍淵不想賀淮生誤會他們倆已重修舊好,何況扯破臉的兩人再也無須維持表面的平和友好了。
「不錯,我和他是敵人。」皇甫行認同冥劍淵的話。
「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是不是衣淨又惹出事端來了?我就知道不該讓她踏進‘幽冥山莊’的,如果沒有她,你們倆壓根兒不會有爭執,你們會像親兄弟一樣地和樂。」賀淮生苦口婆心地力勸他們倆別說氣話,凡事多思多慮,就不會有爭端了。
「十二年前,你究竟對淨做了什麼?」冥劍淵厲聲質問,他要知道真相,不願當個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呵,現在才想到要問我,會不會太晚了?」皇甫行嘲笑他的後知後覺。
「拆散我和淨稱如你的心意了,是嗎?」
「我所做的與你對我做的事是一樣的,你感到忿怒嗎?我卻覺得很開心呢!因為你和我一樣,都嘗到了被背叛的滋味。你說我若不回敬你加諸在我身上的痛苦,不是太對不起自己了嗎?」皇甫行得意洋洋地說道。
柏淮生愕然地听著他們倆的對話,赫然發現或許事情大有文章。望著皇甫行充滿怨懟、扭曲的臉龐,這才發覺他並沒有自己所以為的了解皇甫行。
「如果你像個男子漢般,堂堂正正地和我對決,我會敬你是條漢子。可是當你只會在背地里玩陰謀詭計,我就不認為你值得尊敬,甚至不覺得我有做錯,因為你壓根兒就配不上淨!」冥劍淵鄙視他。
「你自以為是的在說什麼?明明就是你對不起我,還敢大言不慚地說我配不上淨?若非你從中作梗,我和淨早就成親,會是一對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皇甫行暴怒,恨不得擊碎冥劍淵那張自以為是的臉孔。
「我的確是奪了你妻,但你敢說沒做對不起淨的事?我倒想問問到底是誰偷了幽冥劍譜?」打從相識以來,盡避皇甫行嘴巴上沒說,可由皇甫行的言行舉止,冥劍淵便感受到皇甫行懷有的野心。
筆甫行要的是備受推崇、擁有至高無上的武林地位,最好能將「飛雲山莊」的名號打得更為響亮。今日得知許多事件皆是由皇甫行一手策劃後,他不得不懷疑幽冥劍譜被盜取一事與皇甫行有所關聯。
「看來是開誠布公的時候了。」反正已經與冥劍淵撕破臉,隱瞞再無意義,皇甫行決定將真相當成一份大禮送給冥劍淵,也算是再給冥劍淵迎頭一記痛擊。
聞言,賀淮生又是一驚。莫非當年偷幽冥劍譜的人不是衣淨?那會是誰?他震驚地看著皇甫行,忽然覺得皇甫行道貌岸然的模樣讓人打從心里感到不舒服。
「你沒猜錯,拿劍譜的人是我,很可惜被淨發現了。」皇甫行聳了聳肩,當年若非衣淨發現他拿了幽冥劍譜,今日他的武功修為絕對不在冥劍淵之下。
柏淮生震驚得倒抽了口氣。即使心中已有了答案,可親耳听皇甫行承認又是另一回事。多年來他為了這件事一直責怪衣淨,對她從沒有過好臉色,甚至還說了許多難听的話,可她卻什麼都沒說,硬是承受下來,他也著實想不透為何她要這麼做?
「果真是你。」冥劍淵了然地看著皇甫行。當年是他誤會衣淨了,只是他不明白她為何要擔下盜取劍譜的罵名?「那麼她為何要背負竊盜劍譜的罪名?這根本與她無關不是嗎?」
「她不得不背負這個罪名,因為衣青雲、衣樺耀兩父子也參與其中。」皇甫行笑著揭曉答案。
「衣家父子?!」冥劍淵沒想到衣家父子會參與其中,畢竟事發當時,他們父子倆表現得一臉悲忿、以淨為恥的模樣,甚至還鄭重地向他致歉,如今回想起來,只覺惺惺作態、令人作嘔。
「只要是人都會有野心、會起貪念,你認為衣家父子沒有嗎?呵,他們父子倆的野心可大了!你當時不過是個無名小卒,他們衣家的女兒自然要嫁給我這種名門子弟,衣青雲早就計劃好一切,可是你的出現卻破壞了他的布局,你說,他能不懷恨在心嗎?」
「當時雙方交易的條件是我取得幽冥劍譜,日後傳授飛雲掌予衣樺耀之子。‘飛雲山莊’則會成為‘衣家莊’最強而有力的後盾。衣家人除了衣逸懂武外,其他人都不懂,衣家父子打的主意是與其學些名不見經傳的三腳貓功夫,不如學學揚名天下、向來不外傳的飛雲掌,一來可以防身,使衣家唯一的命脈永保安康;二來日後或許會有其他用處。他們精得很,所以怎會不與我達成共識,助我取得幽冥劍譜呢?」皇甫行笑著陳述當時的情況。後來衣淨的介入使得幽冥劍譜再次回到冥劍淵手中,教導衣樺耀之子衣幻文飛雲掌一事自是不了了之,沒人敢再提起。
冥劍淵神色凝重地听著皇甫行口述與衣家父子所達成的交易。他的確是匆略了衣家父子對權勢、名利的著迷程度,以至于未能察覺深埋下的禍根。
「淨不惜與父母決裂,並執意要與我解除婚約。衣青雲自然不容許這樣的事發生,而我也不許。我不能讓你害得我變成江湖上的笑柄,所以總得想法子制住你,不是嗎?」嚴格說來,他可也是無辜被動的受害人。
「所以當年我會身受重傷,也是因你一手策劃的?」相同的手法,皇甫行極可能一再使用,既然現在皇甫行派人對他下毒,就表示從前也有可能派人傷了他,否則事情怎麼會那麼巧,他重傷後緊跟著幽冥劍譜便失竊?
「不錯。飛雲掌贏不了幽冥劍,所以我想其他法子來贏過你再正常不過了。試想,飛雲掌加上幽冥劍法,定是所向披靡,放眼天下,誰與爭鋒?」他想以武藝傲視群雄,就不得不走險棋,而盜取幽冥劍譜是通往成功最快的捷徑。若非教衣淨發現,趁他不注意時偷了回去,且誓死守住幽冥劍譜,不肯交出,當時的他又不忍出手傷害她,最後便不會功敗垂成了。
「就因為她父兄參與其中,所以她選擇背負一切罪惡,不肯告訴我實情?」她可以說的,他根本不會怪她啊!難道她對他就這麼沒信心嗎?她究竟在擔心什麼?為何選擇隱瞞?
「你以為事情有那麼簡單?她的確想告訴你,也想警告你防備我與她的父兄,可她錯就錯在心太軟了。衣青雲與衣夫人作勢上吊自盡,威脅她不可說出實情,她便信以為真。為了不讓父母命喪黃泉,她非得隱瞞實情不可。」人,在必要的時候,是不能心慈手軟的。皇甫行很早就明了這一點,所以現在堅守執行。
「那她也不必一肩攬下所有責任啊!」不對!當時她守在他身前,盡可以在他發現劍譜失竊之前交還給他,他根本就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為何要接受皇甫行與父兄的指控,承擔所有罪過?這不合理!
「她壞了我的好事,我明白你若知道實情,只會讓你們倆更緊密地結合在一塊兒,而我為何要成全你們?我為何要當好人?在她決定背叛我時,就該想到我會反擊的。容我提醒你一件陳年往事,當年衣逸和蘭墨塵兩人情投意合,可是蘭王爺、王妃乃至皇上、皇太後並不屬意衣逸嫁進‘蘭王府’,而且還為蘭墨塵擇了另一門親事。當時這事鬧得滿城風雨,淨和衣逸姊妹情深,你應當還記得,是吧?」
「所以呢?」
「所以我便告訴淨,這件事牽扯到她父兄,若鬧了開來,皇上、皇太後與蘭王爺、王妃只會有借口更加不接受她姊姊嫁入‘蘭王府’。她可以選擇什麼話都不說,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但她阻止不了我的嘴,只消我到外頭隨便向任何一個人說起她的父兄覬覦幽冥劍譜且盜取一事,她姊姊一輩子都甭想踏進‘蘭王府’一步了!愛姊心切的她如何能不順我的意認了這事兒呢?」當皇甫行的計謀失敗時,馬上就想出了另一個拆散他們的惡毒方法,那就是要衣淨認了這件事,且改由他與衣家父子成為發現她的陰謀詭計之人。
衣淨明了他說得出、做得到,且事情若由她承擔下來,蘭王爺、王妃反對的聲浪會較小,對衣逸與蘭墨塵婚事的影響也不會太大,因此縱然心底有萬般苦楚,也得咬著牙忍下來,認了所有加諸在身上的罪名。
她那縴細單薄的雙肩是如何扛下所有委屈的?要如何撐過世人一次又一次的無情指責與謾罵?更何況,她還得面對他的不諒解與冷嘲熱諷!在眾多苛刻言詞的攻擊下,又無人可訴苦、可傾听,她的心備受煎熬,所以才會動了輕生的念頭嗎?
再次想到她狠下心選擇結束生命,他的心便又痛上一回。那一道道傷痕像是在敞無言的控訴,深深地刺進他的心。
「你的陰毒詭計將淨推入萬丈深淵,當你看著她遭受眾人唾罵時,難道一點都不歉疚嗎?」听完事情的始末後,冥劍淵更加心疼淨的遭遇。為了守護重視的家人,她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認了所有不屬于她的罪孽。
「我為何要歉疚?這是她應得的!」皇甫行說得理直氣壯。
「你與衣家父子聯手傷害她、犧牲她,竟然還有臉說得理直氣壯,甚至還加入辱罵她的陣容,我真為你們感到羞恥!」冥劍淵鄙視衣家父子,也鄙視皇甫行。皇甫行口口聲聲說愛淨、珍視她、在乎她,但實際上做的全是些傷害她的事,現在甚至連她的命都要了!這樣的愛又豈會是愛?不過全是佔有欲在作祟罷了!
可他最痛恨的人是他自己。為何不能早點察覺事實的真相?為何要讓她平白受這許多苦?為何?
「隨你怎麼說。」皇甫行一臉無所謂的模樣,反正他早料到冥劍淵會有的反應,而他根本就不在乎。
從頭听到尾的賀淮生不敢置信地張大了嘴,他沒想到事實的真相會是滿布著陰謀詭計。原來全是皇甫行一手策劃,虧得自己還妄想冥劍淵與皇甫行能重修舊好,真是糊涂啊!
「今天你真打算做得這麼絕?」真不留半點後路?
「我對天起過誓,只要我活著,就不容許你們倆在一塊兒!她明明答應我會乖乖留在‘菩提寺’,絕不見你一面,所以我放過了你,不再加害于你。可是她沒信守承諾,還是與你見面了,所以這是我給你們的最大懲罰,怪不得我!」
千不該、萬不該,皇甫行總有他的話要說。
「該說是你先不守承諾!你不是再次用計讓我身中奇毒嗎?若非得知已時日無多,我不會趕到‘菩提寺’帶走她,只為了在最後的日子里好好看她。我們的分離是你一手造成的,我們的再見面也是你一手促成的,你一味地怪罪我們,難道你就沒半點錯?」由皇甫行嘴里得知事實的真相後,冥劍淵對皇甫行最後一丁點的歉疚登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為何會出爾反爾?這全都要怪你!失去淨的這些年來,我過得一點都不快活,我每日每夜都活在痛苦當中,可是你卻一派逍遙自在!說是不在乎江湖中人如何評論你這個人,可是人們提及你卻總是贊譽有加,說你雖然狂放不羈,可也是號人物,要不是你對武林盟主這個位置沒興趣,武林盟主這寶座根本就不會落在我頭上!你說,我能忍得下這口氣嗎?」表面上他可以笑著贊同他人對冥劍淵的贊賞,可實際上他卻極為不滿!明明他做的比冥劍淵多,而且比冥劍淵更努力,為何接受贊揚的人不是他?
明明冥劍淵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搶走衣淨的愛,為何人們會那麼健忘,硬是不提起冥劍淵對朋友不義?他心底的苦有誰能了解?人們每一句對冥劍淵的贊揚,就像是在他的心口捅下一刀般,日積月累之下,他豈能再忍受?
所以,除去冥劍淵的念頭一次又一次地籠上心頭,這一回他打定主意要冥劍淵承受莫大的痛楚,加此方能消他心頭之恨,而他也成功地辦到了,看著冥劍淵的挫敗,他非常愉快。
「你想要的一直都是外在的虛名,就連對淨的執著也是,你不過是將她當成陪襯你的綠葉,認為她可以讓你在江湖上更加露臉罷了。你對她的感情並不如你口中說的深,說穿了,你最愛、最在乎的人是你自己!」冥劍淵覺得皇甫行既可惡,又可悲。
「你不是我,憑什麼斷定我不愛淨?這世間並非只有你的愛才是愛,我敢說我對淨的愛絕不會比你少!」皇甫行暴怒,他不否認自己狂熱于追逐權勢名利,可是他也敢說衣淨是這世間上他唯一深愛著的女人!她時時刻刻都在他的心版上,冥劍淵怎能說他不愛?
「是嗎?正因為你認為對淨的愛不比我少,所以就可以狠下心來毒害她?」冥劍淵冷冷地嘲諷皇甫行。
「我既然得不到,你也不能得到,很公平不是嗎?」皇甫行不在乎他的冷嘲熱諷,總之他打定了主意,而且現在反悔也來不及了。
冥劍淵的眸光冷冷射向皇甫行,對皇甫行恨之入骨,偏就礙于皇甫行是唯一知曉解藥的人,教他就算想殺了皇甫行也得強忍下來。
柏淮生愁容滿面地看著他們兩人,再看看躺在床上、猶然昏迷不醒的衣淨。這復雜難解的情愛糾葛,是與非、愛與不愛,是無法判定的,連他都不曉得該如何排解了,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們在做什麼?衣姑娘現下的情況很危險,你們怎麼還有心思打斗呢?」妙手神醫風清突然端著藥碗出現,不解地睨了他們一眼。這兩個人真夠古怪了,爭一個女人爭了這麼多年還不累?再者,現下衣淨命在旦夕,他們兩人居然還有心思大打出手,該是先想辦法救治衣淨,等救活了她,再一爭高下也不遲吧?若是爭了半天,結果卻爭到個死美人,那有啥樂趣可言?嘖!
風清的出現讓兩人的臉部表情同時放柔、放軟,焦點全放在風清手中的湯藥上。
「配出解藥了?」冥劍淵問得心焦。
「不,這是可以讓衣姑娘醒過來的藥,也可以暫時緩緩她體內劇毒流竄的速度,不至于馬上就要了她的命。她身子骨弱,又不是習武之人,很難挨得過這奇毒的侵襲,在‘離去’前,她會非常痛苦。」風清先提醒他們要有心理準備。
風清的提醒讓兩人心中皆是一凜,曾受過痛苦的冥劍淵記憶猶新,那痛足以摧毀人的心志,她是絕對承受不了的。想到她會遭受多大的痛苦,他的心就狠狠撕裂,恨恨地瞪著皇甫行。
筆甫行的臉上不見一絲快意,風清的話同樣在他心里發酵,他甚至不願去想當她毒發時會有多痛苦,而這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笑不出來,完全感受不到快樂,反而是感受到來自內心深層的悲傷。
「我來喂她服下。」冥劍淵接過風清手中的湯碗,仰頭灌下一大口湯藥,就口餔喂昏迷的衣淨喝。
「住手!」他的動作過于迅速,皇甫行搶步上前欲阻止,一旁的賀淮生卻眼明手快地擋著他,不讓他有機會阻止冥劍淵。皇甫行為之氣結,眼睜睜地看著他親密地以口喂衣淨,心如刀割。
「你有妻有子,這事若傳到尊夫人耳中,不大好。」賀淮生認為皇甫行與冥劍淵的恩怨夠多了,不需再多添一樁,因此小聲地提醒皇甫行注意自己的言行,畢竟他很在乎臉面,若他對衣淨有過多的關懷一事傳了出去,恐怕有損名聲。
冥劍淵溫柔地喂衣淨將湯藥一口口飲盡綁,萬般不舍地將她摟在懷中,心,持續為她痛著。
「放開她!」皇甫行命令道。
「這房間被打爛了,該換間房讓她好好靜養。」她該待在靠他最近的地方,哪兒都不去。
「我說放開她!」
冥劍淵充耳不聞,步履穩健地抱起衣淨離開。
筆甫行看著冥劍淵抱衣淨離開,痛苦地感受到她的再次離去。為何她總是不斷的在離去?為何她待他不能像待冥劍淵一般?如果她肯給他一記真心的微笑,肯回頭多看看他,肯像一個女人關懷著自己的男人般地關懷他,就算是虛情假意,他都甘之如飴。但……為何她就是不肯?
只要她待他有待冥劍淵一半的好,只要她開口,任何事他都會為她辦到,就算她想當皇後,他也會為她招兵買馬,拚了命地打進皇宮,讓她成為全天下女人羨慕的對象!但……為何她就是不肯?
難道在她心中,他真不如冥劍淵?他真有那麼差嗎?
冥劍淵懷抱著衣淨,臉頰不舍地輕輕在她的女敕頰上廝磨著,這麼個小小嬌弱的身子,是如何背負起這許多苦難的?他好希望她在為家人著想時能多想想自己,也想想他,想想他這個愛她愛到無法自拔的蠢男人。
他要的從來就不是她的犧牲,也不是她的委曲求全,而是她能安然無恙、開開心心地站在他面前。他想念她燦爛的微笑,非常、非常的想念……
冥劍淵將臉埋在她的頸際,淚水無聲落下,不教人發現他正承受著椎心之痛,正因她而傷心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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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淨悠悠轉醒,整個人仿佛三魂少了七魄般,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盡了,光是睜開眼就費了不少力氣。她迷茫疲累地看著陌生的床頂,一時間想不起發生了什麼事?自己為何會變得如此虛弱?
「你醒了?」一直守著她的冥劍淵見她轉醒,心下大喜。
衣淨怔怔的看著他又喜又急的表情,回憶瞬間涌上心頭,立即焦急地瞧著他的臉。他的臉色不再蒼白,已有了血色。整個人看起來雖然有些憔悴,可精神已比先前要好上太多,看來皇甫行遵守了承諾。她放心地對他嫣然一笑。
「你現在覺得如何?」不曉得風清配的減輕疼痛的藥有無效用,冥劍淵擔憂她毒發時會痛不欲生。
「我……很好。」回他話時喘著氣,事實上她渾身都不舒服,而這不舒服不知該如何說明,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冷熱交替興許是毒發的癥狀,但不難熬,她認為自己可以熬得過。
「我讓風清再過來看看你。」冥劍淵還是不放心。
「不用了……」皇甫行要的是一命換一命,就算有藥可解她身上的毒,她也不能服下。
「為何不用?」
「……對不起。」
「為何突然說對不起?」冥劍淵皺著眉看她。
「你應當已經從皇甫大哥口中得知我中毒的始末了……若非皇甫大哥發現我的惡行……你……你就要死在我手中了……」她喘著氣,困難地說道。這是她與皇甫行談好的說詞,就算用盡氣力,就算疲累得想再合上眼好好休息,都得把話說完,否則皇甫行會再對冥劍淵不利的。
他听著她傻氣地把所有罪行都攬到自個兒身上,就和當年如出一轍。只是,當年他蠢得看不清隱藏于背後的真相,現在了解後,再听她所說的謊話,不禁令他心如刀割。
「相信發現我是這樣的人,你……你應該不會再感到訝異……你讓我受了這麼多苦,我予以回敬……也是理所當然的……不是嗎?」她累得合上眼皮,卻又馬上提起力氣睜開眼,她擔心這一合上眼,恐怕今生就再也看不到他了,所以她想趁著死去前多看他幾眼,牢牢將他記在心坎上,永世不忘。
冥劍淵悲傷地听她詆毀自己,她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護他周全,而他為她做過什麼?除了誤會她、嘲諷她、不見她、遺棄她,他究竟為她做過什麼?
「我想……你是不會原諒我的,可我怕……怕你會用其他方法來懲罰我,所以……便服下了相同的毒……我很快就會死去,算是償還所有……欠你的……」她淡淡一笑,眼皮沉重地合上,旋即又驚惶地睜開凝望著他。
她的臉色帶著濃濃的死氣,不再美若初初綻放的芙蓉,而是隨時都會凋零。冥劍淵海听她說一句,心就宛如遭人以利刃劃一下,一刀接一刀,刺得他體無完膚、鮮血淋灕。
「別再說了……」他的眼眶微濕,喉頭像被石頭梗住。
「對不起,我從來就……沒愛過你……」不,她愛他!愛他、愛他、愛他!
「我說……別再說了。」傻瓜!她這個大傻瓜!
「我知道事實很傷人……可是……沒愛過就是沒愛過,我……不想再把你騙得團團轉……」她的靈魂、她的心都不斷地在大聲呼喊著愛他,可是她不能說出來,不能毀了與皇甫行的協議,所以只得不停地說著反話,讓冥劍淵對她恨之入骨,如此他才能平安無事。
「別說了。」冥劍淵拒絕再听她的違心之論,猛地將她抱起,擁進懷中,吻著她的發,不讓她瞧見他那濕了的眼眶。
衣淨的嘴角悄悄綻放出一抹幸福滿足的微笑,能在死前讓他擁在懷中,已是蒼天賜予的恩德。
「對不起……對不起……」她不住地低喃。這樣一來,等她死了之後,他對她就不會有過多的情感了。
愛散了,恨也散了,他的生命將會步入正常軌道,他可以和深愛他的女人成親,生一堆孩子,幸福快樂地過日子。深愛著他的女人很多,好比遠在京城的媚娘,對他情深意重,況且媚娘允文能武,和他再相配不過了,有媚娘照顧他、愛他,她還有何不放心的?
只是腦子這麼想︰心可不!她不免要嫉妒起能與他攜手共度下半生的女人,因為那是她永遠都無法進駐的位置,但她注定得離他遠去,所以再不肯面對現實都不行。
「別說了……淨……別再說了……」他的喉頭苦澀發酸,心痛到說出的話都支離破碎。
老天爺啊!讓時間就停留在此刻吧!讓他就這麼以有力的臂膀緊緊地將她摟抱住,別讓黑白無常帶走她!
她不想死!不想自他懷中離開!不想將他拱手讓給其他女人!可是,她卻不得不!
她犯了錯,背棄未婚夫婿,愛上不該愛的人。在背叛的那一刻起,她便有了接受懲罰的心理準備,只是當懲罰降臨時,她才發現它龐大得教她無法承受,也不願接受,可是,她卻不得下!
懊怪誰?能怪誰?倘若時光重來一遍,她是否會選擇走上簡單易行的道路?
……不,她不會。就算時光重來一遍,她仍會義無反顧地選擇愛他。即使知道在受盡苦難後,仍舊無法與他廝守,仍舊得離他I遠遠的,但她就是無法不愛他,無法不愛……
晶瑩的淚珠悄然滾落,她想將他摟得緊緊的,可是雙手卻使不出力來;她想大聲告訴他,她愛他,可是卻有口難言,唯有以淚水代替聲音,無聲地低訴深藏心中的無限淒楚。
別忘了她!千萬別忘了她啊!就算他娶妻生子了,也別忘了她!她貪婪地想在他心底佔上一小塊位置,只要一小塊就好,她不敢貪多,真的,一小塊就好……
「你這個傻姑娘!我從沒見過比你更傻的姑娘……傻姑娘……」冥劍淵濕著眼眶,不住地說她傻。
衣淨不懂,他不是該狠狠地咒罵她、拋下她,甚至是將她逐出「幽冥山莊」嗎?怎麼會突然說她傻呢?
「……我都知道了。」
什麼?他究竟知道了些什麼?她心下惶惶不安。
「皇甫行全都承認了。你為何要這麼傻?我身子骨強健,這麼點小毒為難不了我的,可是你卻不同,它會要了你的命啊!為了救我,你竟傻傻地听從皇甫行的話……為何你什麼都不說?為何你要這麼做?為何?」冥劍淵摟著她,激動地低吼,像只負傷的獸。
「對不起,我不想讓你傷心……我只是希望你一切都好……你好,我就好……」原來他什麼都知道了,心中那塊大石因他的知情而放下,她淚眼迷蒙地看著他。
「錯了,你以為當你不好時,我會好過嗎?」他們倆是共依共存的,當其中一方不好時,另一方又怎麼會開心、會好過?
「對不起……」
「淨,別再對我說違心之論了,你可知道每當你撒一次謊,我的心就如同被刀割一下,你撒的謊越多,我的心只會越痛。我要你從今往後對我不得有任何隱瞞,不管發生任何事都要如實告訴我,好嗎?」他要求他們之間不得再有謊言。
「……好。」沒有以後了,她的生命就要走到盡頭,何來的從今往後?但不想他傷心,她仍是順應他的要求附和他。
「放心,你不會有事的,就算得殺了皇甫行,我也會逼他交出解藥。」他輕啄了下她冷涼的額,再執起她的手腕,細密溫柔地吻上她腕間的傷疤,像是怕觸痛早已復原的傷口般。
看著他的動作,她濕了眼眶。連這個他都知道了?
「答應我,當你傷心、痛苦、絕望之時,不要再傷害自己。從今以後,你的身邊會有我,我會陪著你傷心,痛苦,絕望,你身邊永遠都會有我。」他不要她再自殘,不要再嘗到相同的痛楚。
「好……我答應你。」她忍下流淚的沖動,哽咽地答應他。從前的她不夠堅強,懦弱得只想逃避,但現在不會了,不管他們能在一起多久,她都會堅強面對。
一陣黑潮襲來,教她疲累地合上眼,又連忙睜開。
「怎麼了?很累嗎?」見她一臉疲累,想是先前的談話已用光她所有的體力,才會讓她如此疲倦。
「不……我不累,一點都不累……劍淵,你多陪我說說話好嗎?我想听你說話……」她搖頭否認,不想他擔心,也是害怕惡夢會成真。她不要閉上眼後就再也無法睜開,她要把握這最後的時光,好好待在他身邊。
明知她在說謊;明知她累得一合上眼就會睡著;明知她擔憂的是閉上眼後就再也無法睜開,他卻沒說出口,佯裝信了她的話。其實他也很害怕,這輩子從未如此害怕過,他同樣擔心她一閉上眼,就會永遠失去她,因此眼下除了緊緊擁著她,與她說話外,他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筆甫行是打定主意不救她,且一口咬定沒有解藥了,他不能指望皇甫行會有良心發現的時候,所以當機立斷,派人四處探尋解藥。在解藥未到手前,唯有強迫風清久留于「幽冥山莊」為她開藥延續生命了,畢竟他無法冒著失去她的風險,放風清離開。
「好,你想听我說什麼?」
「什麼都好……只要是你說的,我都愛听……」他的聲音低沉好听,這些年來她未曾忘懷過,常在睡夢中誤以為他就在身邊,對她傾訴情人間的愛語。
他的傻姑娘,心愛的傻姑娘……「花園里的秋千我讓人修好了,等你精神好些,就可以到花園去蕩秋千了。」冥劍淵刻意轉移話題,只提會讓她開心的事。
衣淨的嘴角噙著醉人的笑意,想著置于嬌妍綻放的茶花間的秋千。她已經許久不曾蕩過秋千,日後恐怕也沒有機會再蕩秋千了。她好想再置身花叢間,迎著風飛蕩……
「花園中的絳雪、宮粉茶、黃香、五魁茶皆已燦爛盛開,你若見到,定會喜歡的。」冥劍淵細數茶花品種給她听。
「你說得我都想……想到花園去賞花、蕩秋千了……」衣淨心神向往,可是她已疲累得動都動不了了。
「等你養好身子,就可以坐在秋千上賞花了。到時你若想看上一整天,就看一整天,我會一直陪著你的。」明知她中毒難愈,冥劍淵卻不許自己失了信心。他會救她的,就算用盡鎊種手段,他也要救她。
「劍淵……我想現在就到花園去……你抱我過去……好嗎?」她輕聲要求,她的要求似囈語。眼皮已疲累地合上,再沒力氣睜開了。縱然現在沒力氣好好睜開眼看看茶花,但至少她可以嗅聞花香。最重要的是,有他陪在她身邊,讓她覺得好安心,內心也感到平靜。
「……好。」冥劍淵拒絕不了她的要求,尤其是在感受到她的生命正一點一滴地流逝時,就算她要的是天上的星子,他也會想辦法為她弄到手的。更何況,她僅是想到花園去……
冥劍淵抱起虛軟無力的衣淨,信步走向花園,實現她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