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外史 第一七章 撲朔又迷離
白雲悠悠,雲已雯,日已出,但山風仍冷如刀。
白飛飛身子蜷成一團,垂首弄著衣角,只是眼皮卻仍不時瞟向沈浪——已走入火場,四下尋找。
他細心尋找時,地上又有什麼東西能逃得過他的眼楮?
朱七七仰著頭,瞧著天,似在出神,但是只要白飛飛瞧了沈浪一眼,她就不禁要咬一咬嘴唇。
突然,金無望一個人大步走回,面色鐵青。
朱七七忍不住問道︰「金不換呢?……」
金無望道︰「嗯……」
朱七七道︰「你……你已殺了他?」
金無望默然半晌,緩緩道︰「我放了他。朱七七失聲道︰「你……你放了他,他那般害你,你卻放了他?那極惡之徒,留在世上,還不知要害死多少人……」
突听沈浪笑道︰「我卻早已知道金兄必定會放他的。」
他不知何時,已自掠回,接著笑道︰「金不換雖對金無望不仁,但金無望卻不能對金不換不義……是麼?若換了我是金無望,我也要放的。」
金無望慘然一笑,道︰「多謝……」
沈浪對他種種好處,他從未言謝,直到此刻這謝字才說出口來,這只是為了沈浪對他的了解。
能了解一個人,有時確實比救他性命困難得多,而一個孤僻倔強的人被人了解,心中的感激,更非言語所能形容。
朱七七瞧瞧金無望,又瞧瞧沈浪,跺腳嘆道︰「你們男人的事,有時真令人不解。」
沈浪笑道︰「男人的事,女人還是不懂的好。」
餅了半晌,金無望道︰「火場之中,是否還有些線索。沈浪道︰「東西倒找到兩樣,但是否有用,此刻不敢說……」語聲微微一頓,不等金無望說話,便又接道︰「金兄以後何去何從?」
金無望仰首去瞧滿天白雲,喃喃道︰「何去何從?何去何從?……」突然大喝道︰「沈浪,金無望賤命今己屬你,你還問什麼?」
浪又驚又喜,道︰「但你故主之情……」
金無望道︰「哦,金無望難道不如楊大力。」
沈浪大喜道︰「沈浪能得金兄之助。何患大事不成……金兄,沈浪必定好自為之,必不令你後悔今日之決定……」
兩人手掌一握,什麼話都已盡在不言之中。
朱七七瞧得眼圈兒似又有些紅了,也笑道︰「沈浪,你今後又何去何從?」
沈浪道︰「先尋你姐夫,那巨萬金銀,總是不能落在王憐花手中的。」
朱七七又驚又喜,道︰「你……你……」
突然抱住沈浪,大呼道︰「原來朱七七的事,沈浪還是時常放在心上的。」
這歡喜的呼聲,方自響遍山嶺,已有一處陰疆,掩沒了冬日,天氣方才晴朗半日,另一場暴風雪眼見又要來了。
陽光既沒,風更寒,嬌弱的白飛飛,早已凍得籟籟的抖了起來,連那櫻桃般的嘴唇,也都凍得發白。
但她還是咬緊牙,忍住,絕不訴苦,在她那弱不勝衣的身子里,正有著一顆比鋼鐵還堅強的心。
金無望瞧了瞧她,又瞧了瞧正在跳躍,歡呼著的朱七七,他那冷漠的目光中,不禁露出一絲憐惜之色。
這憐惜固是為著白飛飛,又何嘗不是為著朱七七。
也許只有他知道,在那倔強,好勝,任性絕不肯服輸的外表下,朱七七的一顆心,卻是多麼脆弱。
這是兩個迥然不同的女孩子,這兩人每人都有她們特異的可愛之處。她們將來的命運,也必因她們的性格而完全不同。
白飛飛始終沒有抬頭,也不知她是不願去瞧朱七七歡喜的神情,還是她不敢再多瞧沈浪。
她很了解自己的身份,她知道自己在這里唯有听人擺布,她並未期望別人會顧慮到她。
雖然她寒冷、饑餓、疲乏、顫抖……她也只有垂首忍住,她甚至不敢讓別人瞧見她的痛苦。
只听金無望沉聲道︰「咱們下山吧。」
朱七七道︰「好,咱們走。」
在她歡喜的時候,什麼事也都可依著別人的,于是她伸手想去拉沈浪,但沈浪卻已走到白飛飛面前。
白飛飛手足都已凍僵,正不知該如何走下這段崎嶇而漫長的小路,忽見沈浪的一只手,伸到她面前。
她心頭一陣感激,一陣歡喜,一陣顫抖——這只手正是她心底深處所等待著,希翼著的,但是她偷偷瞧了朱七七一眼後,她竟不敢去扶這只手,她垂下頭,忍住眼淚,咬著牙道︰「我……我自己可以走。」
沈浪微微一笑,道︰「你真的能走?」
白飛飛頭垂得更低,道︰「真……真的……」
伸手扶起了白飛飛的腰肢——這腰肢亦正在顫抖。
朱七七臉色又變了,眼瞧著依偎而行的白飛飛與沈浪,她心頭又仿佛有塊千斤巨石壓下,壓得她不能動。
沈浪回笑道︰「走呀,你為何……」
朱七七咬牙道︰「我也走不動。」
沈浪道︰「你怎會走不動,你……」
朱七七大聲道︰「人家明明說走得動,你卻偏要扶她,我明明說走不動,你卻偏偏要說我走得動,你……你……」
她突然坐了下去,就坐在雪地上,抽泣起來。
沈浪怔住了,唯有苦笑。
白飛飛顫聲道︰「你……你還是去扶朱姑娘,我……我……我可以走,真的可以走,真的可以走……」
她掙扎著,終于掙月兌了沈浪的手,咬牙走下山去,有風吹過,她那嬌弱的身子,仿佛隨時都可被風吹走。
沈浪輕嘆一聲,道︰「金兄,你……」
金無望道︰「我照顧她。」
沈浪木立半晌,緩緩走到朱七七面前,緩緩伸出了手,他目光並來去瞧朱七七一眼,只是冷冷道︰「好,我扶你,走吧。」
宋七七垂首痛哭,哭得更悲哀了。
沈浪道︰「什麼事都已依著你,你還哭什麼?」
朱七七嘶聲道︰「我知道,你根本不願意扶我,你來扶我,全是…全是被我逼得沒有法子,是麼……是麼?」
沈浪沉著臉,不說話。
朱七七痛哭著伏倒在地,道︰「我也知道我越是這樣,你越是會討厭我,你就算本來對我好,瞧見我這樣,也會討厭。」
她雙手抓著冰雪,痛哭著接道︰「但是我沒法子,我一瞧見你和別人……我!我的心就要碎了,什麼事都再也顧不得了……我根個再也無法控制自己。」
她抬起頭,面上冰雪泥濘狼藉。
她仰天嘶聲呼道︰「朱七七呀朱七七,你為什麼會這樣傻……你為什麼會這樣傻,總是要做這樣的傻事。」
沈浪目中終于現出憐惜之色,俯身抱起了她,柔聲道︰「七七,莫要這樣,像個孩子似的……」
朱七七一把抱住了他,用盡全身氣力抱住了他,道︰「沈浪,求求你,永遠莫要討厭我,永遠莫要離開我……只要你對我好,我……我就算為你死都沒關系。」
飯後,爐火正旺。
這雖然是個荒村小店,這屋里陳設雖是那麼簡陋,但在經歷險難的朱七七眼中看來,卻已無異于天堂。
她蜷曲在爐火前的椅子上,目光再也不肯離開沈浪,她心頭充滿幸福,只因她與沈浪的不愉快都已成了過去。
方才,在下山時,沈浪曾經對她說︰「白飛飛是個可憐的女孩子,孤苦伶仃的活在這世上——無依無靠,我們都該對她好些,是麼?」
他這話正無異委婉的向朱七七說出他對白飛飛的情感,只不過是憐憫而已,並非喜歡。
朱七七的心境,立刻開朗了。
于是,她也立刻答應沈浪︰「我以後一定會對她好些。」
此刻,白飛飛遠遠的坐在角落中——她雖然最是怕冷,卻不敢坐得離火爐近些,只因沈浪就在火旁。
朱七七想起了沈浪的話,心中不覺也有些可憐她了,正想要可憐她了,正想要這可憐的女孩子坐過來一些。
沈浪道︰「飛飛,你怕冷,為何不坐過來一些。」
朱七七月兌口道︰「怕冷?怕冷為何還不去睡,被窩里最暖和了。」
這句話本不是她原來想說的話,她說出之後,立刻便覺後悔了,但在方才那一剎那,她竟忍不住月兌口說了出來。
沈浪瞧了她一眼,苦笑搖頭。
白飛飛卻已盈盈站起,垂首道︰「是,我正已該去睡了,……朱姑娘晚安……」柔順的走了出去,連頭都不敢抬起來瞧一眼。
朱七七瞧瞧沈浪,又瞧瞧金無望,突也站了起來,道︰「我要她去睡,也是對她不好麼?」
沈浪道︰「我又未曾說你……」
朱七七大聲道︰「你嘴里雖未說,但心里呢?」
沈浪道︰「我心里想什麼,你怎會知道?」
朱七七跺足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們心里,都在說我是個壞女人……好,我就是個壞女人,就偏偏做些壞事給你們瞧瞧,我…」
語聲突被一陣敲門聲打斷了。
沈浪道︰「什麼人?」
門外應聲道︰「是小人,有事稟報。」
朱七七一肚子沒好氣,怒道︰「深更半夜,窮拍人家的房門,撞見了鬼麼?」重重拉開屋門,一個人踉蹌撞了進來,卻是那店小二。
他左手提著大茶壺,右手里卻有封書信,此刻似已被朱七七的凶相駭呆了,站在那里,直翻白眼。
沈浪目光一閃,含笑道︰「什麼事?莫非是這信?」
那店小二偷偷瞧朱七七一眼,趕緊垂首道︰「不錯,就是這封信,方才有人叫小的送來交給沈相公。」
沈浪接過書信,沉吟道︰「那人是何模樣。」
店小二道︰「小的未曾瞧見……」
朱七七怒道︰「你接了他的信,卻未瞧見他的人,莫非你是瞎子……莫非那人是個活鬼,迷了你的眼楮。」
店小二道︰「這……這……這封信是門口賣面的劉方送來的,說是個吃面的客人交給劉方的,小的也曾問劉方那是什麼人?劉方他……他……」
朱七七道︰「他說什麼?」
店小二苦著臉道︰「他什麼也沒說,他是個真瞎子。」
這一來朱七七倒真呆住了,當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那店小二再也不敢惹她,躡著足走了出去。
只听沈浪緩緩念道︰「機密要事,盼三更相候,切要切要。」
朱七七忍不住問道︰「機密要事……還有呢。」
沈浪道︰「沒有了,信上就只這十三個字。」
朱七七道︰「是誰寫來的?」
沈浪道︰「未曾具名,筆跡也生疏得很。」
朱七七喃喃道︰「這倒怪了……這會是誰呢?」
她的氣來得雖快,去得也快,此刻早已忘了與沈浪賭氣的事,又依偎到沈浪身旁,湊首去瞧那封書信。
只見那信封信紙,俱都十分粗糙,墨跡淡而不均,字跡潦草零亂,顯見是在市街之上,借人紙筆,匆忙寫成的。
朱七七皺眉道︰「這筆字當真寫得跟狗爬似的,我用腳都可比他寫得好……由此看來,寫這封信的,必定是個粗人……」
她自覺自己現在也能自小處觀察事物了,心里不禁甚是得意,只等沈浪來夸獎她幾句。
哪知沈浪卻道︰「粗人……未必。」
朱七七大瞪眼楮,道︰「未必……難道斯文人物,也會寫得出這樣的字來。」
沈浪道︰「此人字跡雖陋,但語句卻通順得很,若是胸無點墨之人,那是萬萬寫不出這樣的語句來的。」
朱七七想想,笑道︰「不錯,若真是粗人,就會寫︰‘我有要緊的事和你說,三更時等著我,一定,一定’了。「沈浪道︰「正是如此。」
朱七七雙眉又皺起,道︰「但看來這卻又不似能假裝得出的。」
沈浪道︰「你再仔細瞧瞧,這字跡有何異處。」
朱七七凝目瞧了半晌,喃喃道︰「沒有呀……噢,對了,有了,他寫的每一筆,每一橫,都往右邊斜歪……每個字都像是被風吹得站住不腳似的。」
沈浪道︰「正是如此。」
朱七七道︰「這……這又可看出什麼?」
沈浪道︰「這可看出他這封信,乃是以左手寫的……常人以右手寫字,筆跡雖各有不同,但以左手寫來,便差不多了。」
朱七七垂首沉吟道︰「他以左手寫信,要我們辨不出他的筆跡,又要瞎子傳信,好教我們猜不出他究竟是誰……」
突然抬頭,接道︰「如此看來,他必定是我們的熟人……我們不但知道他的容貌,而且還認得他的筆跡。」
沈浪道︰「想來必是如此。」
朱七七道︰「他如此做法,自然是要我們猜不出他是誰來,但……但三更時,他既要來與我們見面,卻為何又要弄這些玄虛?」
沈浪道︰「這其中,想必自有原因……」
朱七七突然拍手道︰「對了,這想必是金蟬月兌殼,聲東擊西之計,他以這封信將咱們穩住在這里等他,他便好去別處辦事。」
沈浪緩緩道︰「他縱不寫這封信來,我等今夜也是不會到什麼別的地方去的,他寫了這封信,豈不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
朱七七呆了半晌,道︰「是呀,這豈非多此一舉。」
輕輕嘆了口氣,苦笑接道︰「我自以為觀察事物,已不錯了,猜的也不會差得太遠,哪知……被你一說,我猜了簡直等于沒猜一樣。」
沈浪微笑道︰「已經發生之事,觀察遺跡便不難猜中,但還未發生之事,單憑一些蛛絲馬跡去猜,便常會差之毫厘,謬之千里。」
朱七七道︰「但你也說過這其中必有原因呀。」
沈浪道︰「每件事都必須自多方猜測,小心求證,未經證實之前,誰也無法斷定哪一種猜測是正確無誤的。」
朱七七道︰「如此說來,你莫非還有什麼別的猜測不成。」
沈浪道︰「說不定此人正被強敵追蹤,不等夜深人靜時,不敢露面……說不定他右手已然受傷,是以只有以左手寫字。」
朱七七又呆了一呆,失笑道︰「你呀……你那顆心,真不知有多少次,別人做夢也想不到的事,偏偏都被你想到了。」
沈浪嘆道︰「但他如此做法,也可以是在三更之前,要有所舉動,是以要用這封信,將我等穩住在這里……至于那會是什麼,此刻便誰也無法猜中了。」
朱七七道︰「既然猜不中,我們也莫要猜了。」
金無望目光凝注著窗戶,冷冷道︰「反正三更已不遠了。」
漫漫寒夜,更鼓似乎格外緩慢。
金無望目光始終凝注著窗戶,始終動也不動,朱七七不禁暗暗佩服——他自己委實已坐不住了。
突然間,窗外「嗖」的一響。
緊接著,整個窗戶竟在一瞬間完全燃燒了起來。
火焰飛動,窗外黑暗中,似有人影仁立。
沈浪雙掌齊出,掌風過處,竟將燃燒的窗戶整個震飛了出去,金無望已抓起條棉被,飛身而出,立刻將火焰壓滅。
這發生得本極突然,但兩人絲毫不亂,一聲未出,瞬息間便已將什麼事都做好了。
沈浪沉聲道︰「七七,你在此看著白飛飛,我與金兄追查敵跡。」
語聲未了,人已在窗外,眨眼便己瞧不見了。
朱七七跺腳恨聲道︰「又是白飛飛,什麼事都忘不了自飛飛,她這麼大的人還要我看著她,卻要誰來看著我呢。」
此刻遠處傳來更鼓,恰是二更。
火焰飛動時,窗外黑暗中還仁立著一條人影,但等沈浪與金無望飛掠出窗,這人影一閃便已不見。
沈浪道︰「此人好快的身法。」
金無望道︰「哼,追。」
兩人一前一後,飛身追出,黑夜之間兩人已無法分辨雪地上的足跡,也無暇去分辨雪地上的足跡。
但這人影不僅輕功高妙,而且似乎早已留下了退路。沈浪縱是用盡全力,卻再也瞧不見他的人影。
金無望猶自窮追,沈浪卻突然駐足,一把拉住了他,大聲道︰「此人來意雖不明,但我等也未受絲毫損失,何苦白花氣力追他……」突然壓低語聲,道︰「留意調虎離山之計。」
金無望目光閃動,大聲道︰「正是,咱們回去吧。」
亦自壓低語聲,道︰「我回去,你追。」
沈浪微一頷首,肩頭微聳,隱身一株樹後,金無望大步走了回去,口中故意喃喃不停,也听不出說的是什麼。
寒風如刀,夜靜無聲。
沈浪沉住了氣,隱身樹後,動也不動——他算定了那人身法必定絕無如此迅急,必定是早已看好藏身之地。躲了進去,敵暗我明,沈浪若去尋找,不但困難,而且還得隨時防著那人的冷箭,自不如反客為主,自己先躲了起來,那人忍耐不住時,只有現身而出了。
誰知沈浪固然是智計絕倫,那人卻也不笨,競再也不肯上沈浪的當,仍然躲得好好的,絕不露一露頭。
沈浪固是沉得住氣,那人的涵養功夫也不小——沈浪直守了半個更次,仍不見絲毫動靜。
金無望趕回去客棧,客棧一片黑黯靜寂,唯有自他們那跨院廂房中映出的燈光,照亮了窗前的雪地。
朱七七卻在這片雪地上堆著雪人。
別人堆雪人,都是堆得胖胖的,像是彌陀佛,朱七七堆雪人,卻堆得又瘦又長,只怕被風一吹,便要倒了。
她面龐已被凍得紅紅的,像是個隻果,兩只手忙個不停,正在堆著雪人的頭,拍著雪人的臉。
她輕輕拍一下,嘴里就輕輕罵一聲︰「你這沒有良心的……你這黑心鬼……只會記得別人,從來不想我……」
金無望已走到她身旁,她竟仍未覺察,嘴里不停的罵,手里不停的打,嘴角,眉梢,卻似在笑著。
這打,這罵,正敘著她心里的恨,然而這飄飄忽忽的一絲笑,卻又敘出了她心里那份濃濃的情意。
是恨?是愛?她自己也都分不清。
朱七七一驚回頭,嫣然笑道︰「是你,真嚇了我一跳……」
眨了眨眼楮,瞧了瞧後面,又道︰「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他……他呢?」
金無望道︰「他在搜索。」
朱七七道︰「你錯了,他早已回來了。」
噗哧一笑,指著那雪人,道︰「你瞧,他不是已站在這里了麼?挨我的打都已挨了好半天了,他可連動都沒動一動,還在瞧著我笑。」
他凝目瞧著這雪人,瞧了半晌,隻果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垂下頭,幽幽苦嘆了一聲,輕輕道︰「真的沈浪若也這麼乖,那有多好。」
金無望凝目瞧著她,也瞧了半晌,冰岩般的面容上,漸漸泛出一絲憐惜之色,口中冷冷道︰「此間可有什麼動靜。朱七七抬起頭來,道︰「什麼動靜都沒有。」
金無望道︰「直至我走到你身旁,你都未曾覺察,房中若有什麼變故,你更是听不到了,你……你為何不守在房里?」
朱七七瞪大眼楮,道︰「守在房里干什麼?難道要我去做白飛飛的丫頭,在床邊守著她睡覺,等著替她蓋棉被不成?」
金無望再不說話,轉過身子。
朱七七幽幽道︰「為什麼你現在也對我這麼凶了,是不是因為那天……那天我……唉,我實在對不起你……」
金無望不等她話說完,突然一掠入窗,只留下朱七七站在雪地,呆呆地出著神,喃喃道︰「他對不起別人,我……我這是為什麼……為什麼……」一陣風吹過,雪人倒了。
朱七七目中,卻流下淚來。
突然間,金無望在屋里失聲呼道︰「不好。」
朱七七飛身而入,道︰「什麼事?」
金無望一只手已推開了白飛飛那間小屋的門,鐵青著臉,凝目瞧著門里,一字字沉沉聲道︰「你去瞧瞧。」
小屋中,小床上,被褥凌亂,床邊的窗子也開了,一陣陣寒風吹進來,吹得窗旁小床上的油燈搖搖欲滅。
棉被一角,落人床下火盆中,小火盆里的余燼仍在燃燒,幾乎便要燒著被角,一雙火筷,落在火盆旁……
白飛飛的人呢?
朱七七失聲驚呼道︰「白飛飛呢?她……她……她到哪里去了?」
金無望冷冷道︰「這該問你才是。」
朱七七跺腳道︰「這小表,溜到哪里去,要出去干什麼,也該跟人說一聲才是呀……飛飛……白飛飛……」
金無望︰「莫要喚了,喚了也是無用。」
朱七七道︰「她听到叫喚,只怕就會……」
金無望厲聲道︰「你這是在騙人,還是在騙自己,你瞧這窗子,這床,這被褥,她難道還會是自己起來出去的麼。」
朱七七一步掠到床前,瞧了瞧,「噗」地坐到床上,喃喃道︰「她不是自己走出去的,……她想必落入別人手中……但……但這又是誰綁去了她?為什麼要綁走她。」
金無望再不說話,一雙銳利的目光,卻不停的在四下掃視,燈光雖黯淡,但對他卻已足夠。
朱七七呆在那里,眼淚又自流下,不住低語道︰「這怎麼辦呢?怎麼辦呢?她那麼嬌弱的人,竟落入別人手中,又不知是誰做的手腳……」
金無望道︰「你此刻既是如此著急,平日為何不對她好些。」
朱七七道︰「我……我也不知道為了什麼。平日我雖瞧她不慣,但她真的被人綁走,我心里卻難受得很。」
金無望默然半晌,緩緩道︰「我早已對你說過,你本心雖好,只可惜……」
他口中雖在說話,目光卻一直在不停的掃視,此刻突然一步掠到床前,自床上抓起了一樣東西。
朱七七道︰「是什麼?」
金無望也不答話,凝目瞧著掌心的東西,瞧了幾眼,面色更變得陰森可怖,突然厲喝一聲,握緊拳頭,道︰「是他。」
朱七七隨著道︰「他?是誰?」
金無望牙關緊咬,自牙縫里迸出三個字︰「金不換。」
朱七七跳了起來,變色道︰「是他?真的是他。」
金無望將緊握的拳頭伸到朱七七面前,五指緩緩松開,掌心抓住的卻是一縷褐色的破布。
朱七七失聲道︰「不錯,果然又是這惡賊,這就是他穿著的那件衣服,想必是白飛飛在掙扎時,將它扯下來的。」
金無望凝目望著窗外,眼珠子都似已要凸了出來,牙齒咬得「吱吱」作響,朱七七本來還想說話,瞧見他如此模樣,一個字也不敢說了。
只听金無望恨聲道︰「這全都怪我,我若不饒了他性命,怎有此事。」
朱七七囁嚅著道︰「這全該怪我才是,我若不……」
金無望大喝一聲,道︰「莫要說了。」
但過了半晌,朱七七還是忍不住道︰「你也莫要著急,等沈浪回來,我們好歹也要想個法子,將白飛飛設法救回來才是,否則…」
金無望厲聲道︰「這本屬金某之事,為何還要等沈浪,煩你轉告于他,三日之中,我若不將這廝擒回,誓不為人。」
語聲未了,已飛身出窗。
朱七七見金無望走了,不由心中茫然,大呼道︰「你等一等……你回來呀。」
追到窗外,哪里還瞧得見金無望。
朱七七要待去追,終于駐足,回過頭來,轉向沈浪方才追查敵蹤的而去的方向,狂奔而出。
她一面狂呼道︰「沈浪……沈浪」「沈浪……沈浪。」
沈浪獨自隱身樹後,除了目光掃視,四肢絕不動彈。
雖然等了這麼久,但他面上卻仍毫無焦急不耐之色,因為他深信到後來沉不住氣的絕不會是他。
但就在這時,朱七七的呼聲已傳了過來。
只听她放聲呼道︰「沈浪……沈浪……,你在哪里,快回來呀。」
沈浪跺了跺腳,面對黑暗,沉聲道︰「好,朋友,今日總算被你逃過了,你既有如此耐性,不管你是誰,沈浪都佩服得很。」
朱七七呼聲越來越近,獨自呼道︰「沈浪,快來呀……」
沈浪嘆息一聲,回身向她掠去。
朱七七要找沈浪雖不易,沈浪去找朱七七卻容易得很。
兩人相見,朱七七便縱身撲入沈浪懷里,道︰「幸好你沒有事,幸好你回來了……」
沈浪道「你又有什麼事?」
朱七七道︰「金不換,金不換他……他……他……」
沈浪道︰「他怎麼樣?莫非……」
朱七七道︰「他將白飛飛綁去了。」
沈浪變色道︰「金無望呢?怎地未曾攔阻?」
朱七七道︰「那時他還未回來。」
沈浪用力推開了她,厲聲道︰「你呢?你難道在袖手旁觀不成。」
朱七七身子被推得踉蹌後退了出去,嘶聲道︰「我不知道,根本不知道,我又不能在床旁守著她,我……我……我那時一直在院子里。」
沈浪狠狠一跺足,飛身掠回客棧。
朱七七跟在他身後,一面啼哭,一面奔跑。
回到客棧里,沈浪四下巡視一遍,道︰「金無望可是追下去了?」
朱七七道︰「嗯。」
沈浪道︰「他可有留話?」
朱七七道︰「他說……三日內,必定將金不換抓回來,他……」
沈浪跌足道︰「三日,這怎麼等三日。」
他深知金無望武功雖在金不換之上,但若論奸狡,卻萬萬比不上金不換,他孤身前去追趕,實難令人放心。
朱七七道︰「他走了沒多久,只怕……」
沈浪截口道︰「他是自哪方去的?」
朱七七帶著沈浪到了那小屋窗口,指窗口左邊,道︰「就是…」
話聲未了,突見有條人影,自她手指的方向那邊如飛掠來,瞧那輕功,雖也是武林一流高手,但卻絕非金無望。
朱七七語聲方自一頓,又不禁失聲道︰「呀,果然有人來了。」
她此刻已只當那封書信必定是別人的金蟬月兌殼聲東擊西之計,此刻真的有人來了,她反倒吃了一驚。
就連沈浪也不由有些驚奇,沉聲道︰「這又是什麼人?」
這人影竟似已知道沈浪的居處,是以直奔這窗口而來,奔到近前,沈浪才瞧出此人竟是個乞丐。
只見他滿頭亂發,鴉衣百結,手里拿著根打狗棒,背後竟背著疊麻袋,只是瞧不清面目。
朱七七道︰「莫非是金不換又來了……呀,不是」單瞧那麻袋,已知此人乃是正宗丐幫弟子,與金不換的野狐禪大不相同這丐幫弟子在窗前五尺,便頓住身形,抱拳道︰「沈兄可好?」
沈浪一怔道︰「好……好。」
丐幫弟子又道︰「朱姑娘可好?」
朱七七更是一怔,道︰「好……好。」
她與沈浪兩人,口中雖已答話,但心中卻更是驚詫,只因他兩人與丐幫弟子,素無交往,卻不知此人怎會認得他們,而且還似素識故友。
這丐幫弟了瞧見他兩人的神情,微微一笑,道︰「兩位莫非是不認得小弟了麼。」走前一步,走入燈水映照的圈子里,輕嘆一聲,接道︰「小弟近來確是變了許多。」
沈浪與朱七七這才瞧見他面目。
只見他面容憔悴,滿面污泥,看來委實狼狽不堪,但那雙黑白分明的眼楮,卻仍帶著昔日的神采。
沈浪亦不禁失聲道︰「原來是徐兄。」
那丐幫弟子笑道︰「不錯,小弟正是徐若愚。」
又有誰能想到昔日那修飾華麗,自命風流的「玉面瑤琴神劍手」徐若愚今日竟已投入丐幫。
誰又能料想到今日之形容狠瑣,污穢狼狽的竟是昔日那風度翩翩的「玉面瑤琴神劍手」?
房中燈光之下,徐若愚看來更是狼狽,他左手提著根打狗棒,右手卻以白布扎住,布紋間隱隱有血跡透出。
朱七七瞧著他那受傷的右手,忍不住問道︰「方才那封書信,可是你寫的麼?」
徐若愚道︰「不錯。」
朱七七瞧了瞧沈浪,含笑眨了眨眼楮,意示嘉許——在此刻這前,她委實未想到這件事又會被沈浪猜中的。
沈浪卻故作不聞。道︰「多日未見,徐兄怎地投入了江湖第一大幫的門下?」他說話素來處處為別人著想,是以不說「丐幫」,而以「第一大幫」代替。
徐若愚微微一笑,道︰「此事說來倒也話長。」
沈浪瞧他笑容中似乎有些慘淡之意,當下轉過話題,道︰「徐兄今日不知有何機密之事,要和小弟相商。」
徐若愚沉吟半晌,道︰「此事也得從小弟之投入丐幫說起。」
沈浪道︰「小弟洗耳恭听。徐若愚道︰「小弟自從與沈兄分別之後,自感昔日之種種作為,實是羞于見人,前途茫茫,亦不知該如何方能洗清昔日之罪孽。」
他沉重的嘆息一聲,方自接道︰「那時小弟百感交集,實覺萬念俱灰,也不辨方向,茫然而行,不出半月,已是落拓狼狽不堪,與乞丐相差無幾。」
沈浪嘆道︰「徐兄又何必自苦如此。」
徐若愚苦笑道︰「沈兄有所不知,那時小弟委實只有以的折磨,方能多少減輕一些心上的負疚與痛苦。」
朱七七眼角瞟了瞟沈浪,幽幽嘆道︰「這話雖不錯,但我心里的痛苦,卻是什麼也無法減輕的。」
沈浪只當沒有听見,卻笑道︰「丐幫乃當今武林第一大幫,門下弟子,遍布天下,聲勢之強,可稱一時無兩,徐兄若是為了要吃苦而投入丐幫,那就錯了。」
徐若愚道︰「小弟本無投入丐幫之意,只是意氣消沉,什麼事都不想做了,到後來山窮水盡,別人見我模樣可憐,便施舍于我,我竟也厚顏收下。」
他又自苦笑了笑,接道︰「誰知丐幫消息真個靈通,居然認出了我的來歷,竟派出丐幫中那三位長老,前來尋我談判。」
朱七七道︰「有什麼好談的。」
徐若愚道︰「他們說我即已有求乞的行為,便必需投入丐幫,否則便是犯了他們的規矩,丐幫門中弟子,都要視我為敵。」
朱七七道︰「哪有這麼不講理的事……你難道這樣就答應了他們?」
徐若愚避開了她的目光,垂首嘆道︰「不錯,我就這樣答應了他們,我……我那時對自己前途如何,根本已全不在意,若有人要我去做和尚,我也會立刻去做的。」
沈浪笑道︰「丐幫如此做法,也不過是求才之意,他們如非要借重徐兄之聲名武功,徐兄身後背著的麻袋,便不會有這麼多了。」
他一眼瞧過,便瞧出徐若愚身後背著的麻代,至少也有七支——這麻代乃是丐幫中象征身份年資之物,麻袋越多,身份越高,由一袋弟子爬到七代弟子,這路途本是艱苦漫長得很。
如今徐若愚初人丐幫之門,便已成為七袋弟子,這在丐幫說來,倒當真是破例優遇之事。
徐若愚卻嘆道︰「小弟那時若非放開一切,又怎會投入丐幫?既已投入丐幫,又怎會再去計較這幾只麻袋……」
他忽然抬頭一笑,接道︰「但若非這七只麻袋,小弟倒真還無法听得那件秘密。」
沈浪道︰「徐兄今日想必就是為了這件秘密而來的了。」
徐若愚道︰「正是。」
朱七七道︰「究竟是什麼秘密?快說呀。」
他垂首道︰「小弟投入丐幫之後,丐幫也沒有什麼任務交付給我,只是終日隨著那三位長老,游游蕩蕩。」
朱七七道︰「幫主呢?你難道……」
沈浪截口道︰「丐幫自從昔年熊幫主故去之後,幫主之位,一直虛懸,幫中大事,全都是由那三位長老共同裁奪。」
朱七七眨了眨眼楮道︰「那又何必,干脆由他們三人中,選出一人來作幫主不就結了?」
沈浪笑道︰「這三位長老,無論輩份,武功,聲名,俱都不相上下,是以三人互相謙讓,誰也不肯登上幫主之位。」
朱七七笑道︰「他們三人只怕不是互相謙讓吧……我就不相信江湖中會有這樣的好事……若說他們三個人互相爭奪,只是誰也無法勝得別人,于是只有三個人都不做,也不讓別人做……這話我倒相信的。」
沈浪道︰「你倒聰明得很。」
朱七七道︰「我雖不聰明,但這種事……」
瞧了沈浪一眼,突然改口道︰「後來如何,還是你接著說吧。」
徐若愚道︰「就那幾日中過的極悠閑,但我卻已發覺了件奇異之事。」
朱七七道︰「什麼事?」
徐若愚道︰「他三人自從我人幫之日開始,便寸步不離的跟著我,而且三人同進同退,縱在方便之時,至少也有兩個人跟著我,我原先本還猜不透其中原因,到後來才知道原來他三人竟是誰也不肯讓別人單獨與我說話。」
朱七七道,「這倒怪了,你又不是女子,難道他三人還會吃醋麼。」
突然一拍手掌,笑道︰「是了,這三人互爭幫主之位,誰也無法勝過別人,但其中無論是誰,只要有你相助,便可壓倒其他兩人,登上幫主寶座,在這種情況下,三人自然互相猜忌,生怕你被人說動,自然也萬萬不能讓別人與你單獨說話了,我早就知道這些人為了爭名奪利,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沈浪沉吟道︰「小弟久聞丐幫三老中,除了單弓性情偏激,有時行事難免任性之外,那歐陽輪雖好飲食,卻是俠義正直之人,左公龍更是大仁大義,從不苟且……他三人可說無一不是俠名鼎盛,又怎會……」
徐若愚長嘆截口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小弟若不是與他三人如此接近,實也夢想不到這三人中竟有個人面獸心的惡魔……若不是小弟在無意間窺破了他的奸謀惡計,丐幫數千弟子,便勢必斷送在此人手上。」
沈浪動容道︰「有此等事……」
徐若愚道︰「小弟今日前來,一來因是為了此事與沈兄多少有些關系,二來也是為了要請沈兄念在江湖同道份上,挽救丐幫此次危機。」
沈浪正色道︰「小弟早已說過,丐幫乃當今天下最大幫派,丐幫若入奸人之手,整個江湖也勢必因此大亂,此事既然如此嚴重,徐兄無論有何吩咐都請快說,小弟若能盡力,焉有推辭之理。」
徐若愚道︰「此事要從四日之前說起。」
他深深吸了口氣,沉聲接道︰「四日前,我與他三人夜宿荒詞,他三人鼻息沉沉,小弟卻是輾轉反側,不能成眠。」
朱七七忍不住道︰「他三人只怕都在假睡。」
徐若愚道︰「那日風雪嚴寒,他們在荒詞中生了堆旺火,我四人圍火而眠,我腳後睡的是歐陽輪,歐陽輪的頭與左公龍睡在一齊,左公龍的腳抵著單弓的腳,單弓的頭自然便在我的頭後面。」
朱七七失笑道︰「你四人如何睡覺,難道也與這秘密有什麼關系不成。」
徐若愚道︰「這其中自是大有關系……夜半之時,我眼瞧那火堆火勢已漸漸微弱,正待起來加些柴木,哪知……」
徐若愚接道︰「哪知就在這時,我突覺單弓的手悄悄伸了過來。用手指在我前額之上,緩緩劃出了幾個字。」
朱七七笑道︰「他果然未曾睡著。」
沈浪卻沉聲道︰「這幾個字必定關系重大的很。」
徐若愚道︰「他劃出的那幾個字,乃是︰‘你我合力,除左’。「朱七七道︰「這單弓果然不是個好東西,丐幫三老中,左公龍既是最好的一個人,你可千萬不能听單弓的話。」
徐若愚道︰「那時我雖已辨出他劃出的字卻故作全無感覺,于是單弓便又劃道︰「‘此人已不可信,動手當在今夜,此刻,否則’……」
朱七七道︰「下面呢?你快說呀。」
徐若愚道︰「他手指越重,顯見得已有些緊張起來,哪知他方自又劃出這十七個字,那左公龍突然……」
說到這里,窗外突然響起一陣衣袂帶風之聲。
此刻窗門早已被徐若愚緊緊關了起來,但這衣袂帶風之聲听來仍然十分清晰,顯見得這些人來勢甚是迅急。
徐若愚面容突然慘變,嘶聲道︰「不好……」
沈浪一掌扇滅了燈火,道︰「你知道來的是什麼人?」
徐若愚道︰「左公龍……」
沈浪奇道︰「他為何……」
突然窗外一人沉聲道︰「丐幫三老,此來乃是為了清理門戶,捉拿門下叛徒徐若愚,但望江湖朋友莫要插足此事之中。」
語聲沉重,中氣充足,顯見此人內力竟是異常深厚。
沈浪悄聲道︰「說話的就是左公龍麼?」
徐若愚道︰「就是他。」
沈浪口中雖不再說話,但心中卻暗奇忖道︰「若以武功而論,丐幫三老,聲名絕不及武林七大高手之響,怎地這左公龍之內力听來卻遠在天法大師,斷虹子,‘雄獅’喬五等人之上?莫非他一直深藏不露?莫非他近來突然得到什麼心法傳授?」
只听窗外人又道︰「徐若愚,你還不出來麼,我早已知道你在這里,你躲著也無用的……此問前後左右,俱已被圍,你也休想逃出。」
朱七七道︰「他們不是一直在拉攏你麼?此刻為何又要你……」
徐若愚長嘆截口道︰「只因他已知道我窺破了他的秘密,是以必定要殺我滅口。」
朱七七道︰「沒關系,你莫怕,有沈浪在這里,誰也殺不了你的。」
徐若愚道︰「我生死無妨,只恨還未說出秘密……」
突然間,風聲「嗖」的一響。
一道火炮,穿窗而入,釘在牆上,竟是支火箭。
沈浪舉手扇滅了牆上火箭碧綠的火焰,窗外之人已沉聲道︰「徐若愚,我說完了話,你若還不出來……」
朱七七大喝道︰「出去就出去,誰還怕你不成。」
飛身而起,一腳踢開了窗戶,突然衣襟被人拉住,「砰」的跌倒床上——沈浪卻又飛身到了窗外。
夜色沉沉,雪光反映下,但見雪地上密壓壓一片,竟全是人影,少有七八十人之多。
沈浪一眼瞧過,便知道徐若愚所要說的秘密,必定非同小可,否則這些人必然不致如此勞師動眾。
他身形方自掠出,人群間突然亮起了兩根火炬。
火光照耀下,只見這七八十人,果然俱是蓬頭散發,褸衣赤足,身後也都背著破麻袋,顯見得都是丐幫中身份較高的弟子。
兩只火炬間,站著個滿面紅光,兩鬢已斑,年已五十出頭的乞丐,頦下一部花白長髯,不住隨風飄拂。
他身上衣袂,既無絲毫特異之處,身形也不比別人高大,但站在群丐之間,卻當真有如鶴立雞群一般。
只因他雖然站立不動,但那神情,那氣概,已和別人迥然而異,正如魚目中的一粒珍珠一般。
沈浪一眼便瞧見了他,一眼便瞧出了他是誰。
此人一雙銳利如箭的目光,也正瞬也不瞬地盯在沈浪面上,森寒的面容,仿佛已將凝出了霜雪。
沈浪道︰「閣下左公龍?」
那人道︰「正是,你是徐若愚的什麼人」沈浪道︰「在下沈浪,與徐兄朋友相交。」
左公龍沈眉一挑,道︰「沈浪?老朽已聞得江湖之中,新近竄起一位少年劍客,一月之間,便已名滿天下,不想今日在此得見。」
這丐幫長老不但說話堂堂正正,從頭到腳,再也瞧不出有絲毫邪惡之氣。
而徐若愚昔日為人行事,卻大有可被人誹議之處,若是換了別人,必定要對徐若愚之言大起懷疑。
但沈浪微一沉吟,卻道︰「丐幫三老,向來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卻不知單弓單長老,歐陽長老此刻在哪里?」
左公龍道︰「他兩人現在哪里,與你又有什麼關系?」
沈浪微微一笑,道︰「在下只是想問問他兩位,徐若愚究竟是犯下了什麼錯處,竟令得丐幫必定要以門規處治。」
左公龍厲聲道︰「單憑老夫之言,便已足夠,又何必再問別人?」
沈浪笑道︰「那麼,在下便要請教……」
左公龍喝道︰「丐幫之事,向來不許別人過問。」
沈浪目光一轉,突然笑道︰「既是如此,在下也不便涉身此事之中。」
竟轉過了頭呼道︰「朱姑娘,咱們走吧。」
他這句話說出來,窗內的徐若愚固是大驚失色,就連朱七七都不免吃了一驚,飛身出窗,詫聲道︰「走?」
沈浪笑道︰「不錯。」
朱七七道︰「但……但徐若愚,咱們怎能拋下他不管。」
沈浪笑道︰「他與我們雖是朋友,但既已犯下門規,便該听憑家法處治,這是武林規矩,咱們怎可胡亂插手?」
朱七七道︰「但……但……」
沈浪不等她再說話,面向左公龍,抱拳笑道︰「在下告辭了。」
哪知左公龍卻厲聲道︰「你也走不得。」
沈浪面上故意作出詫異之色︰道︰「閣下叫我莫要多問丐幫之事,我走豈非正是遵了閣下之命,卻不知閣下為何又阻攔于我。」
左公龍似乎呆了一呆,神情卻絲毫未變,冷冷道︰「老夫行事,你更過問不得。」
沈浪道︰「但此事即與在下有關,在下為何問不得?」
左公龍厲聲道︰「好,我告訴你,只因你在江湖中是個奸狡之徒,徐若愚做的那個不屑之事,想必也與你有關。」
沈浪道︰「如此說來,閣下是想將我與徐若愚一齊處治的了。」
左公龍喝道︰「正是。」
沈浪突然仰天大笑起來,笑得竟似開心已極——這一來朱七七與徐若愚不禁大感驚異。
左公龍怒道︰「你笑什麼。沈浪大笑道︰「我只是笑那狐狸,終于露出尾巴。」
左公龍道︰「你胡言亂語,究竟在說的什麼?」
沈浪道︰「我初見你一團正氣,本還不信你乃人面獸心的惡徒,只道徐兄之言有些虛假,是以便試你一試。」
他哈哈一笑,接道︰「這一試之下,你果然露了馬腳,只是這馬腳究竟是如何露出來的,只怕你自己還未必知道,你可要听听麼?」
左公龍怒喝道︰「你反正是將死之人,有什麼話盡量說吧。」
沈浪道︰「你根本只是一人前來,但方才卻要假借‘三老’之名,顯見得有些心虛膽怯,你若非做了虧心事又怎會如此。」
左公龍冷笑道︰「還有呢?」
沈浪道︰「你口口聲聲,要我莫管閑事,等我要走時卻又攔阻于我,顯見是生怕徐若愚已在我面前說出了你的隱私,是以便想將我一齊殺了滅口……你做的那事若非令人發指,又怎會怕人知道?」
左公龍面色終于有些變了,怒道︰「你……」
他話未說出,朱七七已拍掌笑道︰「沈浪畢竟是沈浪,憑你也想騙得我的沈浪,那真是做夢。」
徐若愚這才掠了出來,又驚又喜,道︰「沈兄知我,小弟死亦無憾。」
沈浪笑道︰「徐兄說的當真不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又有誰能想到,以仁義聞名的左公龍,竟是……」
左公龍厲喝道︰「竟是你的煞星。」
突然一揮手,他身旁立木如石像的丐幫弟子,便風車般轉動起來,轉了兩轉,突然有數十道刀光。
這數十道刀光在轉瞬間便將徐若愚、朱七七與沈浪圍住,自刀光問瞧出去,還可瞧見有十余人站在外圍。
這十余人有的腰系革囊,有的手持彎箭,顯然只要沈浪等人飛身而起,這十余人的暗器便要月兌手而出。
若在平地之上,這些暗器莫說沈浪,就連朱七七都不會瞧在眼里,但身形凌空時,那情況可是大不相同。
只因以沈浪等人的輕功,若要飛身月兌逃,憑這些丐幫弟子,又怎能阻攔得住。
這一著正是要沈浪他們再也莫轉這逃走的念頭,斷絕了他們的退路,正是要趕盡殺絕,一個不漏。
朱七七臉色有些發白了,她殺伐場面雖然經歷不少,但手段如此毒辣,布局如此周密的對手,她終究還是極少遇見過。
再瞧這數十條持刀的丐幫弟子,非但一個個腳步輕健,而且身形之旋轉,腳步之移動也配合得絲絲入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