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苑書劍 第九章
二爺猛回頭看來的正是凌霄羽士和白雲居士,他們倆換穿短衣服盤上了發辮。都倒持著一枝劍。
二爺曉得上當,直氣得咬緊牙齦。
人家卻竟像沒事人,他們從容走近前,笑笑,點點頭。
白雲說道︰「化鯤你先別光火,今天在我看,恐怕賢昆仲估不了半點便宜,奉勸你們還是扔下兵器投降……」
二爺忽然仰天長笑,橫劍即待進攻。
大爺總以為其中必有誤會,他倒是竭力忍耐著搶在二爺背後問︰「兩位費了那麼大的工夫把我們騙來這她方,到底是不是有仇?」
凌霄笑道︰「你都沒听說峨嵋山青花祖師太?」
大爺猛吃一驚,急忙問︰「我們沒見過老師太,她老人家有什麼理由見怪我們?」
凌霄道︰「這個說來話長,簡單講,我們都是峨嵋派門人,我們要听我們師父的話行事呀!
法明和尚,海容老人,乃至傅玉翎,郭阿帶,胡吹花,這些都是我們師父的仇人。尤其是胡吹花,她的丈夫傅小雕,自幼兒讓我們師姊白玉羽帶上虛靈洞府,由我們師父傳與一身武藝。
胡吹花不思報德,她還敢屠殺我們師兄太妙道爺,氣死神鷹郭懷英,我們師父恨她切骨……」
大爺擺手說︰「胡老前輩斗殺太妙時還沒有出嫁,神鷹郭懷英病死家中,與她老人家何涉?不錯,我們弟兄都是她老人家的徒弟,你們意欲如何?」
白雲道︰「我希望你們投降就縛,讓我們解送虛靈洞府听候我們師父發落……你們今天決逃不出月明軒,逃得出去也還是無路可走,章鹽道公館失盜珠寶一箱,官方正在追捕你們弟兄。」
听了白雲居士最後一句話「官方正在追捕你們弟兄。」化龍氣涌如山,心同火灼,大叫︰「弟弟火速沖殺下山投官報案,鯤弟隨我來……」
叫聲里劍鳴人躍,撒花蓋頂,盤臨白雲居士頭上,居士揮劍接招。
大爺驀地翻身,施展平生胸中實學,反臂劍平掄迅雷下擊。
凌霄羽客措手不及,劍下腦袋分家,如瓜斷蔓。
喊聲驟起,大爺一腳踢開尸骸,暗鳴叱 ,斜刺里攫孥騰撲劍奔白雲居士。
大爺料想賊眾我寡,久戰無幸,逃亦大難,但得駢誅二道,死復何恨,他是盡力向前,渾忘反顧!
馬道從旁挺槊疾進。二爺化鯤,一劍磕開紫陽槊救了大哥,弟兄立刻陷入數重包圍叢中了。
大爺早把性命付諸天數,劍若急水下灘,人如出柙虎兒,擒賊擒王志在必定要把白雲殺死。
可是白雲本領不弱,一枝七星劍,展開峨嵋青花劍法,推、磕、刺、剪、勾、攔、錯、沖,端的窮極變化。
大爺幾番冒險進出,兀自未能得手,而自己肩背上反而著了圍攻的兩三處刀傷。
那邊二爺化鯤,情形更為緊急,他使的幾路八仙劍簡直不是馬道之敵。
惡道手中六十斤紫陽鐵槊恍惚雷霆萬鈞之勢,儼然萬夫莫當,動天拔地神旺力全,三五個回合以內,便把鯤二爺殺得團團打轉無處藏身。
這當兒化鵬三爺雖然听從大哥吩咐上了屋,卻只是也還沒有離開月明軒,就又讓四個賊道截住狠斗。
賊人就怕有人漏網引出麻煩,這奉派上屋埋伏的自是一等一腳色,三爺要月兌身顯見比登天還難。
偷眼覦下面馬道忽然槊槊驟落,二爺劍折顛躓被擒,大爺卻也已是遍體鱗傷,敗在頃刻了。
三爺不看還罷,一看膽裂魂飛,他干脆橫定心不走。
大爺此時氣力垂盡,舍死忘生,使個白鶴亮翅,居然僥幸削斜了白雲居士一條臂膊,精神陡長,旋身再戰馬道。
可嘆他究竟流血過多,疲不堪命,勉強廝拚了兩個照面,頓覺目眩頭昏,搖搖欲跌,自知終必不免,正待橫劍自刎,驀見對面正殿屋脊上騰起一條人影,捷如鷹隼出塵。接連幾個起落,飄墮院中來。
手起恰把大爺的寶劍奪下,不容大爺來得及有所動作,此人仗劍竟取馬道。
馬道喝叫︰「賊婆娘報名領死……」
此人不作聲,劍卷朵朵梨花,光化飄飄瑞雪,迫得惡道吼喘如牛,後退不迭。
這時大爺已由一個賊道手上搶了一柄單刀,緊隨此人背後旋轉應戰。
留心看此人穿著一身便裝,頭臉用黑帕蒙上,兩只青綢子褲管下露出一對徑寸紅蓮鉤,劍法瞬息百變。
分明是虎入羊群,直殺得惡道連連退後,瞬間一劍搠在馬道胸前,血花崩涌,惡道立即歸天。
馬道身死,群賊四逃,那女人卻去血泊中扶起二爺化鯤,拿劍尖挑斷他身上綁繩,托地鷂子沖天飛登屋上,劍光上下打閃,頃刻又把包圍三爺的四個潑道趕散了。
三爺趕緊給她請安,她急向三爺打手勢,教他下去馱負大爺二爺上來。
三爺叫︰「夫人,他們身受重傷,我們還是下去奪門……」
這時候大爺掙扎著攙扶二爺,二爺卻只管撕衣服為大爺裹創。
那女人看著不住的搖頭,很難過又很暴躁,霍她扁掄劍葉,猛的一下拍在三爺的肩背上了。
三爺身子向前一晃,順勢兒飄身下她,剛剛背下二爺作勢騰躍,外面一窩風卷進來三枝寶劍三個女道士。
劍舞萬道銀蛇,人同掠波燕剪,三枝劍並下攔住了三爺。
大爺挺手中單刀踉蹌迎戰,劍起刀飛,大爺左腿上著了人家一鐵鞋尖,跌個大馬爬撲倒她下。
三爺只好放下二爺,揮劍急救長兄,驀然屋上那女人從天疾降,不曉得使的什麼絕招,只覺得風雷並發,劍氣漫天。
三個女道士好像同時嚇了一跳,一陣驚詫倒退,那女人乘虛伸開左臂挾住三爺虎腰,一躍上瓦,捷比喜鵲登枝,急如狡兔月兌網,一連串健跳,人便落在牆外。
放下三爺,繼續向山下飛奔。
三爺盡力追隨,流星趕月,急弩離弦。半個時辰以後,他們跳進大路旁一座竹樓的窗戶里面了。
這是種田人的家,可是樓上並沒有一個人,那女人給下了窗,翻身扯下蒙面黑帕,原來她是個老婦人。
三爺淌著渾身大汗,喘吁吁她跪倒磕頭。
老婦她倒是一點不累,大剌剌就床沿坐下,笑笑說︰「你們弟兄也都算是胡吹花的徒弟?看起來還不如紀寶。」
三爺且愧且驚,急忙踫頭問︰「老夫人,您是……」
老媽媽道︰「起來,我告訴你,傅小雕是我的孩子……」
三爺起來了一听這句話立刻又跪了下去。
老婦接著說︰「我叫白玉羽,你也應該稱我一聲三老太。」
三爺又踫頭,輕輕的叫聲︰「三老太!」
白玉羽說︰「孩子,听我說,我正是青花老師太得意的門徒。」
三爺听了打個哆嗦跌坐她下來。
三老太接下去說︰「今天因為你三昆仲,我算毀了。那三個女道士,也就是我的師妹,她們認識我的劍法,那是我師父秘傳的絕招,只有我和一個師弟叫藍立孝兩人學過。
今天我不單是救了你,而且還搠死馬善,你想,我在我師父跟前算不算毀了呢?不管馬道爺怎麼的壞,我總不應手刃師門同學。我最後使那一著劍也是萬不得巳,因為那三位師妹武藝都不在我之下……」
化鵬叫︰「三老太,祖老師太並沒有理由跟我的吹花姨姨尋仇,我們此次保鏢來成都府,更沒有什麼事對不起……」
白玉羽擺手說︰「這些話你卻不要講,我知道的比你多,我也不能說我師父壞話,十年後她大難臨頭,我留著一條命那時候見她,我預備尸諫。
人生七十古來稀,我死無所憾,肝腦涂地,但望挽回峨嵋派劫運,保全師父一世英名,請記著我一分好處,回去勸勸你們那些弟兄姊妹,寬大為懷,莫為己甚,要曉得小雕也還是虛靈洞府門人。今天你大哥劍劈伍鶴身亡,斷掉第五岫一條臂膊……」
三爺叫︰「不,三老太,他們叫趙承福、馬如玉……」
白玉羽笑道︰「他們慣會這一套,冒名頂替,到處作惡害人,這兩個孽障和那老道馬善,全是罪無可逭,死有余辜。
我師父晚節不堅,壞就壞在他們從中挑撥是非,除掉了倒是好事,我不會見怪的,你勿多疑。
現在要談談你們的事,你們留在船上的兩個老鏢頭馬麟,蔡八他們已經被捕解送人獄,他們就是弄不清你們弟兄上那兒去了。
再說你們決不至做賊,那自然是白說,你必須盡速趕往峨嵋縣衙門投案,直供馬善、伍鶴、第五岫劫贓嫁禍。
你弟兄三人追賊人山發生械斗,二位哥哥身陷山中,底下怎麼辦由官去辦,你也只好委曲去坐幾天牢。」
三爺道︰「我去坐牢沒關系,我大哥二哥陷在山中,有沒有性命危險?官方能解決這回事麼?」
玉羽道︰「你去報官,事情可不就揭穿了?峨嵋山那一班惡徒,勢不能不去稟知我師父了。我師父她並不貪財,她可能教把那一箱珠寶交官。將你兩位哥哥解送大峨山,訛稱傷重身死了。」
三爺道︰「官方也會相信她糊涂了事麼?」
玉羽道︰「你是不知道我師父道行有多高,四川人稱她活神仙,她講一句話總督撫台也要听,珠寶交官算留給官方面子,再說小峨下院死了多少人,府縣那敢去窮究你的兩位哥哥下落……」
三爺道︰「那麼他們一定要被害……」他霍地跳了起來。
白夫人喝道︰「你別做夢,不怕死冒險入山,山中還不過多你一個冤鬼,你有多大的能耐呢?就是郭阿帶、胡吹花,要想上大峨進虛靈洞府行事,那也不過踫踫運氣了!憑你一個人能嗎?」
三爺道︰「我弟兄一同出來,光留下我一個人,我,我活不下……」他滴下淚!
夫人叫︰「孩子,不要哭,听我講,人的名譽比臭皮囊要緊,你不上縣衙門走一趟,鄧家三杰永遠落個盜賊丑名。
小蛾下院惡道,就在看你月兌身後是不是趕往報官,不報官他們就不必留你哥哥活口見老師太,更無希望將珠寶交官,他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橫豎他們盡可捏做一篇話哄騙老師太的。
只要你兩位哥哥不死在小峨下院,老師太卻不一定會要他們性命,因為正好羈囚他們作餌,引誘胡吹花上鉤,我算胡吹花必來救人,你明白了麼?」說著她起身下樓去了。
白玉羽夫人一忽兒回來樓上,她手中端著一大盤饅頭,一大壺茶,堅執要化鵬盡量吃個飽。
又再去拿來一套土藍布棉襖褂,一頂氈笠帽,一雙八搭麻鞋,迫定他換上。
然後拍拍他粗壯的臂膊說︰「孩子,現在你就進城去,越快越好,沿著大路走,保管你沒事。
晚上我還會上一趟小峨,踫運氣,假使你兩位哥哥還留在那兒,也許我能夠把他們救出來,希望雖然很小,但是不能說絕無可能。你去吧,別再耽擱了。」
化鵬忽然感動,推金山倒玉柱跪下去向老人大拜八拜,淚流滿面的說︰「您,自今天起就是我弟兄的祖慈,老太您所吩咐的我一定做到。」
站起來又給請個安說︰「老太,再見。」
走到扶梯口他又回頭看,一雙虎目中流露出無限孺慕之情。白夫人連連揮手,他這才走了。
他走了夫人還躲在窗後看,看他急走如飛,頃刻形影俱杳,看著不禁點頭嘆息。
她想︰上至郭阿帶、胡吹花,下至他們小兄弟,為什麼個個總是近情近理,循矩循規,偏偏峨嵋派門人沒有一個好東西?人事如此,天命可知。
海容老人論天下草澤英雄,認為青花門牆必圯,看來不算誣蔑,想著心中非常難過,當即換了一身衣服怏怏出門而去。
這座樓是她一位堂兄弟的住宅,白老頭也是綠林中怪杰,終身不娶,樵采自隱。
玉羽遠來朝山老在這兒下榻,不過這一次她是昨夜才到,外面還沒有人知道,悔不該剛在小峨露手那一著青花劍絕招。
她狐疑已被三位師妹,雲姑、水姑、花姑瞧出破綻,等會兒免不得要來搜查,說不得只好回避。
其實那三位女道士,決沒想到白師姊上門倒戈,也不一定弄得清楚那一絕招解數,眼見來人身手非凡,誤會為胡吹花,或則蘭繁青,李燕黛,葉新綠,所以嚇得一陣驚叫,而且還不敢上屋跟追。
同時因為認錯了人,料得事體嚴重,後面必不能太平,她們經過一度商量,大家決議不可再作觀望,不管人家是不是月兌身前往報官,橫豎必須報告師父知道,立刻點起一班人馬,帶上一箱珠寶。
押化龍、化鯤抬送大峨虛靈洞府朝見青花老尼。
這天夜里白夫人玉羽,確然重上一趟小峨山,還不是白費手腳徒勞跋涉?
青花老尼那兒她自是不敢去,下山後也就離開峨嵋縣了。
化鵬趕往縣衙投案,縣太爺問過口供,即日人犯解上府城。
愛尊大人顧忌虛靈洞府活菩薩人望道力,他就把不住主意,只好轉詳撫台。
哀台札委干員入山進謁活菩薩,青花老尼親至中峨下院接見,果然不出白夫人所料,老尼交出原箱珠寶。
說是不肖門徒伍鶴,第五岫身已伏誅,不許委員多事追究,這事就這樣告一段落,化鵬和老鏢頭馬麟、蔡八卻依然陷在獄中。
化鵬下獄不過二十天工夫,藍立孝在南京便得到了消息,消息不可謂不快,可是不很正確。
立孝來不及追究明白,火速趕回京都,這時候吹花一家人連燕黛母子小綠楚蓮都回去了江西,立孝沒有辦法只好找念碧。
當時念碧由巧兒家里出來,心里雖然十分著急,但一點不慌,本來是個極謹慎的人,明知此去入川下說辭要人索鏢。
這真不是好玩的事,說不定就有性命危險,這事終要有個交代,底下才有接應,鏢行里絕對無可商量。
趙振綱那一種火栗子脾氣,也實在別讓他知道還好,知道了可能又要闖出什麼樣的滔天大禍。
鏢頭們大半都上了一把年紀,年輕的卻又不足付托大事。
想了大半天,還好有個人可以請教。
這人說來有名,思潛別墅一班同學中的大姊姊陳綠儀,綽號諸葛先生,她嫁給楊吉庭的長子存之。
存之剛升的侍讀學士,楊吉庭雖則掛冠告養,存之卻沒有理由拋掉功名,此番挈眷入京供職,出于祖母的意思。
他們兩口子仍住了南河沿吉庭舊寓。
當日念碧來見綠儀,存之不在家,綠儀把念碧讓到小書房密談,這屋去也就是過去頌花小姐的書齋。
听完念碧一篇話,綠儀一疊聲叫苦,然而她堅持不許念碧前往冒險,說是往必無幸,認為事情鬧到這樣糟,決無和平解決希望,暫時瞞住趙振綱是辦法,但是必須盡速告訴胡吹花才是。
她說︰「碧哥哥,你要是真想單槍匹馬,登山斗青花,第一你得審查一下能耐夠不夠,老尼一代劍俠,你行麼?不行還不是等于自投虎口,而且對事毫無裨益,趨急赴難也要想有沒有幾分把握,取義成仁還得看是不是無路可行,事有可為,何必就死!
碧哥哥,你錯了,老尼負隅憑險,劫鏢縛人,志在挑戰,你前往游說,簡直異想天開。
听我的忠告,飛往趕往鄱陽湖,請無玷玉龍,千手準提出馬,化龍弟兄或可生還。
我說那青花老尼老悖猖狂,大概峨嵋派末日已到了,務必求吹花姨姨多帶助手人川,以便行事。
在我看可以去的有燕黛姨姨、紀珠,紀俠,燕月和你,再有無玷玉龍一枝八寶銅劉,諒可掃穴犁庭。
要不干脆奏知皇上,發兵剿山,但求肅清妖孽,殺戮事非所計。總而言之,釁端既啟,劍拔弩張,勞期永逸,忍譬養虎,你就動身南下啦,這里事留著給我辦。」
念碧道︰「我答應藍立孝暫不教我師父曉得的。」
綠儀道︰「禍迫眉睫,小信小義顧不到,你走吧,走吧,千萬別再耽擱了!」
念碧心里想︰「大丈夫豈可畏刀避箭,輕諾寡信,要怎麼辦你辦你的,我還是一個人上峨嵋山。」
心意已決,他立刻告辭走了。
念碧由楊公館出來便回去鎮遠鏢行,不敢稍露一分慌張神態,悄悄填下一張入川路引,偷一面鏢旗,飛馬趕到翠萱別墅拾奪行裝,吩咐張維幾椿事,就這樣動身走了。
第二天一清早綠儀派人找來巧兒,巧兒講師父昨兒就沒有在鏢行過夜,綠儀當即教他出城向張維查問實情。
結果張維隨巧兒來到楊公館,說念碧留下話,前往四川探親。
綠儀一听果然不出所料,急忙請張維書房里密談。
這天下午,張維帶了綠儀給吹花的一封信,星夜兼程急奔鄱陽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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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碧來到成都府,打听得章鹽道一箱珠寶已經由官發領,而化鵬和馬麟,蔡八卻都關在府衙大牢。
蚌中曲折也還是沒有人曉得清楚,這就只好花錢探監,見著化鵬三爺才算一切盤問個明白!
當天他又趕往峨嵋縣,徑上大峨山。
二月下旬天氣,雪還沒有化,走了大半日也沒踫著一個游人。
正午時光盤上半山,左右黑壓壓一大片古木參天,由那里頭飛出來兩枝冷箭。
念碧止步,眼瞅樹林中叫︰「香客朝山,請不要誤會。」
話聲未絕,兩邊卷出兩列高一頭,闊一膀的強人,全身披掛,各執刀槍,嗟咄之間就把我們馬大鏢頭給包抄上了。
念碧看他們個個都是道士改扮,分明青花門人,卻是未便說破,沉著氣拱拱手說︰「兄弟遠來作客,路過峨嵋縣,虔誠登山朝謁虛靈洞府上人,務請各位好漢多多寬待。」
賊人們里搶出一個留胡子的,仗手中寶劍指定人家,狠狠地叫︰「你為什麼帶劍朝山,瞧不起你祖師太麼?」
念碧也總是藝高膽大,從容向腰間解下寶劍,連劍帶鞘雙手捧著獻給胡子笑道︰「好漢,我是不知貴處規矩,現在把劍留下,可以讓我上山麼?」
胡子伸手接過劍,跟著又是一聲斷喝︰「不行,要上山的話,得由我們把你綁起來送上去。」
念碧道︰「這樣麼,各位未免太不客氣了!」
胡子叫︰「不客氣,老子早要你的命。」
叫聲里挺劍前沖。
念碧側身讓劍,笑道︰「我並不怕各位人多,倒是想替各位留點面子。」
胡子霍地盤劍下劈。
念碧是真快,真凶,真勇,只見他一扭腰,手起雙腳飛,劍臨頭上平白落在他手里來了呀!
胡子人卻跌出兩三丈遠爬倒地下,頃刻群賊奔騰,刀槍並至。
念碧沉著揮劍,游刃有余,眨眼間左右前後就躺下了五七個小丑。
打斗這回事,講究的貨真價實,一點裝做不得,越是蹩腳貨色,越會舞爪張牙,到底也只有他們身先作古。
念碧今天存心不下毒手,躺下的卻都不過略帶微傷,這是很不容易的事,不是大行家決辦不到。
譬如下圍棋只想和棋或且勝個半子,那是多麼費勁兒。
賊人們中有小丑卻也有大盜,這說明還不是沒有行的。
行的不多,七八個,而且使的都是重兵器。
念碧要沖殺上山,其勢必須傷人,傷人見青花老尼那還能有結果?
馬大鏢頭一邊展開寶劍拒敵,一邊心里打算,他想暫時讓步退下山等天黑再作計較。
正待突陣月兌身,驀她一株大樹橫枝上風飄落葉,跳下來一個人,渾身上下一片黑,黑紗蒙面,手使單刀,身材小巧,腳細如錐。
那大樹橫枝怕離地沒有七八丈高,這小女子腳尖剛點到這一塊石頭,人跟著又翻上半空,刀光急如打閃,一剎那就劈倒了好幾個賊。
念碧猜不出她是誰,那女子旋風似的已卷到他跟前,伸左掌讓他看,掌上用黑炭寫著三個字「跟我走」。
念碧急點點頭!
那女子奮騰搶撲,捷如猿猴,使單刀端的好刀法,玄掌白刃,耀眼生花,一陣勾攔挑撥,頃刻殺透重圍。
可是她不走大路竟奔亂崖,不管多深的山澗,也還是一躍而下,這一帶山徑她好像非常熟識。
幾個盤旋跳越,後面追兵連喊殺的聲音也都听不見了。
這女子不單是輕身的工夫練得到家,而且臂力還真大,有一次竄登懸崖,她就不等念碧同意,猛回頭一把攫住他扶搖直上。
念碧卻被弄得十分的不好意思,當時忙著趕路什麼話也不及說,眼見跳下最後一個山澗,那女子才不像剛才那樣跑得飛快。
澗里並沒有水,是一條鋪滿細沙碎石的蜿蜒小徑,上面夾岸繁枝密葉,嚴密的遮蓋住這小天她。
走在這她方,念碧算尋到了講話的機會,他略帶點難為情的樣子,低聲兒說︰「姑娘,謝謝你,不敢動問,你怎麼會認識我……」
那女子走在前面,忽然扭翻身站住說︰「不要謝謝,你的武藝比我強得很多很多,你不過不肯傷人。
可是你不知道,人家也有頂好的腳色沒趕到,戀戰無幸,沖上山更是糟,要走也是走不了!
就說你來時走的那條路,路旁密壓壓的埋伏了多少窩弓毒弩,許你上山就縛,不許你下山逃命,這是人家的惡毒計劃,原是預備著擒拿胡吹花,卻不想你敢來打頭陣。
今天不是我有所不忍,你,少爺,恐怕不能平安無事!我並不認識你,講出來管保嚇你一跳,我也是青花老師太的徒弟……」
念碧果然吃了一驚!
那女子接著說︰「說徒弟還不過掛名兒,我是想跟她學幾手青花劍,結果一無所得,干脆說我有點恨她……
你是什麼人我猜得到,你一定是為鄧化龍弟兄來的。告訴你,他們倆還活在人間,但是憑你一個人上虛靈洞府救人,這可比探首虎口……干什麼瞅著我,我就讓你見一面又何妨呢……」
她說著伸手扯下蒙面黑紗。
澗中還不是黑暗無光,那女子這一扯下蒙面黑紗,念碧嚇得老大一跳,看她那模樣兒不但六七分像喜萱,竟有四五成像小翠,可是她更年輕活潑。
她眨著眼楮兒笑,笑著說︰「你不客氣麼,看女孩子別死瞅著呀……」
念碧讓她這一笑直羞個滿臉通紅,急忙垂下頭點著靴尖兒說︰「因為你很像兩個人,所以……」「兩個人是你什麼人?長得美?還是丑?」
「我家里兩個姊姊,她倆都長得好……」
「姊姊?你今年幾歲呀?」
「她倆實在都比我小兩三歲……」
「那麼你為什麼要稱他們姊姊,可見不是你的親屬,為什麼又說你家里……」
念碧暗暗想糟,打破砂鍋問到底,又是一位纏夾先生……他隨口說︰「我們本來是同窗,她倆學問好,品性也好……」
女子搶著說︰「她倆都沒出嫁?」
念碧道︰「不……」
女子大概放下心,嗯了一聲嘿嘿笑︰「怪,我怎樣會像你的好姊姊呢,不能吧……我姓柳,叫寶綠,小名兒花姑,十八歲,也沒有學問,你可別叫我姊姊……」邊說,還盡避笑,還笑得那樣美。
念碧心里是真著急,急著要打听化龍化鯤消息。
再來也不能跟個陌生的女孩子老躲這她方,他想講話,又怕打岔了她,得罪人,他急得直發呆。
花姑瞧出人家肚子里事,她說︰「這時候走不了,你別忙,談一會我就要離開你……」
念碧道︰「我不懂眼前應該怎麼辦?……」
花姑笑道︰「怎麼辦,我講你能相信麼?除了躲在這兒藏身你就是一點辦法沒有。這兒再向前走幾步路有個山洞,里頭收拾得很干淨也不潮濕,可是太黑,不過你要能心靜下來,坐久了還可見物。
你耐性兒住下等,等到有機會我自然會來接引你下山。那姓鄧的哥兒倆暫時可保無虞,胡吹花早晚必至,她來是不是必能制服青花老尼這是問題,然而你管不著。
現在我要請教你,那里人?叫什麼?做什麼事?跟胡吹花什麼關系?那天來小峨下院劍刺馬善,救走鄧化鵬的什麼人?」
念碧道︰「我是鎮遠鏢行的鏢頭,叫馬念碧,千手菩提是我的師父,又是干姑媽,我們師徒同鄉江西人。那個救化鵬哥哥的人,我們也猜不出是誰。」
花姑道︰「猜?騙人麼,不是胡吹花?燕黛?葉新綠?蘭繁青?崔小翠?」
念碧吃了一驚,趕緊說︰「不是,姊姊,你怎麼認識她們?」
花姑道︰「這幾個人青花老尼常常講,可是她並不懼怕她們。只有那個崔小翠,據說過去在鄱陽湖斗殺無敵神僧赫達喇嘛,老尼認為或是勁敵,因此她最近找到一枝淬毒寶劍,專為著對付崔小翠。」
听了這幾句話,念碧不由笑了。
花姑道︰「你笑什麼?」
念碧道︰「小翠並不厲害,雖說懂得很多劍法,可是不會上陣打斗,因為她身體太過虛弱,平日不能下工夫練,那一次斗赫達,那是……」
說到這兒,他不敢再往下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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