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樂英雄 燕七與螞蟻
(一)
有郭大路和王動這麼樣兩個人,做出來的事已經夠叫人瞧老半天的了,怎麼能再加上個燕七。
燕七一個人做出來的事,已經比別人參百個加起來都要精彩,怎麼能再加上郭大路?再加上王動?
但老天偏偏要叫他們參個人湊在一起,你說這怎麼得了。
(二)
冰大路和王動並不是天天都窮,時時刻刻都窮的,偶爾他們也會有不窮的時候,只不過誰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不窮,更不知道他們錢是從哪里來的。
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
他們的錢總是來得出乎意外,連他們自己都有點莫名其妙。
這也許因為他們花錢更花的莫名其妙。
已經快秋天了,「富貴山莊」後院里的樹上,忽然結出了滿樹又甜又大的梨子,摘下來足足可以裝幾十簍,賣出去居然賣了二參十兩銀子。
梨是自己從樹上長出來後,就有人來問價錢,自己從樹上摘走,從頭到尾都不用他們出一分力,幫一分忙。
這錢簡直就好象從天上掉下來的,當然一定要慶祝慶祝。
要慶祝,當然不能沒有酒,有了酒,當然更不能沒有肉。
「穿威風,賭對沖,嫖成空」,只有「吃」最實惠,這是王動的原則,也是他最大的享受。
開始的時候,他總是躺著吃、睡著吃、吃得高興的時候,才坐起來,但一吃累了,就又要躺下去。躺下去再吃。
所以他那張床簡直比廚房里的桌子還油膩,你無論往什麼地方去隨手一模,總會模出一兩塊吃剩的肉,參四根還沒啃完的肉骨頭。
冰大路雖不是很愛干淨的人,但寧可睡地鋪,也不敢躺在他床上。
王動就樂得肚子享受一張床,這張床不但是他睡覺的地方,也是他的客廳、他的花園、他的飯桌。
最妙的是,他還能躺在床上喝酒,先把酒瓶子對著嘴,然後「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下去,決不會有半滴酒漏出來。
冰大路對他這手可佩服極了,自己也想學學,又有點猶疑,忍不住問道︰「躺著喝酒也能喝得下去麼?」
王動道︰「當然喝得下去。」
冰大路道︰「會不會從鼻子里噴出來?」
王動道︰「決不會,就算頭下腳上吊著喝,也不會從鼻子里噴出來。」
冰大路道︰「你怎麼知道?」
王動道︰「我試過。」
冰大路笑了,道︰「你連坐都懶得坐,怎麼肯把自己吊起來?」
王動道︰「你若不信,為什麼不自己試試?」
所以郭大路就把自己吊了起來,然後再將酒瓶對著嘴,慢慢地一口一口往肚里喝,剛喝了兩口,酒已從鼻子里噴了出來。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燕七——先看到了燕七的一雙腳。
燕七的腳也許和別人沒什麼兩樣,但穿的一雙靴子卻特別極了。
他穿的靴子是用小牛皮做的,手工極精致,上面還帶著花紋,比起塞外回回大王爺腳上穿的靴,也毫無遜色。
這並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這雙靴子什麼都有,就是沒有靴底。
他身上穿的衣服本來也很華麗,而且很合身,但現在卻已被撕得七零八落,簡直沒有一塊完整的地方。
只有他頭上戴的帽子,倒不折不扣是頂很漂亮的帽子。
他的人並不太高,但手腳卻很長。
他的臉很秀氣,甚至有點像小泵娘臉,大大的眼楮,小小的嘴,笑起來的時候還有兩個酒窩;但不笑的時候,他的臉立即就變得冷冰冰,臉色也白的發青,幾乎令人有點不敢親近。
他衣服本來好象是淡青色的,現在卻是一塊紅,一塊黃。
黃的自然是泥,紅的是什麼呢?
難道是血?
兩個人好好的在家里喝酒,突然看到這麼樣一個人闖了進來,無論誰都難免要嚇上一跳。
但郭大路和王動還是一個睡著、一個吊著,好象根本沒有看這個人似的。
你走進一間屋子,若是看到一個人睡在床上喝酒,一個人倒吊著喝酒,只怕會以為自己走進了瘋人院,縱然沒有被嚇得奪門而逃,也難免頭皮發毛。
但這人卻像是一點也不覺得驚奇,就好象吊著喝酒本來就是很正常的方式,坐著喝酒才應該奇怪。
這人就是燕七。
冰大路的腳倒掛在屋梁上。
燕七突然凌空翻了個跟斗,把一雙腳也倒掛上屋梁,臉對著郭大路的臉,象是覺得這樣子才好說話。
但他卻一句話也沒有說。
冰大路又開始覺得這人有趣了,突然擠了擠眼,做了個鬼臉。
燕七也擠了擠眼,做了個鬼臉。
冰大路道︰「你好。」
燕七道︰「好。」
冰大路眼珠子一轉,道︰「喝口酒?」
燕七道︰「好。」
冰大路立即將酒瓶遞了過去,他存心想看看酒從這人的鼻子里往外冒的模樣。
誰知這人的技術比他強多了,「咕嘟咕嘟」,一口氣將大半瓶酒全都喝了下去,居然連一滴都沒有漏。
冰大路的眼楮已看得發直,道︰「你以前就這樣喝過酒?」
燕七道︰「喝過幾次。」
他忽然笑了笑,接著道︰「我想試試這麼樣喝酒是不是能喝得下去。」
一個人若連這種事都試過,他沒有做的事只怕就很少了。
冰大路忍不住笑道︰「你還試過干什麼?」
燕七道︰「你能說得出來的事,大概我全試過。」
冰大路笑道︰「世上大概很少再有別的事比倒吊著喝酒更難受的吧?」
燕七道︰「還有幾樣。」
冰大路道︰「還有?那麼最難受的事是什麼?」
燕七道︰「最難受的事就是被人釘在棺材里,埋在地下。」
冰大路眼楮瞪得更大,道︰「這種事你也試過?」
燕七道︰「試過的次數也不太多,只不過才兩次而已。」
冰大路突然一個跟斗從半空中跳下來,瞪著他。
燕七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餅了很久,郭大路才嘆了口氣,道︰「你這人若不是吹牛大王,就一定是個怪物。」
王動忽然道︰「他是怪物。」
燕七笑了笑,道︰「彼此彼此。」
冰大路撫掌大笑,道︰「不錯不錯,大家都是怪物,否則也不會到這里來了。」
他忽又接道︰「我第一次到這里來,是為了想做強盜,你呢?」
燕七道︰「我卻不想做強盜,因為,我早就是強盜了。」
冰大路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幾眼,忍住笑道︰「像你這樣的強盜,一定是笨強盜。」
燕七道︰「不是笨,只不過走了霉運。」
冰大路道︰「走了霉運?」
燕七嘆了口氣,道︰「若不是走霉運,怎麼會闖到這里來。」
冰大路道︰「對了,你到這里來,究竟是想干什麼的?」
燕七道︰「什麼都不想干,只不過想找個地方躲一躲。」
冰大路道︰「為什麼要躲?」
燕七道︰「因為又有人想把我釘在棺材里,埋到地下去。」
冰大路道︰「這次是什麼人?」
燕七道︰「螞蟻。」
冰大路張大了嘴,幾乎連下巴都掉了下來,道︰「你……你說什麼?」
燕七道︰「我說螞蟻。」
冰大路道︰「螞蟻?……」
他忽然笑彎了腰,喘著氣道︰「你若連螞蟻都怕,膽子可真不小。」
燕七卻嘆了口氣,搖著頭道︰「看來你簡直沒有在江湖中混過,居然連‘螞蟻’是什麼都不知道。」
冰大路道︰「在我參歲的時候,就知道螞蟻是什麼了。」
燕七道︰「是什麼?」
冰大路道︰「是一種很小很小的,在地上爬來爬去的蟲。王動的床上就有不少,我隨時可以捉幾只來給你瞧瞧。」
燕七道︰「我說的不是這種螞蟻,是人。」
冰大路怔了征,道︰「人?螞蟻是人?」
燕七道︰「是四個人,這四個人是螞蟻王,手下還有很多小螞蟻。」
冰大路道︰「哦?」
燕七道︰「這四個人一個叫金螞蟻,一個叫銀螞蟻,一個叫紅螞蟻,一個叫白螞蟻。」
冰大路忍不住笑,道︰「既然有紅螞蟻,白螞蟻,就應該有黑螞蟻才對。」
燕七道︰「本來的卻有一個,現在卻已死了。」
冰大路眨了眨眼,道︰「既然明明是人,為什麼要叫螞蟻?」
燕七道︰「很多人都有外號的。」
冰大路道︰「要取外號,至少也該取蚌威風堂皇點的名字,譬如叫什麼‘插翅虎’嘍,‘金毛獅’嘍,什麼外號都好取,為什麼要叫小螞蟻?」
燕七道︰「因為他們都長得很小,都是侏儒。」
冰大路越听越不象話了,還是忍住笑道︰「侏儒有什麼可怕的?」
燕七道︰「這幾個侏儒非但可怕,而且可怕極了,世上比他們更可怕的人只怕已沒有幾個。」
冰大路道︰「哦?莫非他們的本事很大?」
燕七道︰「他們每個人都有種很特別的功夫,連峨嵋派的第一高手都已死在他們手下。」
冰大路道︰「既然如此可怕,你為什麼還要去惹他們?」
燕七嘆了口氣,道︰「因為我最近鬧窮,又走霉運,半個月里連輸了十五場,連靴底都賣了,拿去還賭債……」
冰大路叫了起來,道︰「什麼?你說你將靴底賣了還賭帳?」
燕七道︰「不錯。」
冰大路道︰「你欠了多少賭帳?」
燕七道︰「大概七八千兩。」
冰大路道︰「你靴底賣了多少?」
燕七道︰「兩只靴底一共賣了一千參百兩。」
他越說越不象話了,郭大路索性就想再听听他還有什麼鬼話可說,拚命忍住笑道︰那就此非還差六千七百兩?」
燕七道︰「正因如此,所以我才要打別的主意。」
冰大路道︰「你既然是強盜,為什麼不去搶?」
燕七正色道︰「你以為我這個強盜是什麼人都搶的嗎?」
冰大路道︰「你還挑人?」
燕七道︰「不但挑,而且挑得很厲害,不是貪官我不搶,不是奸商也不搶,不是強盜更不搶,人不對不搶,地方不對也不搶。」
冰大路道︰「原來你這強盜還搶強盜?」
燕七道︰「不錯,這就叫黑吃黑。」
冰大路道︰「所以,你主意就打到那些螞蟻頭上去了。」
燕七道︰「對了,我踫巧知道那幾天他們做了票大買賣,所以就去問他們借一萬兩銀子。」
冰大路道︰「他們答應了沒有?」
燕七道︰「答應是答應了,卻有個條件。」
冰大路道︰「什麼條件?」
燕七道︰「他們要我睡在棺材里,再埋到地下去耽兩天,看看我究竟死不死得了。」
冰大路道︰「這樣的事你豈非早就干過了麼。」
燕七道︰「雖然干過,但那滋味確實再不好受。」
冰大路道︰「所以你就沒有答應。」
燕七道︰「我答應了,因為什麼債都可以欠,只有賭債是欠不得的。」郭大路道︰「你答應了他們卻不肯認帳,所以他們才來追你?」
燕七道︰「一點也不錯。」
冰大路道︰「你叫什麼名字?」
燕七道︰「燕七。」
冰大路道︰「你還有六個哥哥姐姐?」
燕七道︰「沒有。」
冰大路道︰「你既然不是排行第七,為什麼要叫燕七?」
燕七道︰「因為我已死過七次。」
冰大路道︰「若是再死一次,你豈非就要叫做燕八了?」
燕七苦笑了笑,道︰「燕七這名字蠻好,我不想再改了。」
冰大路突然彎下腰,大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鼻涕都流了出來,指著他笑道︰「你不是怪物,你不折不扣是個吹牛大王。」
燕七道︰「我說的話你不信?」
冰大路道︰「連一個字都不信,你說的話簡直連參歲大的小孩子都不會相信。」
燕七嘆了口氣,道︰「我本來就不打算說真話的,因為我早就知道謊話比真話更容易令人相信。」
冰大路笑道︰「你說的若是真話,我情願在地上爬……」
突听一人道︰「你爬吧。」
這聲音又尖又細,聲音雖不大,卻刺得人的耳朵發麻。
冰大路抬起頭,就看到一個人。
這人就站在窗台上,卻還沒有窗子高。
他身上穿著件金光閃閃的衣服,若不是臉上生著胡須,眼角有了皺紋,無論誰都會將他看成個五六歲的小孩子。
冰大路怔了半晌,才長長吐出口氣,道︰「你就是金螞蟻?」
金螞蟻道︰「不錯,所以我可以保證他說的全都是真話,一個字也不假。」
冰大路又吐了口氣,苦笑道︰「金螞蟻既然來了,銀螞蟻呢?」
話未說完,窗子上就又出現了個人。這人總算比金螞蟻高些,但,最多也只不過高兩參寸。
他身上穿著件銀光閃閃的衣服,臉上還帶著個銀面具,看來就象是個用白銀鑄成的小妖怪,實在說不出的詭秘可怖。
連郭大路都覺得有點毛骨悚然,喃喃道︰「看來紅螞蟻穿的一定是紅衣服。」
只听一人嬌笑道︰「你猜對了。」
笑聲又清脆,又嬌媚,這麼好听的笑聲無論誰都很少能听到。只要听到這種笑聲,就可以想象到笑的人一定很美。
紅螞蟻的確很美。
侏儒的身材本來一定不會長得很勻稱,但她卻是例外。
她穿著件緊身的紅衣服,該細的地方絕不粗,該胖的地方絕不瘦,一張端端正正的瓜子臉,眉似遠山,目如春水,笑面甜甜的,更濃的化不開,只要將她再放大一倍,就是個絕色的美人。
若是真的將她放大了一倍,甚至連郭大路這種男人也許都不惜為她犯罪。
縱還沒有放大一倍,郭大路的眼楮也不禁瞧的發直了。
她那雙春水般的眼波也正在瞟著郭大路,媚笑道︰「你這人的眼不老實。」
冰大路嘆了口氣,道︰「我本來就不是個老實人,從頭至腳都沒有一個地方老實的。」
紅螞蟻咯咯笑道︰「難道你是個色鬼?」
冰大路道︰「雖然不完全是,也差不了多少,只可惜……」
紅螞蟻臉上的笑容忽然不見了,道︰「只可惜怎麼樣?」
冰大路道︰「只可惜人不能縮小,否則我倒也想變成個黃螞蟻。」
紅螞蟻咬著嘴唇,嘴角又露出了甜甜的笑容,道︰「你敢調戲我,膽子倒真不小,難道就不怕我的老公吃醋麼?」
冰大路道︰「你老公是誰?白螞蟻?……听說白螞蟻會飛的。」
紅螞蟻嬌笑著,道︰「你又猜對了,真是個天才兒童。」
銀玲般的笑聲中,窗外忽然有樣東西飛了進來。
這樣東西無論怎麼看都不象是個人,輕飄飄的,就象是片淡淡的雲,又象片白白的雪,輕飄飄的飛了進來,突然「呼」的從郭大路頭頂上飛過。
冰大路只覺頭頂一涼,若不是躲得快,腦袋說不定已搬了家。
只听「呼」的一聲,那片東西又飛了回來。
這當然不是人,人決不會有這麼可怕的輕功。
但他卻偏偏是個人,一個穿著雪白衣裳的人,袖子又寬又長,就象是兩只翅膀,人卻又瘦又小,長不滿參尺半,寬不及一尺,若是放在秤上秤一秤,決不會比一只兔子重多少。
若不是這麼樣一個人,又怎麼會練得成這麼樣的輕功?
冰大路又嘆了口氣,喃喃道︰「白螞蟻果然是會飛的。」
燕七道︰「白螞蟻輕功天下第一,紅螞蟻全身都是暗器,金螞蟻拳劍雙絕,銀螞蟻刀槍不入。我早就說過,他們每個人都有種很特別的工夫,現在,你總該相信了吧。」
冰大路苦笑,道︰「你要我現在就爬,還是等等再爬?」
白螞蟻冷冷道︰「最好現在就爬,爬出去,免得被人抬出去。」
紅螞蟻吃吃笑道︰「你看,我說他會吃醋的,現在你總也該相信了吧。」
金螞蟻道︰「我們的是與你們無關,你們的確還是爬出去的好。」
冰大路道︰「我不會爬,你最好先教教我。」
紅螞蟻笑道︰「看來我們只帶一口棺材來的確太少,應該帶參口來才對。」
冰大路道︰「你們連棺材都帶來了?真的要把他釘入棺材?」
金螞蟻道︰「我早就說過,他說的話,每個字都不假。」
燕七忽然拍了拍郭大路的肩膀,笑道︰「這是我惹的麻煩,用不著你來逞英雄、管閑事。」
紅螞蟻笑道︰「這就對了,反正你已死過七次,再多死一次又何妨?」
燕七道︰「這是人家的地方,我要死,也不能死在這里。」
白螞蟻道︰「那麼你出去。」
燕七拍了拍衣服,笑道︰「出去就出去……兩位,這次我若還死不了,一定還會回來找你們喝酒的。」
王動一直睡在床上,一動也不動,此刻忽然道︰「等一等。」
金螞蟻道︰「等什麼?」
王動道︰「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紅螞蟻吃吃笑道︰「我知道,這是你的豬窩。」
王動道︰「這里若是豬窩,我就是豬大王,無論誰到了這里,都得听我的。」
金螞蟻怒道︰「你要怎麼樣?」
王動道︰「我要燕七留下來陪我喝酒,要想再找個能倒吊著陪我喝的人並不容易,我怎麼肯讓他睡到棺材里?」
冰大路笑了,道︰「你想動了麼?」
王動道︰「這些螞蟻會咬人,我想不動也不行。」
冰大路道︰「怎麼動?」
王動道︰「紅螞蟻是我的,白螞蟻歸你。」
王動不動,一動起來就動得厲害。
這句話剛說完,他的人已忽然從床上彈起,撲了出去。
不但人撲了出去,他身上蓋著的那床被也跟著撲了出去。
他認準了紅螞蟻。
紅螞蟻卻根本看不到他的人,只看到一床黑黝黝的棉被向自己卷了過來。
她身子一轉,已有參四件五顏六色、各式各樣的暗器飛了出來,有的又快又急,有的互相撞擊,有的在空中打著轉。
因為她的人小,所以暗器也特別小。
因為暗器特別小,所以破風之力特別強,別人也特別難躲。
但她卻忘了一件事,棉被不是人。
棉被是打不死的。
她的暗器雖然奇巧,手法雖然高明,也一點用都沒有。
只听「噗、噗、噗」一連串聲響,參四十件暗器,全都打在棉被上,棉被上有豬油、有鴨油、有雞油、還有麻油。
這床棉被簡直就象是用油泡過的,泡得又滑又韌,就算是強弓硬弩,也未必能射得穿,何況是這麼小的暗器?
等到紅螞蟻發覺上當了,身形向後倒掠而出,棉被已烏雲般卷了過來。
王動不動,誰也想不到他一動起來竟這麼快。
紅螞蟻剛嗅到一種奇奇怪怪得油膩味道,整個人已被棉被包了起來。
她的人若是長的高大些,王動也未必能用床棉被將她包住,怎奈她的人實在太小了,王動兩只手一圍,她整個人已象是裹粽子似的被包在中間。
王動的身子卻還是沒有停,只听身後風聲響動,白螞蟻已飛掠了過來,王動再快,也沒有這只會飛的白螞蟻快。
眨眼間白螞蟻就已追上了他。
王動就是要白螞蟻追上他,因為他知道自己絕對追不上白螞蟻。
等白螞蟻追過來了,他身子驟然一停,一轉,將手里的一卷棉被卷了過去。
棉被里卷著的是自己的老婆,白螞蟻當然不能不接住。
這卷棉被比他的人大一倍,重兩倍,他一伸手接住,身子就立即往下掉。王動卻已繞到他背後,輕輕松松就拍了他的穴道。
白螞蟻小小的臉上青筋暴露,瞪著他,連眼珠子都好象要凸了出來。
王動卻又不動了,淡淡笑道︰「你敗得不甘心是不是?因為我用的不是真功夫。告訴你若用真功夫就不算本事了。我打架從來也不用真功夫的。」
白螞蟻氣得簡直要吐血。
王動的確好象連一點真功夫也沒有,完全是投機取巧。
但若沒有一等一的真功夫,又怎能這麼樣投機取巧?時間又怎能拿得這麼準?出手又怎會這麼穩?
這不但手腳上要有真功夫,腦袋里更要有真功夫。
王動不動,一動起來可真不得了。
再看那邊的金螞蟻,已被郭大路的拳風迫的連氣都透不過來。
燕七卻在圍著銀螞蟻打轉。
銀螞蟻個子雖較大,卻是一身的硬功夫,功夫一硬,手腳就慢。
燕七轉得越急,他越慢。
突然間,燕七摘下頭上的帽子,往他的頭上一扣,帽子大,頭小,他整個頭都被蒙住,什麼都看不見了。
燕七伸腳一絆,他就跌倒,只听「嘩啦啦」一聲,原來他身上穿的竟是銀甲,一跌倒再想爬起來,就不容易。
他想去抓頭上的帽子,但人已被一樣很種很重的東西壓住。原來燕七已一坐在他身上,笑嘻嘻道︰「這凳子倒不錯,只可惜太小了些。」
金螞蟻呢?他本就連氣都透不過來了,此刻一發急,一口氣就被憋在肚子里,用不著郭大路動手,他自己就暈了過去,嘴角吐出了白沫。
冰大路嘆了口氣,道︰「原來這人有羊癲瘋,看來我找錯人了。」
王動道︰「我本來說白螞蟻歸你,你沒听見?」
冰大路笑道︰「你說你的,我找我的,白螞蟻我追不上他,他卻一定會去追你,所以我就挑了這金螞蟻。無論如何,我塊頭總比他大些,力氣自然也不會比他小,就憑力氣我就已吃定他了。」
王動也嘆了口氣,喃喃道︰「想不到你這人居然也會撿便宜。」
冰大路道︰「我也想不到你這床棉被居然還有這麼大用處,以後若有人要學接暗器,我一定要勸他在床上吃油雞。」
王動道︰「雞油太少,還是吃燒鴨好。」
燕七突然長長嘆息了一聲,道︰「我想不到的是,居然會遇見你們這麼樣兩個人,大概是我的霉運已走得差不多了。」
冰大路笑道︰「這只因為你真的是怪物,不是吹牛大王。」
燕七道︰「你肯幫我的忙,就因為我說的是老實話?」
冰大路道︰「也因為你能倒吊著喝酒。」
燕七也笑了,道︰「若不是看到你倒吊著喝酒,我又怎麼會說那種話?」
他忽又嘆了口氣,道︰「其實我還有句話要說的,卻又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說。」
王動道︰「你是不是想謝謝我?」
燕七嘆道︰「這樣的事,我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麼謝法?」
王動道︰「你若真要謝我,倒有件事可以做。」
燕七道︰「什麼事?」
王動道︰「把我抬回床上去,我又懶得動了。」
(參)
「富貴山莊」無論在任何人眼中看來,都不會是一個很有趣的地方,簡直連一樣可以使人留戀的東西都沒有。
奇怪的是,燕七居然也和郭大路一樣,以來了就再也舍不得走。
這倒並不是因為他們已沒有別的地方可去,而是因為……
因為什麼呢?連他們自己都不清楚。
有些人彼此之間,仿佛有種很奇怪的吸引力,正如鐵和磁石一樣,彼此只要一遇著,就會被對方牢牢的吸住。
這些人只要彼此能在一起就會覺得很開心,睡地鋪也沒關系,餓兩頓也沒關系,甚至連天塌下來他們都不會在乎。
世上只有很少幾件事能令他們受不了,其中有一樣就是眼淚。
女人的眼淚,尤其是一個還不滿四尺的小女人的眼淚。
紅螞蟻的人雖小,但眼淚卻真不少。
冰大路忽然發覺一個女人的眼淚的多少,和她身材的大小連一點關系都沒有,越瘦小的女人,眼淚往往反而越多。
女人本就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
越胖的人吃得越少,越丑的人花樣越多,越老的人粉□得越厚,衣服越多的人穿得越薄。
「唉,女人真是種奇怪的動物。」
冰大路嘆了口氣,紅螞蟻一直不停的哭,已哭得他受不了。
他只好走。
燕七卻不讓他走。
王動早已又躺了下去,蒙頭大睡,他只要一睡著,就是死了人也不管了。
燕七拉住冰大路,道︰「你若再走,我拿這四個人怎麼辦?」
冰大路道︰「這本就是你的麻煩,不是我的。」
燕七道︰「但若不是你們幫我,我怎麼能將他們抓住,他們若沒有被我抓住,我怎麼會有這種麻煩?」
冰大路怔住了。
燕七還怕自己說得不夠明白,又道︰「你們若不幫我,我就會被他們抓住,最多再死一次,連一點麻煩都沒有。但現在我既不能殺他們,又不能放他們,你說該怎麼辦?」
他說得越明白,郭大路越糊涂。
王動忽然從被里伸出頭來,笑道︰「我倒有個好法子。」
燕七松了口氣,道︰「你為何不早說?」
王動道︰「你既不想殺他們,又不想放他們,不如就將他們留在這里,養他們一輩子。」
冰大路立即拍手笑道︰「不錯,的確是好主意,反正他們人長得這麼小,吃的決不會多。」
紅螞蟻也立即不哭了,道︰「我每天只要吃兩小碗珍珠粉拌飯,再加上一點海鮮,幾片水蜜桃就夠了;沒有水蜜桃,哈密瓜也行。」
燕七的連上一點表情也沒有,站在那里,喃喃道︰「珍珠粉拌飯?海鮮?水蜜桃?……這倒也不難。」
他突然轉過身,掉頭就走。
冰大路道︰「你到哪里去?」
燕七道︰「找那口棺材,躺下去,再找個人埋起來,這至少總比每天找珍珠粉水蜜桃容易多了。」
冰大路嘆了口氣,道︰「這麼樣看來,為了要救你,就只好把他們放走了,這至少也比再找個能吊起來喝酒的人容易得多。」
他嘴里說著話,手里已解開了螞蟻們的穴道。
他們來得快,走的也不慢。
參個人眼看著他們走出去,然後忽然一起轉過頭,我看著你,你看著我。
冰大路道︰「你早就想放他們走了,是麼?」
燕七道︰「哦?」
冰大路道︰「可是,你又不好意思明說,因為我們也出了力,若就這樣放他們走了,你怕我們不甘心,其實……」
燕七道︰「其實你也早就想放他們走了,是麼?」
參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突然,一齊大笑了起來。
冰大路笑道︰「看來放人不但比殺人容易,而且愉快的多。」
燕七道︰「一點也不錯,我們若殺了他們,現在決不會這麼開心。」
王動道︰「但我們放了他們後,他們若再去害別人,那就不愉快了。」
冰大路搖搖頭,大聲搶著道︰「決不會,我看他們並不是十分壞的人。就算以前做過不太好的事,此後也一定會改過的。」
他忽然擠了擠眼,壓低聲音,道︰「就算他們真的很壞,听到了我這句話後,也一定不好意思再去做壞事了。」
燕七道︰「你想他們會不會听到?」
王動道︰「當然听得到,這人說話的聲音連十里外的聾子都能听得到。」
冰大路笑道︰「對了,我嗓子一向不錯,以前還有很多人說我是天生的金嗓子,等我心情好的時候我唱兩段給你們听听。」
王動嘆了口氣,道︰「你若一定要唱,最好等我睡著了再唱。」
他將頭又蒙進被里,道︰「只要我已睡著,你就算踩到雞脖子,我都不會醒的。」
他們就是這麼樣的人,他們做事的法子的確特別得很。
他們又是做得很對,有時也會做錯。
但,無論如何,他們做事,總不會做的血淋林的,令人覺得很惡心。
他們做的事,不但能令自己愉快,也能夠令別人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