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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劍風流 第五卷 鳳鳴千里 第21章 一諾干金

作者︰古龍

十雲听了怒真人的話,卻垂下頭,還是半步也沒有動。

怒真人怒道︰「你聾了麼?」

十雲道︰「弟子沒有聾。」

怒真人道︰「沒有聾為何還不過去?」

十雲垂首道︰「弟子不敢。」

怒真人大怒道︰「你怕什麼?就算鳳三要來攔你,也有我接著,徒弟對徒弟,師父對師父,你有什麼不敢?」

十雲道︰「弟子……弟子還是不敢。」

怒真人反手一掌摑了過去,喝道︰「你去不去?」

十雲半邊臉都已被打紅?卻仍是心平氣和,神色不動,柔聲道︰「弟子從來不敢和婦人、女子動手。」

怒真人跳了起來,喝道︰「女子若要宰你,你難道就乖乖的伸腦袋麼?」

他一面說話,一面又是十幾個耳光摑過去。

十雲站在那邊挨著,也下閃避,微笑道︰「這位姑娘並沒有要宰我。」

世上竟有這樣的師父,這樣的徒弟,眾人不禁都看呆了。

朱淚兒見到這小道士挨揍,心里本覺開心得很,此刻終于忍不住道︰「我駑的是你,你自己為何不敢動手?」

怒真人暴跳如雷,道︰「我老人家若和你這種黃毛丫頭動手,豈非讓人笑掉大牙。」

朱淚兒冷笑道︰「無理取鬧,亂打徒弟,難道就不怕讓人笑掉大牙麼?」

別人只道怒真人這回不被氣瘋才怪。

誰知怒真人瞪了她半晌,竟哈哈一笑,道︰「好個小丫頭,膽子可真不小。」

他竟一點也不氣?眾人卻又不覺怔住。

海棠夫人目光一直在望向朱淚兒,忽然柔聲道︰「小妹妹,你今年幾歲了呀?」

朱淚兒淡淡道︰「大概和你差不多吧。」

君海棠失笑道︰「和我差不多?你司知道我有多大了?」

朱淚兒瞟了她一眼,道︰「看你的臉,大概是二十左右。」

君海棠情不自禁,模了模臉,笑道︰「真的麼?」

朱淚兒又道︰「看你的身材,也不過只有二十左右。」

君海棠銀鈴般嬌笑起來,道︰「小妹妹,你真會說話。」

世上沒有一個女人,不喜歡別人說她年紀輕的,尤其是三四十歲的半老徐娘,更恨不得別人說她只有十八。

朱淚兒懶洋洋又瞟了她一眼,道︰「看你的這雙手,卻最多只有十八。」

君海棠不由自主,將手伸了出來。

誰知朱淚兒已又悠然接著道︰「三樣加起來,是五十八,看來你還不到六十歲,是麼?」

這句話說出來,大家幾乎都忍不住要笑出來,就連鳳三先生都有些忍俊不住,但在海棠夫人面前,誰也不便真的笑出。

只有君海棠是真的笑不出?俞佩玉想起她月下相待之情,想起她的徒弟林黛羽,立刻打岔道︰「來的難道只有四位麼?」

俞放鶴微微一笑,道︰「在下等知道鳳老前輩客居不便,是以其余的幾位朋友,都在樓下相候。」

朱淚兒冷笑道︰「你是以為就憑你們四個人已足夠對忖咱們了?還是怕咱們逃走,所以叫別的人先封住去路。」

俞放鶴淡淡道︰「姑娘你若真的認為自己言詞鋒利,那就未免錯?試想以怒真人、君夫人這樣的身份,又怎會逞一時口舌之快,和一個小小的姑娘鬧嘴。」

朱淚兒道︰「但你現在為什麼要和我斗嘴呢?你難道自己覺得自己身份低些麼?」

俞放鶴呆了呆,只好裝作沒有听見,乾咳一聲,道︰「在下等此番的來意,鳳老前輩想必已經知道了。」

他不等鳳三先生答話,立刻又接著道︰「在下此來,只是要向鳳老前輩討一個人。」

鳳三先生道︰「哦?」

俞放鶴道︰「鳳老前輩當然也已知道,在下等要討的人,就是這位朱姑娘。」

鳳三先生道︰「哦?」

俞放鶴接著道︰「只因這位朱姑娘,這幾年來頗做了些事,令江湖朋友不滿,在下忝居此位,不得不冒昧前來,以求公道,只要鳳老前輩高抬貴手,讓在下將朱姑娘帶走,在下保證必定公平處理此事,而且絕不再打擾前輩之靜養。」

鳳三先生道︰「哦……」

他竟只是一連「哦」了三聲,毫無反應,俞放鶴倒怔住?也不知他的意思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餅了半晌,才听得鳳三先生長長嘆了一聲,道︰「你居然敢到鳳某面前來討人,膽子總算不小。」

俞放鶴淡淡笑道︰「這只因今日之鳳三先生,已非昔日鳳三先生了。」

鳳三先生目光忽然轉到怒真人身上,道︰「說話的是他們,動手的只怕是你,是麼?」

怒真人大笑道︰「不錯,鳳三雖已非昔日之鳳三,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除了某家之外,只怕還沒有人能接得住你。」

鳳三先生道︰「很好……四弟,你就去接他幾招吧。」

俞佩玉應聲而出,抱拳道︰「如此就請道長賜招。」

站出來的竟是俞佩玉,怒真人、俞放鶴、紅蓮花、君海棠不覺全都怔住?怒真人忍不住大怒道︰「你竟叫這毛頭小伙子來和某家動手?你這是什麼意思?」

鳳三先生闔起眼楮,不再說話。

朱淚兒悠然道︰「這意思你還不懂麼?」

怒真人吼道︰「我就是不憧。」

朱淚兒道︰「就憑你這點道行,想和我三叔動手,還差得遠哩,日後若是傳說出去,豈非要說他老人家以大欺小。」

怒真人跳了起來,怒吼道︰「但我又怎能和這小子動手,他連我徒弟都打不過……」

鳳三先生冷冷道︰「今日之鳳三,縱或已非昔日之鳳三,今日之俞佩玉,也非昔日之俞佩玉了。」

俞放鶴目光閃動,忽然道︰「既然如此,今日之事難道就憑他的一戰就可作主麼?」

鳳三先生道︰「正是。」

俞放鶴道︰「他若敗?又當如何?」

朱淚兒大聲道︰「我四叔若敗?我立刻就跟著你走,任憑你處治。」

俞放鶴道︰「此話當真?」

鳳三先生道︰「憑你難道也信不過鳳某?」

俞放鶴目中忍不住露出狂喜之色,道︰「既是如此,道長還不出手,更待何時。」

怒真人大怒道︰「你也來叫我和這種後生小子動手?」

俞放鶴微笑道︰「這位俞公子此刻既已是鳳三先生的兄弟,道長和他動手,也就算不得是以大欺小?是麼。」

君海棠嫣然說道︰「不錯,鳳三先生的兄弟和道長動手,無論怎麼說,都不能算是辱沒了道長的身份。」

朱淚兒悠悠道︰「只不過,你們的道長若敗?又當如何?」

怒真人又跳了起來,大怒道︰「某家若敗?就跟他叩三個頭,叫他師父。」

朱淚兒笑道︰「這倒不敢當,我四叔若收了你這麼樣一個整天發脾氣的徒弟,豈非也要變得頭大如斗。」

怒真人狂吼道︰「某家在五十招內若不能要他躺下,立刻掉頭就走。」

他本來還是一心不願出手的,但現在簡直被氣瘋?已變得非和俞佩玉打一架不可,誰也休想攔得住他。

朱淚兒笑道︰「五十招……就算五百招……你也休想模著我四叔一片衣服,只不過……你雖如此說,別人的意思又如何?」

俞放鶴微笑道︰「就算三百招吧……三百招內,怒真人若還勝不了這位俞公子,我等立刻鞠躬而退,絕不再來打擾。」

朱淚兒瞟了君海棠一眼,道︰「你呢?」

君海棠嫣然道︰「俞公子是我的老朋友,我只望怒真人將他打躺下時,莫要傷了他才好。」

朱淚兒眼楮瞟向紅蓮花,道︰「你呢?」

紅蓮花目光深沉,也不知他心裹在想什麼,只是冷冷道︰「好!」

包括紅蓮花在內,誰也不信俞佩玉能擋得住怒真人三百招的,只因大家都見過俞佩玉的武功,只道俞佩玉能擋得住十雲五百招,已是大為不易,若能接得住怒真人五十招,已是奇跡出現了。

朱淚兒道︰「既然這樣說定?沒有別人會再來羅嗦了麼?」

怒真人大吼道︰「若還有別人羅嗦,某家先擰下他的腦袋。」

他似已憋不住?狂吼著又道︰「姓俞的,你好生出手吧,某家先讓你三招。」

俞佩玉一直沒有說話。

他知道自己肩頭已擔起了副千斤重擔,本來緊張已極,但等到真和怒真人面臨相對時,他反而松弛了下來。

他告訴自己︰「無論如何,怒真人也不過只是個「人」而已,我又何必一定要畏懼于他?」

別人在說什麼,他一句也沒有听見,別人在做什麼,他也全都沒有听見,他已全神貫注在怒真人身上。

他忽然發現怒真人的眼楮、眉毛和雙手都不是一樣大的,右邊的總比左邊小些,鼻孔里有三根很黑很粗的毛露出來,前胸的衣服上有塊油漬,左面的袖口已被磨破?露出里面的白布襯里。

他又發現怒真人的左眼在跳,嘴角在抽動,右手的五根指頭都顫抖起來,左手五指卻伸得筆直……

這些都是絲毫不會引人注意的地方,但在俞佩玉心神集中下,每一個微小的特征,每一個微小的動作,竟都變得明顯起來,他從未如此全神貫注地來看一個人,也從未想到能將一個人看得如此清楚。

到後來怒真人的一個鼻子在他眼中也仿佛變得有磨盤那麼大,他幾乎能看得出這鼻子上有多少個毛孔。

怒真人的狂吼聲,俞佩玉竟沒有听到,怒真人已有兩次催他出手,他還是靜靜地站在那里,動也下動。

「這小子莫非已被嚇呆了麼?」

俞放鶴嘴角不禁露出了微笑。

怒真人忍不住又暴跳如雷起來,吼道︰「你……」

誰知這次他的腳剛跳起來,吼聲剛出口,木頭人一般呆立那里的俞佩玉,忽然像箭一般竄出。

他手掌也已流雲殷切向怒真人膝頭。

要知像怒真人這樣的絕頂高手,武功與心神合一,平時所作的每一個動作,都在有意無意的武功配合。

這正如精于舞蹈之人,平日動作也自然特別優美一般。

是以他縱然隨意站著,全身也自然無懈可擊。

但無論是誰,在怒火發作,暴跳如雷時,動作就難免渙散,兩只腳若離了地而不□人,下盤更難免有空門露出。

俞佩玉全神貫注,正是要找他的弱點,這一掌正是攻向他全身上下氣力最弱,防守最疏的一環。

怒真人也不免吃了一驚,瘦小的身形忽然在半空中陀螺般一轉,手足俱已反向俞佩玉擊出。

這一著連消帶打,以攻為守,果然是妙著,可見怒真人果然不愧為當今頂尖高手,縱遇危機,也絲毫不亂。

朱淚兒卻大聲冷笑道︰「讓三招?哼。」

這一招既是以攻為守,自然就算不得在讓招了。

怒真人忽然長嘯一聲,身子竟已在嘯聲中驟然退出。

他手足本向前擊,身子卻忽然向後退出,看來真好像有人在後面用繩子拉他似的,若是常人見著,只怕要以為這是魔術。

但在這小樓上的,卻可以說無一不是武林高手,都已看出怒真人竟以長嘯鼓氣,將自己身子反激而出。

至于為何有氣噴出時,人卻向相反方向射出,這道理那時雖還無人憧得,但怒真人氣功之妙,卻是人人都看得出的。

就連紅蓮花都不禁為之動容,失聲道︰「好氣功。」

俞放鶴微微一笑,道︰「以幫主看來,這位俞公子可擋得了真人多少招?」

紅蓮花面上像是有種惋惜之色,沉吟道︰「最多只怕也不過百招左右。」

俞放鶴轉向海棠夫人,含笑道︰「夫人的看法呢?」

君海棠笑道︰「紅蓮幫主目光如炬,他的看法還會錯麼?」

她和紅蓮花兩人,自始至終,從未向郭翩仙那邊瞧過一眼,就好像根本沒有注意那邊角落里還躲著個人似的。

冰翩仙心里本在暗暗歡喜,此刻听了他們的話,才突然一驚,暗道︰「這小樓總共才這麼點大的地方,就算我藏的地方甚是黝黯,以他們的目力又怎會瞧不見,他們這只不過是明知俞佩玉絕非怒真人的敵手,明知這樓上沒有一個人能跑得了的,是以才故作大方而已。」

一念至此,郭翩仙已是汗流浹背。

這時怒真人早已讓過三招,展開了攻勢。

他招式看來也沒有什麼特別精彩奇突之處,似乎與他的盛名不符,但是看了三五招後,他招式的威力,就漸漸顯了出來。

只見他招式雖沒有什麼奇詭的變化,但上一招與下一招間卻接得天衣無縫,有時上下兩招,明明是背道而馳,所用的手法,和攻擊的方位俱都絕不相同,若是換了別人,縱能將這兩招連在一齊,也必定勉強得很,但在他手里使出來,卻像是天生就該連接在一起的。

朱淚兒暗中本在冷笑︰「原來大名鼎鼎的怒真人,也不過如此。」

但看了幾招後,心情也不禁沉重起來。

這些平平無奇的招式,竟是越看越覺可怕,每一招都如銅錘巨斧,重擊而下,而且一招跟著一招,連綿不盡,永不斷絕,就連旁觀的人,都覺得連喘氣的功夫都沒有,何況首當其沖的俞佩玉。

朱淚兒忍不住瞧了鳳三先生一眼,嘴里雖未說話,目光卻無異在問︰「你看俞佩玉真能擋得了他三百招麼?」

誰知鳳三先生竟已閉起了眼楮,對當前這一場有關他生死榮辱的大戰,他竟連瞧都不瞧一眼。

轉眼間三十招已過,怒真人的招式越見凌厲威猛,俞佩玉簡直已好像只有挨打的份兒,連還手之力都沒有。

他每施出一招前,看來都像是要先想一想,而高手相爭,又那里容得他有考慮思索的余地。

三十招過後,勝負似乎就已成了定局,大家都已認定俞佩玉若能支持到百招以上,就算不容易了。

俞放鶴忽然一笑,道︰「如此精彩的大戰,當真是百年難見,若是錯過,實在可惜。」

十雲微笑道︰「既是如此,弟子將四面廉子都拉開來,讓大家都能瞧得見好麼?」

俞放鶴笑道︰「那正是再好也沒有了。」

十雲不等他說完,早已將四面窗廉都拉開來。

窗外風聲淒厲,夜色沉重,天地間也似充滿一種肅殺之意,但四面屋脊上,卻有許多人冒著風寒,站在那里。

窗廉一拉開後,屋脊上的人更越來越多。

冰翩仙方才本來還想乘亂逃出,此刻也知道自己就算是肋生雙翅,只怕也難以飛出去。

他暗中嘆了口氣,索性站了起來,向海棠夫人微笑著點了點頭,顯得既是驚奇,又是歡喜,就像是終于見過了久別多年的情侶,只差沒有立刻奔過去,拉起她的手,向她敘說這麼多年的相思之苦了。

怎奈海棠夫人還是連瞧都沒有瞧他一眼,就仿佛這個人根本不存在似的,卻含笑向俞放鶴道︰「有件事我實在覺得奇怪極了。」

俞放鶴道︰「夫人有何奇怪之處?」

海棠夫人道︰「盟主你看怒真人的招式之沉威,比起昔日的天鋼道長如何?」

俞放鶴微笑道︰「昆侖絕技,凌厲無雙,天鋼道長功力之深,招式之猛,更久已為海內武林同道所共仰,只不過……」

海棠夫人道︰「只不過比起怒真人來,還稍遜一籌,是麼?」

俞放鶴微笑不語,自然就等于是默認了。

海棠夫人道︰「十多年前,我隨先師到昆侖的時候,恰巧瞧見天鋼道長和人動手,對方好像是一位來自西域的喇嘛,功力也驚人得很。」

俞放鶴道︰「那想必就是號稱密宗三大高手之一的紅雲大喇嘛,此人和昆侖派宿怨極深,上昆侖搦戰,已不止一次了。」

海棠夫人道︰「那次我距離他們動手之處,沒有十丈,也有七八丈,但天鋼道長一招擊出時,我還是能覺得寒風撲面,連衣服都被震動得簌簌直響,現在,怒真人就在我們面前出招,我為什麼連一點感覺也沒有了。」

俞放鶴笑了笑,道︰「這只因真人已能將內力收發由心,控制自如,每一招擊出,力道都只集中在俞公子一個人的身上,絕不肯有絲毫浪費外溢,一擊不中,力量就立刻收回,是以除了俞公子外,誰也感覺不出。」

他又笑了笑,接道︰「否則莫說你我,就連這小樓,只怕也早已被震坍了。」

海棠夫人嘆了口氣,悠悠道︰「幸好我不是俞佩玉,我想他現在一定很不好受的。」

朱淚兒冷笑道︰「但也未必如你想像中那般難受。」

海棠夫人笑道︰「你知道?你怎麼知道?」

朱淚兒再不埋她,只是喃喃數著道︰「九十……九十一……九十二……」

她數得實在未免太快了些,其實這時怒真人和俞佩玉只不過拆了八十多招而已,但俞放鶴等人既已算定俞佩玉再也接不下三百招,是以也沒有人和她計較。

俞佩玉此刻就像是只釘子,雖然被一柄巨大的鐵錘不斷地敲擊著,但鐵錘若想將釘子敲彎,卻也不太容易。

他忽然發現怒真人的招式雖猛,但卻並沒有將他逼得很緊,有時他遇著險招,急切間想不出破解的招式,怒真人反而會在有意無意間網開一面,等他一等,他心念轉動,出招就更慢了。

朱淚兒卻數得更快,嘴里不停地念著道︰「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一百零三……」

俞放鶴瞧了紅蓮花一眼,微笑道︰「一百招已過?想不到他竟還能支持下去。」

紅蓮花淡淡道︰「的確想不到。」

十雲忽然道︰「這位俞公子的內力,像是忽然增加了許多,是麼?」

紅蓮花道︰「不錯。」

十雲嘆道︰「一個人的內力,竟能在半日之間忽然增強這麼多,倒的確令人不解。」

俞放鶴微笑道︰「但道兄只管放心,他內力就算增強得再多,也還是擋不住令師一百招的。」

十雲道︰「可是此刻一百招已過了。」

俞放鶴道︰「那只不過是令師存心想看看他的武功深淺和招式路數而已,否則,在第八十六招時,俞公子已無法支持得住?是麼?」

他這話雖然向十雲說的,但聲音卻故意說得很大,像是唯恐怒真人听不見,怒真人果然大笑道︰「不錯,我正是要瞧瞧鳳三究竟傳給了他一些什麼驚人的功夫,但現在卻已瞧得差不多了。」

狂笑聲中,招式驟然加緊。

誰知俞佩玉變招拆招,竟也跟著快了。

要知俞佩玉縱然聰明絕頂,鳳三先生縱然不惜將絕技傾囊相授,但在短短半日中,他能學會的仍不多。

是以他與怒真人交手時所用的招式,大多是臨時創出的,出招自然難免緩慢,但百余招拆過後,他靈機觸動,創出的招式已有很多,招式的變化,也漸漸純熟,這正如與高手對奕,縱是初學下棋的,也會被逼得觸得靈機,下出一兩手連他自己都夢想不到的妙著。

俞佩玉的招式,正也是被逼出來的。

只听朱淚兒道︰「一百六十……一百六十一……」

俞放鶴忽然笑道︰「姑娘只怕數錯?此刻只不過才一百五十三而已。」

他本覺多兩招少兩招,卻沒什麼關系,但是此刻眼見俞佩玉武功竟是有增無減,終于忍不住計較起來。

朱淚兒咯咯笑道︰「你們不是很有把握的麼,此刻怎的也擔起心來……一百六十七……一百六十八……」

她還是數她的,別人說什麼,她都不管。

俞放鶴笑道︰「姑娘只管這樣數也無妨,只不過卻得扣去八招……」

怒真人人吼道︰「就算多數八招又有什麼關系,我難道還會讓他真接下三百招麼?」

怒吼聲中,一拳擊出,俞佩玉雙手一圈,將招式化解開?可是招式雖已化解,內力卻仍如泰山般直壓了下來。

只听「轟」的一聲,樓板穿了個洞,俞佩玉竟真的像是根釘子般,被直敲入樓板中,直落了下去。

這時朱淚兒才數到︰一百七十一……

她一驚之下,語聲戛然頓住。

俞放鶴展顏笑道︰「俞公子雖然敗?但能接得住怒真人百余招之多,也算難得的很。」

朱淚兒瞪眼道︰「誰說他敗了。」

俞放鶴笑道︰「這還不算敗麼?」

朱淚兒還未說完,只听「嗖」的一聲,俞佩玉又從那個洞里竄了出來,揮手向怒真人拍了過去。

朱淚兒拍手大笑道︰「你瞧見沒有,破的只是樓梯,又不是我俞四叔的肚子,若是將樓板打個洞就算勝?我立刻就能將這樓板打上七八十個洞的。」

她不等俞放鶴說話,已接著數道︰「一百七十九……一百八十……」

這次她並未多數,只因她方才說話間,俞佩玉和怒真人已拆過了八招,俞放鶴默然半晌,微微一笑道︰「俞公子,這樓板救了你一命,你切莫忘了才好。」

俞佩玉也知道方才若不是樓板裂開,他難免就要被怒真人內力壓倒,若只是兩人比武較技,他自然早該服輸了。

但此刻這一場比斗,卻關系著別人的生死性命,俞佩玉只有打下去,無論俞放鶴說什麼,他都只好充耳不聞。

又拆過二三十招後,俞放鶴面上微笑已不見?淒厲的風聲中,四面屋脊上都響起了竊竊私語聲︰「現在已過了兩百招?你看他還能再支持一百招麼?」

「這倒說不定。」

「想不到這小子竟是打不死的程咬金,剛動手時,他好像連十招都支持不?現在倒反而越打越有精神。」

怒真人忽然跳了起來,怒吼道︰「你們全都給我住壁,誰敢再放屁,老子就先宰了他。」

四面語聲果然一齊頓住,沒有敢再開口的,但是大家心里卻全都明白,怒真人現在也開始在擔心起來。

朱淚兒聲音數得更響︰「兩百十一……兩百十二……」

冰翩仙眼楮也發了光。

只有俞佩玉自己的一顆心,卻開始在往下沉了……他忽然發現自己竟再也無法支持三十招。

這時鳳三先生忽然張開眼楮,一直很平靜的面容,竟露出一絲焦急之色,只有他和俞佩玉才知道,俞佩玉借來的內力,已將用盡。

要知鳳三先生方才雖然閉著眼楮,但卻可自雙方的拳風中,辨出他們的強弱,是以方才俞佩玉處境雖險,他也並不擔心,只因他知道俞佩玉內力仍盛,怒真人縱然佔了上風,也打不倒他的。

但此刻俞佩玉出拳時內力雖強,收拳時卻已無力,正已是強弩之末,而且每擊出一拳,內力又減弱一分。

到後來他內力的虧耗,竟快得像是有人在向外抽似的,他知道一等內力被抽乾,便再也休想擋住怒真人足以開山劈石的一擊。

突見怒真人颼的一拳,直刺而來,俞佩玉惶急之下,不暇思索變招,只是出手一格,身子已不覺被震得踉蹌後退。

怒真人是何等人物,立刻發現他已不支,精神立刻一震,出手三拳,已將俞佩玉逼入角落中。

大家又是驚奇,又是歡喜,他們既不憧俞佩玉方才是怎能支持下來的,更不憧俞佩玉又怎會忽然支持不住了。

朱淚兒道︰「兩百二十六,兩百二十七……」

她雖然還在數著,但聲音已有些顫抖起來。

只不過剩下七十招?可是這七十招俞佩玉卻再也無法支持下去,這一點就算鍾靜都已看得出來。

海棠夫人嘆了口氣,喃喃道︰「只怕數不到兩百六十了……」

俞放鶴微笑道︰「兩百五十便已足夠。」

怒真人忽然大喝道︰「我說兩百四十。」

喝聲出口,左拳右掌,如雷霆般擊下。

這時朱淚兒正數到︰「兩百三十八。」

俞佩玉但覺眼前拳風掌影,滿天飛舞,也不知該如何招架,何況他縱能招架,也無法抵擋這排山倒海的內力。

他眼見已只有被擊倒,別無選擇的余地。

俞放鶴面上又露出了笑容,紅蓮花已自窗台上一掠而下,海棠夫人微微搖頭,十雲雙手合十,微笑道︰「無量壽佛……」

只見俞佩玉身子已被拳風壓得向後彎曲,就像是張弓似的,眼見立刻就要被生生壓斷怒真人喝道︰「你服輸了麼?」俞佩玉咬著牙搖了搖頭。怒真人手上加勁,大怒道︰「你還不倒下去?」俞佩玉偏偏不肯倒下去,他身子越彎越低,滿頭汗如雨落,但就是偏偏死也不肯倒下了。去。

大家的眼楮,都在瞬也不瞬地瞧著他,窗外的風,像是要將整個天地都撕裂,窗內的人,卻靜得像是要窒息。

只听一連串「格格」聲響,自俞佩玉背脊間發了出來,他整個人,都似乎要被這強猛的真力壓成兩斷。

鍾靜目中已流下眼淚,全身簌簌地抖個不停,郭翩仙也在不住擦汗,突听鍾靜嘶聲大呼道︰「俞公子,求求你,求求你倒下去吧。」

海棠夫人長長嘆了口氣,道︰「傻孩子,你這又是何苦……」

朱淚兒只覺眼前漸漸模糊,眼淚已流下面頰,此刻就連她都忍不住要勸俞佩玉倒下服輸算了。

她已不忍再瞧下去。

紅蓮花忍不住大聲道︰「鳳三先生,你難道定要等他被活活壓死,才算輸麼?」

鳳三默默半晌,黯然道︰「事到如此,鳳某也只有……」

俞佩玉突然大呼道︰「咱們還沒有輸,我還沒有倒下去。」

怒真人大怒道︰「臭小子,臭脾氣,你難道真要我廢了你?」

他大怒之下,又往前踏了一步,只覺腳下軟軟的,踏在一只麻袋上,這一腳是何等力道,麻袋雖堅韌,也被他踩得裂開,但听麻袋里「吱」的一聲,忽然有無數條蛇蟲蜈蚣竄了出來,竄到他身上。

怒真人大驚之下,身形驟然後退,只見他衣服上、袖子上、手上、臉上、腳上,都掛滿了各式各樣的毒蟲,在蠕蠕而動,還有無數條毒蟲,自麻袋里竄出,有的向他爬了過來,有的已又竄到他身上。

眾人驟出意外,都被驚得呆了。

怒真人更是又驚又怒,手舞足揮,想將身上的毒蟲甩落,然後一腳踩死,但毒蟲實在太多,一時間那里能甩得盡,只見他忽然手舞,忽而足踏,忽而反手一掌,拍在自己身上,若非他氣功已入化境,全身真氣布滿,堅逾精鋼,此刻身上只怕早已被咬了七八十個洞了。

朱淚兒眼楮一亮,忽然大聲道︰「兩百四十一,二四二……二四三……」

她連氣都下換,一口氣數了下去,眨眼間已數到「兩百八十」?俞放鶴才忽然驚覺,大喝道︰「這不算!這不計算?」

朱淚兒根本不理他,還是接著數道︰「二八一,二八二,二八三……」

怒真人怒吼一聲,將最後一條赤紅的蜈蚣踏死在腳下,朱淚兒嘴里也恰巧數到「三百」。

小樓上忽然變得靜寂如死,過了訐久,才听得俞放鶴咯咯干笑道︰「這自然不能算數的。」

朱淚兒冷笑道︰「現在我俞四叔倒下去了麼?」

俞佩玉倚在牆上,不住喘息,身子並沒有倒下。

俞放鶴只有閉口不語。

朱淚兒瞪眼道︰「現在我俞四叔既然沒有倒下去,你們怒真人的三百招卻已使完,自然是我們勝,憑什麼不算?」

俞放鶴道︰「但怒真人最後那六十余招,卻並非對忖俞公子的,此乃有目共睹的事。」

朱淚兒冷笑道︰「他既然正和我四叔動手,所用的每一招自然都該是對付找四叔的,只要一動手,一招就得算,他若忽然喜歡亂打,也只能怨他,怨不了別人。」

俞放鶴道︰「但那些毒物……」

朱淚兒道︰「那些毒物好好地在麻袋里躲著,既沒有惹他,也不是咱們放出來的,他無緣無故弄死了它們,我還要他賠呢!」

俞放鶴雖然明知她在強詞奪理,但一時間竟無詞可駁,怔了半晌,轉向怒真人,強笑道︰「看來此事還是請真人來作主吧。」

怒真人目光閃動,大聲道︰「這小子居然能擋得住我三百招,好,真是個好小子。」

俞放鶴失聲道︰「但真人你並沒有真的使出三百招。」

怒真人瞪眼道︰「誰說我沒有使出三百招?我既然在和他較量,自然一動手就得算一招,我出手若傷不?那也是我的事,你們誰也管不著。」

俞放鶴目定口呆,怔在那里,再也則聲不得。

朱淚兒終于忍不住撲到俞佩玉身上,喜極呼道︰「四叔,我們贏?我們贏了……」

俞放鶴微微一笑,神情居然已恢復鎮定,微笑道︰「怒真人既說是你們贏?自然是你們贏了。」

朱淚兒笑道︰「你這兩句話說得倒像個武林盟主的樣子。」

俞放鶴淡淡笑道︰「此刻各位只管走吧,俞某保證絕不留難。」

朱淚兒道︰「走……這就是我們的家,我們為何要走?」

俞放鶴面色似乎微微變了變,怒真人已大喝道︰「他們本不該走的,咱們卻該走了

話猶未?突听「颼,颼」兩聲,窗外已竄入兩個人來,其中一人目光炯炯,滿臉麻子,厲聲道︰「不錯,咱們都該走?但要走之前,卻得先砍下他們的腦袋。」

朱淚兒怒道︰「你是什麼東西?」

俞放鶴微微一笑,道︰「這位便是以一雙鐵掌與囊中七十二枚金錢鏢,揚名甘陝一帶的「滿天星」趙群趙大俠。」

他指了指另一個面長如馬,又高又瘦的黃衣人,接著又道︰「這位便是名揚河朔,北路譚腿的第一名家,江湖人稱「千里神駒」的黃風黃大俠。」

朱淚兒冷冷一笑,道︰「好好一個人,為什麼喜歡被人喚做馬呢?像人家滿臉大麻子,也沒有叫趙大麻子,你雖然長得像馬,也該取蚌好听些的名字呀。」

黃風一張馬臉立刻拉得更長,冷笑道︰「怒真人雖然有意承讓,但咱們卻不能放過你,對付你們這種妖孽,也用不著講什麼江湖規矩,小丫頭,你就跟大爺們走吧。」

他蒲扇般大的手掌,剛想向朱淚兒抓過去,突見人影一花,十雲已含笑站在他面前,笑嘻嘻道︰「家師已說放過了他們,黃大俠就放過他們吧。」

黃風厲聲道︰「江湖前輩們的大事,那有你說話的余地,閃開。」

他的手剛縮回來,突又推了出去,十雲仍是笑嘻嘻的站著,動也不動,但黃風這用盡全力的一掌,竟未將他的身子推動分寸。

黃風面色乍變,怒真人已走過來,沉聲道︰「我這徒弟的確沒規矩,你想教訓教訓他是麼?」

黃風見他對自己的徒弟呼來叱去,認定這嘻皮笑臉的小道士,必定不得師父歡心,哈哈一笑,道︰「在下斗膽,的確想替真人……」

話未說完,怒真人已跳了起來,怒吼道︰「你是什麼東西,也配來教訓我的徒弟,你這只髒手居然敢踫他,好。」

「好」字出口,忽然出手,閃電般抓起了黃風的手腕,只听「喀嚓」一聲,他手腕已被生生折斷。

黃風痛吼一聲,右腿橫掃而出,他號稱北道譚腿的第一名家,這一腿的力道自然不凡,就算是塊石碑,只怕也禁不得他這一腿的。

怒真人竟然不避不閃,硬踫硬挨了他這一腿,但聞又是「喀嚓」一聲,斷的竟非怒真人的骨頭,而是黃風的腿。

黃風第二聲慘呼還未發出,人已暈了過去。

怒真人再也不瞧他一眼,轉向趙群,冷冷的道︰「你將老夫說的話當放屁,還想要他們的腦袋,是麼?」

趙群面色如土,但究竟也算是個有名有姓的人物,在這麼多雙眼楮瞧著下,也不能太丟人。

他咯咯一笑,道︰「真人既不願再伸手管這件事,就交給咱們吧。」

怒真人大怒道︰「交給你,你是個什麼玩意?現在你看著人家已累得不能動彈?就想來撿便宜是麼?」

話未說完,已一把抓起趙群的衣襟,凌空提了起來。

趙群又驚又怒,反手兩掌拍下,擊中了怒真人左右雙肩,誰知他這雙「鐵掌」,打在怒真人身上,竟像是變成了鷂蛋,又是「昨嚓」一響,又是一聲慘呼,滿臉上每一粒麻子里都流出了冷汗。

怒真人右手抓著他,左手提起了黃風,這怙瘦矮小的道人,竟能將這樣兩條大漢提起來,簡直令人難信,但他偏偏像是絲毫不賣力氣,就像是手里拎著兩只公鸚,覲敗了的公島。

大家見他如此驚人的武功,才想到俞佩玉武功也非同小鄙,名滿江湖的「滿天星」和「千里神駒」連怒真人一招都接不住,這年紀輕輕,斯斯文文的少年人卻硬是接了他兩三百招。

大家的眼楮再去瞧俞佩玉時,心情已大是不同?正是已刮目而相看,俞放鶴目光凝注著他,更久久都未移開。

怒真人厲聲喝道︰「還有誰敢將老夫說的話當放屁麼?」

窗里窗外,再沒有一個人吭氣的。

怒真人「哼」了一聲,大步走下樓下。

十雲雙手台什,微笑作禮,道︰「弟子今日有幸見到各位前輩,實是莫大榮幸,但望日後還能常聆教誨。」

他這話雖是向大家說的,但眼楮卻始終在瞧著朱淚兒。

朱淚兒輕輕碎道︰「賊眼的小雞毛,你就快滾吧。」

十雲也不知是听到?還是沒有听見,再次微笑作禮,也走了出去,走到梯口,卻又躬身道︰「盟主先請。」

俞放鶴微笑道︰「鳳老前輩多多保重,俞公子多多保重……本座告辭了。」

海棠夫人忽然向郭翩仙走了過去,郭翩仙臉色立刻發了白,誰知海棠夫人還是不瞧他一眼,只是望著鍾靜笑道︰「你是徐淑真的徒弟麼?」

鍾靜垂下頭,忽又覺得自己不應在情敵面前示弱,立刻又抬起頭來,道︰「正是。」

海棠夫人嘆了口氣,道︰「可憐呀可憐,可惜呀可惜……」

鍾靜道︰「我……我……」

她一時間也不如該如何回答,瞧見海棠夫人面上的神情,她氣得臉都紅?心里一橫,索性豁了出來,大罵道︰「我有什麼可憐,被老公不要的女人,才是真可憐哩。」

海棠夫人淡淡一笑,盈盈走了下去,對她說的話,竟似全不在意,連生氣都不屑生氣。一個女人最怕的就是被自己愛侶昔日的情人瞧不起,這令她覺得自己珍如性命之物,原來只不過是別人拋棄不要的。

鍾靜全身都發起抖來,眼淚終于流下面靨。

紅蓮花瞪了郭翩仙半晌,又瞧了瞧鳳三,瞧了瞧俞佩玉,忽然凌空一個斛斗,從窗戶里翻身而出。

再瞧四面屋脊上的人,也走得干干淨淨。

俞佩玉長長嘆了口氣,終于倒了下去。

幣在樓梯間的燈籠她們並沒有帶走,門也沒有關,風,從門外刮進來,燈光飄飄搖搖,將滅未滅。

飄搖黯淡的愷光,照著俞佩玉的臉,他的臉比紙還白,朱淚兒撲過去,還未撲到他身上,已失聲痛哭出來,顫聲道︰「四叔,我……我該怎麼來謝你呢?」

鳳三先生神色也甚是慘淡,長嘆道︰「在四叔面前,你怎能說這「謝」字。」

朱淚兒垂下頭,已是淚流滿面。

俞佩玉淡淡一笑,道︰「無論如何,我們總算勝了,你還難受什麼?」

朱淚兒揉著眼楮,道︰「我不是難受,只是……只是太高興了。」

「高興」這兩個字說出口,卻已泣不成聲。

冰翩仙忽然乾咳一聲,笑道︰「想不到聲名赫赫,不可一世的怒真人,今日竟也敗在俞兄手下,今日一戰之後,江湖中還有誰不佩服俞兄的……」

朱淚兒大聲道︰「他是我的四叔,憑你也配稱他為「俞兄」?」

冰翩仙干笑兩聲,道︰「自今而後,俞公子聲名必然震動天下,只不過……」

朱淚兒道︰「只不過怎樣?」

冰翩仙道︰「只不過此間卻非久留之地,還是早些離開的好。」

朱淚兒瞪眼道︰「離開?這里就是我的家,我為什麼要離開?」

冰翩仙嘆道︰「今日俞放鶴等人雖敗,但心里必定甚是不服,若說他們真的從此不再來打擾,只怕誰也難以相信。」

朱淚兒冷笑道︰「他們若是存心要來找我們,我們逃也逃不掉的,何況,我三叔會是逃走的人麼,若是要逃,早就逃?也用不著等到現在。」

冰翩仙道︰「話雖不錯,但……但留在此地不走,也非善策……」

朱淚兒冷笑道︰「你若要走,只菅請便,沒有人留你。」

冰翩仙面上陣青陣白,不再說話,司也不敢走,紅蓮花和君海棠司能就在門外等著他,他怎麼敢走呢?

風聲呼嘯,小樓上卻是一片死寂,想到俞放鶴等人絕不會就此罷休,每個人心情都沉重已極。

忽听風中傳來一陣淒厲的犬吠聱,如厲鬼呼號,鍾靜听得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噤,道︰「這狗叫得怎麼如此可怕?」

朱淚兒也听得寒毛直豎,卻笑道︰「莫非是俞放鶴踏著了它的尾巴。」

話猶未?犬吠聲忽然寂絕,它叫得突然,停得更突然,它叫得雖可怕,但驟然停止下來,卻更令人毛骨怵然。

天地間像是驟然充滿了一種不祥的惡兆,朱淚兒也想說幾句話來打破沉悶,卻也不知怎地竟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只听「轟」的一聲,烈焰沖霄而起,火勢發作得好快,眨眼之間,就已將半邊天都燒紅了。

冰翩仙失聲道︰「俞放鶴好狠的手段,竟想將我們燒死。」

俞佩玉變色道︰「難怪他先將鎮上居民全都趕走,原來他竟不惜將李渡鎮夷為平地,他自命俠義,如今竟不惜做這樣的事。」

只見火勢越烈,但還未成台圍之勢。

冰翩仙跳了起來,嗄聲道︰「此刻咱們沖出去,只怕還來得及。」

朱淚兒目光向鳳三先生望了過去,鳳三先生面容凝重,一言不發,郭翩仙跺腳道︰「事到如今,你們難道還不肯走麼?」

俞佩玉嘆了口氣,道︰「不錯,事已至此,咱們好歹也得往外沖。」

朱淚兒道︰「但……但三叔的傷……」

俞佩玉苦笑道︰「我來背負鳳老……三哥,你跟著我。」

銀花娘嘶聲道︰「我呢?你們總不能把我一個人丟在這里吧。」

朱淚兒咬了咬牙,道︰「還是我來背負三叔,你……你背她。」

冰翩仙瞧了鍾靜一眼,終于將她背了起來,道︰「此時不走,就來不及了。」

鳳三先生道︰「不錯,你們都快走吧。」

朱淚兒道︰「三叔你……」

鳳三先生的臉色一沉,厲聲道︰「三叔死並沒有什麼,但豈能容你背負逃走……三叔是這樣的人麼?」

火光熊熊,將他的臉都照紅了。

俞佩玉道︰「既是如此,還是由小弟……」

鳳三怒道︰「日後江湖中人若是知道鳳」三見被人背負著狼狽逃生,鳳三雖未死,與死又青何異?」

俞佩玉失聲道︰「但事際非常,三哥你……你難道不能從權?」

鳳三沉聲道︰「我意已決,你再說也沒有用,快走吧。」

朱淚兒簡直快急瘋?但她也知道,鳳三先生既然已下定了決心,世上只怕再也無人能命他更改。

俞佩玉黯然道︰「我知道三哥是怕小弟已無余力,是以寧可自己赴死,讓小弟單獨逃生,也不願拖累小弟,但……但小弟還是有力氣的。」

鳳三先生竟閉起眼楮,無論他說什麼,全都不理不睬。

火勢如奔馬,瞬息間已燒了過來,俞放鶴等人想是早已在四面都布下引火易燃之物,是以火才會燒得這麼快。

冰翩仙嗄聲道︰「你們不走,我卻非走不可了,各位……各位……」

他似乎還想說什麼,但終于什麼話也沒有說,跺了跺腳,縱身而出,只听鍾靜的哭聲自窗外隱隱傳來,過了半晌,也就听不見了。

鳳三厲聲道︰「你們也該走了,為何還不走?」

朱淚兒在他身旁坐了下來,道︰「三叔不走,我也不走。」

鳳三怒道︰「你敢不听三叔的話?」

朱淚兒淒然一笑,道︰「我什麼話都听三叔的,但這次……這次我……」

鳳三反手一掌,將她推到它上,大喝道︰「你不听我的話,我先打死你。」

朱淚兒道︰「三叔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走的。」

銀花娘嘶聲道︰「俞佩玉,你也不走麼,你難道也要陪他們死?」

俞佩玉靜靜地站在那里,似乎在發呆。

他雖然明知留在這里,等著被火燒死,實是愚不可及,但卻也不能拋下朱淚兒和鳳三獨自逃走。

銀花娘嘶聲大呼道︰「瘋子,你們都是瘋子……我踫見你們,真是倒了楣了。」

她掙扎著奔到窗口,一躍而下,但此刻她功力所剩已無幾,剛跳下去,就發出一聲痛呼,像是跌傷了腿。

俞佩玉知道她若想在這樣的火勢中逃生,簡直連百分之一的機會都沒有,忍不住也長嘆了一聲。

鳳三厲聲道︰「你們真的要陪我死?」

俞佩玉望了望朱淚兒,嘆道︰「小弟……」

鳳三仰天狂笑道︰「你們非要等我死了才肯走,是麼,好。」

「好」字出口,忽然反手一掌,向自己天靈拍下。

俞佩玉和朱淚兒驚呼一聲,雙雙撲了過去。

就在這時,突听「轟」的一聲大震,四面牆壁,忽然四散飛裂,滿天木屑碎片中,一個人如雷神自天而降,闖了進來。

火光燭天,俞佩玉的目力又不弱,有個人闖進來,無論如何,俞佩玉也應該能看得清他面貌的。

但這人身法卻實在太快,正如一個霹靂擊下,俞佩玉只見著黑忽忽一團黑影自身旁擦過,抱起了床上的鳳三先生,又閃電般掠出,非但沒瞧清這人的面貌,竟連他是老是少,是男是女都未瞧見。

朱淚兒駭極大呼道︰「你是誰?搶走我的三叔?」

一句話說完,這人影已遠在數丈外。

但聞鳳三先生怒喝道︰「誰?」

另一個嘶啞的聲音道︰「我。」

鳳三先生似乎長長嘆了口氣,竟不再說話。

這時俞佩玉和朱淚兒自然也早已雙雙追出去,只見前面的人影,如彈丸跳動,免起鵲落,火舌怒潮般卷到他面前,他輕輕出手一揮,烈焰便立刻退開,眨眼之間,便已自一片火海中沖了出去。

俞佩玉拚盡全力,卻越追越遠。

朱淚兒嘶聲大呼道︰「放下我的三叔來……求求你,放下我的三叔來。」

「呼」的一股烈焰卷過,再瞧前面那個人已然無影無粽,朱淚兒沖出數步,僕倒地上,放聲痛哭起來。

俞佩玉也被她哭得心酸,趕過去扶起了她,這時他才發現,他們竟也不知不覺間,闖出了火海。

朱淚兒頭發上、衣服上,俱是點點火星,俞佩玉身上也有幾處被燒焦,但兩人驚惶情急之下,竟是誰也不曾覺出。

朱淚兒搶天呼地,嘶聲痛哭道︰「你為什麼要搶去我的三叔?你讓我怎麼活下去?」

俞佩玉黯然嘆了口氣,柔聲道︰「看來這人並沒有什麼惡意,若不是他,咱們只怕已葬身在火海中了。」

朱淚兒道︰「但三叔……三叔怎麼辦呢?」

俞佩玉道︰「你三叔像是認得這人的,他們只怕是朋友……他的武功如此驚人,此番將你三叔救走,咱們反倒可以放心了。」

朱淚兒哭聲漸漸小了,抽泣著道︰「不錯,三叔方才問了他一次,也就不再問了,他們想必是認得的……但他既然救走三叔,為什麼不將我也帶走呢?」

俞佩玉柔聲道︰「這只因……只因是因為他不認得你。」

朱淚兒流淚道︰「不錯,三叔以前的朋友我一個也不認得,我什麼人都不認得,也沒有人認得我,我……我……我……」

想起自己身世的孤苦,她不禁又放聲痛哭起來。

俞佩玉鼻子也覺得酸酸的,眼淚幾乎也忍不住要奪眶而出,輕輕撲滅了她身上的火星,強笑道︰「但四叔卻是認得你的,你也認得四叔,是麼?」

朱淚兒痛哭著撲進他懷里,顫聲道︰「四叔,你……你不會拋下我麼?」

俞佩玉暗中嘆了口氣,卻微笑道︰「四叔怎麼會拋下你……四叔無論到那里去,都一定會帶著你的。」

其□他自己現在也是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他自顧尚且不暇,又有什麼能力照顧別人?

忽覺烈焰撲面,火勢已將蔓延到這里。

遠處傳來一片悲呼痛哭聲,還夾雜著怒罵聲,想必是李渡鎮上的居民,瞧見自己家園被毀,要來拚命了。

又听得一人大聲呼道︰「各位用不著驚惶難受,各位所有的損失,都由咱們來負責賠償!」

俞佩玉皺眉暗道︰「這李渡鎮就算蕭條貧乏,但數百戶人的身家,又豈是少數,他們竟不惜賠償,難道就為了要燒死這幾個人麼?」

風勢漸漸停止,夜色卻更深了。

遠處的嘈雜也漸漸消寂,朱淚兒疑疑地坐著,動也不動,自從俞佩玉將她帶到這一片荒墳中後,她就沒有說過一句話。

俞佩玉忽然道︰「他們放火,絕不是僅僅為了要燒死我們。」

朱淚兒目光茫然注視著面前的一座新墳,道︰「哦?」

俞佩玉道︰「他們若定要我們的命,必定會在火場四周布下埋伏,不讓我們逃走,但我們卻輕易地逃了出來,連一個人都沒有遇著。」

朱淚兒道︰「嗯。」

俞佩玉道︰「所以我想,他們只不過是想將找們趕走……」

朱淚兒忍不住道︰「只為了趕走我們,就不惜將這小鎮全燒光,不惜賠償這麼多人的身家性命……他們難道瘋了麼?」

俞佩玉喃喃道︰「這其中自然有原因的……自然有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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