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娘子 第九章
整座京城鄱在流傳著關于芙蓉的耳語,無數的文人加入咒罵,寫出一篇又一篇不留情的詆毀,加入討伐的行列。
楊月季低垂著眉睫,注視著裙角壓邊的絹綾。與男人說話時,不能直視對方,必須低垂著頭,謙恭柔順,這是她從小就知曉的事情。
程先生坐在衛府的主位,其它幾個小有名氣的文人坐在一旁,衛廷義則是一臉的興奮,因為能夠與這些文人共處一室而感到榮幸。他們正在討論有關芙蓉的穢行,言之鑿鑿的咒罵著,引經據典的訴說著,芙蓉有多麼該死。
這是月季十分熟悉的場景,她總是在男人們談論時,柔順的站在一旁,像是在等待著差遣。其實,是在等待著贊美。她知道男人們的話題會轉回她身上,以稱贊她的知書達理做結。
不久之後程先生的視線果然回到她的身上,她雖然低垂著頭,卻能夠掌握四周的一切,知道適時給予反應。
「衛夫人,關于替衛府蓋牌坊的事情,朝廷已經表態,再過不久就會撥下銀兩,到時就可以替衛府的幾位貞烈女子立牌坊,以茲表揚。」程先生微笑著,看著月季。
她誠惶誠恐的-禮,看來不知所措。「多謝程先生大力奔走,婆婆若是能夠言語,必定會感激涕零。」她想起躺臥在床上的李氏,在芙蓉逃出府後,李氏就臥病不起。
「別如此客氣,衛府也多虧有你,才能夠維持著清白的聲譽。是你的事跡感動了朝廷,相較于水芙蓉的穢行,你長年照顧重病丈夫的節操令人欽佩。」程先生贊許著,托辭天色已黑,從木椅上站起身來,領著文人們告退。
衛廷義鞠躬哈腰的送客,沒有想到沒落的衛府還能有文人齊聚的盛況。如今朝廷也對衛府有所眷顧,要是貞節牌坊再建造完成,衛府說不定又能恢復先前的繁盛。
月季在門前恭敬的送客後,緩慢的收斂起臉上柔順的表情,揮退身旁的丫鬟、奴僕,獨自走回距離衛府主宅甚遠的院落。一路上淡淡的月色灑落,照在她秀麗面容上,看來竟有幾分的詭異。
院落是她與衛克勤的住所,是她執意挑選的,與主宅隔著一處茂密的樹林,她告訴所有人,不能行動與言語的克勤必須在清幽的院落里休養。眾人尊重她的安排,很少去打擾他們,只有特定的丫鬟會在清晨時而來收拾,除此之外整座院落是死寂的,彷佛一座牢籠,無人能夠逃出升天。
月季斂著裙走入花廳,推開沉重的木門,撲鼻而來的是難聞的氣味。那是藥品放置過久後發出的奇特味道,通常可以在久病的病人身上聞到。
豹麗的床上端坐著一個形容枯槁的男人,那男人的眼窩凹陷,顴骨突出,更顯出那雙眼楮的詭異。他鎮日睜著那雙眼,像是在控訴什麼般,瞪視著人間。
「夫君,今日過得好嗎?」月季輕聲問道,面容上有著淡淡的笑。
衛克勤沒有辦法回答,自從幾年前的傷害後,他就形同廢人。他的視線追著月季的一舉一動,不肯移開。看得真切些,那雙眼里竟還流露著類似恨的激烈情緒,不能抒發的情緒像是悶燒的人,燒得那雙眼幾乎通紅。
月季緩慢的褪上的簪飾,注視著床上不言不語的男人,唇畔的微笑更深了,變得有些奇特,令人看了不舒服。她褪下一件又一件復雜的衣裳,那些衣服如此繁復,像是永遠也月兌不完。
就像是那些繁文縟節,總是每代的推陳出新,束縛了真實。然而,表面的華麗遮蔽了內在的污穢,如果善于掩飾,旁人將看不出是非。
「他們在談論著關于我的事情,那座牌坊就要開始動工了,我為你們衛府爭了面子。你娶了我這個節婦,應該感到榮幸的。」她輕笑著,松開盤了一整日的發,黑發披散而下。柔軟的身段靠近了床上的男人,她的眼光閃爍,像是一頭若有所思的狡詐貓兒,在旁人面前柔順的模樣,在此刻蕩然無存。
「芙蓉逃出衛府,所以她是婬婦。他們急著要制裁她;而我留下來了,我留在這個冷清清的宅子里,守著你這個廢人,所以我是節婦。」她一字一句的說道,嘴角的微笑變冷了,令人有些不寒而栗。
這就是她所能得到的,一座沒落的宅邸,以及一個需要她照料一輩子的廢人。她用青春芳華換來的,就是如此悲慘的歲月。
當然,在旁人之前她不曾抱怨過一句,看來那麼的無怨無悔,那麼的惹人心憐,在眾人之前她細心的照料丈夫。但是有深深的怨恨埋藏在靈魂的最深處,她的牙咬得緊緊的,怨恨著上蒼,給予她如此的命運。
最初的幾年,她在深夜里流淚。她還年輕貌美,怎麼能夠忍受長久守著一個廢人,她怨恨極了克勤的存在,甚至想過親手了結他的性命,甚至想著要逃出這座陰森的宅邸。
但是,若是逃了出去,她又能上哪去?她怎麼也不願意背負旁人的揩指點點。于是被壓抑的心逐漸扭曲,她表面上仍舊恭敬,內在卻發生可怕的轉變。
木門被打開了,一個男人躡手躡腳的走入花廳,在看到月季時陡然眼楮一亮,迫不及待的上前來。那男人穿著粗布衣裳,神態看來有幾分粗鄙,雙手上沾滿了燈油。
他開始解開月季身上僅存的衣衫,急切的將她壓在床上,兩個交纏的人身旁,那個端坐的男人始終用那雙眼楮緊盯著他們的舉動,眼里的憤怒愈來愈甚,卻無能為力。
月季任由那人解著她的衣衫,視線與丈夫交會,緩慢的勾唇微笑。這是她的情人,幾年來在深夜里暗通款曲,在那個廢人面前做盡一切最不堪的事情。
「不要那麼怨恨的看著我,我可是節婦呢。」她諷刺的笑著,熟悉的響應著那雙粗手所挑起的。
她守不住,卻又不願意抬下眾人的贊美。于是在白晝里,她是人人崇敬的高貴夫人,在夜里卻放浪形骸。她緊緊的咬著牙,雙眸閃著光亮,因為丈夫怨恨的眼光而感到奇異的快感。這是衛府欠她的,竟然要她守著一個廢人一輩子,她深深的感到不公平。
當男人也月兌下衣衫時,她迫不及待的擁抱著那人,因為男人身上的油臭味而蹙眉。這人是賣燈油的,會挑撿上他做她的情人,是因為他又聾又啞,且不識字,不會將他們之間的事情泄漏出去。再者,如此粗鄙的男人,若是出去宣揚與她的韻事,有誰會相信呢?
她可是眾人口中的節婦呢!
這就是她為什麼那麼怨恨水芙蓉的原因。因為恐懼自己的奸情被知曉,她將所犯的罪全加諸在無辜的芙蓉身上,認為喊得大聲,就能全然月兌罪。是的,那些推在芙蓉身上的穢行,其實都是她自己的罪過。
那些文人怎麼也想不到。她才是那個違背丈夫的女人。那些男人,只是她用來迫害芙蓉的工具。他們還揮筆舞墨,爭先恐後的替她寫下一篇篇文章,為她的「貞節」歌功頌德。
她的笑容諷刺而尖刻,美麗的容貌扭曲了。
心中其實還有著深深的嫉妒,當她想起在眾人面前救下芙蓉的仇烈,高大的身軀像是可以撐起天地,因為芙蓉被傷害而憤怒著,眉宇之間流露出深切的情感。仇烈擁抱著芙蓉的模樣震懾了所有人,沒有人膽敢與那個男人正面為敵,那些膽小如鼠的文人還要在一旁聚黨,才敢暗箭傷人的上書朝廷。
月季的心被嫉妒吞噬著,感到可怕的疼痛,非要見到芙蓉死去,否則那些疼痛不會消失。她模糊的申吟著,心里那頭名為嫉妒的野獸正在啃咬著她,讓她輾轉難眠。
為什麼只有芙蓉能夠得到幸-?同樣是嫁進衛府的可憐女子,她卻逃了出去,嫁給了那個會一生疼寵她的男人。
月季又怨又恨,只能在夜里得到最低下的情人,滿足類似獸的。
她閉上雙眼,從喉間發出尖銳的叫聲,敏感的感受到丈夫的視線。
她要芙蓉死無葬身之地。她得不到的,也不許其它人得到。她不許芙蓉得到幸。
京城之外的仇家堡,在風和日麗的午後,人們集聚在城牆附近,談天或是工作著。直到那一聲慌亂的叫聲,打破了午後的優閑。
「殞星!」芙蓉的聲音因為-慌而破碎,她用手覆蓋胸前,幾乎要以為心跳會在瞬間停止。
仇家堡的城牆邊緣,眾人都听見了芙蓉的驚呼,順著她的視線往城牆上的旗桿望去時,全鄱在同時倒抽一口涼氣。
在城牆的邊緣,最陡峭危險的地方,攀附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因為听見呼喚,所以還不怕死的分神,對著地上一群仰著脖子替他擔心的父老兄弟們揮手,之後繼續努力的往上攀爬,目標是仇家堡城牆上的旗桿。
陳總管看見芙蓉蒼白似雲的臉色,連忙沖上前來安撫著。「夫人請別擔心,將軍也跟著上城牆去了,隕星少爺不會有危險的。」他也難掩擔憂,注視著往上爬動的隕星。
「為什麼他們要上去?」芙蓉顫抖的詢問著,在听見殞星有仇烈的陪伴後,驚慌的情緒消褪不少。但是她仍是忐忑不安的,非要等到隕星落地後才能松一口氣。
「將軍說要換下仇家堡的旗幟,打算親自上去更換,但是殞星少爺硬是要跟隨上去,兩人爭執了一會兒,殞星少爺用背完一百首唐詩的條件跟老爺交換,跟著上城牆去了。」陳總管說明著。對于將軍的教育方法,他這個僕人是沒有資格說什麼,但是總覺得將軍對殞星少爺似乎太放任了些,不拿出長輩的威嚴壓制,卻拿成年人的態度對待他。
仇烈與殞星的相處方式很是特別,讓仇家堡里的人不太能夠習慣。但是兩個人感情好是不容置疑的,只要仇烈在仇家堡中,總會看見殞星跟在他身邊打轉。
芙蓉看得心驚膽戰,心里暗暗發誓,若是那對父子安全走下城牆,她誰都不會放過,絕對要好好說上他們一頓。
殞星終于模到了旗桿頂,拿出綁在腰間的一塊巨幅市面,他先拿下那塊原本的旗幟,將布塊輕率的丟下,之後將帶上去的新旗綁上旗桿。在風中輕扯了幾下,旗幟隨風展開,一只栩栩如生的飛鷹飄揚在仇家堡的上空。
城牆下的男女老幼紛紛松了一口氣,替殞星鼓起掌來。旗桿上的男孩得意洋洋的朝眾人揮手,愉快的再扯扯那塊飛鷹彩繡。就這麼一個疏忽,他的手陡然松月兌,小小的身軀不受控制的往下掉落。
芙蓉驀地眼前一黑,整個人軟倒,昏厥過去。
「她沒事吧?」低沉的嗓音里有著濃濃的關心。
「夫人只是受到一些驚嚇,身體並無大礙,等會兒就會醒了。只是接下來的時日里別讓她再受到什麼驚嚇,畢竟她的情況特殊。」似乎是大夫的聲音,帶著些微的笑意。
「她的身體不要緊吧?」詢問的口氣有些遲疑,帶著埋藏得很深的憐惜。
「請將軍放心,夫人先前雖然體弱多病,但是經過數月的調養,已經十分健康了。」大夫發出收拾藥箱的聲音。「接下來的日子里只要好好的休養,照平日吃睡,是不會有問題的。我先行告退,過些日子會再來替夫人檢查。」緩慢的腳步聲踱了出去,之後關上木門。
芙蓉在那些聲音里悠悠的醒來,睜開有些朦朧的眼,茫然的看向四周,頭頂上是精工雕制的床梁,覆蓋著粉色紗綾,她發現自己被安置在雁歸樓的床上,身上-著暖和的錦被。
她回想著那些對話,記憶回到先前城牆下的那一幕,她驚駭的猛然坐起身子,卻突然覺得頭昏。「殞星。」她慌亂的呼喚著兒子。
「噓,沒事了。」寬闊的胸膛很快的擁住她,輕拍著她顫抖的背,給予她屏障與保證。
她緊握著他的衣襟,驚惶失措得語無倫次。「殞星呢?他人在哪里?我看見他掉下旗桿了,城牆那麼高,他要是摔下來——」她無法再說下去,不敢想象那種畫面,只能不停的發抖。
床畔小小的身影往上撲去,抱著芙蓉,小臉上有著干涸的淚痕。「娘,我沒事的,我沒事的。」殞星不停的保證著,跟著母親一起發抖。
芙蓉仔細端詳著兒子,確定他安然無事後才能松懈緊繃的情緒。仇烈緊抱著她,讓她覺得安心,三個人在床上抱成一團,分享著彼此的溫度,她被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擁抱著。
「我站在城牆上守著他,他雖然失足掉了下來,但是被我接著,一點擦傷都沒有。令人擔心的反倒是你。」仇烈輕輕揉弄著芙蓉的發。在看見她昏厥時,他幾乎像不要命的從城牆上躍下,以最快的時間趕到她的身邊,匆忙呼喚大夫前來。
「你若是不帶著他上去做那麼危險的事情,我也不會昏過去。」她不悅的抬眼看著他,澄澈的眼里流露出指責。她對剛剛的一切還心有余悸,幾乎要以為會失去殞星。
「芙蓉,你終究必須了解,殞星是個男孩,他不能老是被保護。」仇烈勸說著,在擁抱她時,感覺到她嬌小的身子逐漸變得僵硬。他嘆息著,知道自己剛剛引發了芙蓉體內的怒氣。
「但是他還是個孩子啊,你不必急著要訓練他。」她不能接受兒子受到傷害。當事情牽扯到兒子的安全時,她體內母性的本能抬頭,溫柔被怒氣取代。
「娘,是我硬要他帶我上去的。」殞星眼看情況不對,連忙扯扯芙蓉的衣袖,說出事情的起因。他是貪玩才會上去換旗幟,當掉下來的瞬間,也以為自己會沒命,當仇烈接住他時,他嚇得流下眼淚。
「怎麼你現在變成他那一國的,拚命要為他說話?」芙蓉瞪視著兒子,不太愉快的發現眼前有些人單勢孤,仇烈跟殞星似乎已經達成不少共識了。
殞星認罪似的垂下頭。陣前倒戈是事實,他沒有辨法辯解。
「你出去吧,讓我跟她解釋。」仇烈說道。
殞星像是得到緩刑的小犯人,飛快的逃出雁歸樓。
看著小男孩的背影時,仇烈的嘴角不自覺的流露出些許微笑。那孩子勇敢而聰明,很得人喜歡,仇家堡上下沒有人不喜歡殞星,當然他也不能例外。但是在發現懷中的芙蓉仍舊在發怒時,他的笑容稍稍收斂了些。
芙蓉抬頭瞪視著他,等待著他說出什麼理由來。最近這種情況愈演愈烈,三天兩頭總會發現殞星帶著一些小傷回來,仇烈很少再往京城里跑,老是待在仇家堡里,多了很多空閑的時間,帶著殞星滿山遍野去打獵或是賽馬。
「我想要把原本的旗幟拿下來,換成你所繡制的那幅飛鷹彩繡,所以才會上城牆去的。」他在她的目光下不自在的清清喉嚨。慢慢的發現這個小女人也是有脾氣的,雖然溫和善良,但是她一旦發怒,身為丈夫的他通常是頭一個遭殃的對象。
「但也不必帶著殞星上去,那樣多麼危險啊,你有武功護身,或許還不礙事,但是殞星還是個孩子,這麼摔下來非死即殘。」她嘆息著,放松身子倚靠在他的身上,傾听他平穩有力的心跳,好平靜仍有些驚悸的心情。
他那麼重視她所繡制的飛鷹彩繡,還特地將仇家堡的旗幟取下,換上她的作品,是很讓她感動。這是一項多麼重大的承認,同所有人宣告了她就是仇家堡的女主人,他不在乎那些流言對她的傷害,執意守護她,即使明白這樣的舉止會觸怒京城里那些文人,他也毫不懼怕。
芙蓉突然感到有些不對勁,她抬起頭來看著他,輕蹙著彎彎的眉。「但是你是受皇命的定遠將軍,仇家堡的旗幟應該走出朝廷授命的才對,你怎麼能夠私自撤換?」
他的薄唇彎成一個微笑,輕靠在她的耳邊,灼熱的氣息吹拂著她的發。「從此之後,仇家堡不會再掛著朝廷所授命的旗幟,只有你的彩繡才能代表仇家堡。」他徐緩的說道,緊握住她縴細的手腕。
她因為他話語里的含意而顫抖,先前茶蘼跟她說的那些事情在此刻浮現腦海,她不敢置信的看著他。「你做了什麼?」她低聲詢問著,筆直的看進那雙滿是溫柔的黑眸里。
「我辭去定遠將軍的職位,將所有爵位頭餃,以及那些軍權全都還給朝廷了,從此之後我只是個平民百姓。」他的笑意加深,輕柔的吻著她,心中只有滿足,沒有任何的惋惜,他不留戀那個名餃。跟芙蓉相較,世上其它的一切都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天,你怎麼能這麼做?」她驚訝的低呼,雙手緊握著他的,不敢相信他竟作出如此重大的決定,-棄了前半生所闖出的功名。男人不是都應該把功名看得比命還重要,怎麼他反而滿不在乎,彷佛那些官位對他而言只是塵土。
「為了你,我必須如此。」他靜靜的說道,描繪著她溫潤的唇瓣。「那些文人的逼迫,也不能讓我放開你,他們要奪去找的職位,那就讓他們拿去吧,我並不在乎。用那些虛名能夠換得你永遠的留在我身邊,我覺得是再好不過了。」
芙蓉輕咬著唇,身軀顫抖著,因為他的舉止,以及話語而深受感動。一個女人能夠求的有多少?些許的溫柔往往就能夠讓女人傾心一生,而她竟如此的幸運,能夠得到他那麼重大的付出。她投入他的懷抱里,用盡力氣擁抱他,幾乎不能言語。眼淚不爭氣的直往下掉,她的淚水潮濕了他的衣衫。
「他們還是不肯放過我?」她小聲的問,卻不覺得害怕了。有了仇烈在身邊,她不用恐懼那些迫害。
「別去在意,我退出朝廷後,他們再也沒有借口可以逼迫你。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不再與那些偽君子共處,那些流言再怎麼流傳,也無法影響到你我。」他保證著,因為看見她落淚的模樣而感到些許心疼。她是如此的深駐在他心中,掌控著他一切情緒。
她無法止住淚水,就是想要哭,用哭泣宣泄心中的喜悅。她听出那些借口,知道他終究是為了她,不願意听從那些人的威脅,將她交出去,所以才辭去官職。
「芙蓉,從此之後我不再是定遠將軍,只是仇家堡的主人。雖然從幾年前就開始從商,也小有成績,養得活仇家堡內的人們,但是我不再有那些權勢。你還願意留在仇家堡內,當一個粗人的妻子嗎?」他用拇指拭去她眼角的淚,嘆息著這個小女人竟有那麼多的淚水。
她不停的點頭,淚水飛散著。「我願意、我願意,不論你變成什麼樣的人,我都要做你的妻子。」她哭喊著,無法控制激動的情緒。
他滿足的微笑,舌忝去她粉頰上的淚滴,拍撫著她顫抖的肩膀,將她嬌小的身軀納入懷中,發誓這一生再也不願意放開。他已經找尋到今生的依歸,不論外界的風雨如何險惡,只要她在懷中,他就能夠克服一切。
「別哭了,小心哭壞了身子。」他勸哄著,見她仍舊哭得像是個淚人兒,他端起她尖得惹人心憐的下顎。「就算你不想听我的話,也該替肚子里的孩子著想,這樣痛哭失聲的,小心嚇著孩子。」他的另一只手來到她柔軟的小骯上,隔著衣衫輕撫著。
芙蓉已經哭到打嗝,在听見他的話後,連打嗝都停止了。她緩慢的垂下眼,看著放置在小骯上的那只黝黑大手,再緩慢的看向他。「孩子?我有孩子了?」她有些呆滯的詢問著。
先前在醒來時,他與大夫的那些對話慢慢滲進腦中,終于得到解答。
「你都沒有發現到嗎?大夫說你已經有三個月的身孕了。」他帶著滿意的微笑,眼眸里的神色還有幾分得意。從來威嚴難以親近的五官,在看向她時,總是柔和的。
芙蓉搖搖頭,縴細的手也跟著他一起放在小骯上,與他緊緊交握著。難以想象她的肚子里有著一個生命了,一個她與他愛戀纏綿的結晶,就在她體內孕育。她從來不曾想過會擁有他的孩子,但是這樣的念頭讓她的心充滿喜悅。
「我只是覺得貪睡,有時會覺得懶洋洋的。」她沒有害喜的征兆,也不覺得有任何不舒服,只是睡眠的時間增加了。
「我也沒有發現。原先覺得你的身軀變得圓潤了些,增添了一些重量,但是又是增加在最恰當的地方,所以我以為是幾個月下來的調養有了成效。」他灼熱的眼神來到她柔軟圓潤的胸前,手也跟著視線移動,覆蓋住她胸前的酥軟。
這幾個月來他始終要不夠她,深深的迷戀著她的一切。在雁歸樓里的時光,充滿著溫馨的春色,幾乎讓他陷溺,想要-下一切永遠守在她身邊。即使只是注視著她,就能夠感受到心中幸-的暖流。
芙蓉的臉兒變得嫣紅,想起這些日子的夜里他所教導她的一切。纏綿的回憶讓她感到羞赧,她到如今還是不太能習慣仇烈偶爾說出口的親昵話語。
「大夫說在懷孕的初期我必須注意一點,免得傷到你及孩子。」他靠在她耳邊緩慢的說道,伸出一手拿下床梁上的銀鉤,放下遮蓋用的粉色紗綾。
她因為他話中的含意而瞪大了眼,不可思議的看向窗外。透過粉色紗綾,還可以看見微薄的暮色,現在只是傍晚,還不到黑夜。「仇烈,還沒天黑呢。」她不安的說道,卻因為他竄入褻衣中的手而喘息著。
仇烈露出微笑,那抹笑容有些調皮的味道,讓他看來年輕了許多,不像是征戰沙場的戰士,反倒像是惡作劇的少年。他拉起暖和的錦被,覆蓋住兩人的身軀,霎時間兩人的小小天地變得一片黑暗。
「我的娘子,如你所願。現在,天黑了。」他在錦被所包圍出的黑暗中,帶著笑意吻著她,溫柔的卸去她身上的羅衫。
春風入羅帳,暮色逐漸籠罩雁歸樓,在昏暗的屋子里,偶爾傳來低低的笑聲,以及斷續的喘息。更多的是,他溫柔而徐緩的低語,許久許久都不曾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