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霸 第二十一章 行大义 血染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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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向屠森的那六个人,四个是先前并列管婕妤身后的大汉,另两位则是方才曾站在管婕妤身边的人物,不消说,那四个是管婕妤的“四勇卫”,这两个单看功力之高,亦非“大掌舵”“二掌舵”莫属了!
燕铁衣刚刚在估量着那六位仁兄,灯火映照下人影闪晃,五个人靠着他便围了上来!
五人中为首的一个,身材伟岸,方面大耳,好一副堂皇之概,他手握一柄”七环大砍刀”,先朝着燕铁衣重重抱拳:“大魁首,‘筏帮’总管事‘长河一龙’曲志远率属下四名管事向尊驾求教,得罪之处,伏乞大魁首海涵!”
燕铁衣笑道:“不客气──请问曲兄,那协同贵帮当家的围袭屠森的六位,是否乃为贵帮的大、二掌舵,以及四勇卫?”
曲志远躬身道:“正是本帮‘大掌舵’‘飞鹏’玄滇,二掌舵‘金竿渔夫’倪勉,以及本帮当家的‘四勇卫’──‘八杖罩乾坤’钱良甫、苟显三、邱福明、于舜南。”
燕铁衣和悦的道:“令当家的使的是三节棍,看样子棍身沉重非凡,妇道人家用这种兵器的倒还罕见,定然是造诣精湛,有独到之处了?”
曲志远笑笑,讳莫如深的道:“只怕比起尊驾的功力来,敝当家的仍然相形见拙甚多。”
微笑颔首,燕铁衣两臂张开:“曲兄却是谦怀;各位,请吧。”
又一次告罪,曲志远的“七环大砍刀”兜头便砍,但是,刀光才现,锋刃闪晃,又快不可言的分自左右合斩而来──他嘴里客气,一待动手却隼利异常,半点不容情!
燕铁衣双目平视,“太阿剑”一溜冷光弹扬卷掠,准确无比的挡开了对方的刀式,另四名管事往上齐攻,却又在剑尾的颤抖,叠弧中急忙退后!
曲志远立时旋走如飞,大砍刀在连串的“啦唧唧”环震声里挥斩劈舞,刀光宛似匹练回绕穿织,绵密紧迫,气势雄浑!
其他四名管事也一同动手,进退攻拒,配合恰当,而且,他们并没有稍存侥幸之念,完全是豁命相拚得架势。
屠森以一敌七,这时却已逐渐有些支持不住了,他那一身创伤对他的影响很大,而最令他感到威胁的,乃是管婕妤与“飞鹏”玄滇,“金竿渔夫”倪勉,这三位都是“筏帮”武功最高强的人物,屠森即使在身体状况正常的时光,以一敌三也未必能够占着上风,如今不但创伤牵扯甚巨,更加上那“八杖罩乾坤”四个拚命仁兄的帮衬,均势消长越大,他比预期的时间更快就觉得难以往下撑了………
在这种情形里,他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拚命,二是突围;突围是他不愿做的,拚命却有燕铁衣保着他不受伤害,至少,他在冒险之下可以宰杀敌人,而自己却翼罩于燕铁衣的维护中,别的不敢说,他深信要了敌人的命后自家的命还丢不掉。
于是,他将心一横,决定拚命!
猝然间,他的“巨芦刀”飞速九十二次暴翻四斩,七条身影骤退又合,管婕妤身形快速如电,腾跃旋舞,三节棍纵横交击,神鬼莫测,呼轰澎湃之下,劲力万钧!
屠森刀锋幻映出千百流光,灿织似网,凝形于一刹那,而“飞鹏”玄滇瘦削的身影往里斜偏,一对黑乌的“五爪钩”疾若石火一现,兜向屠森胸月复!
闷不吭声,屠森贴着玄滇的“五爪钩”蓦地弓翻,寒电倏飞,玄滇的右耳连着一大块皮肉“括”的一下血淋淋抛起,玄滇却半步不退,双钩猛沉,十只钢爪嵌进屠森腿肉里将他硬生生扯了一个筋斗!
屠森尚未站稳,凌空一道金虹暴挥而落,锐气破空,尖啸彷如鬼号!
大旋身,屠森的“巨芦刀”急速弹跳,“当”“当”“当”十七次震开了”金竿渔夫”倪勉的金色长竿,斜刺里,八只铁杖又狂飙般卷到!
敝吼着,屠森扑地翻滚,刀芒闪掠,宛似涟漪,圈圈扩散,又猛又急,在层叠的光弧里,冷电一束,猝然伸缩,“四勇卫”中的苟显三已痛呼一声横摔出去
左大腿对穿两孔,血涌如泉!
这时,银亮的三节棍便有若天虹寸断,殒石齐落,一片片,一条条,一溜溜的猛罩飞掠下来,急密强劲,似已平极大地!
屠森在地下旋回流转,刀刃翻飞舞掠,倾力招架着这由上而下,猛烈绵密的棍雨,但见石屑迸溅,火花四射,重力击石的“扑”,“扑”之声,与金铁交截时的“当”“当”声,业已混为一团,分辨不清了!
“八杖罩乾坤”未伤的三位合力齐扑,杖起彷佛巨杵搅海,呼轰并落,而”飞鹏”玄滇也负伤不退,会同“金竿渔夫”倪勉左右挟击,爪飞竿旋,像织成了一面罗网般,那么牢不可破的罩下。
由铁杖、爪钩、金竿、三节棍合织成的这面网,乃是严密又残酷的,更且威力无匹,屠森在地下仰滚拒挡,绝对支持不了多久──他不该使用“地堂刀”的招术应变,虽然他以这种方式伤了一名对手,却使他自己失去了制敌的先机,失去了灵活闪挪的余地,他已完全被敌人封死在当场!
“筏帮”的人,自管婕妤开始,全抱着同一个心思──倾力在最快的时间里削屠森于死地,不使燕铁衣有插手救援的机会!
蓦然,屠森在连续一百一十刀截阻了又一轮猛攻之后,倏而横弹翻滚,刀光左右闪眩,全力刺杀管婕妤,管婕妤的三节棍在她暴收之下前两节弯曲飞打屠森背脊,后一节便挥舞成一度扇弧平遮面前,同时,爪钩、金竿、铁杖,也如影随形的紧跟着卷向了屠森!
一长一短两道光辉,就像两股晶莹的冷焰来自虚无,瞬息间便震磕开了追袭向屠森身上的爪钩、金竿、与铁杖,而几乎发生在同时,屠森的刀锋突破管婕妤的防卫,在管婕妤的肩头上擦过,血雨涌现中,屠森自己也被倒弹起来的三节棍后两节扫砸滚地!
狂吼如雷里,不但玄滇的爪钩,倪勉的金竿,“四勇卫”的铁杖再次卷罩向屠森,四十名“筏老大”也顿时有如一群出柙疯虎般扑了过去,漫天的兵器挥舞,漫天的寒芒闪动,他们不止要杀死屠森,更且要将他分尸支解,剁为肉糜!
“太阿”与“照日”两剑,在燕铁衣的手中旋舞成两团巨大无朋的光轮,光轮四周更映浮着各形各样眩目流灿似冷电的剑芒,隐隐的风雷声里,空气震汤,排挤澎湃成大小回旋的涡流,燕铁衣护着屠森,周围层层叠叠,狂挥猛砍的兵器就没有那一样能够透进半分!
双剑飞旋中,燕铁衣大叫:“屠森,我们走……”
咬牙欲碎,屠森扯歪着脸孔,一头一身的血汗透湿,他尖吼:“我和他们拚,我要和他们拚,我不能走,这是我最后的机会……燕铁衣,你要帮我,你无论如何也要帮我,你是我唯一的希望……我求你,燕铁衣,我求求你……我会一辈子感谢你啊。”
燕铁衣身形转动,双剑更快四射回舞,他凛烈的道:“我说过不帮你杀人;屠森,我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屠森嘶力竭,几乎在伏地哀号:“求求你,燕铁衣,我求求你帮我杀了他们,帮我将这些畜牲刀刀斩绝,一一诛净,燕铁衣,不要叫我恨你……你要报恩,要对我报恩……”
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在刀刃与无数浪潮般涌落的兵器碰撞中,燕铁衣断然道:“助你连闯三关,更数度挽你于危亡,屠森,我这恩,也就报到目前为止了!”
屠森凄厉的喊:“燕铁衣,你真要如此绝情绝义?你要让我恨你入骨?”
扁轮缩小了些,燕铁衣冷酷的道:“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是要我保你月兑离险境,还是要死在此地?如果你同意走,我们马上突围,否则,恕我就要自行撤离了!”
怨毒已极的瞪着燕铁衣的背影,屠森歪曲着面孔道:“好──我走!”
于是,陡然间燕铁衣的双剑扩张,在几百圈重叠层累的光弧波颤中,一片一片的剑芒如雨,合着刀光如雪卷泻迥荡,纵横摔掠,空气被剑锋割碎,发出那样颤栗尖锐的悠长呼号,在四周的围攻者纷纷惊叫怪吼着又仓惶的闪避下,几个愤怒焦灼的声音连接着响起:“截住他们,他们要逃了!”
“往上豁死扑,姓燕的要带着屠森突围!”
“拦过去,以纵深阵形堵着他们!”
“快、快、贴地滚进呀……”
几十条人影,几十样兵器不要命的从四面八方罩下,光影缭绕,人体扑腾里,燕铁衣早已在剑刃的迥旋下拖着屠森掠出了三丈之外!
他只希望离开此地,不愿伤害对方,否则,他如挺住不走,仅是方才那一轮剑雨刃雪,已足够造成“筏帮”惨重的伤亡了!
奔跃中,燕铁衣发觉屠森几乎已不能行动,把全部的体重都倚赖在他身上,非但如此,屠森更不肯好好由燕铁衣搀扶着月兑走,拖拖拉拉,时仆时跌,这样的阻力再加上屠森原来的体重,燕铁衣就感到非常吃力了,隐约里,他觉得屠森似是另在打什么邪恶主意。
“筏帮”的人马在后紧追不舍,这时,整座“烟霞院”里到处都是人影,是火把,是灯光,是愤激的吼叫与叱喝,有的人随后迫近,有的人绕向前面,有的人从两边挟击,更时时有暗器箭矢飞来,燕铁衣行动受到屠森的拖累,想快也快不了,他们又已陷入重围里了,只是,这一次的包围,圈子拉得大些而已!
是管婕妤的声音从后面飘来,凄怨如哭:“燕大魁首……你放掉屠森自行离开吧……我们不难为你……我们只要屠森……”
“长河一龙”曲志远也在那边大叫:“大魁首,你对姓屠的已经仁至义尽了,何苦再受他连累?抛掉他你自己走,我们不但不怀恨你,更会感激你,大魁首,你斟酌,姓屠的不值得你如此效力……”
燕铁衣半声不响,满头大汗中,他等于抱着屠森在“烟霞院”偌大的阔幅里绕回,躲闪,穿走,屠森挂在燕铁衣肩膀上,索兴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甫始飞跃过一幢精舍门前之际,檐下的一排花树里,突然扑出了八名大汉,似是不要命的朝着他冲了过来,燕铁衣左臂拥着屠森,右手“太阿剑”暴起飞旋,三柄朴刀滴溜溜的抛上了天,三名大汉也横摔出去,就在此时,屠森也不知是有意无意猛的一歪,燕铁衣不防之下往后打了个踉跄,另外五名大汉已齐齐扑上!
燕铁衣的身形摇晃中,屠森已月兑出他的搀扶,骨碌地滚向门边,身体撞上了门扉,发出“碰”的一声大响,燕铁衣不遑多看,单膝点地,长剑横翻,短剑九十九次吞吐,芒射电闪下,五名大汉惨呼连声,各自抱膝滚跌,然而,杂在这些惨呼声里,燕铁衣似是隐约听到了一声童稚的,颤抖的,惊恐喊“娘”的声音!
怔忡里,他迅速回头,刚好看见屠森奋力将门撞碎,正又跌又爬的冲进了屋里!
燕铁衣不禁有些迷惘,更有些气愤,他一个旋身来到门边,低促的朝屋里吃喝:“屠森,你疯了?这是什么辰光你还往屋里钻?赶快出来,再不赶紧就要被他们围上来了!”
就这几句话的工夫,刚才被绞月兑兵刃,摔跌地下的三名大汉又发了狂一样冲来,他们业已抬起了家伙,这一次,来势更凶猛了!
燕铁衣叹了口气,“太阿剑”飞洒出一蓬光雨,那三名大汉,一面舞刀遮拦,一面仍朝前冲,“照日”短剑便在这时倏然穿射,同一时间透进了他们的膝盖骨,又同一时间拔了出来!
当那三名大汉滚跌成一堆的须臾,燕铁衣又突然听到屋里传出一阵扑腾搏击之声,这阵骚动刚起片刻,即又静止,他正在迷惑,随即又有一声哀号尖厉凄怖的响起,却中在那样痛苦的窒噎里──是个女人,是个垂死前呼叫的女人!
燕铁衣在惊怒不安之下,回头朝屋里大喊:“屠森,你又在里面搞什么鬼?你再不出来我就要走了!”
这时,已经受创不轻的那八名大汉居然各自拖着一条伤腿,连爬带滚的往这边翻近,个个咬牙切齿,悲愤无已,但是,燕铁衣却由他们愤激的形色中,另外查觉了一股惶恐惊慌的神韵。
他正在考虑着该要如何应付这八名形同拚命的仁兄,屋子里,已传来屠森因过度兴奋而喘息不停的声音:“燕铁衣,燕铁衣,快进来,你快进来,看我攫取了一桩什么奇宝!”
屠森这一叫嚷,那八名爬过来的大汉也听到了,八个人齐声悲吼,猛力前扑,其中一个还惊号着:“小少爷啊……”
随着这一声号叫,屋里也响起了幼童在极度惊恐后突发的尖泣声,屠森出现在门口,右手上,紧紧抓着一个八九岁男孩的衣领!
那八名大汉刚刚冲近,屠森已狂笑出声,跟着大吼:“那一个胆敢上前一步,我就把管婕妤的这个小杂种给活活掏死!”
八名大汉蓦地全僵住了,他们一个个凸瞪着双眼,歪咧着嘴巴,满脸满身的血污,全是那样悲惶,那样恐惧,又那样无助的望着这边,八张面孔上,皆是一副欲哭无泪的绝望神情。
这时,“筏帮”的人马已经全部聚集过来,但是,在发觉眼前的情景之后,也都完全和那八条大汉一样的呆了,傻了,没有人敢越前一步,更没有人想得出应付的方法来,任是火把通明,刀枪如林,将这幢小巧的精舍层层包围,却俱皆束手无策,僵窒着不知何所适从。
燕铁衣现在才明白那八名大汉为什么会如此紧张抢先向他攻击,才明白他们又为何再拚死冲扑,原来,他们是负有特殊使命的,这特殊使命,就是保让他们当家的嫡亲骨血,管婕妤的儿子!
这才真叫鬼差神使了,燕铁衣不禁暗暗嗟叹,如果这些人沉着点,不贸然向他发动攻击,如果管婕妤的孩子在屠森身体撞门之际不受惊哭喊,无论那一桩,只要稍稍一错过,便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也就不会有此等的困难场面出现了。
燕铁衣注视着屠森手中紧紧抓着的这个小孩子,可能八岁,最多九岁,清清秀秀的一张小脸,白白净净的皮肤,长像确肖管婕妤,更带着管婕妤那种倔强又精明的神韵,但孩子到底只是孩子,大概受惊过度,如今一张小脸不但灰白泛青,小小的身体更索索颤抖个不停,模样好生可怜!
忽然,燕铁衣注意到屠森紧抓着孩子后领的五指中,大拇指竟是虚扣在孩子后脑上的──这是异常恶毒的一招,可以在任何时间,将拇指插入孩子的后脑中,致其死命!
冷冷的,燕铁衣道:“屠森,你的手松一点,这样会使孩子窒息!”
屠森嘿嘿一笑──彷佛天下在握一样的趾高气扬:“让我们看戏吧,燕铁衣,这小兔崽子抓在我手上,我会叫管婕妤发疯发狂,叫整个‘筏帮’鬼哭神号,叫他们比死还要难受!”
不待燕铁衣回答,包围四周的人群已纷纷让开,管婕妤在左右的簇拥下,面色惨白的走了过来,她左肩上已裹卷了白布──她来晚一步,想是先行治伤去了,但只这片刻的耽搁,情势就起了此般意想不到的巨变!
避婕妤的形状,一看就知道是强持镇定,她的脸庞比纸还白,嘴唇却带着紫乌,更不停的抽搐着,来在房门之前七八步远,她站住了,目光不看孩子,却盯着屠森,声音里有着掩隐不住的颤抖韵尾:“屠森,放掉我的儿子……”
屠森吃吃一笑,阴沉的道:“你是在对那一个下命令?臭婊子!”
身子抖了抖,管婕妤咬咬嘴唇,低缓的道:“仇恨只是我们之间的事,屠森,与我的儿子无关,他什么都不懂,他才仅是一个九岁不到的天真稚童,屠森,你何须作践他,威吓他?”
屠森“呸”了一声,恶毒的道:“现在才知道说好听的?管婕妤,迟了,太迟了;你与一般爪牙喽罗倚多为胜,以众相凌,我受够了冤枉气,吃尽了窝囊亏,现下就正是我要痛快报复的时候!”
避婕妤深深吸了口气,沙哑的道:“屠森,如果你伤害了我的孩子,你也休想活着出去!”
狞厉狠酷之色溢于言表,屠森粗暴的道:“不要来这套过门,管婕妤,你这老娼妇从头开始也就没打算让我活着出去,很好,既想要我的命,我就一样不叫你好受,先在你面前宰了你的儿子再说!”
半边脸孔敷满了药膏的“飞鹏”玄滇踏前一步,沉重的道:“说吧,姓屠的,什么条件之下你可以放孩子?”
屠森瞪着玄滇,好一会,方才冷寞的道:“好,我就告诉你我的条件──第一,所有‘筏帮’的‘筏老大’每人自断一臂一腿;第二,从总管事曲志远开始,他以下的各管事要自断两臂一腿;第三,管婕妤,你,倪勉,以及管婕妤的‘四勇卫’,通通在此自刎以向我谢罪,第四,解散‘筏帮’;第五,将‘烟霞院’一把火烧净!”
五个条件一说完,反应却是一片死寂,半晌,玄滇长叹一声,回首向管婕妤道:“当家的,为了拯救化龙这孩子,使你夫家四代单传的骨肉不致断绝,我一死固不为惜,但是,我却不能勉强我的兄弟们和我一样做……”
“金竿渔夫”倪勉黝黑的面孔上起了一阵痉挛,他咬牙道:“只要他放孩子,我就死给他看!”
一侧,“长河一龙”曲志远也缓缓的道:“大当家,我也没有话说!”
立在管婕妤身后的“四勇卫”之三齐声道:“我们甘愿成全小少爷!”
立时,四周响起了一片闷雷似的激动呼喊:“大当家,我们愿意自断斩臂腿。”
“只要小少爷得以保全,杀我们的头也认了!”
连连挥动双臂,管婕妤带着悲咽大叫:“静下来,都静下来──兄弟们,大家听我说,这是绝对行不通的事,也是一件根本岂有此理的事,儿子固是先夫四代单传的一缕香烟,是我的命,也是我唯一的精神寄托,但却只是先夫与我私人的问题,我凭什么为了这孩子要牺牲众位兄弟们的生命?凭什么要解散上千人以血汗创立了二十四年,并赖以糊口的‘筏帮’?更凭什么令多少弟兄的家属怨恨伤痛?百人哭不如一人哭,我自己独力承担我儿子的生死后果;兄弟们,大家不要冲动,不要盲从,屠森的话绝不可信,无论我们付出任何代价,他都不会放过我儿子的!”
在一片肃静沉寂里,屠森突然稍稍松开一点抓紧孩子后领的五指,于是,孩子透过一口气,骇恐又祈求的颤抖着哭喊出声:“娘,娘啊……”
避婕妤全身猛的打了个冷颤,她痛苦至极,也爱怜至极的咽噎着叫:“化龙,化龙,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孩子挣扎着要奔向母亲那里,做母亲的也伸展双臂要拥抱孩子,但事实上却不可能,流露在母子两张面孔上的表情,是那样迫切,那样渴望,那样充满了爱,充满了依慕,又充满了恐惧与悲伤,铁石心肠的人,见到此情此景,也会辛酸无已。
避婕妤再也忍不住泪水如泉,她再也把持不住,无法镇定了,她哭泣着,哀痛的哭泣着──她是一位女中英豪,是一位统率千名粗犷好汉的女霸主,但,她却也是一个女人,更是一个母亲,母爱的天性是超越一切,是无可掩饰的。“屠森……我求你放了我的孩子……屠森,只要你放了他,我可以自刎在你面前;屠森,只要你不伤害我的孩子,我保证可以替他死,而且保证我的人不会向你寻仇……”
屠森桀桀怪笑,有如狼嗥:“放了他?做梦,管婕妤,除非你依从我方才所提出的全部条件,否则,我先宰了这小孽种,再同你们豁死一拚;不要以为我做不到,天下任何绝事,我没有做不到的!”
避婕妤抹着泪,而泪却淌个不停,她乞求着:“你不能这样狠毒……屠森,孩子是无辜的……他不该受到这样的摧残与迫害……他没有罪,他仍有享受生命的权力……屠森,求求你,放了他,我可以代他死,你恨的怨的都是我,随你叫我怎么死法,我都不会推拒,只求你放了孩子……”
一扬头,屠森五指骤紧,在孩子的窒息般申吟声中,他狂厉的叫:“放你娘的狗臭屁,要不依我的条件,一切免谈,管婕妤,你知道我要将‘筏帮’斩草除根,刨底掀灭?我要叫你们伏尸遍野,血流成河,我要一个个逼死你们才能消我的心头恨啊……”
避婕妤全身痉挛,摇摇欲坠,一边的曲志远急忙扶住她,这时,玄滇忍不住悲愤的大吼:“燕铁衣,你身为江湖巨霸,又是此事的始作俑者,你就不站出来讲句公道话?”
燕铁衣早已在心里做了决定,他那张童稚似的面庞上,是一片冷硬深沉之色,萧煞得令人惊慑;缓缓的,他对着屠森道:“把孩子放掉。”
怔了怔,屠森勃然大怒:“什么?你居然敢叫我放掉这小畜生?燕铁衣,你简直吃里扒外,可恶之极!”
燕铁衣冷冷的道:“管婕妤说得不错,孩子是无辜的,他没有罪,他不该遭受摧残与迫害,他仍有远景,仍有享受生命的权力……屠森,所以,你要把孩子放掉。”
屠森猛一咬牙,凶残的道:“燕铁衣,我救过你的命,你却帮着我的仇家来对付我?你还有没有一点心肝?一点人性?我今天绝对要宰掉这小孽种,你如要发慈悲,来吧,过来救他试试,看你快,还是我快!”
低沉的,燕铁衣垂目道:“你救我的命,我也已还过你的恩,屠森,这件事却在你我的恩怨之外,由你那遭奸杀岑云的女儿起,我已对你做了最大的容忍,我曾告诉你,那是最后一次,我也要求你不要逼我和你反目;因此,这孩子必须释放,否则,我不会再容忍你,你也即是迫我同你生死相见了!”
双目中似是淋淋的闪动血光,屠森狠毒的道:“当真?”
燕铁衣平静的,却坚定的道:“当真。”
两人互相凝视着,良久,谁也没有言语,没有动作,但彼此的血液都在沸腾,心腔在急剧跳动──这样的紧迫气息感染了四周的每一个人,大家皆在注视着这一为剑圣,一为刀魔的两人间的发展,而每个人全是冷汗涔涔,连呼吸都似要窒息了。
猝然间,屠森右手五指突紧,大拇指扣向孩子后脑,同时将孩子拎抛向燕铁衣,他的左手也闪电般拔出“巨芦刀”暴刺燕铁衣小肮──这些动作,全是一连串展开!
两道长短交织的光华比人们意念的转动更快映现,快得彷佛要追赶业已逝去的千百年时光,但见冷芒在凝成那般眩目的彩图于一刹那,屠森的整条右臂齐肘断落,尚连着一根斜飞的拇指,“照日”短剑便透进他的胸膛,更将他撞跌出五步之外!
当人们的神智刚刚恢复,燕铁衣已抱着孩子连连轻拍,突然,孩子“哇”的一声哭叫起来──好了,至少证明孩子是活的!
避婕妤尖号一声,发狂般奔了过来,一把从燕铁衣手中抢去孩子,紧紧抱在怀中,密密亲亲重重的吻,混着呜咽,合着泪。
在一片雷动的欢呼声中,所有“筏帮”的人都围拥上去,赞美着,庆幸着,叫嚷着,那种兴奋同欣悦之情,几能震撼天地。
燕铁衣悄然从自己左大腿根上拔出了透入甚深的“巨芦刀”──他在那一刹那间躲过了小肮要害,但却避不开这大腿上的一刀之痛,然而,比起屠森,他已是太幸运了。
艰辛的来到屠森身边,他屈下一膝,默默望着屠森。
屠森仰卧在那里,混身都叫鲜血浸透了,右臂断处以及胸膛上的伤口,还在不停的大量往外涌血,他一张脸孔已泛现了死灰色,双眼凹陷,瞳孔的光彩扩散,连嘴唇都乾得瘪了;他困难的呼吸着,喉咙里发出“嘘”“嘘”声响,身体也在一下又一下的痉挛,这种情形,燕铁衣与大家都知道,屠森业已是快到油乾灯灭的辰光了。
燕铁衣痛苦的摇摇头,嘶哑的道:“我说过,屠森,我对你已不能再做容忍,我也说过,你不要逼我成一个‘负义’之人,但你太专断,你充耳不闻,我无从选择……”
喉咙里变成了痰响,屠森双眼上翻,挣扎着嗡动嘴巴:“错了……了……我……错……了……我……不……不该救你……不……该救……救你……”
燕铁衣怆然道:“屠森,你救过我的命,我也会感恩图报,但是,却不能因为你救过我一命,便该牺牲无数无辜的命,也不能因为我受了你的恩,就该流溅这样多的鲜血做补偿;屠森,你与我只是二者相对的事,若由彼此间的恩惠授受而演变成罪恶,就欠缺公道了……”
屠森还想再说什么,却突然吐了一口气,半张着嘴,木然瞪凸双眼,寂然不动了,永远不动了。
伸出手,抚合上屠森不瞑的双目,燕铁衣缓缓站起,俯首沉思了一会,然后,他转身独自离去,步履蹒跚,身影孤伶,彷佛无视于背后那正围挤一团,欢欣腾笑,兴高彩烈的“筏帮”人们……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悲欢离合,无从而定,人的遭遇同命运,也没有绝对的痕迹可寻,原来是完美的起始,却落得悲惨的下场,而充满戾恨的开头,却未必然不会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就像屠森,像管婕妤,唉!——
红雪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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