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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下) 第六章

作者:绿痕

就着地道里跳跃的光线,舒河仰起头,看着石壁上那些由卧桑一手刻出来的雕刻。

他还记得,当年太子卧桑纳妃大典时,那面在翠微宫里所看到雕功精巧的九龙夺珠壁,没想到在这黑暗的地宫里,卧桑也在石壁上刻了一模一样的东西,上头的九条蛟龙,在火光的照映下,显得栩栩如生,像要探爪破壁而出似的。

仰首看着壁上的九周方圆,幅员浩美的山水天下,张开掌心,彷佛就可将这片江山拥握在手心里,他不知道,当年卧桑是以何种心情放弃这些的,在听闻律滔放弃夺得手谕进攻大明宫,一心等待手谕开封,他也不明白律滔是如何看开放下的。

“四哥……”穿过曲曲折折的地底信道,怀炽边唤边跑至这座地宫大殿里,舒河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来,淡看着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怀炽,两手按着膝盖换息,很是期待他将带来何种消息。

被过气的怀炽抬首朝他大喊:“七哥在开封手谕后带兵来了!”

相较于怀炽一脸的急躁,已有心理准备的他就从容多了。

“谁是新帝?”他不疾不徐地问,只想先解开这件缠绕在他心头已久的谜团。

“六哥。”

舒河挑挑眉,“果然……”不出所料,现在想来,他和父皇的想法可真是接近,几乎像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四哥,七哥是奉六哥之命来的,他带来的人数,咱们南内的水师恐怕……”怀炽没空去理会舒河是怎么知道的,现在他只对那些占据了翠微宫,并准备朝地宫进攻的大批人马忧心。

“霍鞑进京了吗?”没想到霍鞑竟没能如预期地在手谕开封前赶至京兆,只希望现下霍鞑别再误了时间。

“二哥去拦他了!”想起铁勒在调度完留在京内的铁骑大军后,直接开城门出城找上霍鞑,他就忍不住想为霍鞑捏把冷汗。

舒河没好气,“那个程咬金……”不是听说他是北武国的人吗?既不是天朝之人,他何需为风淮如此卖命?铁勒没事干啥还要来瞠这一池浑水?

“四哥,现在该怎么办?”怀炽急切地问。

“两条路。”舒河镇定自若地朝他伸出两指,“一是投机赌一赌,力争到底。一是,向新帝弃降,或许还可以留个全尸。”对于这个问题,其实也不用深想,早在他打算带兵攻下翠微宫时,他就已将可能的后果全盘考虑过了。

“你想怎么选?”怀炽怎么想就觉得这两条路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他想怎么选?好问题,现在他是两边都想选,也两边都不想选。

舒河迈开步于在他面前来回踱步,不断在心里暗忖着究竟该如何选择才会妥当。如不做选择,那么要是在霍鞑来不及进京奥援时,朵湛已带兵拿下地宫,那么他横竖只有被俘和被杀两种下场,要是做了选择,那么,有一半的机会可图帝王一梦,也有一半的机会可被当成叛党处死。

一旦铁骑大军遇上了南蛮大军后,谁者能胜出还是未定之数,可是万一风淮派出了三内镇守在京兆里的全部兵力,支持铁勒并联手欲灭霍鞑,那么霍鞑他……霍鞑不能有事,对于霍鞑,除了拆不开的兄弟情缘外,他还有着一份责任,对权势毫无兴趣的霍鞑会有今日,全都是为了他,而怀炽……他转首看向自始至终都站在他身边的怀炽。怀炽他,不过是想在他身上寻找理想成真的可能性罢了,怀炽无罪可贷,在怀炽身上,有着天朝可以投资的长远未来……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太自私。

“我想两条都选。”在怀炽期待的眼神下,他咧出让众人都意外的笑容。

背炽紧皱着眉心,“什么?”这要怎么选?

舒河微笑地拍着他的肩头,“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的话吗?”

“哪一句话?”觉得他的眼神不对劲的怀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天下第一臣。”在将这五字说完后,他飞快地转身朝冷天海吩咐,“立刻护送他出地宫,出地宫后随即带着他向老七弃降!”

背炽悚然而惊地张大了眼,没想到舒河的决定竟会是这样。

他抗拒地喊:“我不走!”只有他一人得救而留舒河死守?现在他总算明白那日舒河为何要对他说那些话,可就算是明白,他也不愿就这么弃舒河而去。

“滕王……”冷天海虽是明白舒河的心意,但他更懂的是,在这时候要怀炽丢下舒河,往后怀炽的心里将会有多难受。

“四哥,求求你别这样——”紧拉着舒河衣袖的怀炽,边说边朝他摇首。

“还不快带他走?”舒河不理会他,喝声朝冷天海怒问:“你想让老九成为叛党陪我死在这吗?”

知道事态严重性的冷天海咬咬牙,伸出双臂抱住背炽,使劲地拖走不肯走的他。

“四哥!”在快被拖进信道里时,朝舒河伸长了双臂的怀炽不舍地大喊。

“答应我,别忘了你的心愿。”舒河只是淡淡地送上这句话,不过多久,怀炽的身影已消失在信道中。

“这样好吗?”站在原地的冷玉堂,将他那张失去了笑意的脸庞看得一清二楚。

他并不后悔,“这是最好的安排了。”

“那咱们现在呢?”处理完了怀炽是一回事,眼下他们这些泥菩萨可还不知该怎么办。

“派令下去,老七要是带兵进地宫,就把六相绑至前头阻止老七妄动,咱们再想办法找其它的出口出地宫。”现在的他,必须争取让霍鞑进京的时间,也必须争取可以让自己存活的法子,他可不愿就这么束手就擒。

冷玉堂挑高了两眉,“你还不放弃?”以情势来看,他们没有胜算,相信投机的舒河也已经知道了,没想到他还是想继续下去。

“我说过我要两条都选。”舒河笑了笑,“我和律滔不同,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死心。”就算结果可能只会是一场惘然,他还是要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这才像你。”冷玉堂并下反对他这么做,脸上不但带着一片从容,还有着与他相同的笑意。

“玉堂。”他敛去了笑意,转眼想了想,“想办法捎个口讯给霍鞑,告诉他力抗铁骑大军到底,但老六若是派人增援铁骑大军,就叫他别与铁勒硬碰硬,要他立刻率大军出东海返回南蛮,千万别再回京兆。”

“你确定?”他不要霍鞑陪他到最后?

“确定。”舒河肯定地应着,接着跨了个步子转过身去,“还有,为免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将有不测,先代我向他道别。”

他怔了怔,感伤地颔首,“是。”

冷玉堂踩在地道里的脚步声,听来沉远又空旷,舒河踱回壮观的石壁前,心绪错杂地瞧着,那九条为夺珠而紧紧聚在同一个天地里的蛟龙。

今日一别,往后他们兄弟俩恐将再无聚首之日了。或许在走出这个地宫后,他们这些兄弟,就将不能和壁上的九条蛟龙一般,永远的团聚在一起,运气好的话,他们即将各自离散,被放逐到各自的天地里,但运气若是差了点,那么,也只有来世再做兄弟了。

对于今日这个结果,他想,他们每个想争位为皇的人,都不会有怨或是遗憾,但那个方登上帝位,当初一心想保全所有兄弟的风淮,可就不一定了,他很想知道,在今日过后,风淮会不会后悔加入宫争这团混乱中?风淮的心愿还被容许再坚持下去吗?对于即将得到天下,可也将失去所珍惜的过往,风淮他……会不会有遗憾?

“成者王,败者寇。”他的喃声自语,淡淡缭绕在黑暗里,“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

??????????????????????????朵湛一脚踏进翠微宫的清凉殿内,朝等待在殿内大内禁军喝问。

“你们在等什么?为何不进攻?”连风淮都派人来问了,为何至今迟迟拿不下一座小小的地宫,舒河分明已是困兽之斗了,他们这些人是在磨蹭些什么?

“雅王出地宫了。”禁军统领忙不迭地来到他的跟前向他报告。

朵湛错愕了半晌,定下心神后,飞快地吩咐。

“把他带过来。”就算怀炽是南内的人,但或许可以招降,风淮若是想快点稳定好朝政,不能少了怀炽,也许风淮会因此考虑量才纳才。

“还有……”禁军统领为难地皱紧了眉心,“滕王挟持了六相阻挡我军前进。”

“杀了六相。”

“王……王爷?”所有人都讶异地张眼瞪看向他,皆很质疑这会是风淮所允许的事。

朵湛没把他们质疑的眼神放在心底,语调平淡地再述,“杀了六相后,立刻进攻,尽快生擒叛党面圣。”

“是……”

风淮想另立六相的理由他完全明白,留着那六个三内的大老,就怕那些大老会在风淮一开朝后,和以往一般想要捉权拢势,再继续成为朝中为祸的蠢虫,想要除掉他们,就只有藉这个机会。

可是舒河呢?接下来风淮想怎么发落舒河?

朵湛走至殿旁仰身靠在梁柱上,在望向殿顶时深深叹了口气。

先前,他是那么地希望风淮能够狠下心来,可现在,当风淮真的去做了,为什么他会有种说不清的失落?或许求之不得时,所渴望的东西因为没有看清楚,故而不会有心痛之感,但当所期望的到手时,将以前的希望看清了,才会真正明白得到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此时此刻,除了疲累和心口那阵无法了解的伤痛外,他已麻木得不知该怎么去思考所谓的未来,或许那人人所追求的未来,老天早就已安排好了,就待他们继续走下去,再过不久,另一波命运就将揭晓。

然而,他却发现,他一点也不期待接下来的答案。

??????????????????????????京兆外的雪野上,天朝的两名大将军,静静凝视着对方,无言以对。

就在霍鞑击败定威将军,一如他所承诺率南蛮大军进抵京兆,准备着手围城进攻京兆时,对这场笔位争夺战一直抱持着乐观态度的霍鞑,在铁勒打开京兆城门率军出城时,他不再那么乐观了。

命大军停止围城举动,以免刺激铁勒举令进攻后,霍鞑不顾军中众将的反对,执意在两军开打前,先和这个分离多年的兄弟来场兄弟叙旧。

对于霍鞑这个要求,处于敌对阵营的佐将军也有千万个反对,说什么都不肯让铁勒独自去犯险,不过在铁勒扬言要把他踢出铁骑大军后,佐将军也只好速速安排这场来的不是时候的对谈。

眼看着铁勒似乎是打算沉默到天荒地老,耐性不如人的霍鞑,在两相对看许久后,首先打破沉默。

“啧啧,没想到居然劳驾刺王亲自出马……”霍鞑受宠若惊地抚着胸坎,接着再笑咪咪地问:“你是为谁来拦我的?”算算时间,他与铁勒已有数年没见,没想到,他们兄弟俩再次相见,却是在这等水火不容的情况下。

“老六。”想到可能又将与自个儿的弟弟交手,铁勒就没有他这般的好心情。

濒鞑扬高了眉峰,对这结果颇戚意外。

“那小子是父皇指名的新帝?”没想到父皇竟选了与他作风完全相反的风淮,怎么,是父皇良心发现了?还是父皇终于体认到,在他这种过于偏激的作法后,是需要有个能够缓和天朝人心的新帝出现?

“对。”

“然后?”霍鞑理所当然地拉长了双耳,等待着他的下文。

铁勒拢起剑眉,“然后什么?”

“由老六出任新帝,你没意见?”他就这么大方的成全父皇的心愿,把唾手可得的帝位拱手让人?有没有搞错啊?他是不是忘了为西内打拚的朵湛,有多么希望他能登上九五?他要是不想当的话,当初他干啥要来跟舒河抢?

“没有。”他动作徐缓地摇首,“你有意见?”

濒鞑搔搔发,“一箩筐。”好歹他也是南内人,在他眼中,一直以来,舒河才是最适任为皇的人。

“我不会让你进京。”铁勒的脸色一变,站定了脚步,两眼直视他的眼眸,“老四那边,老七已奉旨去敉平叛党之乱,现下整座京兆都已在新帝的手中。”

他笑得很讽刺,“叛党?”谁得势,谁就是真理,谁失势,谁就是叛党,这还真是千古不变的铁律。

铁勒低沉地开口,“老三,我不希望你是下一个。”若是霍鞑不快些放弃拥舒河为帝,那么在风淮清算的清单上,霍鞑必然是另一个叛党。

“老四还活着吗?”此刻他所在乎的不是他自己,他只为被困在京兆里头的舒河安危担心。

“新帝的意思是生擒。”

他撇撇嘴角,“算他还有点良心。”还好风淮没染上父皇赶尽杀绝的毛病,要下然,他们这些兄弟少说也要被赐死一半。

“你愿退兵吗?”在与他正式交手前,铁勒还是由衷希望他能退兵,以免掉一场兄弟之战和无谓的牺牲。

“我不愿呢?”霍鞑爱笑下笑地试探他的容忍度。

他不容置疑地再度重申,“方-我已说过,我下会让你进京。”

濒鞑咋咋舌,“这么不讲情面?”他本是想抱怨一下铁勒的冷血,下过想想,连铁勒一手扶养长大的野焰都没有什么特别待遇,他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沙场无情。”他一脸的公事公办,“你该知道的。一某些突来的动静,令本欲启口的霍鞑蓦地收声下语,两眼缓缓游移至他的身后,那两批正自另两边城门出城的军伍。看看旗帜,一边是属于东西两内的水师,另一边的,则是护京兵团。

风淮他,在为铁勒增援了……“王爷。”宫罢月踩着急忙的脚步走近他的身旁,朝他递上张字条。

他朝铁勒摆摆手,示意铁勒等一下,在接过字条后摊开纸面,霍鞑的表情渐渐变了,笑意自他的脸上远去,他收紧了两眉,匆地一把捏紧手中的字条。

舒河他……“王爷?”先前已看过字条的宫罢月,忧心如焚地等着他的答案。

濒鞑烦躁地挥开吵人的他,“别吵。”

站在霍鞑面前的铁勒,端详了他的表情半响,再回头聆听佐将军报告援军已至一事,便大约可猜想出他手中那张字条是何人所送,只是,他不确定霍鞑想怎么做。

心烦意乱。

不管身后的属下急着想知情,也懒得管在场有多少人在看,霍鞑跨出脚步在原地绕起圈圈,一步走得比一步急。而铁勒看了,则是没好气地翻翻白眼,很受不了他每次遇上难题就绕圈子思考的习惯。

濒鞑规律地踩着步伐。该照舒河的话去做吗?虽然说铁骑大军战力,在历经野焰、粉黛,还有护京兵团后已被减去大半,但他手中的南蛮大军,也被那个顽抗到底的定威将军给消耗了不少,若是照这个情况继续攻向京兆,胜算一半一半,大家都有机会,可坏就坏在风淮竟在这个节骨眼上为铁勒增援,他要是不顾一切,豁出去地与铁骑大军硬碰硬,只怕……没什么胜算。

舒河虽是很为他设想,可是舒河是想拿自己怎么办?在京中孤立无援已是够糟的了,他若下快些进京救出舒河,万一风淮到时下手不留情,那他岂不是要少了一个弟弟?

一个想法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成形,他倏地停住脚步,扬首看向铁勒。

“我退兵。”

“王爷!”宫罢月简直难以相信他就这么放弃舒河。

“烦死了!”烦闷的霍鞑撩起大锣嗓,一口气把他给轰得远远的。

铁勒不禁要起疑,“你这么爽快?”不可能,就算形势再怎么坏,霍鞑怎会放弃同母兄弟?

濒鞑伸出一指朝他摇了摇,“在我逞强之前,我总要先考虑到一些事。”

“什么事?”难得他也会动脑思考。

“我可不希望为了一个新帝的位子让天朝落得分崩离析,而外族却利用这个时机趁乱而起,这太得不偿失了。”他状似伟大地摊摊两掌,“我在南蛮辛苦耕耘了那么多年,并不是为了与自家亲兄弟残杀,进一步毁了天朝百年基业。”

“说得很冠冕堂皇。”铁勒点点头,接着不信任地睨向他,“你真正想说的是什么?”跟他来这套?

他咧出一抹笑,“我的条件是,老六必须放过老四。”他愿以退兵一事来交换舒河的安全。

铁勒不以为然,“恐怕你没立场说这话。”再怎么说,他也都是降兵,他凭什么去跟风淮谈条件?而风淮又怎可能答应他?

“二哥,你最好是叫老六别动老四一根寒毛。”霍鞑当下脸色恍然一变,两眼显得杀气腾腾。

“不然?”

“不然新帝这个位置,我保证,他绝对坐不稳。”风淮若是杀了舒河,那就别提什么为天朝着想了,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就算要赔上他的所有,他也会将风淮从帝位上扯下来以报亲仇。

“你当真?”铁勒在把这威胁成分十足的话收下来时,还是想再确定一回他的心意。

他冷冷咧笑,“你不会希望我选择同归于尽的。”最坏的下场,不过就是再次应验卧桑的卦词群龙无首。

望着他的笑意,铁勒便知他是真的做得出来。

“老六没那么笨,也没那么心狠。”铁勒头痛地拧紧眉心,“不过,我要你给我一个保证。”风淮要是为了舒河一人而把天朝再闹得兵荒马乱,恐怕谁也不乐见。

濒鞑哼了哼,“保证我日后绝不会兴兵反叛老六?”风淮都还没正式在翠微宫登基呢,他这么快就急着来为风淮谈条件?

“没错。”他会回来中土,就是想亲眼见到天朝太平盛世的来临,若是要心无垩碍地离开,他就得先帮风淮办好这些大事。

“南内娘娘不是还在老六的手里吗?”与他有关的亲人全都在皇城里,要捉他的把柄还不容易?

“这不够。”在权势的威胁下,亲情就显得太没有牵制力了。

“削我兵权总行了吧?”大方的霍鞑毫不吝啬也不心疼。“我会主动交出一半军力,再不放心,就叫老六派人来我身边盯着,或者是削权削势都随他。”

“想活着的话,你就待在南蛮别再回京。”为了他的安危着想,铁勒不放心地加上这句话。

濒鞑怔了怔,笑意里隐隐带着感伤,“已经有人事先警告过我这句话了。”

急着想去安抚后头的援军,以免奉圣谕而来的援军将对霍鞑动手的铁勒,在一与霍鞑把交易谈妥后,就想快些回去向风淮禀报,好让风淮止戈讨伐兄弟。

“你要上哪去?”愈看他的举动愈觉下对的霍鞑,连忙拦下他的脚步。

“皇城。”铁勒淡淡地应着,转身想绕过他。

“你还回去?”大惊失色的霍鞑一把揪住他的臂膀,没想到他竟还傻傻的想去自投罗网。“你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吗?”在场的泥菩萨有两尊,而其中一尊就是他这个傻瓜。

铁勒的眼眸动了动,而后,不由自主地游离开来不想承认。

“知道。”接下来风淮肃清的对象将会轮到谁,他心底当然有数。

濒鞑赶紧把丑话说在前头,“别以为你为老六立下汗马功劳,他就会因此而感谢你,别忘了,你也曾经是叛党的一员!”风淮要是想铲除异己,拿这个时机对铁勒开刀再好不过。

“这些我都知道。”铁勒拨开他的掌心,才想扬手向佐将军发落时,霍鞑扯开了嗓子在他耳边大叫。

“你不知道!”他忙想把话塞进铁勒的耳里,“二哥,听我说……”

“先带着大军往南撤以减低老六的戒心吧。”铁勒安慰地拍拍他的掌心,“老四的事,你大可放心,我和大哥不会让他出事的。”

“二哥……”

“走吧。”铁勒轻声催促,再次迈开了脚步前行。

“老六容下下你的!”怎么说也听不进他的耳,迫不得已的霍鞑,只好放声在他身后大喊。

雪野上响亮的回声,令他们两人都怔住了,那刺耳又血淋淋的现实,令铁勒停下了脚步缓缓回首,无限心酸地望着霍鞑同情的眼眸。

濒鞑难忍地别开眼,语带哽咽,“每一位天子,都容不下你的……”

没有一个天子能够容许铁勒存在的,铁勒是条只能在野的战龙,只要他身为天朝的护国大将一日,就能为天朝固国安邦,但万一他有意为帝或是成了天朝的外敌,那么他将为天朝掀起不止息的战火。

倘若,让铁勒离开沙场身处于朝中为人臣子,别说铁勒极度不适任,做为铁勒的君主者,也总会不时地想着,何时会被雄才大略的铁勒给在暗地里篡了位,或是被铁勒给挟掌了满朝大权,而在铁勒上头的上位者,就将因功高震主的铁勒而只能做个傀儡天子。因此,可以想见,纵使登基者是风淮,为了往后着想,风淮就算再怎么重情重义,也不可能不考虑到现实的层面。

自小到大,发生在铁勒身上的事,每一桩每一件他都心里有数,但他不拆穿,伪装着什么都没看见没察觉,为的,就是怕他表现得太明显,那么父皇下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他,在有了卧桑的先例后,他更是不敢开口过问或是插手,于是,他就只能这么看着,铁勒艰辛地在朝中孤立无援地走下去。

他曾后悔过的,他曾后悔自己为什么知情而不伸援手,当他想要回头去帮铁勒一把时,已是为时已晚,父皇已将铁勒控制住彬是远逐或是削权,而被下放南蛮的他远在南方鞭长莫及,再怎么想干预也是徒劳,于是他转而选择对舒河张开了双臂,全力保护舒河,就是希望舒河别成了下一个铁勒。

将他字字句句都烙在心底的铁勒,仰首看向远方的穹苍,眼底,有着此生最深沉的憾意。

“这座天朝的土地上,从一开始,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地……”父皇容不下他,卧桑也容不下他,更何况是风淮?没有人容得下他的。

“二哥……”

“你撤兵吧,别等我亲自动手。”不希望藉此获得同情的铁勒,握紧了拳转过身不看他。

濒鞑直视着他的背影,彷佛看见了,在铁勒的身上,孤独一日之间成为了永远的烙痕,愈是看久,也让他愈为铁勒感到心酸,他咬紧牙关,强硬地逼自己转首。

“保重。”

***

寂静,原来是这么可怕。

又是一日将尽,夕阳照进了宫槛,瑰红的霞光缓缓爬进了殿内,染红了清寂的殿堂。静无人声的清凉殿上,朵湛忐忑不安地瞧着孤身立在殿中的铁勒,以及站在御案前一语不发的风淮。

他只是想让每个人,都好好的活在世上……反复温习着心中多年来的祈愿,风淮很痛苦。

自公布手谕以来,他不后悔处置了犹有反意的律滔、力抗到底的舒河,以及又将危祸天朝的六相,可是当下一个目标轮到铁勒时,他的心,从不曾如此辗转煎熬。

作梦也没想到,当梦想化为泡影,冷清的现实来到面前,那一直搁放在心中的祈愿,就成了根扎在心头上的锐利芒刺。这根芒刺,在他的不知不觉中,已是嵌得那么深,多少年了,他都已习惯了它的存在,现下突然要他选择这根芒刺的去留,他既是左右犹疑不定,又舍与不舍皆不是,因为他知道,不拔出来会疼,拔出来将会更痛。

他们兄弟怎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一切都乱了谱走了调?不该是这样的,照他的计画,依循他的心愿,所有的事情应该在他登基后都迎刀而解并到此终结,往后不会再有八王夺皇手足相残,也不该再有骨肉残杀的惨剧,可为什么至今他所不愿见的那些仍是无法休止?站上了新帝的位置后,他反而像个手中拉扯着线团的人,不舍愈扯愈多,心痛愈理愈乱,这一回,将对兄弟们下手的人怎会变成了他?到底是哪里错了?

庞云临死前的恳求,依旧在他的脑海中徘徊不去,父皇派人欲杀铁勒的震撼,也还在他的眼前跳动,就在方才,铁勒竟还坦然地向他告知,天朝的皇二子刺王已不复存在,如今站在他眼前的,只剩下北武国的新任太子……这是在逼他吗?他们这些人,到底是希望他怎么做?尤其是铁勒,为什么铁勒要把它说出来?为什么要在众人面前承认?只要铁勒不承认,那么他也会矢口否认到底,往后他更可以用此借口驳斥想要对铁勒不利的人,但铁勒却刻意将它摊在夕阳下,置他于两难的位置上,陷他于不义。

在他的眼中看来,舒河简直就是另一个狡诈的父皇,因此绝下能将舒河留在朝野;只要有舒河存在的一日,律滔便不会死心,所以律滔也不能不做出处理;霍鞑虽无心在政局上,但为免霍鞑将会成为南内反攻的希望,故霍鞑也必须走出去。

要他处置律滔、舒河、霍鞑这些兄长都好办,可是铁勒呢?铁勒就像块烧红的烙铁,捧在两手手心里,怎么拿捏都不妥当、怎么碰都会落得一身是伤,接下来该怎么做?对这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当根本没这回事?或者命令殿上的所有人都封口,不许把这秘密泄漏出去?可这样他要怎么向百姓解释父皇欲杀铁勒的理由?万一日后百姓们知道这事了,进一步向众臣要求他处置铁勒这名叛国贼,又该怎生是好?

若是都无法可想,无转圜的余地,那下就只剩……大义灭亲一途?这样一来,岂不是要让他成为千古罪人,并让他一辈子都活在懊悔里?

他多么渴望有个人能来告诉他,他该拿铁勒怎么办。

“考虑好了吗?”并不打算对风淮称臣的铁勒,挺直了背脊,黑眸直视风淮彷徨不定的眼眸。

“我无法想象……”风淮艰涩地启口,“我无法想象,你称臣于哪个兄弟的情景,在我的心中,你是不能被束缚的。”

铁勒错愕地看着他,半晌,明了他的话意后再问。

“你想拿我怎么办?”他下想承认,他的确是有些心灰,因为风淮终究还是得放弃手足之情站在君主的立场上。

“我……”百般不愿启口的风淮,哽着嗓,怎么也没法把话说出口。

现下的天朝,混沌得有如天地初开,所有的是非道德皆必须重新衡量,功过得失也都得另辟立场重新检视,一如以往地站在维持纪律的立场上,他是该大肆奖赏铁勒过人的勇气和所立下的功劳,但若是站在新皇的位置上来看……对于铁勒,他不仅该严办,也不该留下这个隐忧。

案皇处心积虑想除掉铁勒,庞云不希望他在这时还在铁勒身上眷顾着手足之情,他都懂,也知道他们为什么都这么容不下铁勒,若是照父皇的意思,那他大可直接处死铁勒,再把刽子手的罪名推到父皇的身上就成了,他也可以用叛国乱臣的罪名,对月兑离天朝叛国的铁勒苛以重刑再杀之,然而,他之所以迟迟不如此做,是因为……他不想当个叛徒,他不想背叛他的兄弟。

彬许没有人知道,在卧桑宣读手谕后,他的心中,就一直有两股力量不断在拔河抗衡着,一股,是想保全所有兄弟的想法,一股,是身为新帝该尽的职责。无论铁勒是否为天朝皇室之人,倘若不留铁勒,他将懊悔一生,可要是留了铁勒,就等于是将不安的种子再度种下,而后在未来中,他将忧心地等待着天朝何时将会再度分裂。

“圣上,掠王他……”浑身紧张的朵湛,在这折磨得人快发疯的沉默中,忍不住想开口为铁勒求情。

“圣上!”自殿外远处一路传来更洪亮的叫唤声,飞快地盖过朵湛的声音。

所有人都回过头去,就着夕阳逆亮的光影,一身戎装的野焰站在殿前,难以置信地看着殿内的风淮与铁勒。

拚着一口气赶回京兆的野焰,从没像此刻这般战栗害怕过。

因冷天色在手谕一开封后,便二话不说地往北撤兵,这才让他终于有机会起程返京,可才朝京兆前进不久,拖着伤势前来的卧桑,在努力说服他不要成为叛党之余,还急切地想要赶回京的模样让他百思不解,他不懂,京兆不已全面落入风淮之手了吗?卧桑还在急什么?追根究柢后,他才知道,卧桑是在为铁勒的安危着急。

为了大局,风淮可能会杀铁勒。

“臣愿以一命保刺王!”野焰几乎是失声地大喊,脚下的步子丝毫没停,一骨碌地冲至御案前朝风淮跪下,并对风淮连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铁勒难忍地闭上眼别过头去,不忍去看野焰为了他如此。

深怕风淮就这么杀了铁勒,野焰不敢停止叩首,一下又一下的,他是那么的虔诚恐惧,那么的害怕他就将失去铁勒,因此叩首的力道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急,将殿上雪白的地面都叩印上了丝丝鲜血犹不愿停止,不久过后,点点热泪也加入了其中。

“老八……”风淮弯阻止他继续叩首,为难地想拉起他。

“臣也愿以一命保掠王。”拖着伤赶回来的卧桑,举步艰难地由恋姬扶进殿内后,也来到风淮的面前跪下。

“大哥……”风淮忙上前想搀起他,并扭头朝殿上的人大喊:“来人,快传太医!”

卧桑不愿起身,望着他的两眼蓄满了请求,“圣上,刺王有功于国,就算圣上不惦念手足之情,还望圣上看在臣的薄面上,饶刺王一命。”

“大哥,你先起来……”拉不动他,风淮担心不已地看着他惨白的脸色,真怕再拖延下去,他的伤势会更加恶化。

“寰王已向臣承诺,日后决计不会再让刺王踏进中上一步,恳请圣上高抬贵手,对刺王网开一面,放他一条生路。”一步也不退让的卧桑不肯死心,拉紧了风淮的衣袖坚持得到他的应允。

风淮怔住了,缓缓撤开了扶握他的双手。

“圣上?”卧桑仰首望着他,看不出此刻什么表情都没有的风淮心里在想什么。

“真做得到吗?”风淮动作缓慢地偏首看向犹伏跪在地的野焰,微弱的问句,若不留神听恐会听不见。

“臣以项上人头担保!”野焰忙不迭地应和。

聆听着殿上袅袅不散的回音,风淮再度陷入了沉默。

“六哥,把铁勒还给我吧。”恋姬也忍不住出声向风淮要人。“为天朝做了那么多后,你们该把他还给我了。”

“圣上……”朵湛小声地催促着他,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的眼眸。

风淮深吸了口气,转身面向野焰。

“日后北武国若是进犯天朝疆士,我唯你是问。”

“臣遵旨!”喜出望外的野焰,在松了口气后又想叩首谢旨,但风淮在他做动作前,已先一步拉住他。

他皱着眉,“别又来了。”他反而该感谢他们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不然他就要做下错事了。

“圣上?”当风淮两手推着他往铁勒那边去时,野焰不解地问。

风淮的音调有些哽涩,“去吧,再不和他谈谈……往后或许就没机会了。”他没忘记野焰的心结,仍在铁勒身上,因此他希望,在这最后的时刻,野焰能好好地面对铁勒一回。

被推到铁勒面前的野焰,在没有心理准备下,一时之间显得手足无措,铁勒盯着他不自在的表情,和那双藏了千言万语的凤眼,心头不禁泛过了阵阵伤愁。

“你恨我吗?”他淡淡地问。

野焰紧闭着唇下发一语,朝他拚命摇首。

这般看着野焰,铁勒忽然很怀念,小时候那个老是跟在他后头,喜欢到处追着他跑的野焰。每当他走得太快,野焰总会在追不上时,拉大了嗓门边哭边叫他二哥,在他不耐烦地停住脚步时,野焰便会飞快地跑至他的身旁,一手紧拉住他的衣袖免得再被他扔下,然后抬起头来,傻愣愣地冲着他笑。

他低声地请求,“再叫我一声二哥。”

“二哥……”听他这么一要求,野焰霎时声泪俱下,浓浓的不舍自胸腔泛滥开来。

必京前,他全都知道了,卧桑将这十多年来他所不知的铁勒全都告诉了他,铁勒的身世、铁勒如何在父皇的掌心下力争上游,铁勒为何那么待他……无论铁勒是下是北武王的儿子,在他眼中,铁勒是他的兄长,是将他扶养成人的唯一亲人。

在他压抑的啜泣声中,铁勒自怀中掏出统帅铁骑大军的兵符,拉开他的掌心,小心地将兵符置在他掌上。

铁勒合上他的掌心,“留在天朝的铁骑大军就交给你了,往后别太宠他们。”

野焰的哭声凝结在喉际,瞪大了两眼,不确定地拉住他的衣袖。

“你很意外?”铁勒笑看着他的一脸呆相。

“为什么……”从没见过铁勒对他笑的野焰,愣愣地瞧着他的脸庞。

“他们本就是要留给你的,这也是我唯一能给你的礼物。”他能帮野焰的,也只有这样了,往后他再也没办法护着野焰,野焰必须靠着自己的力量来守护天朝。

“留给我的?”野焰茫然地眨着眼,“那么为什么又要把我赶去西戎?”

“当年若是不磨磨你,今日你怎接得下铁骑大军?”要是不让他去累积战历和带兵的历练,只怕他还是会对自己没信心,铁骑大军也难服膺于下一任的新帅。

泪水飞快地又在野焰的眼中聚集,铁勒伸手握紧他的肩头,在放开手时,他抬首以眼神暗示朵湛,要他对野焰想想办法,朵湛在收到他的求援后,明白地将野焰拉至一旁。

“别哭了,这样怎么像个大将军?别人要是见到你这副德行,会笑话的。”他边说边为野焰拭泪,看了野焰额上的伤后,又掏出帕子替他止血。

“七哥,我……”野焰难过得无法成言。

“我知道,我都知道。”朵湛张开双臂揽住他,用力按捺下喉际间的哽咽。

“你有遗憾吗?”风淮缓缓踱至铁勒的面前,出声询问铁勒在天朝是否还有未完成的心愿。

“没有。”铁勒不犹豫地摇首,“你呢?你有遗憾吗?”

“我……”受到野焰的感染,风淮未语已哽咽,转眼间,藏蓄在眼中的泪,在铁勒关怀的目光下淌落面颊。

铁勒叹了口气,一手按扶着风淮的脑后,将他按至自己的肩上,风淮随即伸出双手紧紧攀附捉着他,像是希望铁勒能再多给予他一些勇气和力量,任他逃出眼眶的泪濡湿了铁勒的衣裳。

他多么想说,不要走,他多想把所有的兄弟都留在身边,他也不愿这样的,他也不想要有这种未来,这种没有兄弟在身边的家国,不是他所渴望的天朝。

“别后悔,天子从下后悔的。”铁勒安慰地拍抚着他的背脊,低声地在他耳边提醒,“你忘了吗?是你曾对我说过,无论未来将是如何,在你心中,不会有遗憾。”

他不断摇首,二哥……”今非昔比,怎能不有遗憾?当时的他,将一切都看得太天真了。

“虽然不是所有的梦想都能成真,但至少我们都活着,一如你所愿。”

闻言,风淮将他抓得更紧,泪水更是无法遏止地落下。

“老七。”铁勒扶抱着颤动不止的风淮,边扬首向朵湛示意。

“圣上……”还没处理完野焰,朵湛又忙着把过于激动的风淮带到一边去。

风淮走后,铁勒深吐出一口气,抬眼看向被人押至椅里接受治疗的卧桑。

“你以为你有九条命吗?”站至忍痛忍得一头大汗的卧桑面前,他不满地撇着嘴角,既是心疼又是不舍。

“放心,这老家伙说什么都不肯让我死……”卧桑笑笑地指着身旁被他拉着到处跑的老太医,然后在老太医刻意的手劲下低哼,“好痛……”

“你也知道痛?”老太医忿忿地白他一眼,动作俐落地拆开他伤处上的纱布,重新帮他上药。

“冷天放对你留情?”在老太医拉开卧桑身上的纱布,得以看清他的伤势后,铁勒不得下怀疑冷天放这么做过。

“可能是他也知道父皇最钟爱的皇子是我吧。”对冷天放那时突然收势的举动,卧桑也有几分自知之明。“说起来,我还得感谢父皇。”

铁勒不语地低下头,过往的心伤又浮现心头时,忽然发现,卧桑悄悄伸出了一只手将他的手紧握。

他释怀地道:“我做到我的承诺了。”兄弟一个未少,包括他自己,他也算是没辜负卧桑所托。

“谢谢。”卧桑感谢地朝他咧大了笑容。

“大哥,我得快点带恋姬回北武国。”北武王还等着他回去呢,再不回去,只怕等不到儿子的北武王,会押着冷天色跑来京兆要人。

卧桑顿时愁眉不展,“真决定这样?”

“嗯。”他不能留下来,除了远走他乡外,没有更好的选择。

“北武王他……”卧桑很担心他没拿下京兆,会不会让北武王气得跳脚。

铁勒有把握地耸耸肩,“放心,对于我这个晚了近三十年才找路回家的儿子,他会打开门迎接我回家的。”

“关于小妹……”

“她要跟铁勒一起走。”恋姬踱至他们的身边,由她自己说出她的决定。

卧桑挑挑眉,“不怕冰天雪地?”她也想远离天朝?她知不知道,她这一走,也不知能否再回来。

她一手指向身旁的铁勒,“我冷惯了,反正还有他陪我一块冷。”在北狄住了那么多年后,她早已习惯了北狄的环境,也不怎么想回京兆。

“好好待她。”对于她的决定,卧桑虽是不舍,但也只能这么向铁勒交代。

铁勒扬起嘴角,“这是另一个承诺?”

“这是请求。”卧桑摇摇头,充满期望地看着他。

“我答应你。”他伸手牵紧恋姬递过来的柔荑,正转身欲走,回头却见朵湛一人落寞地站在他们的身后。

“圣上呢?”恋姬纳闷地问。

“我命人带他去歇息了。”风淮激动成那样,让朝臣们见了多不好,还是先让风淮冷静一段时间较为妥当。

“老七,你先把老九安排至兴庆宫,过两天我再去找他谈谈。”一刻也闲不下来的卧桑,为免在这别离的时刻愈空闲就愈感伤,所以忙着想找事做。

“嗯。”朵湛应了应,犹豫地问:“大哥,你会留在朝中吗?”能帮风淮主事的人,目前就只剩下他一人了,将所有的差事都揽至他肩上的话,他恐怕会消受不起。

“我会留下来养伤并为圣上稳定朝局。”卧桑也知道他将面临的难题,于是主动开口帮忙,“待局势都回稳了后,我再起程返回东瀛。”他还得盯着风淮把舒河、律滔这两人处理好呢。

失望明白地写在朵湛的脸上,“连你也要走?”

卧桑笑开了,“还有个人在东瀛等着我回去呢。”他本来就只是回国处理家事而已,他还希望能在夏日来临前赶回东瀛陪伴那嫣,好与她一起迎接第一个孩子的出生。

朵湛紧锁着眉心,许许多多想说的话,在这时想说,却道不出口。

他紧屏着气息,不让眼眶中凝聚的泪水落下,他不能落泪,他必须坚强地面对眼前的一切,纵使所有人都可以在这时表现出脆弱,但他就是不能,因为风淮为了众兄弟已是伤痛欲绝,野焰更是无法承受此等生离,怀炽也还在为着舒河伤心,若是连他也承受不住,那还有谁来为风淮打理其它的琐事?谁去处理三内那些意见分歧的人心,并压制住犹对风淮登基有所不满的人?

懊不容易才自父皇的阴影底下月兑逃,这片江山是由他们兄弟联手打造出来的,他不能让风淮坐不稳,他要让风淮实现太平的理想,再造一个盛世。

铁勒知道他再多待一刻,他就愈难自抑,于是一手推着他,“别愣着了,还不快些去为圣上准备登基事宜?日后你有得忙了。”

“知道了……”他抹抹脸,努力控制住情绪下溃堤,踩着急忙想要躲藏的脚步离开殿内。

卧桑清清嗓子,困难地自椅里起身。

“需要我送你们吗?”接下来,将要离开的人,就是他们两个了。

恋姬一把将他按回椅里去,“你认分一点养伤就行。”

“有空……”卧桑拉住她的手,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们,“来东瀛看我吧。”

铁勒再次给了他一个承诺,“我们会一块去的。”

????????????????????待得云开,无限伤怀。

江山秀丽如画,是粉碎了多少人的梦而登上此地?手拥天下,是拆散了多少骨肉情缘?

站在曾经与铁勒一起眺望京兆的翠微宫殿廊上,风淮没想到,他是在这种情况下再次站上这里。

新帝一职,是个沉重的负荷,往后他怎么做、怎么走,都将对这块土地上的每个人带来莫大的影响,多少人正仰首期盼着,天朝新任的皇帝能在结束纷乱的斗争后,创造出一个有别以往的新天朝来,有多少臣子,正热烈期待着他能拿出一番魄力,整治朝野再开新局。

他不求做个将版图扩张至极限,威名震古铄今的盛世大帝,他的心愿很小,他只想做个好皇帝,一个朝野稳定,不会再有老臣祸国、三内夺权的朋党之乱,更不会再有诸皇子手足相残的好皇帝,他深深明白,唯有在将朝政处理好后,他才有能力将他的爱推广至百姓们的身上。

可是在那之前,他必须自拥有不多的自己身上再舍去一些,他必须忘了已遭磨灭的昨日,两脚踩过他的梦想,一步步拾级而上,即使,往后在朝中再也见不着兄弟们的身影,即使张眼所见的一切,皆是他的兄弟们为他打出来的天下,他还是必须舍去那些他心疼不已的兄弟。

他曾许下心愿,要他的兄弟们都活着,一人不少,但活着却也同时代表着,他们未必能再相聚。

团圆这个梦想已经破灭了,只因为人心是会变的,这一点,他早已自他的兄弟们和他自己身上深刻地体认到,他也无奈地明白,无论爱得再怎么深、不舍再如何浓,权势利欲将会是永远的唯一胜者,下管是谁也好,永远都敌不过这令人心醉神迷的诱惑,只要接触到它,没有人可以再抽身的,即使是他的兄弟们也一样。

帝王之路,是条孤寂的道路,在他为帝后,他首先要失去的,就是他最爱的人们。庞云的考量是对的,在他身上,除了他的兄弟们外,还有着更多人的未来,他不能自私地只为手足着想,他得将社稷放在私情的前头,以天下为重、为大局做出决断,为免八王夺嫡之事再度发生,他不能让他的兄弟们联手再度打乱即将平稳的政局,那些有野心的手足,必须走出他的朝殿,不然,天朝永无太平。

拨开云雾见穹苍,苍天依旧,人事全非。

这些年来,在历经了爱恨、改变、背叛和离别后,他几乎都快忘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回想以前,他的心愿很小,只希望他身边的每个人,都能快乐的活在这片蓝天下,可今日他才知他错了,因为这片天空,是如此的宽广辽阔到不了边境,即使每个人都能好好的活在这片蓝天下,却不能够再聚首,这也算是幸福?不,这不是幸福,这是一场即使花上一生的光阴岁月,也无法停止悼念的酷刑,他的心愿不该这么小的,他应该希望,他们每个人……都能紧密地聚在一起不分离。

太过害怕失去,却反而会什么都留下住。也因此,他不愿再失去任何人,可到后来,为什么这依然只能是个无法实现的梦想?

不分离,他曾相信,他们每个人将会永远在一起,都下识离愁的滋味不分离,只要张开双眼就能再次看到想念的人们,只要张口呼唤,就会有人停下脚步回首对他招手,当他伤心难过时,他们会抚慰他的心伤,当他希望能将快乐与旁人一块分享时,他们也会站在他的身旁对他微笑。

卧桑、铁勒、霍鞑、舒河,律滔……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他的面前跳跃滑曳而过,彷佛昨日还在,未来犹远,还能看见大伙都在沁凉宫的翠林绿荫下,无忧无虑地喧闹嘻笑:卧桑夜半在太极宫御案上办公的身影;整军准备出征的铁勒,马背上飒朗的英姿;霍鞑半-着睡眼,边拉着衣裳扇风边喊热:舒河微微扬起剑眉,在谈笑间只手操控大老的本事;律滔一手抚着下颔,专心地在看探子打探来的消息……

都不在了,他们走得那么快、那么远,他还来不及将珍贵的过往细细回顾,还来不及把那些逝去的都带回到面前,他们就这么一一离开了。他几乎想蒙上眼、关上耳,推动时光倒流让他再回到那个想念的从前,在那个时候,他们都还未长大,在岁末雪花飞舞的时节,大家都一起在翠微宫的御园里,仰首欣赏夜空的火树银花,他不愿长大的。

就算他不愿长大,不愿让过往的美好产生丝毫的变化,但,每个人都只是生命中的过客,没有人可以永远驻足停留,在他们前方的,是一条条分岔的道路,各自通往不知名的远方,纵使每个人再努力回头往后看,总有天,还是避不了各自踏上旅程各分东西,或许能够永恒停伫的,就只剩下记忆而已。

他能拥有的,也只剩回忆了……东风悠悠,带走了最后一丝寒意,风淮忍不住垂下头,两手紧握着廊栏,一颗颗的泪滴,悄悄滴落在栏面上。

“悬雨,你的愿望……我无法实现了。”闭上眼,风淮嘶哑的话语回绕在风中,久久,不散。

开春后,新帝风淮于翠微宫清凉殿正式登基,改元德炀。

德炀元年,新帝废三内,任襄王朵湛为相国,雅王怀炽官拜大司马佐相,洛王卧桑另封东海王,寰王野焰转派北狄驻守,巽磊派驻西戎,定威将军政封镇远将军,派驻泾水以北。

震王霍鞑封南蛮王,以泾水为界;永驻泾水以南。刺王铁勒,贬为庶人,逐出中土。滕王舒河、翼王律滔,贬为庶人,流刑东瀛永不返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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