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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上) 第四章

作者:绿痕

刺王铁勒亲赴北狄后,率原固守北狄之大军,大举征伐天朝边城以外的外族,并于战后私下招降各降国的虎将菁英为己所用,集结了北狄大军与关外投效麾下的兵力后,刺王组成了一支战无不胜的铁骑大军。

两年后,北狄烟硝尽熄,情势亦趋于平缓,铁勒虽未将北狄一统,但短时间内北狄再无征战之象,彻底解决了定威将军当年无力平定外患的隐忧,书表上奏朝庭后,天朝世宗遂宣诏返京。

接旨后,铁勒无意孤身返京,吩咐军中大将率部分铁骑大军固守北狄的防御,他则带着另一部分的铁骑大军,示威式地归返京兆,直接向世宗暗示着,此次返京只是短期,日后,他还要再回到北狄。

此举看在他人眼里,可能多多少少能够明白,当年他为何愿遵皇命离京,又会何会执意要拿下北狄。

他之所以会倾尽全力拿下北狄,不仅是为完成皇命,同时也刻意在削着久拿不下北狄的定威将军的颜面,目的就是想向父皇和众朝臣证明,北狄这个边关要塞,据守的人选除了他外,无第二人可作想。

恋姬曾对他说过,她很讨厌父皇将他当个下人使唤,其实,他又何尝喜欢?只是身为人子,纵使他再不愿也不得不点头,倘若他有微词或是驳抗,那么只会落了个有意在日后与太子卧桑一别苗头的野心者的罪名。但这回,他再也不愿像以往一般,将他辛苦打出的江山再次拱手让人,他不愿再做个任由指使调派,最终却一无所有的傀儡,北狄这个足以左右天朝安危的据点,谁也别想自他的手中夺走或是取代他的位置,即使是他父皇,也休想。

彬许,多年来总是刻意压掩着他的羽翼,不让他茁壮称雄一方的父皇,恐怕作梦也没想到,他老人家的一棋错手,竟反为危虎添翼。

当铁骑大军凯旋返抵京兆时,时值京兆暖春,太子卧桑为犒赏刺王的劳苦功高,特意将今年的赏春宴移师西内,改由大明宫主办。

但铁勒宁愿他不要那么多事。

春光处处,落英缤纷的大明宫花园里,人如潮花如海。

头一回来到大明宫的恋姬,无法安定地坐在席上,一双水眸直在人来人往的偌大花园中搜寻着,在久久寻不到人后,她索性想离开席间去园子里找。

“你想去哪?”来到大明宫就已是草木皆兵的沁悠,在她又想离开东内家眷的席位时,理智地再把她按回席上。

“我想去看看二哥……”这两年她在啸月夫人府内,也下知是啸月夫人想要封锁她与外界的联系,还是沁悠又做了什么事,对于外头讯息不是很清楚的她,还是今日要出门时才知道铁勒返京了。

沁悠眼眸一转,“别去找他,留下来陪我。”事情若是没办好,卧桑那关她可就难过了。

“陪你?”她回过螓首,不解地看着她脸上的难色。

“谁教我娘塞了些名为陪我赏春,但实为媒荐的对象给我?”沁悠哀声叹气地摊摊两掌,“你就行行好,留下来帮我挡一下。”

她微微-细了水眸,“你娘不是对你的婚事从不急的吗?”为什么提到铁勒后就急着要拦她?还急到连谎言也出笼了。

“她忽然急了。”沁悠还是硬撑着牛皮不想被戳破。

撒谎。但她为什么要撒谎,为何下愿让她去见铁勒?她的葫芦里是在卖什么药?

就在恋姬还推敲不出个所以然来时,席间匆地传来一阵骚动,她抬首看去,身为赏春宴主人的铁勒,正被一群盛装赴宴的王公朝臣簇拥至西内的席上。

沁悠直在嘴边咕哝,“这就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卧桑是说过别让她靠近铁勒,但可没吩咐过不许铁勒靠近她。

在瓣瓣落花的掩映下,恋姬看不清此刻铁勒的面容,但在见到他熟悉的身影后,她赫然惊觉到时光在他们之间的流逝。

自铁勒说出不会回来看她的那句话后,他也真的没再见过她一面,他离开后,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模样日渐在她的脑海里变得模糊,此番相见,她没有半分原先想象的欣喜,因为,他又如同多年前首次由卧桑带来见她时一样,成了个与她有血缘的陌生人。

他已是一个她不熟识,也下知他有什么转变的男子,而她,还是他记忆中的小妹吗?他会不会已经忘了?

一群群装扮娇艳柔媚、身着锦衣华服的女子们,在大老们的引领下,踩着细碎的步伐,鱼贯地出现在西内的席间,一个个被引至铁勒的面前,铁勒的反应只是抬抬眼皮,随后又举高手中的酒盅,再向身后的冷天色要了盅酒。

站在这一头的沁悠也看见铁勒了,她先定眼瞧了瞧那些被送至铁勒跟前的美女,再回过头紧盯着恋姬脸上的表情变化。

恋姬的目光没有移动,只是失了笑的玉容,看来孤单又落寞,让人觉得像是被-弃了般。

“那些人是……”好半天,她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沁悠挑挑眉,“太子介绍给刺王的。”姿色皆属一等,看样子,卧桑已经事先为铁勒挑捡过了。

“大哥?”他待在太极宫里不忙他的国务,却做起媒来了?

“听说是老臣们的请托,太子推不掉。”真是好借口啊,只可惜铁勒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看他那副臭脸,他八成早已知悉太子的企图。

恋姬反感地蹙着眉,“那些老臣不是只把二哥当成一名为父皇征战的武将而已吗?”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谁教风水是会轮流转的?”沁悠瞧下起地哼了哼,“趋炎附势本就是朝中的生存法则,他们那些墙边草,当然要适时往有好处的那边倒。”

“二哥做了什么才让众臣对他改观?”她无法理解他们会自太子那边倒戈的原因,之前不管铁勒再怎么做,他们也不会看铁勒一眼,怎会变得这么多?

“他拿下了北狄。”沁悠偏过头朝她咧出一口白牙,“很快是吧?”

恋姬怔愕地张大了眼。她还以为……铁勒只是和以往一样奉旨回京向父皇禀报战务而已,没想到,他竟在两年间就完成了这件定威将军办不到的重任。

“现下刺王在朝中的声势如日中天,直逼圣上与太子,想向刺王巴结拢络的人,自是不计其数。”沁悠边说边回想起那日和娘亲在京兆城墙上所见到的壮盛军容。“你不知道,当刺王带回那支铁骑大军时,满朝为刺王接驾洗尘的文武大臣,只差没瞪凸了眼珠子,你真该见见那支铁骑大军的阵仗的。”

“父皇这次召他回京……”恋姬无心去理会那些,只是忧心地紧锁着眉心。“是因为想再将二哥调离北狄吗?”又是召他回京,这模式太像了,就怕父皇又想再一次地剥夺他的战果。

“放心,圣上动不了他的。”沁悠安慰地拍拍她的肩,“刺王若是不回到北狄,只怕另半支铁骑大军会像无缰野马谁也制不住。”谁敢不让他回去呀?听说整支铁骑大军就只听从刺王的号令而已,不让刺王回去,难道眼睁睁的看另半支铁骑大军在北狄作乱吗?

她听了不禁深深吁了口气,“那就好……”只要别再亏待他就好,她实在是不想再见到他不得不从的忍抑模样。

不好,一点都不好。

愈是观察她的表情一分,心情就愈沉重一分的沁悠,直在心底担心,在经过两年的时间酝酿后,卧桑的预言就将成真了。

站在恋姬的身旁,她将恋姬的失落看得那么仔细,也把恋姬比以往更多的关怀尽收眼底后,她再也不了解恋姬到底是怎么看待铁勒,又如何将铁勒在心中定位,恋姬究竟当铁勒是个兄长?还是个……男人?

“我到别处走走。”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很不自在的恋姬,别开眼眸,转身想找个地方避开眼前的场景。

沁悠一改前态地巴不得她快点离开,“去吧、去吧。”

***

她走了。

自始圣终两眼都在恋姬身上的铁勒,在恋姬离开东内的席上时,急切地侧首想寻找她的身影,好再多看她一眼,可是围簇在他面前的女人们,再一次地遮挡去了他的视线,令他掩抑许久的心火骤然燃起。

他厉眸一扫,使劲挥开攀上他臂膀想搂着他的女人。

“别碰我。”要下是看在卧桑的面子上,他早把这票人撵出宫了。

卧桑弄这些女人来的用意,其实他也心知肚明,看来,行事谨慎的卧桑,并没有忘了当年的忧虑,依旧还是惦在心头上,为怕他在回来见到恋姬后会生事端,故意找了不少皇亲或大老们的女眷来给他,说好听是推不掉人情,实际上,他相信卧桑定是非常乐见如此。

只是,卧桑为什么不相信他?

对于恋姬的事,他早已向卧桑确切地否定过,而这两年来他远在北狄,也没有打破承诺返京看过恋姬一回,是他不值得信任,还是卧桑对自己所笃定的事太过自负,认定他定会如所预料地做出违常背伦之事?

“刺王……”耳边再度传来的阵阵娇哝软语,再度让铁勒烦躁的心绪更添几分怒意。

铁勒恼怒地向一旁招手,“天色。”

待在他身后观看这场粉红戏码很久的冷天色,爱笑不笑地凑至他的身边。

“在。”早就知道主子会受不了这票女人,他已经卷好袖子准备清场跋人了。

“弄走她们。”再让这些女人多留一刻,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派人架走她们,直接不给卧桑面子。

他语带保留地问:“方法?”再怎么说,他们也是今日赏春宴的主办人,弄不好的话,会招人闲话的。

铁勒压根就不管那么多,“随你。”

随他?他是很想随他意啦,只是怕随他意的话,他会跟这里所有想跟铁勒攀亲搭戚的王公大臣全都结下梁子,可是不照令赶人的话,他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王爷,可否请你给我一点小小的协助?”冷天色转了转眼珠子,随后讨好地对他陪着笑脸,“请你……皱个眉头好吗?”

被人缠了数日,心情早就不悦到极点的铁勒,立刻拧起两道剑眉,原本就覆上十层寒霜的俊容更显得阴森,当下吓坏了一票打算黏过来的莺莺燕燕,就连想做媒的大老们也被吓得落荒而逃。

冷天色佩服地低喃,“真是有效……”就知道这个方法收效迅速确实,比什么法子都管用。

“这里交给你。”在下一波与宴者靠过来前,铁勒下考虑后果地站起身。

冷天色当下如临大敌,“交给我?”他有没有说错?

“我要回宫。”他头也不回,径自在人群中清出一条路来,无视于身后一干错愕人等。

“慢着,王爷……”拦人不力的冷天色,挂着一张忽青匆白的脸,不晓得该怎么收拾他留下来的残局。

边走边赶人的铁勒,在甩不掉黏人苍蝇般的朝臣后,他索性回眸愤然一瞪,成功地慑住他们后,他放弃回到大明宫的园道,绕远路地改走向一旁僻静的树林,才步入林间不多久,在动摇的草木问,他听见阵阵悠扬的琴音。

他脚步一顿,不解地皱着眉。大明宫的乐官早已撤下,是谁在弹琴?熟悉的曲调徐徐在风中飘荡而来,那一弦一音,听来是如此熟识,就像是……是恋姬。

铁勒脚下转了个方向,不再急着回宫,反循音在园子里找起人来,聆听着愈弹愈乱的琴音,他有些心急地加快了步伐。恋姬有心事,自她的琴声中他听得出来,她又藏了不想说出口的心事,她是怎么了?方才在席上见她还好好的,怎一会就变了?

未到音源处,尖锐琴音进起,扎耳刺人的断音颤动了空气,寂寂地在风中回荡,铁勒怔了怔,拔足奔向余音袅袅处。

她是何时按断琴弦的?恋姬茫然地凝视着被断弦割伤的指尖。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她不明白胸口这阵郁闷的感觉是从何而来,今日来这见久未返京的铁勒,她是很高兴的,她也很乐见他总算是为自己着想力抗父威,可是此刻这种驱之不散的漫心刺痛,夸人心肺。

这种感觉是从何时开始的?从他出现在花园远处的那一头?还是他没有过来东内的席间看她?或者是当那个女人白皙的玉手,搭上他臂膀的那一刻起?

漫天的黑影匆地遮去了她顶上的灿阳,她回神地抬起螓首,铁勒近在面前的脸庞,令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声音蓦地凝结在她的喉际,她发不出声,震愕地看着他拉过她的手指,俯首以唇吮去上头沁出的血珠。他湿润的唇,轻吮着她的指尖,那种温暖亲昵的触感,令她浑身泛过一阵颤抖,激跃的心房匆地狂奔了起来,一声又一声地拍击着胸口,当他的舌尖不意掠过时,她烧红了秀颊,烫着似地急要收回手。

血势犹未止,握着她指尖的铁勒拒绝松手,在感觉到她的拒意时,他起头想向她解释,却意外地看见一张失措的小睑。

此刻的她若是失措,那么他便是张皇。

铁勒静看着这张久违多时,总让他在漫漫长夜里忆起的玉容,曾经压抑下的妄念再次被勾曳而出,像张被撒下的网,将他紧紧拢住。

他知道,自己正措手不及地一脚踩陷进了那个多年前的圈套中,它来得太快太急,令他毫无挣扎的余地,就连抵抗的力气都来不及蓄起,只能这样一点一滴地沉陷进去。

林间的暖风自他们俩间吹过,好似某个始终纠结着的心结遭人解开了,他的思绪突然变得很清晰。

在今日之前,他曾在下意识里责怪着卧桑,为何要对他设了个圈套来让他的心浮动,但如今,他不再怪卧桑,因为即便是卧桑盛了个圈套来到他的面前,那又如何?只要小心避过即可,但他为何避不过反深陷进去了?那是因为他“想”。

想得太多,冥冥之中,是即非、非即是,似假亦似真,这两年来,他不断在心头掂量着它在他心中的真伪,到头来,它竟因此而成了个“真”。

这圈套,是他让自己掉进去的。

他不想反抗,就想这般放纵自己下再回头,因为在他眼中,她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小妹,她是个女人,让他充满了无限绮想和渴望的女人,想拥有她的念头喧嚣鼓动着,催促着他前去将她掳获,占为已有。

在他深邃如墨的眼瞳下,第一次在他面前,恋姬想要躲藏,渴望能避开这个曾与她最是亲近的男人。这次他的出现,没有如常的关心问候、没有温煦的笑意,他只是看着她,定定地,用一种男人看女人的眼神看着她,他的目光陌生得令她心惊。

也许是指尖的颤抖泄漏了她此刻的心情,铁勒瞬也不瞬瞅着她的眼眸终于动了动,刻意地,他看着她的眼眸,执起她的纤指将它送进唇里,慵懒缓慢地吮去上头的血渍,而她,则绯红了一张小脸奋力地抽回手,不敢再让他持握。

四下无声,漫着青草香气的林间很安静,可是恋姬的心房却寻不到片刻的安宁,只因为,在这天她终于察觉到,年少稍纵即逝,已成为记忆的过往,再无法追溯寻回,所有的记忆已在岁月中改变,无一例可避,即使是他们也一样。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往事是一颗随风的尘埃,早在天地间无声飘逝而过,他再也不是从前的铁勒,而她,也不再是她。

***

朵朵烟花照亮了大明宫的夜空,魅夜明亮如昼。

接连着三日三夜后,赏春宴已至尾声,在这晚,圣上与太子亲临大明宫,三宫娘娘与众皇子也到场与宴,出席的百官将素来冷清的大明宫挤得水泄不通,放眼处处,净是人声喧哗、杯影烛光。

她受不了这种场跋,她迫切地需要透口气。

在沁悠的协助下,恋姬总算是自折腾她的宴上月兑身,不必再继续扮演着十公主的角色,与那些她见都没见过,也不曾有过往来的高宫女眷或是皇亲们叙旧寒暄,长年不返宫的她,在这宴上,除了她的兄长们和三位娘娘外,她一概不认得,天晓得,她就连父皇的模样也都有些生疏。

所有参宴者,都集中到人声鼎沸的云霄殿里,也因此,紫宸殿外的花园显得格外安静,恋姬揉按着久站过度的双腿,在园中的石椅上坐下,终于有个机会好好喘口气。

这三日来,她的日子很难熬,不只是因那些烦人不止的吵嚷宴席,也因那名她想躲避的人。

贬想躲避铁勒,除了时间带来的那份她无法跨越的疏离戚外,更因铁勒看她的那双眼眸,他那种男人看女人的目光,令她心慌,她说不上来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可是这感觉却不讨厌,她也不怎么排斥,或许是因为,不是同母所生的铁勒从小就不在她的身边,加上他又长年在外,因此对他,她总没有什么兄长的感觉。

两年不见,他的外表有些改变了,不同于其它兄长们的斯文俊美,他的轮廓深邃立体,一双醒目的黑眸变得更加狂放灿亮,举手投足间所散放出来的沉稳与冷峻,压倒性地赢得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也让她的心房……微微悸动。

这让她感到害怕,她因此变得胆小,不敢面对他。

她怕,她下再将他视为兄长;她怕,那份无时不刻不惦着他的感觉,正是因某种情悸而产生的。她甚至无法与他在同一个地方同处,因为她的双眼,总会背叛她的意念游离至他的身上去。

伴随着响亮的烟硝声,烟花七彩的光芒照亮了她的脸庞。恋姬抬首望向天际,天上正热烈地庆贺着一如人间,璀璨绽放的火星在点亮幽暗的夜空时,映出天际层层厚厚的云朵,当花火无声陨落,四下光影隐去时,在远处宫灯微弱的光线下,她看见了那道这三日来她一直回避着的身影。

望着朝她走来的铁勒,她没来由的觉得心虚,彷佛多站在他的面前一刻,方才还未散去的思绪就将被看穿似的,让她下意识地转身想跑。

“别乱跑。”手长脚长的铁勒,轻松地自她身后将她拥住,免得她在幽暗的林子里撞着了什么。

受困在他的怀里,恋姬无法平定下剧烈跳动的心房,在她急急想离开时,他缓缓收拢了双臂,十指交握在她的腰间“指伤好些了吗?”他俯在她的耳畔低问,面颊几乎碰着了她的。

霎时,回忆如潮水般地灌入她的脑海,回想起那日他吮着她指尖的模样,恋姬便不由自主地烧红了面颊,他温暖的鼻息,不时吹进她的耳里,在他的脸庞轻轻摩擦着她的发鬓时,她伸出手覆在他交握的掌上,情急地想解开他的束缚,但他却收得更紧,令她怎么也拆解不开他执意紧握的十指。

铁勒深深地将她的一举一动看进眼里。

三日来,他找遍了机会想接近她,可是她就是一味地躲,就连正眼也没有看过他一回,他不得不怀疑,她可能已经看出了些什么。

“你在躲我?”他的声音淡淡响起,泛在黑夜里,听来不像问句,倒像是一种笃定。

他知道了,即使她下开口,他还是知道了。

恋姬紧抿着唇,不想回答,也不敢回答。当他开口时,融融的暖意便覆上她的耳,他低沉的耳语造成了一种酥酥麻麻的战栗感,一路蜿蜿蜒蜒地自她的耳际滑下,窜向躁动不安的四肢百骸,而后,凝聚在她的胸月复间。

在臂弯中遭他的体温包拢,温热的昏眩朝她涌来,她不曾与他如此贴近,两人身躯亲昵的契合之际,她发现,因长年处在寒冷的北狄,铁勒的衣裳素来穿得很薄,此刻透过两人的抵触,她明确地感觉到他的心跳,正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在她的背上,像种催促的旋律,引诱着她胸坎里的那颗心随他一起鼓动。

图中远处的宫灯奄奄欲灭,闪烁飘摇不定,一如她的心。

她藏在心头却理不出个原由的害怕,蓦地在她的心中悄悄有了个解答的雏形,并逐渐地凝聚扩大,眼看就将见到它真实完整的样貌,她恐慌地发觉,此刻她竞惧于自己远胜于他。

逆风点火,反烧己身。

他们会变成如此,或许,是她一手造成的,这些年来她下该太过亲近他,也不该把他当成唯一的亲人般依赖,所以才会造成他的想象与改变的空间,只是往事已经走得太远,她没有机会去后悔,她万不该忘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是能直到永远而不变质。

心慌意乱间,她抖了抖身子,明明就是个暖春,她却觉得无比寒冷。

靶觉她在颤抖,铁勒微微松开了怀抱,想月兑下外衣搭在她身上,恋姬乘隙一把用力将他推开,气息难平地转身站在他的面前。

天际厚重的云朵释出积蓄已久的泪,点点细雨悄然落下,落在她身上,更加深了那份冷意,令她不由得怀念起方才他温暖的体温,她怔了怔,忙甩甩头,将这不该有的想法-至脑后。

棒着细若丝网的雨帘,恋姬静望着与她四目相接的铁勒,在看清他眼瞳的那一-那,她终于知道她为何会恐惧于自己,并想躲避他,因为,他也和她一样。

他们都有一双背德之瞳。

她直摇着螓首,纤足不断地往后退,难以相信这竟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恋姬!”在她头也不回地逃走之时,铁勒站在原地朝她大喊。

细雨纷纷迎面而来,恋姬在草叶皆沾了雨珠的园子里竭力奔跑,恍然间,当年他在啸月夫人府里逃躲她的背影,浮映在她的心头上,与如今的她缓缓重叠后,清楚地印证出,她也已踏上了与他当年相同的路途,一前一后,他们竟犯了同样的错。

愈是深想,她愈是加快了脚步奔逃,而让她丝毫不敢回头的原因是——他下再唤她为小妹,他叫她,恋姬。

***

丙然是他。

沁悠一手按着门框,自打开恋姬的房门见到外头的来客后,她就有种想要把门关上,然后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冲动。

那夜,自恋姬一声不吭地淋着雨先行自大明宫回府后,她就已在猜测,恋姬出去外头透口气时,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或是遇见了谁,想自恋姬的口中问出答案来,但恋姬只是一如以往地把话藏在肚子里,下多久便得了风寒,镇日昏昏地在房里睡着,让她这几日来不断地苦思着答案。

她本是打算待恋姬的病情好些了时,再想法子把它套出口,谁知道,铁勒这个答案,却自动地送上门来。

“刺王怎会大驾光临?”沁悠首先漾出个天下太平的笑容。

“我想见她。”铁勒淡应着她,侧首看向她身后并举步欲入内。

“天色晚了,恐怕……”她忙倾身挡住他的视线和脚步,“不方便。”听人说,太子的为人虽好,但太子对办事不力之人的惩罚,可不会也是那么善良。

铁勒缓缓挪回眸子,锐眸在她的脸上游移了一会,不过多久,便将她唇边那抹僵笑给推出个结论来。

“太子交代你提防着我?”被困在太极宫的卧桑,为防他不守诺,必定是已在恋姬的周遭撒下保护网了。

明人不说暗话,够爽快。她笑了笑,索性也大方承认。

“对。”在这种像要把人刺穿的眼神下,说谎这个工程难度太高了,识实务为宜。

他扯扯嘴角,“出去。”

她暗怒地-着眼,“我有别的选择吗?”又是命令?他们这些皇子以为她是任他们使唤的吗?

“没有。”铁勒不由分说地朝外弹弹指,跟着他一道来的冷天色,立刻把身子挤进门缝里。

“郡主。”冷天色优雅地朝她行了个礼,扬起一掌殷勤地请她让出房内之位。

“她还病着,别吓着她。”在因不愿走,所以被等得不耐烦的冷天色下怎么礼貌地拎起请出去时,沁悠不忘对他叮咛。

他们一走,铁勒随即关上门扉,放轻了脚步,一步步踱至里头的内房,来到床边,轻巧地揭开曳地的纱帘,低首看向床榻上正熟睡的人儿。

从最初的顽强抗拒,杂沓扰嚷不安,到正视自己的心声,两年来,他将她想遍了千百回,但再怎么想象,也抵不过这一刻的真实。

烛光下的她,依旧是两年前他离开时的模样,不同的是,他再也无法将她视为妹子,也因此,他再找不到她以往在他心底的模样,她成了一个掠夺他所有目光的美丽女子,让他心动,也让他急切地渴望能拥有。

她是他珍视的瑰宝,在这座冰冷的皇城里,她是他唯一拥有过的眷恋,他曾因她而短暂地停止了流浪,在她这块提供他栖息的土地上,他尝到了温情的滋味,她的出现,使得他孤独的心灵得到了慰藉,脆弱的灵魂,也终获得了释放,随着她日渐在他的心底扎根,他总算明白了,在与权势利欲交战之外,他还是能够拥有什么的,他并不是非得永远孤单。

然而卧桑的不允许,与处心积虑的防范,他当然明白是为了什么,也一度让他裹足不前。他知道,他若是不顾一切,所将要面对的恐怕下只是流言蜚语,道德的枷锁,他得一辈子都扛在肩头上,但他不怕别人将会怎么想、怎么看,也不怕史笔如剑、伦常如刺,自他有记忆以来,他的生命中,总有着不允许与遵从,他总可以,不听任何人的命令,依循着自己的心意,做自己真正的主人一回。

伸手轻轻拨开她覆在颊上的一缯发,铁勒的指尖如羽絮般悄悄滑过她的眼睫,他记得,在这双眼睫下,曾经盛载着她的惊惶,和看穿后的不知所措。那夜她离去时,他很想拉住她,在她耳边告诉她,她毋需惧怕,他还是和以往一样。

他没有变,疼惜她的心情丝毫无减,甚至对她还多了一份恋慕,他只是变得贪心了一点,只是想再多拥有她一些,单纯的兄妹关系已不能再满足他,他甚想拉近他们之间总会被隔开的距离,让她只属于他一人,不会有人来与他瓜分她给予的感情,而他则可以永恒地保有她,为她停留。

冰冷的唇上匆地一暖,源源暖意自互触的唇间漫开了来,睡意浓重的恋姬迷茫地张开眼,混沌的眸心犹不能凝聚视线,在终于能看清时,睡意消散无踪,她惊诧地倒抽口

气。

铁勒?

“不要怕我。”铁勒在她的眸子里盛满恐惧,起身拚命往床角里缩时,心疼地朝她伸出手。

恋姬避开它,在他坐上床榻时忙不迭地想从另一旁下榻,过于激烈的动作,使得她有一刻的昏眩,看出她不适的铁勒飞快地一掌环上她的腰肢,稍一使劲,便将她带至怀里安坐着。

“二哥?”她不确定地唤,侧着脸倚在他的肩上,按着他胸口想推开他的掌心,却使不上什么力气。

“别怕,没事的。”他温柔地拍抚着她的背脊,就像是在哄个梦悸醒来的孩子一样。

他低沉的嗓音,此刻听来,深具稳定心神的作用,恋姬的心跳舒缓了些,等待了许久,他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这让她忍下住卸下心防,逐渐在他怀里放松了身子。

在他节奏有致的拍抚下,她很想告诉自己,或许这一切都只是梦,她并没有醒来,他们也都和以前一样,在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只要她在他的怀中闭上眼,她便是安全的。

窗外虫鸣凄切,繁声阵阵,彷佛所有蜷缩在土里以避冬寒的小生物,都在这清香的春夜里提早破土而出,攀上草叶枝头嘹亮高唱。

她静静聆听着,感觉自己莫不也是其中的一员?某种放肆的情愫,正不安于室地,自心头深处爬窜出来,眼看羽翼将成,她再怎么掩饰压抑,也无法将它压回心土里去,谁也束手无策。

在这苦无对策,下知该怎么收拾这一江下该有的春水的-那间,她听见另一个自己在她的耳畔低语……你不贪、不想吗?反正他早已看出来,再伪装也改变不了什么,何不就顺遂一下自己的心意?不若片刻而已,不会有大碍的,沉醉一下又何妨?

恋姬闭上眼,很想就这般沉沦下去,让这一刻暂停,让她可以借机偷个在午夜梦回时分偷偷辗想的记忆,就算这只是梦,梦景就如烟花的生命那般短促,那也别让她太快醒来,她还不想离开。

“跟我去北狄。”铁勒缓缓收紧了怀抱拥紧她,暗自下定了决心。

神智被他的体温蒸腾得慵懒模糊,他带着磁性的低嗓,勾引出她无限的想象。

就照他的话,携手一起离开这座令她觉得窒息的京兆吧,没有旁人,就他们两个,反正除了他外,她在京中也没什么人可惦可恋,不如就放下眼前的一切与他一块到遥远的北方吧,找个无人认得他们的地方落脚,改名、换姓、隐蔽身份,瞒住天下人也瞒住他们自己,他们会是一对寻常男女,再不会有阅尽天涯的离别之苦,不会有想念的等待,下必再欺人欺己,也没有血缘关系……血缘!

恋姬蓦地睁大了水眸,所有的迷情像是倏然退潮的海浪,一下子消逝得老远,只留下不容得改变的血淋现实。

无限悲戚重新占据她的心房,血缘这两字,就像一道烧红的烙印,深深烙进他们两人之间,她明白,再怎么圆谎也是徒劳,今日,她或许还可以眶骗自己,但明日呢?还有数不尽的黎明呢?这个谎言,无论她走到哪都会跟着她不放,难道她每一日都要活在欺骗自己的生活里?他可以勇敢,但她却下能忘记自己的身份。

她的心都凉了。

“跟我走。”迟迟得不到她应允的铁勒,有些心急地抬起她的下颔。

“不行,二哥……”她不断摇首,才想对不清醒的他晓以大义,但他坚定的眼眸,却让她把到嘴的话全都收回去。

他已经决定了……她再怎么说也是枉然,她本以为,只要她一如以往地向他求援,他便会伸出双手将她自困境里解救出来,可是这回他非但不帮她,反想拉着她一起陷下去,他根本就不顾忌,也无意为他人着想,他才不管会因此而发生什么。

将她眼中的干愁万绪皆看进眼底的铁勒,黑眸微微一闪,他抬起双手捧着她的面颊,在她还不明白时,侧首吻上她的唇,什么也不想。

恋姬张大了水眸怔在原地,唇上蝶印般的吻触让她无法回神,他小心地啄吻着,诱哄似地在唇上徘徊,令她不自觉地闭上眼,那燎原的甜蜜感抽空了她的思绪,他在她颊上的大掌缓慢地挪移至她的背后,缓缓将她压按向他,感觉他的吻逐渐加深了力道时,她的气息霎时急促了起来。

她摇首想制止,但他以一掌固定在她的脑后,落在他胸前的一双小手,不住地推撼着他。

“二哥!”用尽所有力气,她猛然推开他大叫。

遭她推开的铁勒,胸口急速地起伏着,定定凝视着颤抖不止的她许久后,他用力撇过头去,坐在床畔将两手埋进发里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他拚命忍抑的模样,看得恋姬有些下忍,忍不住移动身子想朝他伸出手。

“别过来。”他嘶哑地开口,极力想压下心头源源不断涌上的那股冲动。

恋姬随即将伸出去的掌指紧握成拳,她别过脸,在这进退不得的片刻,既怕会伤了他的心,又怕她会伤了自己。

喘息稍定后,铁勒站直了身子回过头来,清楚明确地说出他的决心。

“我不会改变心意,我等你点头。”太急躁只会吓着了她,他会等也愿等,他相信,她的心意也是和他一样的。

恋姬倏然抬起螓首,惶然迎上他的眼。

他不会放弃,不管有什么阻晓在他们之间,他也不会放弃她!但他,怎么可以……她不知该有什么反应、该说什么话才是对的,不开口,怕他错认为默许,若是开口应允或拒绝,那又皆是欺己。

隐隐地,额际有些烫热,她彷佛已经可以预见,在未来等待着她的,除了他以外,还有片看不见底的黑暗,是片在她遭人推落后,不管她坠落得再久、跌得再深,她的足尖也无法抵地的无尽深渊。

“我等你。”等不到她开口,铁勒再次向她重申。

恋姬失去力气地倚着床栏,颓然地望着被他掩上的门扉,耳边还残留着他的话语。

几不可闻的抽泣声自她的口鼻间逸出,她掩着脸庞,下知这泪是为了谁而落下。是为自己、为他?或者,是为他们?

谁来告诉她,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

“刺王又来了。”受不了一室凝重气氛的沁悠,出声打破这片恋姬刻意制造出来的沉默。

她受够了,打从那天铁勒来过后,她就一直陪恋姬躲人和过这种无声的酷刑,但这种日子真的不能再过下去了,铁勒的耐心多得可以天天造访,而恋姬又似乎是有办法沉默到地老天荒,那她这个无辜的第三者怎么办?她可没有他们俩永远也磨下完的耐性,她绝对有必要自救一下。

坐在椅上刺绣的恋姬,在听了她的话后怔了怔,手中的金针不慎扎进指月复里,转眼间,朵朵嫣红为她手中的绣巾染上了另一种颜色。

“他人呢?”一颗心紧紧揪悬着的恋姬,问得有些急,也有些害怕。

“我娘赶走了。”她吐吐舌,拉开恋姬用来掩饰伤口的绣巾,然后对着淌血的伤口

皱眉。

“别……”在她想压住伤口止血时,恋姬飞快地抽回指尖,将小手藏至背后拒绝让她碰触。

她一头雾水,“恋姬?”

恋姬的眼眸不自在地流转,怎么也不想让他人碰触到那根手指,只因为,它曾与铁勒的唇短暂地接触过。

身为旁观者的沁悠忍不住叹口气,拉了张椅子至她的面前坐下后,打算与她打开天窗说亮话,也省得她这般折磨自己。

“你还要躲吗?”她将那只躲藏的小手拉出来,并用绣巾覆上压住止血。“这样躲他,真有用吗?”无论她再怎么躲,她顶多也只是把铁勒隔在门外而已,住在她心底的那个铁勒,她根本就赶不走。

听着她似明非明,又像始终都在一旁袖手旁观的话语,恋姬转想了半晌,脸色变得苍白。

“你早看出来了?”怪不得以往沁悠老爱说些试探性的话,也在铁勒回来后不要她去见铁勒。

被点破的沁悠搔着发,“自铁勒头一回来到府中见你,并愿为你留下时,我就有预感了。”只是有预感并不算什么,她还远远不及那个可以去当半仙的卧桑。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只是一味地对她说着试探性的话有什么用?既然是知情,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阻止她?

“我试过。”沁悠无奈地摊着两掌,“只是当时我并没有说得很清楚,因为那时的我也不敢太肯定,当然更没料到它会在日后成真。”

也对,就连她自己也没料到,沁悠这个旁人又怎会知道?这错是她自己找的,她想责怪沁悠什么?

“你打算怎么办?”卡在这个进退两难的局面上,她很怀疑恋姬该怎么全身而退。

恋姬痛苦地环紧自己,“我和他是兄妹。”

沁悠责怪地睨着她,“既然知道这一点,你当初就不该太过亲近他、太在乎他,即使是兄妹,你们的感情也未免太好了些。”

“那时我只当他是个哥哥……”她怎会知道,依赖,是会引人掉入陷阱里的。

“那时?”脑中警钟当当作响,沁悠当下十万火急地拉起了警报,“那现在呢?”

现在?她泛红了眼眶,自私的泪淌下她的面颊。

她当他是个男人,或许从很久以前起,她就不再当他是名兄长了。

“恋姬,他是你哥哥。”沁悠深吸了口气,两手紧握住她的肩头,一字一字地告诉她。

她虚弱地闭上眼,“我知道。”

“你不知道。”沁悠用力地摇俺着她,“听我的,把它当成一场错觉,你们从没有开始过,接下来也不会有将来,明白吗?”

苦涩的笑意泛在她唇边,“真能这么简单吗?”若是真能如此,她何需忧、何需愁?何需坐困愁城无法月兑身?

“恋姬?”沁悠担心地看着她含泪的眼眸。

恋姬倾身靠在她的肩上,姿态像是想捉住一根浮木,又像是想获得片刻的喘息。

旁人不懂,为了保护自己,铁勒故而待人疏离冷漠,他不易爱人,一旦爱上了,便是倾心倾意。这回,他是动用了十分的力气来下决心的,要他放下,那么,他得再花同样的力气,一直以来,他所能得到的东西很少,故而能够抓住什么,他就紧握不放手,要他放弃,他不会许的。

而她,也不知自己是否放得下。

近来,就连作梦,梦里都有着他的痕迹。铁勒不需费心哄诱她什么,也不必揭示他想爱的那份,只要他那般看着他,只要她也和他一样,那么她就只能日复一日地处于摇摆中,连她也不明白自己是否真的想放开他,想得到他,却又害怕承担背德这个罪名,想放弃他,她又心恋不舍。

不能的,她不能再如此下去,她必需求援,再不开口,她怕会来不及。

“帮我。”她紧捉住沁悠,十指深深陷入她的手臂里。

沁悠细细的柳眉打了几圈结。

“怎么帮?”他们两人的事,只怕外人就算再怎么使劲,恐怕也收效不大。

“我不知道,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能走一步就是一步,再枯站在原地,铁勒会追上来的,“回太极宫去吧,有太子在,太子定能帮你的。”沁悠安慰地拍着她的掌心,最先想到的办法就是这一条。

恋姬却向她摇首,“他帮不了我什么。”铁勒的心意若是定了,卧桑又能奈他如何?更何况如今铁勒大权在握,于公于私,只怕卧桑也要让他几分。

手臂有些疼,沁悠低首看着她泛白的纤指,试着估量她愿舍的决心有多少,和她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多少。

“我有一个人选。”反复地深思过后,沁悠虽觉得这个主意不好,但或许可以一解燃眉之急,弄得好的话,说不定恋姬也会有个好归宿。

“什么人选?”她忙抬起头来,眼中绽出一线希望。

“庞云。”

恋姬下解地挑高黛眉。这个下曾听过的陌生人名,能帮她什么?

“太子侍读。长年跟在太子身边,他知道你不少事。”沁悠慢条斯理地进一步详解,“他对你有意。”恋姬就是太少与外人接触,也总是不给别人机会,所以在她心中才会只有一个铁勒而已,只要有人能够取代铁勒的位置,或许她就不会为难了。

恋姬听明白了,但灰心的失望也覆上了她的玉容。

虽然这是个慌不择路的愚昧作法,不过眼前,似乎也无别的路可捡了,可是这么做,岂不是教她从一个泥淖里爬出来,再掉入另一个泥淖里?如此抽刀断水,到后来,恐怕将会是徒劳。

而且,铁勒若是知道了,他会如何?他会不会因此而受伤?会不会把他自己封闭起来?万一,铁勒就这样成全她又该怎么办?

她怔了怔。成全她……这不是很好吗?她为什么要感到害怕?

“选择权在你。”沁悠也不知道这么做是否妥当。“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铁勒不是个容易死心的人,因此,在你作任何决定前,最好是考虑清楚。”这个法子的坏处是,要是铁勒执意和庞云抢的话,那么后果就很难收拾了。

“帮我去跟大哥说一声。”赶在自己想得更多而反悔前,她不给自己机会地开口。

沁悠诧愕地看向她,“你当真?”虽然提议的人是自己,但她真的确定吗?

是真是假,重要吗?

不是所有的事,都得抽丝剥茧地将它摊开来看的,因为查得太仔细、看得太清楚,只会看见一颗颗布满伤痕的心,因此,不要去问真与不真,该藏着的,还是让它藏着吧。

恋姬动作缓慢地旋过身,抬眼望向窗外,春阳正灿,照在绚烂如锦的花海上,好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去跟大哥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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