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转生 第八章
帝国西域将军率军寇边的消息,像蓬燎原的野火,迅速地在地藏燃烧起来,地藏二国在全面备战之余,人们不免也仰首期盼着,那名已被段重楼寻获的女娲,是否会一如百年前率军抵抗人子般,回到地藏里为他们击退兴兵进犯的孔雀。
答案是不。
“我为什么要帮你们?”脸上摆满不屑的封诰冷声地问。
“为什么……”段重楼觉得这话他问得再奇怪不过,“当然因你是地藏的女娲!”
“我来地藏,只是想见他。”对此事兴趣缺缺的封诰,只是一手指向原本准备赶赴边关,却被拉来的马秋堂。
马秋堂不解地指着自己的鼻尖,“见我?”
封诰两眼绕至他身后瞧了那两柄冥斧一会后,话中有话地说着。
“我想见见承担了女娲这一职的人。”
“女娲是你,不是我。”马秋堂毫不留恋地想取后的冥斧,“若你想索回冥斧,我可以把它们还给你。”
岂料封诰回绝得飞快,“我不要。”
“不要?”马秋堂愣了愣,“这是你的神器。”冥斧有多珍贵,单看女娲命花咏沉睡了百年守护它便可得知,而花咏也一直期待着能够物归原主,可这冥斧的主人怎么……
“你要就留着,不要的话,扔了。”一脸不在乎的封诰,在他俩面面相觑时,再顺口扔下一句。
“你这是什么意思?”花咏小心翼翼守护的冥斧,却遭他弃如敝屣,这根本就是在践踏花咏的一片忠诚之心,这让难得在人前动怒的马秋堂,不禁变得面色森峻。
“意思是,我没打算要助地藏。”没把他怒气当一回事的封诰,悠悠哉哉地踱至一旁。
揣测过女娲心思的马秋堂,在段重楼大失所望地呆站着时,握紧了拳心问。
“理由?”
“虽然我不能彻底遗忘了地藏,但至少这回我有机会可以走开,我可以获得解月兑。”与他完全相反,心情甚好的封诰,总觉得这百年前所积压的怨气,总算是有一吐的时候。
“解月兑?”暗自隐忍的马秋堂,忍不住扬高了音量,“这是你一手创造的地藏,你就非得把它说得这么不堪吗?”
封诰冷冷轻哼,“在我眼里它就是如此不堪。”
“你恨地藏?”自他的神态、语气,马秋堂不得不这么怀疑。
“对。”眉开眼笑的封诰,当着他们的面大剌剌地承认。
在马秋堂冲动地想冲上前时,不愿他俩起干戈的段重楼,只能无奈地拖住他的臂膀。
“以前,我常在心底问自己,为什么神子们的命运不由神子们自己来背负,却要我来背负?”惹火了两个人的封诰,犹自顾自地对他们抖出事实。“其实我很自私,我不想知道神子们在人间的一切,我也不想插手去管任何不属于我的事,我更不想当神子们眼中的女娲。告诉我,为什么我得为了你们上沙场?那明明就不是属于我的战争,为何要把我卷入其中?当年苛待人子的人是我吗?”
马秋堂使劲地挣开一直扯住他的段重楼,忿忿地为同胞们大声抱不平。
“那是百年前的神子所做的事,与百年后的神子无关,就算当年有错,也不该由眼下的地藏神子来承担!”在九原国被孔雀所灭时,那些无辜死于战火下的孩子,哪懂得什么人子与神子的恩怨?还懵懵懂懂不解世事的他们,又为何得背负起祖先们的罪?
“嘿,不必急着撇得那么清,也别以为现下的你们就两手干净。”封诰不以为然地泼他一盆冷水,“百年前后若是有差别,你们又何需在谕鸟来谕后大张旗鼓的四处寻找女娲,还想在孔雀来袭前找女娲出马救地藏?同样都是依赖女娲,同样都是想藉神人之手杀害人子,请你告诉我,你们跟百年前的神子们到底有何不同?”
总认为自己所作所为,与百年前的先祖不同的马秋堂,在封诰那双指控的眼眸下,头一回对自己所深信的正义感到动摇,他从没想过,在女娲的眼中,神子与人子之间并没有谁对谁错,女娲也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女娲只是像个凡人似的,只在乎自己。
彬许这百年来,一直等待着女娲的地藏神子们都错了,他们所知道的那个女娲,其实并不是他们以为可为了地藏付出生命的女娲,转生后不主动返回地藏的女娲,或许根本就不愿成为女娲,而神子们,却还是与百年前一样,照旧把责任和希望都寄托在女娲的身上。
敝不得他会说他想来看看承担了女娲这一职的人……
始终站在一旁没得插嘴的段重楼,在马秋堂下语地拢紧了眉心站在原地时,忍不住推了推他,可马秋堂却是撇过脸不愿再说半句,不得已之下,只好换他上场的段重楼,赶紧上前一掌拦下欲走的封诰。
“你是神人。”
封诰轻而易举地就推翻掉所有神子们,自古至今始终没有打破的迷思。
“就算我仍是神人好了,你真认为只我一人就能改变天命与人间的一切?我若是无所不能,百年前我还会战死吗?”百年前之所以会死在廉贞刀下,可不是因他一心想死,他是在力战之后,仍敌不过地被迫战死!
当下脑海里变得什么都不再能确定的段重楼,在封诰的厉目以对下,不禁缓缓放下了拦挡的掌心。
“这世上,真有神的存在吗?”背对着封诰的马秋堂,在他离开的步伐踏出时忍不住想问一下,这个自幼就存在他心底的问题。
封诰挑了挑眉,颇意外他这个接班人会想到这点,而不是盲目地为了地藏而当起女娲的替身。
“有没有?”他缓缓转过身,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
“有,但-们只存在人们的梦中。”封诰敛去了笑意,眼中闪过了一丝同情的目光,“实际上,无论是百年前或百年后,人们与众神,皆不曾苏醒过。”
到头来……这只是个类似骗局的梦?
心中早有预感的马秋堂,眼中原本还存着的一线希望渐渐地淡了,回想起那些不再能依靠女娲,而只能由他来保护的子民,他暗自下定决心地握紧双拳。
急着赶赴前线的他别过脸,“你说你只是想见我,现下你已见过了,是走是留,随你。”
“你在胡说些什么?”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的段重楼,急得快跳脚地忙要他收回他说的话。
看着他背过身离去的背影,封诰顿了顿,目光落在他的两肩上,仿佛看见了与当年放在他身上般相同的重担,而在这重担下,不只是他活得辛苦,这个自小就家破人亡,而不得不比他担负起更多责任的马秋堂,此刻脚下的步子,走来亦比当年的他来得更加沉重。
“马秋堂,你可知道,要让一个人成长,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他停下步伐,没有回首地问:“是什么?”
“让他去犯错。”诚心诚意给他一个劝告的封诰,很是希望在所有执迷不悟的地藏神子之中,能有一人真正的听懂他的话。
“为什么?”
曾有过如此切身之痛的封诰,感伤地垂下眼睫。
“因在错误中成长,伤人最深,也教人最多。”
再次见到孔雀,马秋堂直觉地认为,眼前的孔雀,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身着一袭黑色战袍的他,脸上轻佻的笑意不见了,表情也不再有玩闹的意味,曾经如此看轻地藏的他,这一回像是带着十分严肃认真的心情率军来地藏。
开战数日,在没有女娲的援助下,黄泉国与鬼伯国能动员的兵力皆已倾巢而出,与上回孔雀灭了九原国时不同,这回地藏没有再让孔雀轻易得逞,因在女娲返回地藏后,地藏的神子们皆认为神是站在他们这一方的,故在这一仗中,自以为拥有神做后援的神子们,都希望能在神的眼下表现些什么,因此在上了战场绑也格外地奋勇。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马秋堂,并不打算告诉他们那些关于女娲的事实,进而破坏了长久以来在他们心中所深信的女娲想象。
似要撕裂大地的破空斩,再一次自孔雀手中的百钢刀中发出,在孔雀讶异的眼神中,以两斧接下它的马秋堂,自觉已是今非昔比,他不再只能弯着腰看孔雀,在神功大成后,他也不需再受孔雀所施舍的人情,现下的他,不但能与孔雀战得不相上下,这场将帝军逐出地藏的战事,亦不是没有胜算。
只是他这个想法并没有维持很久。
贴身划过的百钢刀,在下一刻为马秋堂的颈间带来了阵刺痛,在他偏身闪过犹来不及抵挡时,孔雀已再一刀削下他肩上的战甲,闪避至一旁的马秋堂发现,愈是对峙得愈久,他俩也从互有胜负,逐渐变成经验老道与技高一筹的人占上风,虽然说,今日沉默的孔雀,除了不再手下留情外,看上去,总有哪怪怪的……
褪去了以往鲜艳的衣袍,换上黑色战袍的孔雀,手中新铸成的百钢刀再次成为地藏神子的噩梦,来势汹汹的他,在与马秋堂互探底细了一会后,已探出神功大成的马秋堂有几分底后,他将黑眸一-,接下来的每一招每一式,皆不再拖泥带水,反倒是像急于发泄什么似的,不顾一切地重狠勇地挥扬着手中之刀,不给敌手半点生机,两手执斧迎战的马秋堂,在两斧接下他由上往下砍的一刀时,孔雀迅即扬掌朝他胸口一击,登时震碎了他胸前的战甲。
只要解决了他,陛下就……
藉由满腔杀意,终于摆月兑了心中缠绕许久的倩影后,此时此刻的孔雀,脑中只记得一个使命,其余皆一片空白,他握紧了手中的百钢刀,选择在今日这一地的黄沙中面对他所背负的使命,一掌震乱了马秋堂的心脉与接下来双斧所使出的招数后,浑身热血沸腾的他,目中露出在与夜色一战后,许久不曾再有过的酣战感。
马秋堂愣看着神态冷酷得似不带点温度的他,感觉自己像是见着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孔雀,以往那个把人踩在脚底,轻佻不正经的孔雀,像换了个人似的,不知是因孔雀想验收他的冥斧究竟是习了几成,又或是把这一点视为帝国对神子间正式大战,故才搏命般地求胜,受了一掌胸口隐隐作疼的他,在孔雀冷着一张脸又再使出破空斩时,来不及闪过的他拚命扬斧拦下,勉强挡住的他,双斧未及之处,仍是遭刀风划过了数处,当马秋堂震惊地发觉他与孔雀之间,仍是有着一段差距时,似乎是打算真在今日灭了地藏的孔雀,已又再迎面龚来。
领军在另一处作战的段重楼,在手边的战事告一小段落时,抬首看向远处仍是和孔雀纠缠难分的马秋堂,担心拖得愈久马秋堂也就愈居于劣势的他,对特意请出神宫来到战场上帮忙的雨师弹弹指,雨师立即扬起一对雨袖,对准了远处的孔雀。
在雨师出手前,双斧不敌孔雀的马秋堂已负伤处处,当意气风发的孔雀再次拉开了他俩之间的距离,准备再使出破空斩时,尖锐的啸声突地自天际传来,颗颗雨点,丝毫不给孔雀任何闪避的余地,登时在孔雀的上方以落雨成箭之姿坠下,细密如网的雨箭,在马秋堂的眼前笼罩住了孔雀的身影。
雨势未停,另一记强劲的箭啸声,也随即响起,骤感不对的马秋堂方回首,只见远处施雨的雨师已中箭倒地。
不该出现的雨势随即骤止,随后遭雨箭穿透身子多处的孔雀,亦一身血湿地出现在马秋堂的面前,然而孔雀虽是大难不死,却已岌岌可危,就连身受数刀的马秋堂伤势都没此时的他来得严重。
不断呕着血的孔雀,一刀用力插在黄沙上。
太大意了……没想到居然杀出雨师这个不在他预料中的意外,孔雀不甘地望着远处突袭后不知遭谁一箭射中的雨师。
当孔雀不肯放弃地想自沙地上爬起时,马秋堂难以理解地皱着眉,也赶紧一手按着-疼的阳处站越。
“为何你愿为皇帝如此?”能在雨师的雨箭下捡回一条命就已是大幸了,他居然还不快点走?他以为在这种伤势下他还能胜出吗?按照血流的速度,他根本就不可能有活着的机会。
“士为……知己者死。”嘴角涎着血丝的孔雀,不死心地勉力以刀撑着自己站起,“我所作所为,不为成全忠义,我是为知己。”
“知己?”
“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费力喘息了一会后,面色苍白的孔雀,强自撑起已快站下稳的身子。
马秋堂毫不犹豫,“为地藏。”
“那咱们都可无怨无悔了!”孔雀微微一哂,不顾血流不止的伤势,单手扬起百钢刀,撕裂大地的刀风,像是一双双利爪般地扑向马秋堂。
在今日之前,马秋堂曾经很想亲刃这个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甚至还特意给他时间学会使用冥斧的敌将,可在这么瞧着明知自己身上的伤势已不能再战,仍是要为主上奋力一搏的孔雀,毫无半点退意,不惜把一切都豁出去的模样时,模不清他心态的马秋堂有点茫然。
孔雀根本就不该给他机会成长的,当时有机会,为何孔雀不杀了他?若他真这么想为主上尽忠,他又怎不早灭了地藏?
不能对他手下留情的马秋堂,在孔雀身上的鲜血染红了地上的黄沙时,无情地掷出手中的双斧,两柄冥斧一飞劈向天际,冲上前的他,身影顿时在孔雀的面前化为十来个,个个都扬掌探向孔雀,轻易就分辨出真伪的孔雀虽是一掌接下,并旋身扬刀将马秋给再次逼退,但此时两股冷意却自他的身后袭来,拖着脚步的他忙偏身一闪,在闪过了第一柄欲飞回马秋堂手中的冥斧后,却无法躲过另一柄。
当砍中背后的冥斧深深嵌进他的身子里时,在孔雀那双瞪大的眼眸中,他仿佛看见了夜色的身影。
当年头一回被夜色给打倒在武台上的他,一手抹去嘴角的血丝,不服输地瞧着高站在他面前的武将之女。
“我不信我会输给一个女人……”
离火宫美丽的雪色中,他边执起夜色一绺乌黑的长发凑至唇边亲吻,边对着她那双冷淡的眼眸起誓。
“总有天-会看上我。”
在天宫外的迷陀域里,背对着泪眼蒙胧的夜色,已是来不及挽回她芳心的他,逼自己吐出这句太晚对她说的话。
“夜色,我曾爱过。”
此时此刻,远处燃烧的火红夕日,和那日与她别离时的夕日同样灿眼,就像是她身上鲜艳的红裳,那一日,他强忍着心碎,和浩瀚一样,强迫自己去割舍,不同的是,浩瀚所成全的,是爱才之心,他却是一段缠缠绵绵,埋藏在心中七年的感情。在背对着夜色离去的那一瞬间,他不断告诉自己,他可以不去聆听胸膛里那颗心被撕裂的声音,只要她能快乐,他愿为她此刻所得到的幸福奉上所有,只要她……
止不住的鲜血滑下他的嘴角,记忆中的那抹红艳和眼前的夕阳融为一色,令他再也看不见深深烙印在他心底的身影,孔雀-细了眼瞧着与他一般,几乎都快站不稳的马秋堂,以及在马秋堂身后远方的黄泉国旗帜,带着热意的晚风,阵阵吹拂在他的面上,风中携来的黄沙,婆娑起舞音律悦耳得不可思议,就和浩瀚那温柔的嗓音一样。
他遗憾地抬首看向远方。
“陛下,臣先走一步了。”
再次扬起的百钢刀,在夕阳下反射出最耀眼的光芒,决心做出最后一击的孔雀,使出残存的所有力气,在马秋堂冲向他时再次使出破空斩,轰隆隆劈开大地的刀风在避过马秋堂后,一鼓作气袭向敌军的前军,在漫天的沙尘中,再瞧不见敌军前军的踪影,此时一缕金色的流光划过他的眼前,面对直袭而来的马秋堂,伤势过重的他,在气力告竭的状况下,已无力再挪动自己半分,猛然察觉这一点的马秋堂,在接触到孔雀誓死如归的眼神的那一瞬间,他不禁犹豫了一会,无奈来不及收斧的他,止不住矮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手中的冥斧,一斧深砍进这名让他成长的敌人的左胸里,而他也遭孔雀手中的百钢刀一刀刺穿了肩头。
孔雀几乎是当场断气。
远处的叫嚷声,在风沙中听来很模糊,知道自己的前军因孔雀这最后一击死伤惨重的马秋堂,忍着刺骨的疼痛,用力推开身上的孔雀,并将自己的肩头自孔雀王死不放的百钢刀中拔了出来,他摇摇蔽晃地站起身,低首看着孔雀合上的双眼,还来不及处理心中这份对孔雀复杂的情绪时,一记逼近的凶猛掌风,令他撑着身子飞快地退离孔雀的尸首,好不容易站稳时,一抬首,他即接触到石中玉那一双闪烁着愤焰的眼眸。
苞随着石中玉,晚了一步才赶到的携云,在一同前来的握雨回头去稳定失去了大将的西域大军时,心惊胆战地想接近抱着孔雀的尸身蹲在原地的石中玉,但就在石中玉缓缓拿过孔雀手中的百钢刀时,一股寒颤,登时爬上他的背后。
携云的面色顿时惨白无比,“不好了……”从没正经拿过刀的石中玉,居然会舍弃了赤手空拳?他就连对付夜色时也从不曾用过啥兵器!
难得见自家主子如此认真的携云,见情况不妙,连忙掉头就跑,同时急忙地挥扬着双手向握雨示意赶紧撤人,就在这时,自他身后传来了一记不下破空斩所制造的轰然巨响。
狂扫的风沙扑向马秋堂的脸庞,他难以置信地转身看向已遭孔雀重创过一回的前军,在石中玉一接过刀后立即再遭重创一回。
“在今日之前,从没人能逼我开杀戒……”处在极度愤怒情绪中的石中玉,恨恨地扬刀指向马秋堂,“你,将为此付出代价。”
一手按着肩头的马秋堂,虽明知自己在孔雀后,已是无力再对付石中玉,但为了身后的同胞们,没得回避的他,只好咬牙再举起地上的冥斧。
随即实现诺言的石中玉,在马秋堂还喘着气时,已携刀一跃而起,当马秋堂-着眼寻找身影融入了夕阳里的敌手时,石中玉已来到他的顶上扬刀朝他重重砍下,刀斧相接的那瞬间,两只掌心所传来的震颤,几乎令马秋堂握不住手中的冥斧,每一招每一式都挡得艰辛的他,在无暇喘息的刀斧往来间看着石中玉,虽说石中玉的身手没有孔雀来得灵活,但出手却重于孔雀,深怕没挡下任何一刀就得赔上性命的他,忍着肩头刀伤所带来的疼痛,一次又一次地挡下扬刀欲置他于死地的石中玉,但就在他旋身一击时,面色阴沉的石中玉一刀横挡下他右手的冥斧,另一掌立即由下而上窜出,力气大得惊人的石中玉,转眼间就夺下他左手的冥斧。
沉重的冥斧方落地,马秋堂还来不及去拾,另一记横竖闪不过的快刀已迎面而来,这时似遭人击中一掌的石中玉,身子大大一晃,一手抚着胸口连连往后退了几步,马秋堂连忙看向自己身后,却意外地瞧见封诰的脸庞。
弯身只手拾起地上的冥斧后,封诰来回地看着已有百年没回到自己手中的冥斧,在石中玉再次扬刀杀来时,他飞快地夺过马秋堂手中的另一柄冥斧,扬起两斧挡下石中玉的一刀,并因石中玉的力道而震掉了手中的双斧。
在砍过他一刀后,察觉他根本就没啥实力的石中玉,发现眼前的陌生客虽拿得起冥斧,却根本就不会用也无法用,当下没把他给看在眼里的石中玉,在另一刀就快砍下他的人头时,封诰却朝他抬起一掌,当下令他无法动弹地站在原地。
习武以来从没遇过这等事的石中玉,在怎么施力仍是无法动自己分毫后,愕然地对封诰张大了眼。
“你是女娲?”
封诰轻声解释,“女娲分为三人,我只是其中一人。”
“三人?”什么跟什么?
“你可退兵了。”没打算杀他的封诰,在他蓄起一身力气顽抗时,觉得苗头有点不对地开始往后撤。
“为何?”在他愈退愈远时,四肢逐渐开始恢复力气的石中玉,怒火中烧地看着他在经过马秋堂的身旁时,一把扶起马秋堂。
“因再这样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要我退兵也可以。”手指的关节一恢复自由,石中玉立即扬刀再战,“等我杀了那家伙再说!”
马秋堂连忙将封诰推至一旁,赤手空拳地接下石中玉的一刀,然而抵不过刀劲的他,在石中玉一手将刀锋压向他的颈间时,硬生生地受了一掌,胸骨又遭震断了几根的他,当场站在不住地跪下,封诰见了连忙想上前再救他一回,石中玉却将手中的刀尖一偏,直对准了封诰而去。
“你就一定要拖我下水吗?”叹息连天的廉贞,突地现身在封诰的身旁后,一掌握住了百钢刀,再轻松地以两指拎走差点到了刀口的自家子孙,并把他给扔至一旁避避战火。
一而再地有人跳出来搅局,急着想报仇的石中玉简直气急败坏。
“你又是谁?”为什么老是有一些陌生人在紧要关头冒出来?他就不能简简单单的拿下马秋堂的人头吗?
廉贞松手放开掌心中的刀身,顺道把衣袖里的一面令牌扔给他。
“什么?”接过令牌后,石中玉看得愣直了双眼。
廉贞偏着头回想,“我若没记错,你的祖先当年还是我的手下。”原来当年的石家后继有人啊?他还以为那个吊儿郎当的石姓副官,永远也生不出个成才的后代。
他直摇首,“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还……”
“我命令你,退兵。”懒得多做解释的廉贞,只是简洁地下令。
“凭什么?”恢复镇定的石中玉用力哼了口气,“就算你所说是真,你也不过是个百年前的人!”早就该化成灰的人,还跑来这敌我不分地管什么闲事?
“就凭这个。”廉贞动作快速地抽刀朝石中玉一划,快如闪电地在石中玉的脸上留下了一道口子,并在石中玉举刀一动时,又在石中玉的掌臂上再划一刀。
鲜血染红了百钢刀的刀柄,令石中玉几乎握不住手中之刀,他在将刀换至另一手时,难以理解地问。
“你个是人子,为何你要护着地藏?”
“你可别搞错了,我只是护着那小子,地藏是死是活,与我无关。”廉贞一手指着封诰,冷声向他澄清。“我再说一回,我命令你退兵,若你仍执意要以下犯上,我可不保证会再手下留情。”
没把握能打赢他,反而觉得他跟夜色有得拚的石中玉,两眼不断在孔雀与马秋堂之间徘徊着,满心不甘的他,在廉贞失了耐性一手覆上刀柄时,他咬牙地将手中的百钢刀撇向一旁,忿忿地转身走向孔雀。
“在你走前,我希望你弄清一事。”封诰在他欲抱起孔雀时,站在廉贞的身后对他说着,“我已不是女娲,我即将离开地藏,日后亦不会再助地藏,我无意与帝国为敌。”
他锁紧了眉心,“什么?”
“就是如此,请你退兵。”
虽然听不太懂他们在说哪门子的鬼话,原本就无意接手战事只想报仇的石中玉,低首往下一看,孔雀那沾了黄沙的脸庞即映入他的眼中,不忍再看孔雀继续孤零零地躺在这处不是故乡的黄沙里,他振臂将孔雀抱起,转身走向满面泪痕迎向他的乐天。
“剩下的烂摊子是你的,我先走了。”石中玉一走,本来就不想淌浑水的廉贞立即拍拍封诰的肩交代。
“嗯。”他点点头,拾起两柄冥斧后,再一把搀起动弹不得的马秋堂,缓缓踱向远处正守着雨师的段重楼。
四下不断传来的哭声中,雨师静卧在黄沙之上,再不能为地藏带来沐泽的雨丝,失去多年好友的段重楼,喉际哽咽得疼痛,很难相信拥有神力的她,竟连支箭都挡不住。
“那柄箭……”在被封诰扶回来后,靠坐在一旁的马秋堂,边喘着气边看向雨师身上的箭。
封诰站在一旁只看了一眼,即认出这眼熟的长箭属于何人,他瞥了瞥他们,刻意选在这当头告诉他们此物为何物。
“那是天孙的神器,她不过是个神女,挡不住自是当然。”
段重楼猛然抬首,“慢着,你的意思是这箭是由天孙所发?”先且别说雨师跟天孙凤凰从不曾结怨,他们地藏也才和天宫结盟而已,天孙凤凰怎可能会对地藏做出这种事?
不想解释的他转头就走,“我可没这么说。”谁规定这玩意就只能是天孙才能拥有?神人又不只天孙一个。
“你要上哪去?”眼看他又想置身事外,段重楼连忙把他给拦下。
“如我先前所言,离开地藏。”他只是来给个交代而已。
“你不能走!”看着他冷漠如昔的脸庞,已为雨师之死而伤心不已的段重楼不禁震声朝不负责任的他大喝。
无动于衷的封诰,在他忿忿不平地想开口再骂一回时,冷不防地出声。
“早在两界之战前,众神就已遗弃神子了。”
“什么……”不只是段重楼,连马秋堂也讶异得坐起身子。
封诰抬首望着顶上的天际,“天孙、女娲、海皇,这三个留在人间的神,原本是想与众神一块离开人间放弃神子,但众神却同遗弃神子般地也遗弃了他们,他们因此而无法离开人间,反而必须留在这片大地承担神子所寄予的期望,即使他们本就无意干涉人间。”
段重楼大声否认,“你说谎,不是这样的!”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封诰收回了遥望故乡的目光,锐利地瞪向他,“但这就是事实,这是所有神子皆不知也不愿去承认的事实。”
马秋堂迟疑地问:“神……放弃了我们?”
“可以这么说。”
“你呢?”马秋堂不抱希望地望着他,“你也放弃了我们?”
封诰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两柄冥斧扔至他们的面前,冷冷地向他们宣告。
“这辈子,我只为自己而活和死,我绝不再成为女娲一回,因我不愿再身不由己。”
“你还算是神吗?”既有的信念皆已支离破碎的段重楼,难掩心痛之余,语调悲怆地问着这个一手创造了他们,却又狠心抛弃了他们的神。
“就算是神也是有私心的,更何况,那也已是上辈子的事了。”封诰目光炯炯地直视着还沉醉在神话里走不出来的他,“想要得到什么,就自己去争取去捍卫,神子本就不该倚赖任何神或人,若神子仍执意如此,那么遭人子所灭,自是气数已尽理所当然!”
四下安静无声,一地寂寞黄沙中,无言的风儿轻轻带走已是挽不回的往昔,飘扬的发丝遮去了封诰的脸庞,站在风中的封诰扬袖一挥。
“百年前的女娲已死,如今你们的地藏,得由你们自己来守护,下一回,没有神帮得了你们!”
风声萧萧,一道曾是地藏神子们热烈期待的身影,背对着夕阳,再次在遍地狼藉中一步步地离开了他们,段重楼心痛地抱紧了愿为女娲、地藏而死的雨师,在为她的死深感到不值之余,他更不知道,她所牺牲的生命,换来的究竟是什么。
看着地上那一双遭主人扔弃的冥斧,伤势甚重的马秋堂,身心俱疲地闭上了眼。
雨师的死讯传至迷陀域里后,原本一直不愿提起雨师的逃诩,沉默了好些日,在她的眼神中,总带着某种难言的情绪。当廉贞认为一直不愿回地藏的她,很有可能将会返回地藏接下雨神之职时,她却收拾起家当,似乎在为远行做准备。
当准备妥当的她拎着包袱,一一为这栋她独自居住了许久的宅院门窗上锁时,廉贞怀疑地站在她身后问。
“-不担心段重楼?”她真能像封诰一样抛下地藏?
她边说边往外走,“他能照顾好自己的。”围绕在段重楼身旁的人本就不少,再加上马秋堂受了重伤,必须一肩挑起所有责任的他,只怕没有时间去想太多。
“地藏呢?”
“女娲都帮不了地藏了,添我一个又能如何?”她顿了顿,不是不明白封诰急于想逃月兑的心情。“更何况,帝国的人子在不倚靠神的情况下,都能成长至今日这地步,神子们也是该月兑离神恩试着长大了。”
廉贞侧首瞧着她那写满无能为力的脸庞,而后轻轻推开她,替她关上家门并在门上落锁。
“封诰是籍口吧?”她定定地看着他的动作,在他镇妥时,拉住他的衣袖问。
他不明所以,“借口?”
“你之所以会帮马秋堂逼退石中玉,并不只是你想保护封诰,主要是因为你继承了女娲对地藏所有的爱。”同样的,封诰之所以能这么狠心,也是因封诰对地藏除了恨意外别无他物。
原以为她也和他人一样,皆被女娲两字冲昏头的廉贞,原以为她不会记得他曾说过的这回事,没想到她却没被他所说的借口给唬着。
“有时,-的脑袋也挺灵光的。”他挑挑眉,大掌在她的头顶上拍了拍。
她不满地更正,“是一直都很灵光。”
眼看她总算是有些精神了,他拉着她离开大门,边走边将她身上的包袱接过背在自己的身上,走在他身旁的逃诩,不语地瞧着他似打算继续与她一道走的模样,但在他那张脸庞上,她却看不出在封诰出手解咒后,缠绕在他身上的百年恩怨已不复存在的这当头,他有何打算。
“你……要回帝国?”都在帝国外流浪了那么久,其实他也会有思乡的情绪吧?
他朝她摇摇食指,“我的皇帝已死,我的过去,早在百年前就已结束了。”现下能够撑起帝国四片天际的人,是那四个后生晚辈,不是他。
“那……”
廉贞一脸神秘地抬起一指朝她勾了勾,示意她靠过来,她不解地附耳上前,性感沙哑的男人嗓音,立即溜进她的耳膜里,令她不禁深吸了口气颤了颤。
“我曾说过,如果人生能够重来一次,我要把曾错的事全都做对。现下,我正准备要去把事情全都做对来。”他两手捧住她的脸庞,刻意将唇贴在她的贝耳上,用那种会令她躲来躲去的嗓音迷惑她,“-呢?-想上哪当个不被期待的人?”
两朵艳丽的酡红,飞快且忠实地出现在逃诩白皙的两颊上,感觉自己像是已被他给逮着的她,忙不迭地想推开这个一路上,一直在强调他男性自尊的男人,但他却执起她的小手,并弯子与她眼眸相对,要她立即做出一个选择。
“我……”败下阵来的她只好红着脸坦承,“我想去南边的迷陀域,看看能不能做点生意。”若是往后三道与帝国一战将是势不可免,那么眼下,唯有南边的迷陀域里最是安全,也不会再被卷入三道与帝国之间的纷纷扰扰。
“那就照-的意思去那吧。”完全不反对她的廉贞,很爽快地把认路的重责大任交给她,“老规矩,路由-来找来认,不然-就得随我睡林子。”
“我哪敢让迷路成性的你来带路啊?”她边说边自袖里翻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地图,边走向外头边看。
随着身后的家宅愈离愈远,逃诩回首看了几回后,就被廉贞一掌转过了脑袋,阻止她再继续念念不忘,为了不让她离乡的情思,可能会这么一直在他们的身后纠扰着,他只好想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
“看过-的子孙后有什么感觉?”
一回想起那个封诰,他是走得很潇洒无情,又像个小阿子想要探索世界般地,不断搬家、换行业,以求能够走遍这座他以前没有机会亲自走过一回的人问,她就觉得,其实看似老成的封诰,心底只是一个很单纯的孩子。
“他缺德的部分很像你。”这是她的结论。
“他耍起脾气来才像。”这是他最头痛的地方,他们这对祖孙简直就像锅跟盖似的,一聊起天来就没完没了。
她一手抚着额,“真怪的感觉……”上一辈子的祖孙在今生相认?
廉贞则是顶着一张苦瓜脸,“-怎会明白十几年的老朋友,突然摇身一变,变成了自己后代的滋味?”
她愈想愈觉得好笑,觉得她的生命像极了一道门扇,一开始时有一些人走了进来,而后又失望地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又有不速之客闯进她的门扇内,带给她一个倍感震惊的人生,接着他们统统走了出去,一起站在门外朝她招招乎,要她也出去看看外头的世界。
低首瞧着她脸上浅浅的笑意,廉贞抬手模了模鼻子,过了一会,他有些别扭地朝走在他身旁的她伸出手握住她,她怔了怔,看了他牵着她的模样半晌后,再慢吞吞地看着表情有些尴尬和不自在的他,没想要把手抽回来的她,在他紧握着不放时,也就任他牵着了。
走了一阵后,突然想起一事的她,停下脚步拉拉他的手问。
“我一直忘了问,第三个女娲是谁?”其中一个有神法的认帐了,那另一个继承了所有武功的怎没来露露脸?
廉贞朝天翻了个白眼,“一个总觉得人生很无聊的男人。”她不提他还都忘了那个惹出一堆事后,就逃得不见踪影的家伙呢。
她偏首想了想,“无聊?”在他所认识的人中,符合这条件的……似乎只有一人,只是无论她再怎么想,都不觉得那个人有哪点能跟女娲沾上边。
“嗯,前阵子他可能是太无聊了,所以从我这套到话后,他就跑去天宫偷了天孙的神器。”不小心说溜嘴的廉贞头痛地抚着额,“希望在有了那玩意后,那小子不会再觉得日子太无聊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