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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转生 第五章

作者:绿痕

“这个姓封的到底有几个窝?”逃诩讷讷地看着眼前这座院中杂草丛生,不知已多久没人住饼的宅子,已经算不太出来,她前前后后到底找了几处封诰的家。

“我从没数过。”早就料到情况可能会是这样的廉贞,只是疲惫地以两指拧着眉心。

她朝天翻了个白眼,“他这辈子都忙着在搬家吗?”次次找到时,不是扑空没人在,不然就是早就荒废已久……天底下怎会有人搬家搬得这么勤快?

廉贞已经不想叹息了,“他说过他定不下来。”不只是工作,封诰就连住的地方,也是换家如换衣。

“你怎又不早说……”她一手掩着脸,累得只想就地跪下去。

“走吧,天快黑了。”怕天黑后不易找到地方落脚,廉贞不禁在她身旁催促。

她摇摇头,“我走不动了,今晚咱们就在这住一宿。”

他的面色随即一变,“最好不要。”

“为什么?”她不解地看着他怪异的神情,边问边走向封诰家的厅门。

“因他的宅子住不得。”有过经验的廉贞,在她准备开门前有先见之明地速速掩上口鼻。

“什么意——”她一手推开门扇,口里的话随即因迎面而来的恶臭而中断。

这还算是人住的地方吗?紧捂着鼻子的逃诩,愣愣地瞧着眼前乱得只能用壮观两字来形容的宅子,两眼在里头来来回回搜了好几回,就是没找到个能够站人的空间。

“所以我才说他的宅子住不得。”习以为常的廉贞走至她的身旁替她把门关上,再拎着她转身往外头走,“走吧,今晚睡林子里。”封诰的家能住人?不熏死她也臭死她。

“又睡林子?”她忍不住大皱其眉,扬高了音量向他抱怨,“你是猴子投胎的吗?”天天睡林子,也不找个象样的地方住,这百年来他成了野人不成?

“不要挑剔了。”在她拖拖拉拉下肯走时,他索性将她拉至面前,却意外地发现她有些不对劲,“-的气色怎么这么糟?”

“是谁不断迷路,害得我连连在林子里睡了好几天?”虽然这些年来她常四处跑来-去,但她可不曾像这样四处流浪过。

他瞄她一眼,“我以为-身强体壮。”

“再怎么强壮也比不上你好吗?”大感吃不消的逃诩朝他挥挥手,“总之我不要再学你睡林子了,今日我要去山下借宿。”也不知他是野猴投胎的,还是住不惯房子,在山里找不到地方投宿就算了,到了城镇他还是这样,迷路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今日才看到有屋顶的东西,她才不要又跟着他再睡大树底下。

本想跟上她的廉贞,在走了两步后,突然止住步伐定立在原地不动。

“喂,你还不走?”走在前头的逃诩纳闷地看着他两脚生根的模样。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远处山坡上,一对走在山道上的夫妻正准备返家,在他俩后头,有个大约五六岁大的男孩,在他走太慢快跟不上时,走在前头的男子,索性将他抱起扛在肩头上。

注意到他的视线全落在那个男孩身上后,逃诩走至他身旁好奇地问。

“你喜欢小阿?”真难得他会有这种表情出现……不对,应该说是他向来就冷血,今日难得反常有点像人才是。

廉贞依依不舍地目送着他们一家人消失在山头的那一边,已有多年没再想起这回事的他,至今还是不知道,茫茫人海中,自己的骨肉当年究竟流落至哪去了,然而就算是知道,在这么多年过后,他的孩子,只怕也早已不在人世……

“我曾有个儿子。”

“什么?!”被响雷击中的逃诩,愕然地拉大了嗓门,还连连退了好几步。

他两手环着陶,“有必要这么惊讶吗?”

她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你到底还有什么是没告诉我的?”连儿子都有了?她一点都不想知道那个儿子到底是谁替他生出来的。

臂察完她的反应后,他耸耸肩,“没了。”

一脸惊恐的逃诩,在大口大口喘过气后,频拭着一身被他给吓出来的冷汗,偏偏廉贞又在这时继续爆料。

“那是-生的儿子。”

“够了,我还没嫁人!”就怕他会说这句话的她,忙不迭地捂住两耳。

“-早嫁过了。我还记得,当年若不是陛下——”为她的抗拒反应感到很反感的廉贞,刻意挑在这个时候告诉她那些她所不知的往事,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遭一只直袭人面的绣花鞋给封口。

廉贞面无表情地拿下这个让他屡接不到,并严重怀疑起自己的功夫,是不是在这百年来大大退步的独门暗器。

打他习武起,这百年来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他,不知面对过几打功夫高过她十几倍的高手,像她这等根本就搬不上台面的对手,他只消动动几根手指头就可打发了,可已被绣鞋花偷袭过数次的他,怎么也想不通,他怎老是在她这种软绵绵又不具杀伤力的暗器上栽跟头?

“真意外,没想到-这辈子还真不认命。”他边擦着脸上残留的鞋印,边看向气喘吁吁,整个人看起来还是很激动的她。

“谁要认啊?”逃诩头皮发麻地朝他握紧了拳大吼,“惨成这样,就算你说的全都是真的也不能认!”

他走至她的面前将手中的暗器物归原主,并只手扬起她的下颔,左右上下地端详了好一会,而后无止无境的喟叹再次自他的口中逸出。

“以往的-,性子可说是千依百顺,我说什么-就听什么,但现下……”

“在我找到封诰后,你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缅怀过去。”完全没兴趣听他怀念往事的逃诩,穿好鞋后,面色严肃地拉过他的衣领,“我不玩了,封诰到底在哪?”

他不客气地以指弹向她的额际,“若我知道,我还需要拉着-到处跑?”

“就知道你一点用处都没有……”她一手捂着额,浑身乏力地坐在地上,一想到还要继续像只无头苍蝇般地随着他跑来跑去,她就连动也不想动。

默然瞧着她的廉贞,在她窝在地上自艾自怜时,发觉往常总是涨红了脸与他开吼的她,今日看起来脸色的确是苍白了些,一向餐风宿露惯了的他,从不觉得睡在林子里有什么不好,自由惯了的他,总觉得如此既可避免掉在接触人群后所带来的不必要的麻烦,又不需遭人指指点点,可他却忽略了,与他同行的这个女人,不但曾是个娇生惯养的王女,她也没有他那等不老不病不死的体魄。

“走吧,就照-的意思去借宿。”他叹了口气,一把将她自地上拉起,并拖着她往山脚下唯一的一户民家走。

居于山家下的农家,或许是因为处在迷陀域里,人人总有保命至上观念的缘故,未至天黑就已大门紧闭,当廉贞敲完门后,过了好半天,才有位老人拿着一柄锄头前来应门。

“你们是……”在听完他俩的借宿要求后,老人迟疑地问着他俩,脸上写满了十足十的防备。

“兄妹。”廉贞抢白地开口。

“父女。”偏偏没默契的逃诩,也挑在同一时刻出声。

老人无言以对地看着他们,而他俩则是互看对方一眼,再转过头速速对老人更换说词。

“父女。”就照她的借口好了。

“兄妹。”好吧,说是父女外表看起来是太牵强了点。

“……”这对男女为什么在骗人之前也不先串通一下?

当彻底不相信的目光扫上他俩时,实在是很不想用这个借口的廉贞,只好绷着一张脸吐出。

“我们是夫妻。”

逃诩马上再补上一句,“一百年前的。”

“砰!”老人索性关门送客。

被拒于门外的两人,沉默地看着紧闭的门扉,总算明白了逞一时口快后,必须面对什么下场。

“这下可好。”廉贞横她一眼,“谁教-要抖出一百年前?”放眼看去,这附近就只有这么一户人家。

她很坚持在这方面不能吃亏,“我不想被你占便宜不行吗?”

在他俩互不相让的瞪视之下,一阵拉长的狼嗥声,打破了互瞪中的寂静,伴着远山阵阵传来的狼嗥,只只振翅返巢的归鸟,排列成行地自他俩的顶上嘎声飞过,逃诩抬首瞧了瞧西天已快不见光明的霞色,再看向拒她于门外的门扇,她突然有些后悔方才为什么要多话。

廉贞火大地把话一撂,“不想被占便宜那就继续睡林子吧。”不要说他没给她机会睡草皮以外的东西,这回可是她自己搞砸的。

“又要睡林子……”她一脸含悲带泪,并在赖在原地不肯走时,又再次拖拖拉拉地被他给扯进林子里。

天色暗得很快,拉着自艾自怜的逃诩在林于裹找到夜宿之处后,生起火堆的廉贞,坐在她身旁看着草草吃过干粮后就累得先睡的她。

那一双扔过他好几回的绣鞋,在火光的跳跃下静静映入他的眼底。

沉寂了一百年后,他的生命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而这些,全都归功于这个跟他完全不对盘的女人,他挪了挪位置,凑近她的身旁偏首凝视着她的睡姿,他发现,他似乎总是忙着跟她拌嘴吵架,而从不曾像现下这般好好看过她。

她和前世很不同,话多、脾气大,还有一副生在王家的高傲心态,在与她相遇前,这是他完全想象不到的,然而在心底默默数落着她之余,他不得不承认,其实他也没资格说她性子不好,因在百年前,与她相比,他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年的他,少年得志,又获得圣上的信任与提拔,平步青云的他,性格本就乖僻,在朝中也我行我素惯了,更是常一年到头跑得不见人影,因此就算到了该娶妻的年纪,朝中百官也没人愿把闺女嫁给他,而他当年之所以会娶出云过门,还是看不下去的圣上特意下旨赐婚的,不然,就算他会打光棍一辈子,他也不会感到意外。

以往在他的观念里,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不过是身为男人的本分,他对婚姻不曾抱着什么期待,在朝中与六器平起平坐的他,一颗心全都在朝政、与该如何助陛下驱逐神子的大业上,家庭与妻子,不过是他身后的寻常一景,虽然他常往返家中与京城,可他留在京城里的时间,却远比陪在她身边的时间多。

然而就算是这样,好性子的出云,却从不曾生过他的气,也不曾抱怨过什么,她只是恪守着人妻的本分,代他尽心尽力服侍公婆,安静地待在家中盼他归来。

以往他从不觉得出云有何重要,也不认为在他全是武士忠诚、家国大业的生命里,她能占有一席之地,他只将这一切视为理所当然,但当他亲眼见到她为捍卫家园而战死的尸首时,他这才明白以往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从没给过她一副可以倚靠的肩膀……

他还算是个人夫吗?

城破那一日,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人在哪?临阵产子后,面对着入侵的神子大军,她又在想些什么?那一双总是等待着他的眼眸,到了最终还是没来得及盼到他的归来,当烽火烧进了城里时,在四下飘飞的点点星火中,回首检视他俩曾走过的那段路,临死前仍是孤孤单单的她,恨不恨他?总是把话藏在心底的她,有没有话要对他说?满月复说不尽的亏欠,像是一涌而上的潮水,直将跪在后悔血地里的他给灭顶淹没。

百年来,在看遍了人事的消竭兴衰后,他刻意学会遗忘,好让自己不要记住太多是与非、遗憾和歉疚,因他得一人长久且孤独的活下去,若是仍记住了那些回忆里的负担,只会让他过得更痛苦而已,然而这些年下来,他是遗忘了太多太多,但却有一张脸庞始终都存印在他的心底,或许,这就是她为他的无情所给他的惩罚。

永远的记住她。

往往在最深的黑夜里,只要看着在黑暗中燃烧的火光,他便会忆起当年的一日之差所造成的家破人亡,每年当秋菊在风中绽现丽姿时,他会静静地思念起那一双总是满怀心事的眼眸,但无论如何,已过去的,永不会再重来,他亦无法寻回过去的点滴,或是弥补些什么,他只能背着愧疚的包袱,就和当年的出云一样,一个人孤单的走下去。

已经睡熟的逃诩,在火堆发出丛丛声响时动了动,她拉紧了披在身上的大衣,趋向热源地向火堆滚去,廉贞忙探出一手拉回她,睡梦中的她皱了皱眉,下意识地蜷缩起四肢抵抗夜间林中的寒意。

廉贞在将她拉离火堆后,伸出两指拿掉沾附在她脸上的青草,并弯子,就着火光仔细地看着这个曾是无声隐藏在他心底的愧疚。

只是在这么看着她时,他却突然觉得他离百年前的出云很遥远,因自逃诩出现在他的面前后,她所描绘编造的一景一物、人事风光,皆是从前的他与出云未曾拥有过的,性子与出云完全相反的她,或许正是当年总是事事压抑着的出云,心中最想成为的模样,只是当年她没有这种机会,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叹了口气,仰首看向藏在枝桠间的满天星斗。

若是,老天真愿意让他弥补当年的错……

星火愈来愈微弱的火堆,暖意渐失,廉贞再次扔了几根干柴让火势重燃后,暗自在心中下了决定的他,月兑下披在身上的大衣,轻轻盖在逃诩的身上。

天曦未明,晨雾淡淡,人间尚未自一林的幽静里苏醒,但逃诩却被某种香得她没法再睡的香味给扰醒了。

大清早就怀疑自己眼花的她,坐在大树下直瞧着一旁生暖的火堆上,架上了具小兵,而不知是何时起来的廉贞,正蹲在小兵旁制造出在她饿了一晚后,恍然以为自己一觉醒来就置身在天堂的诱人香味。

她站在他的身后右瞄瞄、左瞧瞧,“今儿个吹的是什么风?”

手拿木杓在锅里搅拌的廉贞,回头看了一眼她那像防贼似的表情,不发一语地弯身取出放在包袱里的盐袋,洒了点盐在锅里后,继续耐心地搅拌锅中物。

徘徊在空气中的香味,香得逃诩不但是睡意全消,月复里的饿虫也全都早起在她的月复中排排队站好,她咽了咽口水,走上前看着那一锅弥漫着诱人香气的什锦粥,连连吃了不知十几日干粮的她,在这饿虫上脑的当头,甚想直接扛走这一锅热粥,躲到一旁去吃个痛快,只是在想到煮粥者为何人时,她又忙不迭地把所有的口水都吞回月复里。

“不死男转性子了?”别说是煮锅粥了,一路上他就连个好脸色也不曾给过她,这教她怎么不怀疑他是不是在昨晚背着她做了些什么,然后突然大彻大悟地转了性子变了

一夜未睡,足足想了一整夜的廉贞,竭力在心中暗自叫自己要忍耐,不要受她那张写满怀疑的小脸所影响,以免一大早就又找她吵架,他握紧手中的木杓,忍耐地接受她不断朝他投射而来的怀疑目光。

“不要告诉我,在你那个自称的人夫责任外,你也会懂得内疚。”逃诩啧啧有声地摇头摇了好一会,再凑至他的身旁以肘撞撞他,“哪,你要不要把你的居心说出来,咱们好一块讨论一下?”

虽然一再地在心中提醒自己得忍耐,但听不到几句话就再也忍不下去的他,气得差点折断手中的木杓。

他一手指着她的鼻尖,“-就非得小心小眼的揣测我所做的每件事吗?”

“在你把我害得那么惨之后?”逃诩刻意抚着下颔想了想,接着毫不客气地对他大大点了个头,“当然!”她这一辈子的噩运全都集中在这个男人出现之后,这能让她不防吗?

廉贞没好气地瞪着她,“亏-还是个王女,有点气度行不行?”也不过就是几目前把她自树上摔下来而已,他道过歉,而她也赏了他两记鞋印了,她还记仇到现在?

懊吧,讲气度是吧?看来今儿个他俩的新话题,不是和前几日一样,你来我往的互杠对方祖宗十八代,而是在这一锅他特地煮的好料上头……逃诩瞄瞄特地起了个大早的池,再把全副心思都投至这锅差点馋死她的热粥上。

“你怎突然有兴致煮这玩意?”在他大功告成并拿来木碗添粥时,她还是对他的动机感到很怀疑。

“煮给-吃的。”廉贞将手中盛好粥的木碗一转,将热气腾腾的香粥递至她的面前。

她的眉心马上打了个死结,“我为什么要吃?”这么殷勤?

“因为这是我亲自做的。”他摆出一副高高在上,她非得接受不能拒绝的姿态。

“你慢用。”饿死事小,毒死事大,姑娘她立刻转身就走。

额上青筋直跳的廉贞,咬牙地一手拉回不赏脸的同伴。

“我若想害-,我还需陪着-一块去找封诰?”他整整想了一夜,就是在想到底该如何和她好好相处,加上昨日看她气色差得很,所以他才想煮点象样的东西给她吃,结果呢?她不但不赏脸还泼他冷水!

逃诩慢吞吞地回过头,质疑再质疑的目光,还是大剌剌地徘徊在他的面上不走。

“好吧……”他别别扭扭地拉下脸招认,“会煮这个,是因-带的和煮的东西……都不是人吃的。”

与她同行这么多天来,他对她最大的了解,就是她是个完全没有味觉的女人,因她可以同样的东西吃上十天半个月完全不腻,再如何难以下咽的东西,她也不挑嘴地全部扫下肚,她更可以在他抗议伙食条件太差时,亲自动手煮出更恐怖的东西来让他食欲全无……他发誓,他要是再吃一回她弄出来的东西,他恐怕会直接跑去任何一间客栈里绑架人家的大厨。

“所以你就这么委屈的下厨?”不否认自己厨艺差的逃诩,只是两手叉着腰问。

眼看说不到几句话他俩又要吵起来了,强忍住必话冲动的廉贞,退让地向她低头。

“看在是在同一条船上的份上,咱俩各让一步和平相处行吧?”好,他是男人,他先让。

她白他一眼,“这条船的破洞还不都是你捅出来的?”

“不吃就算了。”耐性就只有这么多的廉贞面色随即一换,高傲地端着木碗甩过头。

“气度、气度。”她急忙七手八脚地把他给拖回来,“既然你要我搬出王女的气度,那你也该把身为将军的气度挖出来才公平。”小气,不损损他,她的一天是要怎么开始?这已经是个习惯了好吗?

“一句话,给不给面子?”廉贞扬高手中的木碗,一副不吃就算了的模样。

“给给给……”肚子饿就往哪边投靠的她,动作快速地接过那碗她早想大坑阡颐的好料。

唏哩呼噜的进食声响,下一刻即音量不小地自一旁传来,廉贞挑高了一眉看向她,虽然说,他近来已经很习惯了她那大大剌剌的吃相,可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女人,她这副德行……不管再看几次,就是会有种让他在忍不住皱眉之余,还想亲自帮她矫正过来的冲动。

“这玩意的味道还真不赖……”吃得一脸幸福的逃诩,兴高采烈地蹲至他的身旁拉着他一块蹲下,“谁教你做的?”

记忆中那张总是盼等着他归来的脸庞,在淡淡的晨风间,再一次地浮映至他的面前。廉贞顿了顿,也不知自己怎还会记得,百年前出云曾在他夜半返家时,掌着灯下厨为他煮上一锅热粥这回事。

“……我忘了。”他别开脸。

“再来一碗。”注意到他异样神情的逃诩,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地把手中吃空的木碗交给他。

在她又开始以狼吞虎咽之势,开始对碗里的热粥横扫千军时,蹲在她身边静静看着她不雅吃相的廉贞,忽地天外飞来一问。

“-想嫁我吗?”

“噗——”刚进嘴的热粥,直接飞至前头的草地上,顿时成了青青草皮上的点缀品。

他一手撑着脸颊,淡淡下了个结论,“真激烈的反应。”

“你刚刚说啥?”差点噎死的逃诩,愣愣地看着身旁很擅长制造青天霹雳的男人。

“-听见了。”

她急急忙忙地扬首看着四下,试图在林子里找出又让他触景生情的东西。

“缅怀过去的时间又到了吗?”昨日他不过是见了个孩子走过,他就不打声招呼地从口中蹦出个吓出她一身冷汗的儿子来,今日他又是看到什么了?

廉贞一掌转过她晃来晃去的脑袋,“不是。”

“难不成是吃你个两碗就得嫁给你?”她大大一怔,惊惶地瞪着手中的木碗,脸上还摆出一副亏大了的模样。

他忍抑地直咬着牙,“也、不、是。”

逃诩惊魂甫定地拍拍胸口,“那你干啥没头没脑的问我这个吓死人不偿命的问题?”一大早就这么吓人对心脏很不好耶。

吓死人不偿命?也不想想他到底救了她几回,这个完全不知感恩的女人,一点口德都没有……

他压下满月复又再次渐渐囤积的怒气,“之所以会问-这个,是因当年-是奉圣命故而下嫁于我,-并没机会可以选择,但现下的-与当年完全不同,所以我想知道,在没了那些外来的因素后,-还会想嫁我吗?”

“不想。”逃诩将头摇得飞快。

他木着脸,眉峰隐隐抖动,“-一定要回绝得这么快吗?”太不给面子了,她就连想都没有想!

“实话而已。”她诚实地点点头,再对他扬高手中已吃空的木碗,“再来一碗。”

“不想嫁的理由?”他边帮她再舀了一碗,边不死心地想为自己挣回些属于男人的颜面。

“嗯……”她认真地抚着下巴想了想,再笑咪咪地对他抬起一指,“你是打算一次听完,还是分个三天两夜听完?”

“不分-吃了。”廉贞不悦地再将俊脸一板,顺道将本要交至她手上的木碗转了个方向。

“等等。”逃诩一掌重重拍在他的肩上,“你的气度又上哪去了?”实话本来就是不中听的嘛。

他沉默了半晌,最后不情愿地臭着一张脸再次为她服务。

“别净看着我吃,哪,你也吃点。”有福同享的逃诩,自包袱里挖出自己的木碗后,也公平地为他盛上一碗交至他手上。

廉贞愣愣地看着手中的热粥,再看向蹲在他身旁的她,很不习惯难得对他说话不带着火气的她,也有点不适应,总是对他摆惯了晚娘脸的她,一改旧态,脸上溢满了幸福快乐的表情……

“你又在回味往事了?”埋首在碗里的逃诩,在他迟迟都没有动静时,头也不抬地问。

“不是。”他朝天翻了个白眼,随即拿起碗胡乱扒上几口。

她抬起头,对他挑高了黛眉,“那你怎会吃得一脸都是?”

当廉贞拉着自己的衣袖随意往脸上乱擦时,停下进食动作的逃诩,在他愈擦愈糊得整脸都是时,看不过去地摇摇头,索性搁下手中的木碗,一手扳正他的脸,拿出绣帕为他代劳。

“你对你的妻子这么念念不忘?”她边擦边问。

“为何这么问?”他坐在地上皱着眉,总觉得她似乎对他的过往有些误会。

她一手捏着他的鼻尖,还左右地摇来摇去。

“因我总觉得你老是希望我能多像她个几分。”常三不五时的在暗地里用那种比较的目光看着她就算了,他还常在比较完后,皱着一张脸,不然就是摆出一副与他德行完全不符,心事重重的模样,因此就算她生性再怎么迟钝,她也很难不明白这点。

他挪开她作乱的手指头,“-是她的转世,我会这么想也是当然。”

“噢……”逃诩拉长了音调应了应,半晌,她忽地伸出两掌大大地往他的两颊一拍,双手并牢牢地贴附在他的面颊上。

两颊被她打得隐隐发麻的廉贞,满月复的脾气还未发作,突地整张脸就被她给拉了过去,近距离地与她四目相对。

逃诩正色地向他声明,“问题是,我不是她,也不会是她。”

近在咫尺的明瞳,乍看之下,与百年前的那一双很相似,可在细看之后,他才发现两者完全不同,瞳色淡淡的她,在光线的照射下,透映着琥珀般的色泽,剔透得几乎可以映照出他的脸庞,而出云的那双,则是漆黑得宛如黑夜的魅色一般。

他怔然地想着,他究竟是在期待她些什么,又想在她身上找些什么?或许有很多,也或许都没有……其实他记忆里的过往,早就已如大漠风沙过眼,片点无存,只是他也不知怎地,只要这般看着她,以往那些他不愿再想起,或是刻意遗忘的种种,总会在不经意中回到他的脑海,就像是再次回到过去中般,且让他有种错觉,错觉以往的一切仿佛都可以重新开始,而且……

他也可以弥补他曾亏欠过她的那些。

“你很爱她?”在他一径地发呆时,逃诩捧着他的脸庞,歪着头问。

“与其说是爱,倒不如说是自责与内疚。”没有多加考虑的他,想也不想地就直接吐出下意识的诚实想法。

自责与内疚?怎么和她所以为的出入这么大?

他淡淡再述,“我并不爱她,且我从不是个好丈夫。”

逃诩一头雾水地收回两掌,完全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样的夫妻关系。

“啊!”脸部恢复自由的他,才一转过身,就发出一声大叫。

“你怎啦?”站起身的她懒懒地回过头。

他难以置信地捧着饭锅,“-居然吃完了一整锅……”什么时候……她是在什么时候全都吃光光的?她的动作怎么这么快?

逃诩无辜地搔搔发,“好吃嘛,我这是捧你的场。”虽然他的心眼小、脾气大,不过他作菜的手艺实在是好到家,一大早就能吃到这款热腾腾好料,就算他有再多缺点她都愿意原谅他。

廉贞一手掩着脸,“-到底还算不算是个女人……”没有味觉,食量又大得像个饭桶……她就连半点身为女人的自觉也没有。

“哼,我这个女人可比你这迷路男管用多了。”她走至一旁边收拾打包行李,边朝他伸出一指,“咱们先说好,今儿个就由我来带路,你只要负责告诉我地点在哪就成了,不然咱们又得在山里迷路个三天走不出来。”

“随。”迷路成性的他,在这点上头并不打算与她争执。

当廉贞以沙灭了煮食用的火堆后,准备好上路的逃诩,已先行走至他的前头,他盯着她的背影,注意到在清晨的冷风吹上她时,她微微地抖了抖身子。

他伸手抚了抚方才被她打麻的脸庞,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后,他月兑下了身上的大衣,走至她的身旁在她讶异的眼神下替她披上。

满心不解的逃诩,在他清了清嗓子时,原以为他会诌出个让她听了又会眉头打结的理由,没想到他却在下一刻,自口中吐出打从认识他以来,在她耳里听来最动听、也最像人话的一句话。

廉贞将下巴拾得高高的,“只是身为男人的风度。”

愣大了嘴的逃诩,在回过神来时,本是想一如往常地先泼他盆冷水再说,但在看着他依旧-得跟什么似的表情时,她注意到了将下巴拾得直与天齐的他,其实两眼正颇为不自在地瞥向一旁,这让她突然觉得,这男人-虽-,但其实也有人模人样,和看起来满顺眼的时候。

她抚了抚因他而吃得饱饱,还因此而暖呼呼的肚皮,退一步地想着,或许,她可以照着他的话,试着与他和平相处。

“喂,明儿个你还会不会做早饭?”她边走边拉拉他的衣袖,满心期待地问。

他不屑地问:“-觉得我能指望-吗?”他要是再不下海,他就真的得去绑架厨子了。

已经习惯他那款缺德脸的逃诩,不以为意地拍着他的肩,并鼓励地对他微笑。

“说真的,我开始喜欢你的男人风度了。”

浅浅漾在芳容上的笑意,令廉贞愕然的双眼一时忘了离开她,在那张不与以往一般,习惯对他夹枪带棒,或是明嘲暗讽的面容上,匀匀地绽开了一抹笑靥后,她就像是雨后初晴,池畔娇女敕的芙蓉,悄悄在阳光下露了脸……

他深吸了口气,勉强自己收回一时不注意在她身上走丢的双眼,他沉默地走了一会,但最终,还是忍不住吐槽的冲动。

“-早点像个女人才是正事。”

飞过林间的绣花鞋,在高升的朝阳下,再次命中目标。

“真惨烈。”马秋堂一手端着下颔,颇为同情地对眼前的青梅竹马摇摇头。

惨遭五个王姊连手修理,被打得满头包的段重楼,此刻手上拿着沾了药酒的绫巾,小心翼翼地对镜处理他脸上又被揍黑两圈的眼窝。

在他痛得龇牙咧嘴时,马秋堂纳闷地问。

“你就不能稍微反抗一下吗?好歹你也是一国之王。”长期活在暴政下的他,怎么老是情愿被她们修理得凄凄惨惨,却总是打不回手骂不还口?就算为人再怎么斯文,脾气再如何温和,他也该考虑一下那些同样也姓段的女人有多凶蛮与粗鲁吧?

生在女人国,自小就被教育成得爱护女人的段重楼,百般无奈地朝他摇摇指。

“打女人会遭天打雷劈的。”最重要的一点是,对手都是自家姊姊,他就算打得赢也不能赢!

学不乖的家伙……受虐近三十年还是死不开窍?那他就继续被打下去好了。

不再同情他的马秋堂,一手拿过他手中的铜镜,正经地与段重楼讨论起那件令他十万火急从黄泉国跑来的正事。

“女娲有三人?”一直都找不到人就算了,没想到一找着就是三个?

“连你也听到消息了?”段重楼扬扬眉,但很快地又因脸上的伤而痛得皱紧了一张脸。

“药王告诉我的。”

“对于这事,花咏怎么说?”很怕自己又找错人的段重楼,急着想知道能够确认女娲者的想法。

“她很意外。”不要说是他们了,就连当年服侍过女娲的花咏,也都没想到女娲竟会转世成三人。

“那……”还想再探探消息的段重楼,才张开嘴,接下来的话语就全都遭远处被踹开的殿门声响给盖过。

“段重楼!”属于雨师的招牌吼声,一路自殿外吼进殿内。

他低叹不已地一手掩着脸,“就知道她一定会杀来……”

马秋堂瞄了瞄自殿外冲进来的雨师,而后识相地往后退两步好离段重楼远一点,接着就看像阵旋风横扫过的雨师,一骨碌地冲至段重楼的面前,两手拉着他的衣领,不客气地将他自椅里提起,朝他吗声大问。

“我听说逃诩找到三女娲?”

“她找到的那个不是正牌的女娲,而是寄生的女娲。”已经很习惯她音量的他,反应只是习以为常地掏掏耳。

满脸掩不住兴奋的她忙不迭地再问:“另两个女娲呢?”

他老兄两手一摊,“那位将军大爷横竖都不肯说出下落。”他死缠活缠,连连求了好几天,那个叫廉贞的就连句话也不肯跟他说,只肯追在逃诩的身后跑,他哪套得出女娲的下落?

本来也就不怎么指望他的雨师,听完他的话后,两手一松,改而挽起了衣袖。

“逃诩现下人在哪?”

“跟着那位先人出门了。”他怕怕地看着她的举动,“-想做什么?”

她横他一眼,“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去把逃诩和女娲一并带回地藏。”

“等等……”他叹了口气,想起这件事就头痛。“-能把女娲拖回地藏的话,那就算-行,但逃诩早已说过她不会再回地藏。”她都碰过多少回钉子了,怎么还不死心?

雨师紧握着拳昭示她的决心,“与你相比,身有神力的逃诩可比你管用上十倍不止,因此就算她再不愿,我也非把她给拖回来不可!”

他不满地两手叉着腰挡在她面前,“在-眼中我就这么没地位?”

“那是因为鬼伯国的男人本就一个比一个不管用。”雨师高傲地扬高下颔,扬起一手拍开他,“别挡路,我还急着去找人!”

“慢着,雨师!”才想叫她别白费力气的段重楼,话还没说完,来得快去得更快的雨师,已一溜烟地消失在他的面前。

从头到尾都被晾在一旁的马秋堂,在她走后慢吞吞地踱回段楼重的身旁,心情颇为复杂地问。

“你真觉得把女娲迎回地藏是件好事吗?”

段重楼古怪地瞥他一眼,“怎不是件好事?”女娲好歹也是地藏的主人,主人要回家了,有什么不好?

“好在哪?”他完全看不出来。

“女娲是地藏的精神,地藏亦是女娲一手所创,将女娲这主人迎回地藏,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段重楼盯着他的臭脸,纳闷他的反应怎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地藏有这么需要女娲吗?”他始终不明白,地藏的神子为何都这么期待女娲归来,在帝国庞大的阴影下,女娲的出现,对地藏来说未必会是件好事。

段重楼拍拍他的肩,“你还是对女娲很有成见?”

“我只是在想,既然女娲早已转生,除开那个身为人子的百胜将军不看,为什么另两名女娲不主动回到地藏?”

被他一问,面色显得有些犹豫的段重楼,缓缓垂下搁在他肩上的手。

在廉贞告诉他女娲另有两人的那日起,他也想过这问题,甚至想了不下百来回,只是,他怕得到的答案,将不会是他愿接受的答案,因此他才刻意只看好的一面,而不去想廉贞所说的任性两字,指的究竟是什么。

“总之,找女娲这事,我不反对。”马秋堂耸耸肩,“但我并不希望地藏的神子们皆知道女娲已出现的消息。”

“为何?”

“一道南风之谕,就让孔雀灭了九原国,若是再让孔雀知道地藏就快迎回女娲,你认为孔雀会有什么举动?”以孔雀忠贞效主的个性来看,只要女娲的消息一传至孔雀的耳里,他恐怕就得提早与孔雀一战。

段重楼甚有信心地握紧了拳,“只要能迎回女娲,不要说是打败孔雀,就算击退帝国也将不再是件难事。”

为了他天真的想法,马秋堂不禁横他一眼。

“你凭什么认为女娲会为地藏击退帝国?”转世后不主动回到地藏,也刻意躲着不让人找到他们,这教他怎能相信转世后的女娲,仍依然和百年前的女娲相同?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对于他突如其来的疑问,段重楼也不禁愣了一下。

“女娲对地藏有这责任?”马秋堂挑高了剑眉,“我不以为。”女娲或许是创造了地藏,百年前也为保护地藏而光荣战死,但那并不代表,女娲就必须永远为地藏负责。

段重楼叹息连天地问:“今儿个你是专程来这泼我冷水的吗?”每个知道女娲转世这消息的人,哪个不是欢天喜地的?就独独只有他这个怪胎老想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来坏人兴致。

“我不过是想告诉你,别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转世神人的身上。”马秋堂早就想要导正地藏所有人错误的想法了。“眼下的地藏是我们的,费心费力经营了百年也是我们,守护地藏,不是女娲的天职,而是我们的责任,因此你们最好别事事都推至女娲的头上。”

被他教训得哑口无言的段重楼,在他不打声招呼转身就走时,愣站在原地思索着他方才所说的那些,而后他回首看向身后殿上的女娲石像。

让人心生不安的问话,在马秋堂离去后仍隐隐徘徊在殿内不散。

你凭什么认为女娲会为地藏击退帝国?

不知怎地,他忽然有点害怕马秋堂所说的,可能将会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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