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上心头 第一章
南岳衡山
飞雾弥漫,暮色自雾里薄扁中悄悄渐侵,将笼罩着山林草木的浓云和远山上的山岚,淬染成一片金黄灿目,映在云里,似霞,映在雾中,似彩。
拓拔飞鸟站在林梢间极目远望,远处南峰山脚下,缕缕炊烟顺着微凉的西风冉冉上腾,向晚时分,佛寺撞起了晚钟,钟声此起彼落地在山间纷纷响起,由风吹送而来的音律,带点清悠和寂寥,随着西风蔓延在空气里。
目光顺着夕阳在云海间的光影,只只晚归的归鸟徘徊在天际准备回巢,在此寂静的时分,它们振翅展翔的种声音。
飞鸟闭上听这山间的每一种声响,夕阳彷似不敢惊扰般的,不语地穿过林稍、走过叶片的纹理脉络,将晕淡蒙胧的霞光洒落在她的面颊上,似在她细致的面容上扑了层霭色的琉璃粉妆。
扳山待久了,大大小小的佛寺庙院钟声听多了,她的生命也逐渐变得如此平滑宁静,犹如那圆润透散至云间的钟声,声声荡漾、缭绕于穹苍,但转瞬间又不留痕迹,日子一天天过下来,她的喜怒哀乐也如同钟声般,来时洪亮壮阔,在心中久久回荡不散,但去时又如烟消云散不复踪影。
但她的心,有时还是会因等待而漂泊,因一道浅浅的相思而不知归岸,因想一个人,而有时会在心湖里留下点点涟漪,因那不知名的闲愁,而有些不知所措。虽然,相思易抚、闲愁易平,可是它们就像是一本合页的书册,每当风吹起时,又在她的心中掀开来,发出细碎的声韵,而后在她耳际久久不散。
晚风迎面,带来一阵凉意,飞鸟睁开眼,定定的凝视眼前翻滚的霞色云海一会,伸手取来搁在树梢上的药篮纵身跃下,足尖方及地时,草地上早来的晚露沾湿了绣鞋,她伸手欲去拍拭,一阵熟悉的香料味,缓缓穿过林间的草木传柢她的鼻梢。
她的眼眸动了动,知道了来者是谁,但仍没停下手边的动作,拍净了鞋上的露渍后,又转身在林木间寻找最后几味仍未寻齐的药材。
待在远处的南宫彻,倚在树边看着飞鸟在林间采药的一举一动,对她明知他已到来却没有反应的态度有些不满,但久未见面,在他胸臆间充斥的相思,又让他的唇角扬起一抹满足的笑,恋恋不舍地望着霞曦中的她。
因为贪看暮色而误了采药时辰的飞鸟,此刻可没有南宫彻躲在远处偷看的优闲心情,她正忙碌地采捡可用来制药的药材。但即使不回头,她也知道,现在他脸上一定又摆着某种怪异的傻笑,一个人自得其乐地瞅着她瞧。
背对着他,她朝身后勾勾手指,“有空待在那偷看的话,还不如过来帮我摘些银杏叶。”
正看得出神并感觉心满意足的南宫彻,在听到她的呼唤后,立刻与匆匆的抄起放在脚边的行囊,踏着愉快的步伐踱至她的身边。
他快乐地挨在她的身旁,“两个月没回来,不先给我个热情的招呼?”
“好久不见。”飞鸟回眸淡看他一眼,又转身扬手指着树梢高处,“我要那几叶。”
真冷淡……
南宫彻的笑容有些僵在脸上,即使已经对她这种冷冷的性子很熟悉了,可是与她久别了数月,他还是很期望她能用别种方式来欢迎他,即使是一个笑容也好,其实,他是很容易满足的……
盯着她采药时专注的眼眸,南宫彻又不知不觉地在心底纵容起她的淡然和无视,想亲近她的念头,又再一次地将他的失落冲散不留痕迹。
照着她的指示,他在采下那几片她要的叶子后,又热情洋溢地绕在她的身边,摆着一张关怀的笑脸。
“我不在衡山的这段期间,你有没有乖乖吃饭?”有两个月的时间没回来,不知道不擅厨艺的她到底有没有听他的话,在把他留给她的乾粮吃完后,试着动手做饭给自己吃。
“有。”飞鸟把他的笑脸推远了一点,好能弯腰捡拾地上掉落的树果,对这个有牛皮糖性子的男人,早就免疫和没感觉。
他愈听愈怀疑,“有?”平常做饭给她吃时,她都爱吃不吃的,而他一不在,她却会按时吃饭,她怎么可能那么乖?
“六木伯伯每日都定时送饭来给我。”她把捡拾好的树果堆放在他的两手上,又翻开草丛去找寻其他的药材。
“六木?”南宫彻有些不是滋味,蹲在她的身边酸溜溜的问:“他的手艺有我好吗?”
她轻耸香肩,“没什么差别。”只要能吃就行,她不挑食的。
他不平衡的低叫:“没差别?”什么没差别?每道他端至她面前的菜,可都是他精心细制的,她居然把他和只会蒸馒头的六木拿来相提并论。
“吃起来味道都一样。”飞鸟没把他的抗议听进耳里,一双素白的小手飞快的在草丛里摘检着。
“不一样。”自尊心受创的南宫彻,正色地抬起她的小脸,“六木做的菜里可有我做的菜所包含的爱心和关心?”
她没好气的轻叹,“爱心和关心是没有味道的。”
“老实说,你真的不想念我做的菜?”为她做饭那么多年了,他还是很希望自己能在她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飞鸟的明眸轻轻流转,认真的眼神滑上他的脸庞,无声地望着他。
自她的眼眸里,已经存在他生命中多年的灰心和丧气感,又再一次地覆上南宫彻的心头。
他明白,飞鸟对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在她的眼中,人、事、物,都是相同的个体,只有她用来制药的药材才是真正的生命体,也是她唯一在乎的东西。
她的一双莲足,只为那些等待着她去摘采的药材而前行;她那水漾的明眸,只为丹炉里的炉火而等待停伫;她的纤纤小手,只为去研磨捣制或是搓成丸泥的药而动;她的心思,时时刻刻都只在她的医书上打转。而他,在她的心底,甚至远远不及一株药草来得重要。
无论他再怎么向她下功夫,无论他再如何深情款款、怜借关心,他的绵绵情意,始终无法传抵她的心房,只因她有一座他身在其中,却怎么也碰不着的天地;那片天地,是离他这么的近,却也把他隔离得那么遥远,让他再怎么像团热火,也无法融化她那如冰的芳心。
有时,他会希望,他若能化为一株上等的药材就好了,这样,至少能够博得她一眼,换来她一笑,获得她片刻的全心全意。
虽然,心,有时会有点痛……
飞鸟沉敛着气息,静静地看着他百般错杂的眼眸,她微启朱唇,但又犹豫地合上,不知该不该向他说实话。
他拍拍她的芳颊,“算了,你还是别说实话。”要是又给她说实话,她那个直得不会拐弯的肠子,一定又会让他的自尊心坑坑洞洞。
她挪开他碰触的大掌,起身将采来的药叶装放至药篮里,正想收拾好采药的工具打道回府时,抬起螓首,一只造形娇巧浑圆的瓷瓶已递至她的面前。
“给你的。”重新振作起来的南宫彻,不容她拒绝地将瓷瓶塞进她的手里。
“这是什么?”她握着滑润的瓶身,俯首凝睐着他。
“枫露糖蜜。”南宫彻满面笑意地靠在她身旁为她解说,“药都是苦的,你当以身试药,一定吃尽了苦头,所以我特地上恒山叫北堂傲帮我找来这个好让你甜甜嘴,我不想让你吃太多苦。”
飞鸟一言不发地看着手中的瓷瓶,杏眸里的眸光逐渐变得黯淡,隐隐的颤抖,趁她不防时又悄悄溜出,让她一双手止不住地颤动,但更快的,她又将它压抑下来,不让他发现。
“还有这个。”见她没有拒绝,便认为她是乐于接受的南宫彻,又兴高采烈的自行囊里翻出一只布包拿到她的面前。
她以指轻揭开布包一隅,布包里软女敕多彩的各式衣衫,在夕照下显得格外耀眼美丽。
“我不缺衣裳。”她微蹙着黛眉,将布包推回给他。
他不这么认为。“你是个姑娘家,当然缺衣裳。”哪个女人不爱美?他要让她随时随地都有机会为自已打扮。
飞鸟一手紧拧着眉心,“你上次为我订制的衣裳我都还没全部穿过一回。”就算她每日穿一套,一整个夏季都过去了,她还是没办法穿完他买来的那些衣裳,为了处理那些衣裳,她够头痛了。
“那些都是夏衫。”南宫彻不同意地摇首,“已经立秋了,很快就会秋凉,你若是不多加几件衣裳会着凉。”
“我……”
“来,看看喜不喜欢。”她还来不及婉拒,他又热心的把布包放下,一件件地拿出来展示给她看。
望着他那快乐的神情,飞鸟只好把所有的话都咽回肚里,改而轻轻吐出千篇一律的谢辞。
“谢谢……”
南宫彻的双手霎时停顿了下来。
他想听的并不是这个,虽然,他知道她不是个喜欢胭脂艳艳的姑娘,只像只来去自由不在乎本身的飞翔雀鸟,但他就是想让她多添点光彩,为不懂得照顾自己的她多添点美丽娇媚,好让她多爱她自己一些。
在食衣住行上,无论是什么,他都尽他所能的给她最好最舒适的东西,但对于他的善意,她却总是连眉头也不皱一下,更不会欢心雀跃,她只会摆着无动于衷的表情,淡淡的向他道谢。
她知不知道,他从来就不要她的谢意?
“除了道谢外,你没有别的话要说?”抱着一丝丝的期望,他仔细的肚着她的眼眸问。
“要说什么?”她问得很老实。
他乾脆直接给她一些他想听到的答案,“例如说你很感动,或是你很高兴,再不然你也可以对我笑一个。”
“我很感动,我很高兴。”飞鸟照他的希望流俐的说完,并附上一朵微笑,“这样可以吗?”
就连笑容,也没有温度……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为她的笑容加点甜蜜、加点温度,而不是这种制式的笑意,这种被人强迫时她就会摆出的空洞微笑。
南宫彻叹了口气,“你真的很会让男人感到灰心。”
“我早就告诉过你别去花心思来讨好我。”飞鸟略过他脸上失意的表情,拿过他手上的衣裳,帮他把它们全都放回布包里。
“这个能不能讨好你?”他不死心的再拿出一株会让她动心的药材在她的面前摇蔽。
“摘星参?”飞鸟两手紧握住那株不易采到的人参,一改前态的,双眼都灿亮了起来。“你去了华山?”
“我特地去向西门烈拿的。”南宫彻漫不经心地应着,眼眸紧紧锁住她的脸庞,捺着性子等待着。
浅若似无的微笑,不自觉地浮现在她的面容上,“我缺这一味药缺很久了……”
终于,终于看到了那让他想念了两个月的笑容。
南宫彻像只心满意足的猫儿,眼眸再三地停留在她的芳容上,一再地回味着那令他魂牵梦萦的微笑,细细品尝着她欢欣的模样。菱似的唇瓣一如他所愿,微微上扬的炫人弧度,那种淡然的美,是他可以收藏在心底好一阵子的快乐。
“天快黑了,先回去吧。”他不舍地打破宁静,挽着她的玉臂催促,“我这次出门还上了泰山去跟东方朔的大厨要了本食谱,回去后我就为你下厨,做顿保证会让你赞不绝口的大餐。”
“嗯。”眼中只有手里那株人参的飞鸟无意识地点着头。
在南宫彻挽着她走没几步后,有些回过神来的飞鸟,才发觉自己忘了拿那花费她一天辛劳的药篮,想转身回去拿时,有所准备的南宫彻却将她的螓首缓缓转过来,一手指着挂在他手上的东西,说明他早就趁她发呆的那个片刻帮她把药锄和药篮都收拾好了。
她看了一眼,不语地任他拉着继续往前走,悠悠的思绪,又一迳地沉醉在手中的药材里。
南宫彻边走边凑在她的身边问:“觉不觉得我很体贴?”
“很体贴。”她心不在焉地应着。
“我离家这么久,有没有很想念我?”尝到了点甜头,舍不得放弃的南宫彻更是乘胜追击。
“很想念。”他想听什么都好,她现在要好好想想回去后她要怎么处理手中的这株药材。
他开心得连双眼都带着笑意,“你是不是很期待我能早日回来陪你?”一株摘星参就能够换来这些甜言蜜话,也许他往后该多去和西门烈抢几株来讨佳人欢心。
“很期待。”她有一搭没一搭的附和。
“那你有没有……”他的话还塞在嘴里,飞鸟的小手已不耐烦地将他那张唠叨的大嘴给掩上。
“你知不知道你很吵?”飞鸟两眼无神地望着他,对他愈来愈烦人的个性有些不敢领教。
“是很吵……”他在她的手心里咕咕哝哝,但他反省饼后,下个片刻,他又拉下她的小手继续缠着她,“今晚你想吃些什么?我去东岳泰山学了好几道新菜色,你要不要先尝尝看?”
飞鸟无语地盯着他雀跃的眼睛半天,最后一手无奈地抚着额际轻叹。
“受不了你……”
*****
在南宫彻宅子里特大号的厨房内,十来具的大灶正齐生起柴火,飘摇不定的蒸腾白烟,弥漫着各色菜香,勾人心神且令人垂涎三尺的诱人香味,伴随着阵阵烟缕,将一室的空气薰香得诱人无比。
做菜已有十年经验的南宫彻,此刻正一手执刀,俐落地将各种食材切安后,动作一气呵成地将它们送入大锅内快炒一番,而后盖上锅盖,微笑的聆听自锅内传来僻哩啪啦的热闹声响。接下来他再快速的移动脚步,分别照料在炉上炖煮的汤品和蒸笼里的小巧点心。
“细火慢煲……”他在灶前半弯着身子,对数个灶口左右开弓地减薪或是加柴。“文火微炖,大火快蒸……”
在照料好火候后,他又抽起放在颈后的食谱书册,仔细地研究上头的作法学习新式菜色。
他一手拿着食谱边念边做,“加上进贡的贡盐,再掺点天竺的的香料黍葵缓慢搅拌,还有岐山的异花椒……”
一个大男人站在厨房里忙碌的光景,或许在他人眼中看来十分不可思议,更或许会有人认为,以南宫彻这名光以一套追日剑法,而名声在衡山嫌冢当的一代剑派宗师,又以毒功毒遍南岳一带而有毒仙美名的他,根本就不可能这般耗时耗力的屈居于这烟气蒸熟的厨房里烧饭做莱。
在衡山一带,凡听闻过他下厨做菜事迹的人,莫不是歪着脑袋、纠结着眉心,猜测这个大名鼎鼎的南岳盟主,是否是按捺着满月复的不满勉强走进厨房,或者他是被人逮着了什么把柄而被迫下厨,不然堂堂一名系出名门又教养上流的贵公子,怎么把为人烧饭做菜当成此生最伟大的工作,并做得无怨也无尤?
不,实际上,他做得一点也不勉强,也不是被强迫的,相反的,“君子远庖厨”这五字,从来就不曾存在南宫彻的脑海里,对于下厨的这一事,他不但是做得很自愿,而且还相当乐在其中。
说来说去,他会有这项做菜本领,并日复一日甘心入厨的原因,全是他隔壁有个他舍不得她进厨房的芳邻,为了让那名芳邻的一双小手洁白无垢,不沾染一丝烟火柴灰,他可以放下他那柄名扬五岳的长剑,放下他高贵的名声,任外界对他批评揣测猜想,但只要能让芳邻坐在他的面前,细嚼慢咽地吃下他所做的每一道菜,要他再怎么辛苦,他都觉得值得。
“大、功、告、成。”南宫彻挥去一头大汗,两手扭着腰,满意地看着已装盘完毕,整齐地摆在桌上的各种美味菜肴。
正午的日光炽烈地映照在窗外的湖面上,一波波反射的波光,飞闪过他的眼帘,提醒了他不能再继续对自己的手艺赞叹下去。
“糟了,这么晚了。”没想到新式的菜色这么耗时费工,再不快点送去的话,飞鸟可要饿坏了。
南宫彻飞快地将所有的菜肴装进有十层高度的特制餐篮里,一手提起餐篮,一手蓄满内劲,以沉重锐利的掌风掩熄每具灶内的柴火,争取时间地揭开窗扇,跃出窗外准备为心上人送午饭。
两脚方踏上个外的长廊,正打算以轻功跃过湖面的南宫彻即被一群吼声一致的不速之客给拦下。
“南宫彻,交出解药来!”
他回头看了那些擅闯他地盘的人们一眼,一双剑眉不悦地往眉心靠紧。
“闪边。”他伸手指向湖岸外的门牌,“识字就快滚。”都已经在门牌上写得很清楚了,还敢进来妨碍他的送饭大事。
丝毫没有把门牌上警语放在心底的吴家兄弟们,非但不让出路来,反而还动作一致地将刀锋指向这个数日前对他们下毒的毒仙。
他冷冷地开口,“现在我没空陪你们玩,我忙着要送饭。”与这些拿着刀子的男人比起来,飞鸟那坑邛着的肚子比他们来得重要。
“送饭?”带头的吴一虎愣了愣,两眼怀疑地看向那具造形怪异的餐篮。
“他是要送饭给那个拓拔飞鸟。”吴二虎不屑的讥嘲,“谁不晓得咱们伟大的南岳盟主,费尽心思的苦追那个冷血女神医已有十年了。为了那个女人,他是可以连盟主的自尊也不要,天天窝在宅子里为女人洗手做羹汤。”
“废话够了没?”南宫彻愈听愈不耐烦,“我赶时间,让路。”
就在南宫彻才想绕过他们纵气飞越过湖面,好先把饭菜送给湖中另外一座小岛上的飞鸟时,数把长刀立即将他劈回原地,并逼他不得不在这忙碌的当头挪出时间,好好招待他们这群特地来找他的客人。
“堂堂男子汉,为个女人做饭?”吴一虎刀刀直壁他的面门,“南宫彻,你可真有志气。”
南宫彻一手小心护着餐篮,一手抄起腰间的佩剑格挡,心情恶劣地向他警告,“这盅汤我堡了两个时辰,我要在它还烫手时送到飞鸟手上,若是汤凉了菜冷了,当心我把你们全毒了去喂鱼。”
“把解药交出来!”吴一虎压根就不搭理他的警告,一心只想解开身上所中的奇毒。
“别挡路,我的芙蓉豆腐禁不起耽搁,它要凉了!”频频被挡路到后来,心急如锅上蚁的南宫彻运剑的速度也愈来愈快,火冒三丈地在心底计算着时间。
没料到他攻势会在转瞬间变得难以招架的众人,正齐心一致地上前围住他,打算合力留下他的脚步时,南宫彻却忽然停止了动作,焦急地打开餐篮其中一格,以指探试里头菜肴的温度。当他再抬起头来时,已不复见方才脸上所有焦虑的神色,改而换上的却是难以抑止的滔天怒火,只因为……
莱,凉了。
他双目含冰地瞪向他们,“你们……”
被他一双眼瞪得全身凉飕飕的罪人,还来不及反应,飞快放下餐篮的南宫彻,已扬着剑来到他们的面前,效法夸父追日的长剑,散发出太阳般的金羽流光,在击碎他们手中长刀和划破双腕时,如四散的流火星源。
“想要解药是不是?”南宫彻大掌紧捉住吴一虎的后颈,将藏在抽中的小药丸子硬塞进他的嘴里,“吞,都给我吞下去!”
“你……你让我吞了什么?”被塞得满脸涨红的吴一虎,在他恼怒的去找其他人塞药时,恐慌地抚着颈间问。
他冷睨一眼,“会让你变成鱼饲料的东西。”敢进他的湖来坏事,他们都不打听一下他已经把湖里的鱼儿们饿多久了吗?
“奇怪……”也被塞下药的吴二虎,骤感不对地以双手上上下下的抚着四肢。
“烫!”知道自已又中毒太晚的吴一虎,燥热难安地自地上跳起,“我的身体好烫!”
南宫彻很好心的向他们建议,“觉得烫就下水清凉一下啊。”
扑通扑通数声,一个个来访的客人们,在南宫彻的建议下,转眼间全都跳下水以解身上毒性所带来的热意。
“忘了告诉你们。”他蹲在岸边坏坏地朝他们咧着笑,“我养的鱼儿们可都是很凶的。”
“哇啊!”
被湖心另一边热闹的人声吵得受不了的飞鸟,放下手中正在研磨的药钵,走至门边,打开门想一探究竟时,首先映入她眼帘的,即是南宫彻脸色铁青的脸庞。
“你有客人?”脸色这么臭,又有人不识字的去招意他了?
“一群糟蹋我心血的家伙。”南宫彻踩着重重的步伐踱进她屋内,气闷地将餐篮摆在她桌上。
飞鸟动作轻缓地合上门扉,绕过一身戾气未消的他,伸手采向他带来的餐篮,想在抚平他满肚的怒火之前,先安抚一下她坑邛扁的肚皮。
他迅捷地按住她的小手,“别吃。”
“为什么?”他一早就把自己关在厨房里特地做的菜,不吃岂不是太对不起他的辛劳?
“都凉了。”食物一但凉了,也就走味了,这种东西他不能送到她的口中,他要让她尝的,是最好的美味,而不是这种已变成次级品的东西。
飞鸟轻轻挪开他的大掌,“不管是热是凉,都是要下月复的。”对于食物,她看得很开,不像他这位美食大师那般挑剔。
“味道会不好。”为了她不在乎的模样,在他心底暗燃已久的心火,又缓缓地燃烧了起来。
“没关系。”她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依旧是伸手去揭篮。
南宫彻猛力捉住她的手,将它紧紧接压在桌面上。
没关系、没关系,她对什么都没差别、没关系。
为什么她就不能对药材以外的东西在乎一点?她那直线思考的小脑袋里,可不可以有些差别比较?能不能试着多去了解一下他的用心?能不能不要把一切都视为没什么不同?
然而,他更想说的是,她可不可以,好好看他一眼?
这些年来,他多想能让她分一点心思给他,或者她能暂时放下她心爱的药材和医书,真正用心看看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看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来为她做任何事,看他是用什么样的眼神来等待她的笑容,看他那些藏在心底不说出口的爱意。
他不求能够占据她的整颗芳心,也不想改变她什么,只要她能觉得自由自在,即使是无视于他的陪伴、他的存在也无妨;只要她能够在她的心房里挪出一隅,让他存在,让他进驻,哪怕只是一眼也好;只要她那双美丽的杏眸能够真正收留他一次,将他深深看进心底,这样就足够。
可是……
为什么爱一个人,会这么寂寞,那么折磨?此情,为何偏偏又无计可消除?
虽然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但要到何时,他才能够走至她的心底,不再是永远也到达不了她心梢的彼岸?
放任他沉默的飞鸟,文风不动地保持着姿势,紧咬着牙关不让手掌传来的疼痛逸出声。
必过神来的南宫彻放开大掌深吸了口气,以手抹了抹脸恢复一贯的神色,并从餐篮里的一格中取出一盘胡饼搁放在桌上。
他放软了声音交代,“你先吃点胡饼垫垫胃,这些莱我回去重新再做过。”
“不必……”原想婉拒的飞鸟,在双眼一接触到他那温柔的脸庞后,她又飞快地改口,“好吧,你慢慢来。”
收拾好餐篮往外走的南宫彻,走没两步,又回过头来,慢吞吞的步向她。
她不明所以的看着地古怪的举动,“怎么了?”
“刚才……”南宫彻内疚地放口,望着她的双眼写满担忧,“有没有弄痛你?”一时克制不住而手劲太大,就不知不会喊疼又一身冰肌玉肤的她有没有很疼。
“没有。”飞鸟在回答他时,不着痕迹地掩住被他按红的小手。
他的眼神,久久停留在她遮掩的双手上不动。
“我饿了。”她赶紧在他看出个所以然之前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等等,我这就回去做饭。”把她的需要摆第一的南宫彻,果然立刻上当。
在南宫彻匆匆离去后,飞鸟不作声地将红肿的手掌放进桌上盥手的水盆里,让清凉的冷意镇定下手掌的痛感,也让凉意透上心稍。
在水盆的倒影里,她看见自己,也回想起方才南宫彻脸上那一闪而逝的深沉失落。
她将眼眸转至桌上那壶南宫撤去山里取来的甘泉,仔细倒了一杯,将杯缘凑近唇边,感觉润凉的泉水滑进她的齿间,通过她的咽喉,她再取来他千辛万苦弄到手的枫露糖蜜,打开瓶身以指沾了沾,也将它放进唇里。
飞鸟不禁微微皱紧了眉心,远比南宫彻来得更深更不见底的失落,储存在她不轻易流泄出来的眼眉之间。
到底,在她口中的哪一个东西,哪个是甘润的?哪个又是甜得腻不开的?
不自觉地,丝丝的血渗出她的指间,但忘了松口和放手的飞鸟,却浑然未知在她口中充满了的,是血腥的味道。
*****
“找到了……”
靳旋玑站在满是翠柳的湖岸旁,紧握着手上的地图,不胜感激地看着眼前蔚蓝如天色的湖面,和湖面上的两座小岛。
真好,他终于不必再拜佛和撞钟了。
自嵩山展开寻亲之旅的靳旋玑,分别在东北西三岳各认到一位失散已久的亲弟后,在与他办完认亲手续的西门烈口中,得知在南岳这里还有一个可能是他亲人的人后,他便在西门烈完成大婚后的数日,起程来此寻亲。
可是由西岳华山一路走至这里,却足足花了他两个月的时间。他会花那么久的时间,不是这两岳距离太过遥远的缘故,而是在一个月前他一抵达衡山山脚下后,他就开始陷入颂经撞锺的噩梦中,拖拖拉拉了一个月,才有机会走至这个寻亲地点。
扳山这座美丽的山岳,不仅以古木参天,流泉飞瀑,风景缔丽而闻名,山上更是名胜古迹群多庙宇遍布,尤其庙宇的数目,几乎可在五岳中居冠,三五步便可看到一处香火鼎盛的大庙小寺,每当晨昏山上庙宇集体撞钟时,无论是身处于衡山的哪一处,都可以听到那震耳欲聋的钟声,声声传脑。
谤据西门烈给他的地图,他所要找的南岳盟主南宫彻就住在衡山七十二峰的某一峰脚下,可是坏就坏在西门烈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要整他,地图上硬是没标明哪一峰才住有那个南岳盟主,让他还没来得及在七十二峰里找出南宫彻到底住在哪一峰前,才两脚一踏入这座衡山,当他是来参佛的和尚们或是满月复经纶的佛性大师,就一把将他给拖进佛院里悟佛和参佛。
在佛前,无论他是哪一岳的盟主,或是江湖上甚有威名的盖世大侠,他都不得不低头,当然也不能说一声不,于是,噩梦便接踵而来。
早课颂经、白日里拜佛、晚课又颁经,早晚还得分别各撞钟一百零八下。钟撞多了,他那原本就不太清楚的脑子,变得更加不清楚,脑海里全都是嗡嗡嗡的钟声,豆腐吃多了,他的脑袋也愈来愈像方方正正的豆腐。
懊不容易摆月兑了那间让他参佛参到后来,想强拖他去当和尚的佛院后,沿途中,认为他有佛性的各庙住持,又一个个的将他给拖进庙里小住参佛一番,害得他就这样,一路由首峰拜至七十二峰中唯二峰没有任何庙宇,也没有半座佛院的山脚下,才找到西门烈地图上所画的这座湖。
站在湖前感动良久的靳旋玑,收拾起满面的笑意,好好的将这座面积广阔的湖打量一番,发觉湖堤旁并没有备置任何小船可乘,而在湖岸边也没有修筑跨湖的长堤可通抵湖心小岛,但在湖前,却有两座以石制成的碑牌。
他走至其中一座碑牌前细看,盾心打结地念出上头篆刻的大字。
“识字快滚?”
他再走至另一座碑牌前,苦苦思索碑文上的含意。
“学次教训?”他不解地搔搔发,“这两个庙牌怎么都那么怪?”果然是佛学地带,碑文一个比一个深奥难懂。
“那些不是庙牌,是门牌。”坐在他身后一座凉亭里的一名老人,在他满头雾水时,好心的出声为他解惑。
靳旋玑求教地走至他面前,“老伯,请问你是……”
“这座湖的守湖人林木森,衡山的人都管我叫六木。”抽着水烟的六木,拍了拍身旁的石椅邀他坐下。
“晚辈靳旋玑。”他有礼的落坐,并不忘报上名号。
六木有些讶然地扬高眼眉,“嵩山盟主?”
“你认识我?”靳旋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有名。
“听过你的名号。”这个大江南北到处寻亲的嵩山盟主,他的名声可响亮了,尤其他身上那本市价高达十万两黄金的旋门赋,武林各方豪杰更是想得到手。
靳旋玑一手指着湖前的两座碑牌,“你刚才说这玩意是门牌?”
“对。”六木边喷着水烟边告诉他,“那是这座湖主人的家门门牌。”
“南岳盟主南宫彻可住在湖里?”靳旋玑很快就遗忘了那两个门牌上写的碑文,反而很兴奋地挨在他的身边问。
“没错。”
靳旋玑快乐地自椅上跳起,“南宫弟弟,我来了!”不费吹灰之力,他要找的弟弟就在湖里!
“等等。”六木镇定的一把拉住他,“为何你会认为南宫彻是你弟弟?”
他的笑容中断了一下,“有什么不对吗?”
“你的认亲可有依据?”这样随便去认亲,万一南宫彻不是他弟弟怎么办?
“我的认亲当然有依据。”靳旋玑洋洋洒洒的向他解释,“我要找的亲人都是五岳高手的后人,而能当上南岳盟主的南宫彻,更是南岳的头号高手,而且他也住在我要找的地址上头,所以我要找的人就是他没错。”
“头号高手?”六木嘻嘻有声地摇首,“你漏了一个拓拔飞鸟。”
“谁?”
他伸手指向湖中的其中一座小岛,“这座湖的另外一个主人拓拔飞鸟,她也住在湖里,而她的功夫可不在南宫彻之下。”
“拓拔飞鸟?”靳旋玑连忙抽出袖中的地图和书信详看,“怎么西门弟弟没写?”怎么突然又冒出一个来?
他记得出发前西门烈只说南宫彻可能是他离散在外的兄弟,叫他来证实一下南宫彻是不是小弟的可能性,可是却没有告诉他这里会有个意外状况。
靳旋玑愉快地拍拍两掌,“没关系,那我就两个都找。”一个不嫌多,两个不嫌少,多找一个说不定就能多认一个。
“靳大侠。”六木拍着他的肩,颇有善心地以过来人的经验劝他,“我是你的话,我不会去找他们。”门牌都这样写了,他还看不懂的想去找人。
“为什么?”亲人就近在眼前,不找怎么行?
“寻亲固然重要,但生命更加可贵。”六木还是希望他再考虑考虑。“在你去确认谁是你的亲人之前,我建议你还是先权衡一下亲情和生命这两者之间的轻重。”
“找他们这跟生命有关吗?”听他说得那么严肃,靳旋玑赶忙把太过快乐的心情赶到一边去,先听听还不知道的内幕。
“有关。”六木同情地看着这名外来客,“你是不是没打听过这座湖两个主人的脾气?”
他忙不迭地点头,“是啊。”
“来,让我来告诉你。”六木亲切地向他解说,“这座湖是只能看不能进去的,所以你的脚步最好就到此为止,不要进湖去惹那两个一毒一药。”
“什么一毒一药?”为什么这名称听来就让人觉得凉飕飕的?
六木的脸上多了份骄傲,“毒是指南宫彻,药是指拓拔飞鸟。他们两个,是我们衡山出了名的毒仙和药仙,同时也是南岳第一流的高手。”
靳旋玑激动地喊停,“慢着,第一流的高手?”太重要的线索了!
“是啊。”六木愣愣地看着他发亮的双眼。
“六木伯伯,你很了解衡山的事吗?”他兴奋地搓着两掌,打算从这名似乎很知晓衡山大事的男人身上,多套一点他想知道的消息。
六木自满地扬高了下巴,“很了解。”
“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在这衡山上总共有几个可以称得上高手的人?”最好是先让他把高手的名单一网打尽,免得半途冒出了个西门烈没提到的可能目标。
六木遗憾地指着湖心,“这几年来,衡山就只出了他们两个高手而已。”他们衡山哪有高手可言?他们出产最多的是和尚。
“只有两个?”靳旋玑几乎掩不住脸上的欢喜,“你确定?”
“确定。”他又是一阵幽幽长叹。
“可不可以请你再说详细一点?”
六木喃喃道出衡山这些年来的武林兴衰史,“南岳这里,并不是因为佛院众多,所以习武之风不旺,而是因为南岳的所有高手都被湖中的两位主人毒光和药光了。因为他们的缘故,这一带能称为高手的人不是归隐就是信佛当和尚出家去了,所以南岳就只剩他们两个可称之为高手而已。”
“太好了!”这下他可以省略掉去找其他人,直接找他们两个!
“我想起来了……”在靳旋玑欢天喜地的在一旁庆贺时,六木拍着长长的白胡,摇头晃脑地小声说着。
“想起什么?”已经准备动身到湖里找人的靳旋玑,心不在焉地问。
“倘若你是来此寻亲的,那么你就来对地方了。”六木自口中吐出一圈又一圈的烟圈。“我记得,当年我也曾招待过你爹靳风眠到此地一游,若是没记错的话,你的亲人应当是在此没错。”
靳旋玑的脚步马上停下,“你知道我爹的事?”
“我在这座山上住了一辈子,这里曾来过什么人,我大多数都曾见过。”六木翘高了白花花的眉毛回想,“我记得当年你爹曾在这待过一阵子,他好像是跟这座湖的前任女主人住在一块……对了,她叫什么来着?”
他屏息敛气的问:“那个前任女主人姓什么?”直接要到姓氏,那他就不必两个都找了。
六木紧拈着白须深深回想,几乎把白须给拈成一团,但想了老半天后,却朝他摇摇头,“年纪大罗,想不起来罗。”
“没关系,我亲自去问问。”虽没得到想知道的答案,但靳旋玑已被他激起了雄心壮志。
“靳大侠。”六木拉住他的手声声苦劝,“相信我,不论你去找他们哪一个,这两条路都是不归路,万万不可去。”
丝丝隐忧飘上靳旋玑的眉心,“不归路?”
“对,所以你还是别去的好。”敢不听他这名守湖人的苦劝而擅自踏进湖内的人,通常所遭遇到的待遇都很非人。
“不去怎么可以?我还要带个亲人回家呢。”靳旋玑笑咪咪地拉开他的手,走向湖边,“你别担心了,我很快就能带个亲人回嵩山。”
六木远来不及唤回他的脚步,就见轻功高强的靳旋玑已腾身而起,以足轻踩着湖面渡湖而去。
“不听老人言……”六木无奈地摇摇头,“你要吃的可不是普通的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