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婳 第六章
翌龙殿——
殿内方几上,设有美酒佳肴,左侧,有美人抚琴、歌姬欢唱,为的是殿内贵宾——上夔国帝君龙翔帝的到访。
对于龙翔帝突如其来的拜访,朱邪翌天并不吃惊,只是设下宴帝,一如往常宾客来访时的款待。
“大哥,我要她!”几杯美酒下肚,龙翔帝突然开口。
““她”,哪一个她?”朱邪翌天只是淡淡地挑高一道眉。
“大哥何必明知故问,就是敢用药迷倒朕的那个女子!”龙翔帝扬起势在必得的笑。
轻啜一口酒,龙翔帝回忆起不久前才发生的事情:今日来访,原本只是有事请教朱邪翌天,没想到无意间发现如此人间绝色,想必那名女子不知道自己的身分,居然大胆地用药将自己迷晕,后来在认出自己贵为天子的身分,这才将他送到翌龙殿的吧!
懊一个胆大妄为的女子!够美、够特别!也够耐人寻味!
“这就是你今日来找我的真正原因?向我讨一个女人?”朱翌天轻啜杯中美酒,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
龙翔帝微愣,脸上随即浮现些许窘困与恼怒。从小到大,自己就对太子朱邪翌天又敬又畏,可以说是完全活在他的阴影之下。虽然,父皇在临死前改了诏书,废太子、改由自己登基,但对朱邪翌天的畏惧却始终不曾改变。
即便登基称帝近十年,早已习惯了帝君的身分,但是一旦面对朱邪翌天,他似乎又回到过去那种活在太子阴影之下的二皇弟了!
“肤已是上夔国皇帝,想要怎么样的女人、就会有怎么样的女人,朕不过敬你是大哥,事先告诉你一声。”龙翔帝板着脸开口。好歹,自己才是上夔国真正的皇帝,气势上怎么可以输给一个自我流放的平民!
朱邪翌天不语,手腕轻转着酒杯,眯着眼像是在聆听乐音,没有开口。
朱邪翌天淡漠的态度让龙翔帝恼怒不已,正想发作,却想到了此行的目的,硬生生忍住,开口说道:“其实朕今日前来,是另有要事。I
“是什么重要的事,能让皇帝陛下大驾光临啊?”朱邪翌天抬眼,依旧是一脸的平静淡漠。
“北方的蒙哧国近来动作频频,似乎怀有什么不轨意图。”龙翔帝说出此行的目的。这八年来,除了邻国“燮国”在五年前发生兵变,他曾派人协助平乱之外,国内外并无其他重大事件。
但是近一、两年来,位于北方的盟国蒙哧,却开始有了向南逼近的徵兆,当上夔国派出使节去了解情况时,蒙哧国表现得一如往常,甚至会命令最骁勇善战的骑兵队立刻退回原位,但是当使节一离开,他们又开始南下,如此一来一往无数次,不管如何交涉,却一点进展也没有。
“大哥当年不是曾往北方,与蒙哧国君多次相聚,所以朕特别来询问大哥的意见,不知大哥对蒙哧国这种不寻常的举动,有什么看法?”龙翔帝询问朱邪翌天的意见。
当初与蒙哧国原本可以盟上加亲,但因为朱邪-儿宁死不嫁,跳楼身亡,差点还引起了一场战争,虽然事后上夔国还是选了一位公上嫁到北方,但据说因为无法适应北方环境,不到三年就生病死了。
“那已经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朱邪翌天眼瞳一合。“再者,我已经是一名乡野村夫,怎么可以轻易干预上夔国的国事?”
“大哥,你这么说未免太谦逊了。”龙翔帝继续劝说。“朱邪公子这个名号岂是浪得虚名?就算你不看在兄弟之情,那么就当我以上夔国皇帝的身分,请托朱邪公子,调几位你手下优秀的人才入宫,协助我处理蒙哧国一事。”
“不知陛下需要哪些人才?”朱邪翌天在商言商地开口。
“我需要几个对北方国家有研究的谋士,再加几名死士、刺客,可以潜入蒙哧国为我调查虚实。”龙翔帝提出需求:心中也不免有些得意。嘿嘿……就算过去朱邪翌天再怎么优秀,但如今,也不过是一个专门为上夔国培养人才的“平民百姓”而已。
“没问题。”朱邪翌天一口答应。
见朱邪翌天答应得爽快,龙翔帝满意地点点头,再次将话题绕回心中最在意的事情。“朕听闻你手下培养的,全部都是最优秀的人才,也都是有价码的,这样吧!朕要的那名红衣美人,你将她送进宫,要多少价码朕都愿意给!”
“那女子是我的“贴身护卫”,陛下该不会连我的护卫都讨去吧?”朱邪翌天扬唇,淡淡地拒绝。
“贴身护卫!?”龙翔帝更有兴趣了。那么美丽的女人,光是看了就销魂,没想到她还拥有护卫的本领,那么如果随他回宫,不就可以时时刻刻带在身边了?
“花了我多年时间栽培的,我没打算出售。”朱邪翌天明白的拒绝。
“如果说,朕一定要呢?”龙翔帝并不接受拒绝。既然他是上夔国的帝君,难得找到能让自己感兴趣的女子,非得到手不可!
朱邪翌天抬首看着龙翔帝,一双漆黑眼瞳看不出情绪,看得龙翔帝最后不自然地先别开眼,但语气依然强硬。“肤说了算,三天后就将那名女子送入宫,朕会派人送上一些金银珠宝,就当是你把那名女子让给朕的谢礼,朕要回宫去了!”
不给朱邪翌天任何回答的机会,龙翔帚只是率性地下达命令,跟着起身,准备离开翌龙殿。
他相信朱邪翌天的头脑够清楚,懂得其中的利害关系,这些年如果不是自己还敬重他是兄长,早已经派人除掉他,更不可能让他以朱邪公子这个名号在上夔国日益壮大,为所欲为!
“红颜,果真是祸水。”看了——一眼,修罗道出自己的看法。
“修罗师父,你这种看人的眼光……真叫人不舒服。”——依旧埋首于草药堆,虽然如此,仍可以感觉到修罗投射在自己身上的异样目光。
身为朱邪翌天贴身护卫的修罗,刚才也在宴席上,只不过他隐身在朱邪翌天身后,一如往常地扮演最沉默的影子,自然也将龙翔帝眼中对——的渴望看得一清二楚。
等龙翔帝离开后,修罗奉了朱邪翌天的命令,来到木屋找——婶,却见她专心地研究着最感兴趣的花草毒药,半点都没察觉到自己已然引起他人觊觎。
“主人要你过去一趟。”修罗说道。
“喔!那个叫什么什么皇帝的已经走了吗?”——从花草堆中抬头,有些好奇,这么快?他和主人不是兄弟吗?还以为会谈天叙旧好一阵子哩!
“龙翔帝。”修罗忍不住指正。身为上夔国的人,却连帝君的名号都记不住,真不知道要说她漫不经心还是刻意轻视——
无所谓的耸肩,上夔国谁作皇帝与自己何干,她的世界就在这里,只奉朱邪翌天一人为主,其他的人都与自己无关。
“丫头……”修罗在她离开前,忍下住鞍住。即使她已经十九岁,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倔强的小阿,但在自己心里,她还是一个小女圭女圭、
“什么事?”桅婶停下脚步。
“如果……”修罗欲言又止,口唇翕动了几次,但终究说不出话来,最后摇摇头说道:“没什么,快去。”
就算觉得修罗师父的反应奇怪,——也没有多说什么,换上一脸笑意,打算上翌龙殿覆命。
进了翌龙殿内,——只觉得里面气氛诡异,到了朱邪翌天的对面坐定,好半晌他都不开口,只是以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盯着她看。
“方才龙翔帝对我开了口,想让你入宫去。”朱邪翌天只手撑颐,漫不经心地开口。
“要我入宫,入什么宫?”——眨眨眼,一时之问听不懂朱邪翌天在说什么。
“上夔国皇宫。”朱邪翌天一字一句缓慢地重复,表情似笑非笑。“看来,你不但用药迷倒了龙翔帚,连他的心也一块迷了去。”——
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直觉回应道:“您没有答应吧?我不是故意迷晕他的!是他先闯入我的木屋伸手抓我,我才反击的!”
可恶,早知道那个皇帝会记住自己,应该在解药中掺入能让人丧失记忆的失心草才是。
“他是上夔国的皇帝,既然他开了口,我就得遵从。”朱邪翌天依然以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说话,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脸色一白,觉得更不安了。
“但,我早已发誓,这一生只卖命给主人,不可能再为任何人效忠!”——双拳紧握,内心涌现一种融合了焦躁、不安以及受伤的感觉。
“既然你只认定我是主人,那么就当这是我的命令,我命令你进宫。”朱邪翌天黑瞳直锁住——略显苍白的脸,说道。“我曾经说过要将你训练成我手下最美丽的一颗棋子,我早晚会派任务给你,现在只是买主提早出现,如此而已。”——
一愣,压抑着心中的忐忑,问道:“那么请主人告诉我,我进上夔国皇宫要做什么?”
“入宫见了龙翔帝,你自然知道要做什么。”朱邪翌天戏谑地挑高一道眉。
“你已经不是孩子了,还需要我解释得更多吗?”
就算隐约猜出龙翔帝是因为看上自己,传唤她入宫。但这件事由朱邪翌天以这种完全不相干的语气谈论着,就像是有人拿了一把剑剌入她胸口一样的痛苦难过。他……为什么能这么的不在乎、漫不经心?就像是在讨论猫狗一样地讨论着她的事情,
她明白入宫的意义,就如同这些年,无数的莺莺燕燕在翌龙殿来来去去是一样的,她从来不妄想成为朱邪翌天的女人,只希望像修罗师父一样,留在他身边一生一世,静静的守着他,却怎么也没想到,朱邪翌天却不这么想。
最美丽的一颗棋子……我早晚会派任务给你……现在只定买主提早出现了……
原来,在朱邪翌天的心中,自己的价值最终不过是这样啊!五年来无数的训练、无数的栽培……就像是他所说的,训练自己成为最美丽的一颗棋子,以求在买家上门时,得到最好的价钱。
“上夔国的皇帝……果然是好买家。”——喃喃自语,甚至无法分析胸口那种像是被人挖空的感觉是什么。
“你不满意我的安排?”朱邪翌天深邃的眼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有资格表达自己的意见吗?”——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不行!脸上的虚伪笑容快要撑不住了,她必须快点离开,找个地方冷静一下才行。
“三天后准备入宫,你下去吧!”——
脸色一白,起身时甚至微微晃了一下,这让她猛然惊觉到,自己远比想像中的脆弱!想说点什么、想大声问朱邪翌天,真的这么不在乎?难道真的不能留在他身边当护卫?她要的,就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而已啊!
走了几步,她突然停下脚步,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过身,以一种毫无所惧的目光凝视着朱邪翌天。
“这些年来,——依照主人的指示,该学的都学了,但主人从未教导过我如何当一个讨人欢心的女人,若是进宫后不知如何服侍皇帝、激怒了新主人,这可不能怪我。”心在颤抖……手也在颤抖,甚至连声音也比平常尖锐许多,但——最终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是吗?”两片男性薄唇微微扬起,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他紧锁住——,看着她强自镇定的纤细身子,最后缓声说道:“今晚来翌龙殿找我,我会亲自弥补你这项小小的……不完美。”
摆瞳璀璨,盈满了挑衅与倔强。黑眸含笑,漾满了戏谑与自信。
“你在这里做什么?”等了半逃诩不见——回木屋,修罗正翌龙殿前前后后找了半天,最后才在——鲜少踏足的“兰竹幽居”里找到了失神发呆的人儿。
“修罗师父。”听到熟悉的声音,——直觉地抬头,应了一声,随即又恢复成原本发呆的模样。
修罗不语,从——的表情隐约猜出了朱邪翌天的决定,能让她失魂落魄地走到最不熟悉的地方,想必主人的决定让她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修罗师父,你也知道这件事情了吧!”——像是在和他说话,却又像是自言自语。“主人要我三日后进宫。”
修罗沉默,甚至无法回应,朱邪翌天的决定,向来不是旁人能左右的,就像当年一样……
“主人说,我是他栽培过最美丽的一颗棋子……总有一天要送出去的。”——像孩子一样,以双手怀抱着曲起的脚,无意识地轻轻摇蔽着。“是我太天真了吗?我以为,主人将我指定为护卫,就表示我可以一生一世留在主人身边了!就像修罗师父你一样:永远永远不必离开这里。”
“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或许……”修罗开口,为了——,即使二十年来从未违抗过朱邪翌天,但这一次,他愿意一试,试着说服朱邪翌天取消这个决定。
“愿不愿意,又有什么分别,今天若不是龙翔帝,改天也会是别人。”——摇头,有种体认到自己的身分、不再做无谓抵抗的无奈。
轻轻叹了一口气,——抬起头,妙目凝视着修罗,无声地淌下两道泪痕,绽开一抹苦涩的微笑说道:“修罗师父,有一件事情是你的不对。”
“什么事?”修罗目光一合,发觉自己无法坦然面对她那一张悲伤的小睑。
“你说过,绝对不可以爱上主人,爱上他一定会受伤的……”——幽幽地重复着修罗许多年前说出的警告,
“我是这么说过。”
“但你说的不对。”——摇摇头,伸手指着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说道。“我没有爱上主人,但是这里还是很痛很痛……”
修罗哑口无言,生平第一次,涌起了一种痛恨自己无能为力的嫌恶感!
夜里,——独自一人来到翌龙殿。
彬许是算准了她一定会来,朱邪翌天今晚破例撤掉了殿前侍卫,让——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安静踏入了翌龙殿。
朱邪翌天的寝宫,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了。
自从四年前,她闯入打断了朱邪翌天每年一次、长达一个月的自我封闭时间,每年的三月初六到四月初六,就换成是她住进翌龙殿的特别日子,弹琴、舞蹈、下棋、谈天,甚至是用膳、睡觉都得在里面。根据朱邪翌天的说法,因为是她打乱了
他静思的时间,就必须补偿他,在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完全配合他、娱乐他,让他不再回想起恼人的往事。
而今晚,是四年来第一次,在那段特定期间以外的日子来到这里,而她也明白,今晚不同于以往,将会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晚……
虽是处子,却不表示她对之事无知,毕竟这些年留在未邪翌天的身边,偶尔总会撞见他与那群红粉知己之间的肢体缠绵。稍早在翌龙殿,只不过是自己的试探,想看朱邪翌天会怎么回应,想看他究竟会怎么做,或许,让自己内心深处还留有一个愚蠢的奢望,若是……成为主人的女人,那么他就不会派自己入宫了!
如果不能以侍卫的身分留守在朱邪翌天的身边,那么,降格成为他的女人也行!因为她无法忍受让其他人触碰自己这件事,光是想,就觉得不舒服。这是爱,或者不是爱?连——自己都弄不清楚,唯一清楚的一件事,就是她绝不会让朱邪翌天以外的人触碰。
睬着无声的脚步,——停在朱邪翌天的寝房外,凝聚起所有的勇气,勇敢地扬起下巴,对里面的人清晰说道:“我是——,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