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鹙 第四章
到底该怎么拯救天真的她?
不曾思考过的问题,此刻正困扰着绿鹙。
欧阳希蕾临时被丈夫电召回家,暂时留下他一个人陪伴当时正在量身试衣的欧阳婍琪。
看着她在设计师的建议下,换穿一套又一套像是小鲍主穿的洋装,他还被设计师充当欧阳希蕾的替身,询问着他对这些衣服的看法。直到他看起来像是被问烦了,冷酷的神色足以吓退四处游荡的孤魂野鬼时,设计师才不敢再去烦他。
泵且不论欧阳婍琪喜不喜欢,其实每套洋装穿在她的身上都是相当可爱的。
包何况,绿鹙觉得她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在他眼中看来都一样。
但设计师修修改改,似乎觉得自己的设计还不够夸张。
懊不容易,欧阳婍琪试衣结束,让设计师自己去忙着修改衣服。
在等待母亲回来的时间里,她在设计师的个人工作室里走动,欣赏着设计师穿在假人模特儿身上的其它作品。
这个设计师的设计风格多元,几乎什么风格的衣服这里都有。
走着、走着,她停在一个穿着十分现代、流行的假人模特儿前面。
稍有犹豫,不曾穿过这种风格的服饰,她忍不住伸手触模假人模特儿身上的衣服,不知道自己穿上这身衣服会是什么模样。
模着柔软的布料,她在脑海里想象着。
唉!她如果穿成这样,母亲一定会吓一跳,完全不能习惯吧……
见她盯着穿着裤装的假人模特儿,绿鹙突然对她说道:“不管如何改变,妳还是妳自己,真正爱妳的人,不会因为妳的改变而不爱妳。”
并非真心爱她的人,她又何必在乎他们的感受?
依他观察,欧阳希蕾拿她当亲生女儿般疼爱,其实与她的乖巧、听话并无太大的关系。
只是因为她总是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欧阳希蕾才会更加情不自禁地摆布她的一切,完全没发现她早就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未必会喜欢如此梦幻的风格。若是她能明确地表达喜恶,至少不会满柜子都是同样梦幻的洋装,找不到一件适合她这个年龄所穿的衣服。
是她让欧阳希蕾的行为变本加厉。
欧阳婍琪蓦地回头。
在她错愕的凝视中,绿鹙只是懒洋洋的瞥着她,似笑非笑地道:“任何人都可以从妳刚刚的表情中看出来,妳想尝试不同风格的衣服。”
“我、我才没有。”欧阳婍琪心虚地调开目光,总觉得阿德像是会读她的心。
渴望又如何?她不敢去尝试,只怕试过一次后就再也戒不了,无法继续欺骗自己喜欢母亲喜欢的东西。
一旦心月兑了闸,她怕自己会再也追不回来。
“如果妳的口气肯定一点,表情不要这么心虚,或许我会相信妳。”睨着心虚到不敢直视自己的人,他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在说谎,绿鹙冷淡的口吻带有几分嘲讽,对于她的否认并不认同。
如果她是影子,说谎的功力这么差劲,当卧底肯定三两下就会被识破。
卑说回来,她本来就不是一个懂得说谎的人,可见她为了讨好欧阳希蕾费了多大的心力;更令人费解的是,她说谎的技巧如此差劲,欧阳希蕾竟然完全不曾发觉,真是愚蠢!
欧阳婍琪咬着下唇,有些话在嘴边徘徊。
没来由的,她的眼眶热了起来:突然好想见到清哥哥,如果是清哥哥,一定能明白她为何委曲求全,不去忤逆母亲的喜好。
清哥哥会了解她的……
“不反驳?”
在他挑衅的眼神下,欧阳婍琪深深吸了一口气。
“阿德,你不喊我小姐了吗?”
再度鼓足勇气迎视他时,她倔强地摆出千金小姐的架子,质疑他的放肆。
她升起了自我保护的防护罩。
没想到她会反击他,绿鹙不禁对她另眼相看。
“是我一时忘了自己身分,请小姐别跟我计较。”绿鹙睇着她,纵使是在道歉,他的神态依旧高傲,比她还要跩上几分。“以后,我会谨记自己是欧阳家的园丁,尽量少跟小姐说话。”
言下之意,只要他开口,得罪她的可能性极大。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从没想过要用身分去打压他,也不希望他刻意跟自己保持距离,欧阳婍琪的伪装没两下子就崩解了,手足无措的她显得有些懊恼。
没点骨气,她跟阿德说话,似乎是别想占上风了。
可惜,她从懂事起就不觉得骨气有多重要。
待在孤儿院时,她得看院长的脸色,要骨气就等着挨饿受冻。
被欧阳家领养之后,心存感恩的她更不觉得骨气重要了。
吃得鲍、睡得暖、有家人疼爱……
虽然养母爱她的方式有点让她吃不消,但她已经相当满足了。
对一个曾经挨饿受冻、尝尽人情冷暖、从来不敢期待明天会比今天过得更好的小甭儿来说,现在的她已经太幸福了。
所以,无论别人怎么想,她都很珍惜现在拥有的生活。
幸福和爱情都是稍纵即逝的,她害怕错过和失去。
凝视她懊恼的神情,绿鹙轻轻闭上了眼。
“小姐是不是那个意思都无所谓,我们是活在不同世界的人,身分不同,小姐和我之间本来就不该有太多交集。”
张开眼之后,他冷淡的神情已经消失了,却仍会让人产生距离感。
“别说什么身分不同,身分都是虚假的!你只是替欧阳家工作,又没有比我少了一个眼睛还是一张嘴巴,我们才没有什么不同呢!”一瞬间,阿德彷佛成了清哥哥的化身,让她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
每回在电话里,一旦她表明对清哥哥的思念,他总是刻意地暗示她,他和她早就是不同世界的人,所以没有见面的必要。
天知道,她试图了解却总是徒劳无功,只能迫于无奈地接受清哥哥的想法。
她和清哥哥都是孤儿,说他们活在不同的世界根本是无稽之谈。
阿德和清哥哥都一样,根本不了解她在乎的是什么,他们都以自己的想法去论断她。没忘记自己曾是孤儿,她根本不在乎什么身分,她从来没认为自己有多娇贵。
说穿了,她只不过是个父母不详的孤儿啊!
阿德不明白她的身世,对她有着错误的认知也是无可厚非;但,清哥哥为何要拒她于千里之外?
绿鹙默不作声,就这么看着她陷入自己的思绪中,眉头愈皱愈紧。
能明白她说出这番话的感觉和理由,但他仍被她声音中,不知压抑多少年才爆发出来的慷慨激昂震动了固执的心。
如果自己是“清哥哥”,她肯定不敢对他说出这几句藏在心底的话。
面对“阿德2,她显然少了几分顾忌,多了几分勇气。
“小姐,妳没有必要在意我这个人。”
许久之后,绿鹙淡淡地开口,技巧性地隐藏了眼眸深处的波动。
他进入欧阳家,并不是希望跟她有更多的交集。
欧阳婍琪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在几番挣扎之后,忍不住再度问道:“阿德,我还是觉得你很讨厌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小姐觉得有足够的机会让我们起摩擦吗?”眸光一闪,他只给她一记反问的眼神,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从他进欧阳家工作开始,他们接触的次数包括今天也不过就两次而已,然而第一次接触根本没说上几句话,要起摩擦的确不太可能。
又不是前世冤家,生来就看对方不顺眼。
“我怀疑你纯粹只是不喜欢我这个人,对我的人有意见。”执拗地嘟起红唇,欧阳婍琪有些恍然大悟似的,带着受伤的口吻说道:“或许你就是看我的打扮不顺眼,所以对我产生排斥。”
真是太迟钝了,她竟然没想到这一点。
他会不会是认为,她明明不是小女生了,还在穿着上装可爱呢?说不定,他以为她根本就喜欢打扮成小鲍主的模样,在心底讪笑着她不合年龄的打扮。
对了!他之前不客气的话语就是针对她的打扮而来的。
像他这样的男人,一定觉得她都二十几岁了,还穿成这样很幼稚吧?所以他才会对她一点好感也没有。
可是……可是……可是啊……
除非母亲的喜好改变,否则她根本无法改变自己的穿著。
“我的看法为什么对小姐这么重要?”绿鹙试图让她明白自己的想法,费心表态:“我不过是小姐家里请的一个园丁,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在小姐心中都不该有任何分量。”
最好,她可以完全忽视他的存在,别对他的言行举止有任何感觉。
“你的意思是,你真的是因为我的穿著才讨厌我?”
欧阳婍琪一脸受伤的表情,无法将他话中的涵义听明白,更加认定他是如她所猜测的原因讨厌自己,有些莫名的沮丧。
“如果我说不是,小姐会相信我吗?”
望着她大受打击的表情,绿鹙发现自己好像说什么都没用,很想叹气。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被拉近,像是揭开一层面纱,让他更了解她现在的性子。
他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童年时期,看来是有些不同了。
她多了几分固执。
欧阳婍琪愣住了,一时间竟答不上来。
在她的沉默中,绿鹙只是十分冷淡地说着:“如果不管我怎么回答,小姐都认定我讨厌妳,我又何必多作解释?”
被成别人,他根本不会多费唇舌,看对方一眼都嫌多余。
她永远不会知道,他在她的身上用了多少包容心。
没再追问,欧阳婍琪显得有点沮丧。
唉!她跟阿德似乎无法沟通啊。
无人发觉,此刻有位意外访客如入无人之境地来到欧阳家,不请自来的红雁,朝蹲在花圃中的男子一步步走近。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头也没回,蹲在花圃中的绿鹙,在红雁距离自己几步之遥时开口,彷佛他的背后长了另一双眼睛。
办雁停住脚步,俯视着他未曾起身的背影冷嗤:“笑话!你可以去的地方,就没人能阻止我去,除了主子,没有人可以决定我应不应该做什么事。”
就算是蓝凰,向来也是会先和他商量,并非直接对他下命令。
虽然蓝凰的“商量”,其实跟下命令所差无几……
绿鹙豁然起身,转身后以一双利眸盯着绝非来找他串门子、说心事、聊八卦的红雁。
“是老大还是主子有事?”他猜想,红雁可能是替老大或是主子传话而来。
“主子跟老大都没事。”
“没事?那你来找我干嘛?”
绿鹙瞇起眼,瞪着眼前这个极有可能只是穷极无聊,特地跑来看他蹲在大太阳底下种花、除草的伙伴。
看来,他应该通知老大,红雁最近太闲了。
漂亮的眸子一转,红雁耸耸肩,“我不能想念你吗?”
他心血来潮地学着青鸟的口吻说话,却一点表情也没有。
除了青鸟,没有一个影子会把思念挂在嘴巴上。
影子是独立、宿命的,他们认为人各有命,没有把同伴放在心上挂念的习惯。
反正,任何一个同伴出事了,他们都会立即被通知。
他们对彼此的行踪,有个共同的默契--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天气虽然很热,你也不用说冷笑话替我“消暑”。”
绿鹙撇撇唇,毫不领情地讽刺。
“我倒不觉得天气有多热。”
办雁翘首朝天空望了望,直视黄澄澄的太阳,黑色墨镜下的眼睛眨也不眨。
既然绿鹙讽刺他在说冷笑话,那他就学学无聊的青鸟吧!
本来,他还以为要学青鸟的蠢话不容易呢!
“说真的,你是来找我抬杠的吗?2
瞇眼瞧着红雁在烈日底下,一头明明是黑色却被金色阳光照得发红的长发,绿鹙在耐心耗尽之前,努力保持该有的冷静,他一时忘了,红雁跟蓝凰一样,都是“冷底”的人种,本身就像一台冷气机了,当然不容易觉得热。
若非他从小就跟红雁走得比较近,早就泛起一身鸡皮疙瘩。
影子,绝对不以好人还是坏人区分自己,但红雁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虽然他怪异的程度未必能和蓝凰媲美,却也怪得让人难以理解。
只不过他从来没有研究红雁的打算。
“有时间找你抬杠,我不如去宰掉几个不顺眼的家伙。”红雁冷冷一笑,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的神情,言归正传:“我是来告诉你,有人要用五百万买下“小鲍主”的命,你打算怎么办?”
五百万就想买断小鲍主的命,对方实在太不给绿鹙面子了!。
绿鹙的小鲍主若如此命贱,他就不会耗费十七年的光阴守护她。
不用看,他也能预知绿鹙的反应会是--
“我会先要了那女人的命!”绿鹙的怒眸中萌生杀意。
不用红雁指名道姓,他也知道是谁要买欧阳婍琪的命。
“买卖契约已立,你杀了她也无济于事,你还是先查出来是谁接了这笔生意要紧。”相较于绿鹙的愤怒,红雁不疾不徐地提醒他,一副事不关己的轻松模样,
“而且老大要我提醒你,那女人她老子还有点用处,暂时动她不得。”
卑一说完,他毫不意外地看见绿鹙的脸色在瞬间转为铁青,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的模样。
若是知道能瞧见绿鹙此刻狰狞的表情,青鸟肯定会十分乐意替他跑这一趟。
不是特别感兴趣,没事跑这一趟也嫌累,还觉得有点浪费时间……既然如此,他为何不让青鸟开心一下?
嗯……他为何要这么做?
要他给别人甜头吃,得给他一个好理由。
嫌累,但他不嫌烦。
算一算时间,欧阳婍琪发现她已经一个月没跟清哥哥联络了,自从发现他的手机不通以后,她几乎每逃诩会尝试拨几次电话给他,期待能和他恢复联络。
有时,电话通了却始终没人接听。
她开始害怕,清哥哥是不是不想理她了?想起清哥哥总是说他们是活在不同世界的人,她更害怕清哥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所以无法接听她的电话。
整个人都慌了,她却无计可施,根本不知道如何得到他的消息。
她和清哥哥之间,除了一组电话号码之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十几年来,她最担心害怕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总是习惯坐在窗边,边和清哥哥说话边看向窗外的她,不知坐在窗边盯着手中的手机多久了,她几乎已经失去拨号的勇气,只怕听见永远不变的语音讯息。
蹦起勇气留了几次话,她的留言却从来没被回复过。
清哥哥真的要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吗?
想着、想着,温热的液体在不知不觉中滑下她的脸庞,一滴又一滴地落在她手中的手机上……
突然,她手中的手机响了起来,吓了她好大一跳。
这音乐铃声--
是她设定给清哥哥一个人用的专属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