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冰心 第六章 巧事
小镇上,八方客栈中,一盏孤灯犹亮。
灯下,对坐着一老一少,老的,身材高大,巨目长髯,威凛若神,是那位铁面神驼古寒月。
年轻的,是一位黑衣少年,他,自然就是慕容继承!
桌上的孤灯,火微光弱,似乎灯油燃得差不多了。
既然是灯油燃得差不多了,那就证明这盏灯,已经点了不少时候,由此,也证明慕容继承根本没睡下过。
可不是么?瞧慕容继承身上还穿得整整齐齐,根本不像是由睡梦中刚起来的,脸上也是一丝睡意也没有。
看样子,古寒月也是刚到,因为他那双被夜露沾湿了的快靴还没干,只听他说道:“夜已深,幼主怎还没睡?”
慕容继承摇摇头,苦笑说道:“睡不着!”
迸寒月明知故问,道:“幼主什么时候到的?”
慕容继承道:“今天刚到,恩叔怎么来得这么快?”
迸寒月笑道:“老奴不敢让幼主久等,事情一完,随即兼程赶来!”
慕容继承抬眼凝注,一片讶异,道:“恩叔怎知侄儿住在这儿?”
对呀,小镇上客栈总有七八家,怎么一来就找到了?
迸寒月有说词,而且答得泰然,道:“这小镇上的几家客栈,老奴差不多都问遍了。”
慕容继承点点头,略一沉吟,突作此问:“恩叔认识武林八剑可是很久了?”
迸寒月惑然投注,道:“幼主因何有此一问?”
慕容继承道:“没什么,侄儿随便问问!”
迸寒月道:“老奴结识武林八剑总有二十多年了!”
慕容继承道:“那时还没有侄儿……”“正是!”古寒月道:“那时幼主尚未出世!”
慕容继承又沉吟了-下,抬眼说道:“恩叔,他八个当年真是行侠仗义的武林豪雄么?”
迸寒月一怔说道:“幼主因何又有此一问?”
慕容继承道:“侄儿有点怀疑!”
迸寒月道:“幼主是不信老奴?”
慕容继承道:“侄儿不敢,侄儿只是猜想,有可能恩叔仅见着了他们行侠仗义为善的一面,而未见到他八人为非作歹为恶的一面!”
迸寒月巨目凝注,讶异说道:“幼主这话……”
慕容继承微笑接口道:“侄儿只说有可能!”
迸寒月可不是糊涂人,脑中闪电百旋,皱了眉。
他知道,慕容继承这话,绝非无因。
正寻思间,慕容续承又复发问:“据恩叔所知,独臂剑客郝百通,是个怎么样的人?”
迸寒月道:“侠骨仁心,义薄云天,盖世豪雄!”
慕容继承注目笑道:“是么?”
迸寒月正色说道:“老奴以‘铁面神驼’四字担保!”
慕容继承摇头笑道:“正如侄儿适才所说,恩叔所看到的,有可能只是他为善的一面,他昔年做些行侠仗义之事,目的……”
迸寒月道:“昔年——?”
慕容继承道:“是昔年!”
迸寒月道:“难道如今为非作歹了?”
慕容继承道:“恩叔可以打听打听!”
迸寒月有点明白了,道:“幼主打听过了?”
慕容继承摇头说道:“不是侄儿打听的,是有人告诉了侄儿!”
迸寒月道:“谁?”
慕容继承道:“侄儿日间新结识的一个朋友,是个读书人,也是乡亲.住在本地多年,姓关,名心人!”
迸寒月心头一震,巨目闪射寒芒,道:“他对幼主怎么说?”
慕容继承道:“那郝百通表面上好事做尽,暗地里坏事做绝,是个无恶不作、残酷、毒辣、卑鄙、令人发指的恶霸!”
迸寒月笑了:“附近县城可以打听,谁不知郝百通是知名的大善士?”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不错,侄儿也曾听人这么说,只可惜那显然是他跟昔年同样的欺世盔名手法,骨子里,却根本不是那回事!”
迸寒月道:“幼主也听过第二人这么说么?”
慕容继承道:“没有,只那姓关的读书人一个,但有他一个,已经很够了!”
迸寒月笑道:“别人不知,唯他独晓,读书人竟晓武林中事,这个姓关的读书人,可不同于一般的书呆子!”
慕容继承道:“不错,此人十分洒月兑,气度、胆识均超越一般读书人之上……”
顿了一下,接道:“恩叔,郝百通已封剑退隐多年,真论起来,该已不是武林中人,读书人知悉乡里间事这该不足为怪!”
迸寒月道:“幼主说得不错,但老奴斗胆以为,别人不知,唯他能晓,这该另当别论!”
慕春继承道:“侄儿却以为,那是理所当然!”
迸寒月道:“怎么?”
慕容继承目中飞闪懔人寒芒,挑眉说道:“因为他就是被害人!”
迸寒月长眉一皱,道:“老奴愿意听听,他关心人受了什么害!”
慕容继承眉宇间陡现煞气,道:“为几百两借贷,家贫无力偿还,郝百通杀人父母,掳人幼妹为抵押,复又逼死这位弱女,所受之害,是何等惨痛!”
郝百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古寒月了解得很清楚,他立刻明白了八分,心头震动,暗暗咬牙,道:“这就是那关心人说的?”
慕容继承面罩一片寒霜,点头说道:“不错,出自他口,入于我耳,侄儿句句听得真切!”
迸寒月巨目中寒芒电闪,道:“这件事,可有其他人知道?”
慕容继承道:“关心人慑于婬威,为保劫后余生,他自是不敢说出去,郝百通当然更不会宣扬为恶丑事,所以,这件事除侄儿跟关心人自己外,目前还没有第三者知道!”
迸寒月唇边浮现一丝冰冷笑意,道:“老奴斗胆,敢问,幼主怎知关心人所说皆事实?”
慕容继承挑眉说道:“难不成这种事还会捏造?”
迸寒月道:“老奴不敢说,不过……”
慕容继承截口说道:“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恩叔该明白,假如不是郝百通害了他一家人,他该犯不着恶意中伤、血口喷人!”
看样子,他很相信那位关心人!
迸寒月略一沉吟,道:“话是不错,不过,老奴却以为,他跟郝百通之间并无仇怨!”
慕容继承一怔,笑了,笑得有点勉强,道:“杀人父母,逼人幼妹,这还不算怨么?”
迸寒月摇头说道:“杀人父母,逼人幼妹,这是仇,而且此仇不共戴天,无如,要是没有这种事儿,那可又是一种说法了!”
慕容维承笑得更勉强,道:“那么,恩叔是不相信侄儿了?”
迸寒月神情微震,道:“老奴不敢,老奴只是不信那关心人之言!”
慕容继承双眉微挑,道:“以恩叔之见?”
迸寒月道:“老奴怀疑那关心人别有用心!”
慕容继承淡淡笑道:“恩叔以为……”
迸寒月道:“有可能这是一着至为歹毒的‘一石两鸟’之计!”
慕容继承笑道:“这么说来,他要害侄儿?”
迸寒月正色点头,道:“无中生有,以增强幼主杀毒不该杀之人的决心,使幼主自绝于天下武林,成为武林公敌,宇内罪人,应该是的!”
慕容继承笑道:“他跟侄儿有仇?”
迸寒月道:“很难说!”
慕容继承道:“恩叔该知道,侄儿跟他,不过萍水相逢!”
迸寒月道:“坏就坏在这萍水相逢上……”
略一沉吟,接道:“不过,要真的是萍水相逢还好,老奴只怕他是有为而来的外地人,不是久住此地的什么读书人!”
慕容继承挑眉说道:“何以见得?”
迸寒月道:“老奴只是推测,却未敢断言!”
慕容继承道:“恩叔见多识广,眼光超人,当必有所根据!”
迸寒月淡淡一笑,道:“有!”
慕容继承道:“侄儿愿赏听听!”
迸寒月笑了笑,道:“幼主跟他是萍水相逢,初次见面,可对?”
慕容继承道:“不错!”
迸寒月道:“敢问幼主,萍水相逢,初次见面,交情如何?”
慕容继承道:“一面之缘,谈不上什么交情!”
迸寒月淡笑说道:“这就是喽,他既慑于郝百通婬威,隐忍多年,以常情论,他敢对一个缘仅一面,谈不上交情的人尽掏心衷么?”
慕容继承一怔说道:“也许因为侄儿是外地人!”
迸寒月道:“郝百通是武林中人,外地来的武林人物,他不怕……”
慕容继承截口说道:“侄儿告诉他是为寻仇而来!”
迸寒月笑道:“缘仅一面,萍水相逢,他就这么相信人?”
慕容继承哑了口,半响方道:“也许,人不亲土亲,异地遇乡亲……”
迸寒月道:“土亲人不亲,乡亲不一定个个可靠!”
慕容继承脸色有点难看,道:“他对侄儿一见如故,藉着酒意,倾吐衷肠是可能的!”
那难看脸色,古寒月全落在眼里,淡淡一笑,道:“老奴不敢再辩!”
慕容继承猛有所觉,连忙陪上笑脸,道:“侄儿无状,恩叔万勿见怪!”
迸寒月脸色忽整,道:“幼主何出此言?老奴怎么也不敢对幼主有些微不敬.不过,老奴敢请幼主谨记老奴前言,江湖诡谲,人心险恶……”
慕容继承欠身接口,脸上一片恭谨色,道:“恩叔金玉良言,侄儿不敢或忘!”
迸寒月巨目飞闪异采,突然一叹说道:“老奴这就放心了……”
抬眼深注,接道:“幼主.那关心人什么模样?”
慕容缓承道:“怎么?”
迸寒月道:“老奴问问!”
慕容继承想了一想,随即把关心人形貌、装束说了一遍。
迸寒月眉峰一皱,沉吟不语。
慕容继承面上突现诧异惑然色,张口要问。
迸寒月忽地抬起了头:“幼主可知他住在何处?”
慕容继承又一怔,道:“恩叔是要……”
占寒月道:“老奴想打听打听!”
慕容继承道:“恩叔打听什么?”
迸寒月道:“老奴要看看本地有没有这个人!”
慕容继承道:“这恐怕很难。”
迸寒月长眉一挑,道:“他没说?”
慕容继承道:“正是!”
迸寒月巨目中寒芒一闪而逝.道:“可曾跟幼主订有后会?”
慕容继承道:“没有,不过,他曾说过晚间要来这儿跟侄儿长谈!”
迸寒月道:“没来?”
慕容继承摇了摇头.道:“设来,可能有什么事儿耽搁了!”
迸寒月长眉复皱,陷于沉思。
慕容继承目光深注,道:“思叔想什么?”
迸寒月道:“想这位关心他人的关心人!”
这话有点意思!
慕容继承眉梢微挑,道:“恩叔仍然怀疑?”
迸寒月道:“事实如此,老奴不愿否认!”
慕容继承扬眉笑道:“侄儿说一句不该说的话……”
迸寒月道:“对老奴,幼主没有不能说的话!”
慕容继承略一迟疑,道:“侄儿以为,恩叔多虑,太过多疑!”
迸寒月道:“当年追随恩主,今日辅佐幼主,老奴任重道远,肩负艰巨,处此人心险恶诡诈江湖,老奴不得不如此!”
忠义之情,溢于言表,值得敬佩也令人感动。
慕容继承目中异采连闪,一阵激动,默然不语。
桌上,孤灯油尽,灯光一阵摇曳后,倏然灭去。
房内有着一刹那的黑暗,不久之后,这房中黑暗就被窗棂上射进来的一片淡淡白光所驱散,那是曙色!
对古寒月来说,这一夜,太以短暂!
可对墓容继承来说,这一夜,却漫长得令人难耐!
迸寒月虽然在昨夜就赶到小镇,但慕容继承却未当即入桐柏山,去埋剑堡兴师问罪,诛除那位独臂剑客。
这是由于古寒月的婉言劝说,他说得好,十绝一代仁侠,宇内共尊,半生光明磊落,一缺老人乐全,也曾叱咤风云,纵横武林,身为十绝后人,一缺门徒,自然行事也该正大光明,才不会辱没了这两位尊长的磊落风范。
再说埋剑堡就在眼面前,也不争这么一夜的时间。
对这位恩威兼具的恩叔,慕容继承只有点头遵从。
曙色既已透窗,慕容继承立时目中飞闪寒芒,霍地挑眉站起:“恩叔,天亮了!”
迸寒月抬眼望了微透曙色的窗棂一眼,跟着站起:“幼主不等那位新交了?”
慕容继承答得毫不犹豫,道:“不等了,昨晚说要来没来,恐怕不会来了!”
迸寒月点头说道:“幼主可知道,他为什么没来么?”
慕容继承道:“可能是临时有事缠身,不能来!”
迸寒月摇头说道:“老奴却不这么想。”
慕容继承惑然投注,道:“那么,恩叔以为……”
迸寒月截口说道:“无他,只因为他知道老奴已经到了!”
慕容继承眉梢一挑道:“恩叔一定认为……”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迸寒月笑了笑,也没有再说。
默然片刻,慕容继承突然说道:“恩叔,走吧!”
迸寒月抬跟说道:“哪儿去?”
慕容继承面布寒霜,道:“自然是埋剑堡!”
迸寒月笑了,摇摇头,没开口。
慕容继承道:“恩叔笑什么?”
迸寒月道:“老奴笑幼主性子太急,一夜都等了,何在乎再多等片刻!”
慕容继承道:“还等什么?”
迸寒月道:“不等什么!”
慕容继承目光深注,道:“恩叔要等关心人?”
迸寒月笑道:“老奴等他干什么,只要老奴寸步不离幼主,他便永远不会来!”
慕容继承说道:“恩叔是要再坐一会儿?”
迸寒月摇头说道,“不是!”
慕容继承惑然说道:“那么恩叔是要……”
迸寒月笑道:“皇帝不差饿兵,幼主怎好让老奴空着肚子去厮杀!”
慕容继承笑了:“恩叔要吃点什么,侄儿这就叫店家送来!”
迸寒月笑道:“大靖早,幼主跟老奴是一夜末睡,只怕店家犹在睡梦中.厨房还没生火呢,哪会有什么吃的?”
这话不错,自己不睡,人家可要睡个好觉。
仔细听听,除了隔壁传来阵阵鼾声外,别的没一丝动静。
慕容继承脸一红,笑了,煞气冲散了不少。
适时,古寒月笑着说了话:“幼主请跟老奴走,包管有吃的!”
慕容继承道:“恩叔要自己动手煮?”
迸寒月道:“外面去找!”
慕容继承一怔说道:“外面有?”
迸寒月点头说道:“既有酒肆饭馆,该有赶早的烧饼油条!”
慕容继承又笑了,也有点窘,这是小事情,这种微小的事他都比不上自己这位恩叔,别的,该不用谈了,红着脸,欣然点头。
当下,老小二人出了房,叫醒店伙开了大门,踏着曙色上了街,古寒月是有心人,没往别处走,直奔“一品香”。
丙然没出古寒月所料,“一品香”门前热气腾腾,芝麻香、油香,飘散晨空,引人发馋,全是刚出炉的烧饼油条。
而且,里面已经上了座,多半是赶早的过往客商。
迸寒月侧顾慕容继承,淡淡一笑,领着慕容继承进了门儿。
迸寒月对这小镇情形似乎很熟,而且出门儿径奔“一品香”。
对一个昨夜刚到的人来说,这似乎有点不合。
但是,慕容继承没问,只因为“一品香”跟八方客栈很近,出八方客栈,拐个弯儿,就到了。
所以,这该不足为奇。
坐定,伙计躬身哈腰,送上来两碗既烫又甜的热豆浆跟好几套刚出炉出锅的烧饼油条。
趁着慕容继承低头喝豆浆之际,古寒月飞快地向附近邻座望了一眼,巨目立闪异采!适时地,邻座有人重重叹了口气。
随即又有人说了话;“怎么,老二,怎么不吃?”
邻座,是两名穿青衣的中年大汉,胳膊上,各缝着一块黑布,看样了,是带着孝!
只见居东一名满眼红丝,一脸悲痛,抬头说道:“你吃吧,我一口也无法下咽!”
居西那名摇摇头,叹道:“老二,你这是何苦,人死不能复生,难过归难过,老远打山里跑下来,也不能不吃点东西啊!”
一句“山里”引起了慕容继承的注意,他脸色一变,抬起了头。
迸寒月忙摇了摇头,指指桌上的烧饼油条。
慕容继承挑了挑眉,没理会,凝神听了下去。
只听居东那名青衣大汉悲惨苦笑道:“老三,别再安慰我了,大半天了,你不也才咽了几口么?”
“我不是不吃,是根本不饿,为之奈何!”
居西那名青衣大汉摇头一叹,放下手中刚咬了一口的那套烧饼油条,哑着嗓子道:“老二,说真的,我也吃不下……”
顿了一下,接道:“人说吉人天相,好人会长寿,如今看来,全是骗人的狗屁胡话,咱们堡主行侠仗义,英雄大半辈子,到头来竟挡不过一场病的折磨,落得个暴疾而终,这难道就是他老人家平素乐善好施,时刻周济贫苦应得的下场么?”
慕容继承脸色连变,目闪寒芒,陡挑剑眉,刚要动。
迸寒月出手如风,飞探右掌,一把把他按住,低低说道:“下人无辜,幼主别忙,老奴自有主张!”
话声方落,邻座上,那两名青衣大汉起身离座,丢下些碎银,一前一后,低头走出了“一品香”。
慕容继承枉有一身高绝功力,却是分毫动弹不得,但他这时已经无暇留心别的,一脸煞气,急急说道:“恩叔,莫非那郝百通……”
迸寒月截口说道:“幼主在这儿坐坐,待老奴跟出去问问!”
说罢,松手站起,跟着出了“一品香”店门。
迸寒月走了,慕容继承-人生在那儿发呆。
发呆是发呆,可是脸色却有些可怕。
突然,一双手掌搭在他的右肩,背后有人朗笑说道:“老弟好早,没想到今早又在这儿磋上了老弟!”
慕容继承一震回头,眼前,那位读书文士关心人依然那袭黑衣,含笑而立,没等他开口,便接着又道:“老弟,真是抱歉之至,昨儿晚上,临时有事缠身,没能如约过访,八成儿让老弟等了很久!”
丙然不错,人家是临时有了事儿!
慕容继承强笑站起.道:“好说,我料想关兄必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请坐下谈!”
按说,关心人应该欣然就坐,岂料,他摇了头,道:“不坐了,我正是有事儿打这儿路过,望见背影好像老弟,所以进来打个招呼,道个歉……”
笑了笑,望了慕容继承一眼,忽地皱起眉头,压低了声音:“老弟,你可知道,韩百通死了?”
慕容继承心头一震,道:“关兄怎么知道?”
必心人面上涌现悲愤色,冷笑说道:“大仇不共戴天,我是无时无刻不在注意他!”
慕容继承道:“什么时候的事?”
必心人道:“昨夜!”
慕容继承脸上再现怕人神色,默然不语,但旋又挑起双眉:“怎么死的?”
必心人道:“听说是罹疾暴毙!”
慕容继承道:“这么说来他真的死了?”
必心人一怔说道:“怎么,难不成老弟也听说了?”
慕容继承星目圆睁,点了点头,没开口。
必心人目光深注,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儿,“看来,老弟这次寻仇是寻不成了,乘兴而来,败兴而去……”
慕容继承冷哼一声,道:“死得可真是时候!”
必心人又一怔,道:“怎么,老弟也觉出不对来了?”
好个“也”字!
慕容继承自然听得出,一怔说道:“什么不对?”
必心人讶然说道:“难道老弟不是对那郝百通的死,起了怀疑?”
慕容继承道:“生死大事,这不能骗人!”
到底不月兑淳厚,没那么多心眼儿!
必心人笑了:“看来,老弟这身手高绝的武林高人,还不及我这个百无一用的读书人,对诡谲江湖了解得透彻!”
慕容继承一震说道:“难不成……”
必心人目光深注,笑道:“难道老弟就不觉得他死得太是时候?”
慕容继承目中飞闪寒芒,道:“关兄是说……”
必心人道:“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老弟昨日来,他昨日就死,普天之下,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件这么巧的事儿了!”
慕容继承目中飞闪寒芒,道:“关兄以却……”
必心人冷笑说道:“明知仇家上门,自份不敌,难逃一死,索性来个诈死,往棺材里一躺,办起丧事,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望了慕容继承一眼,接道:“老弟武林高人,当知对一个武林人物来说,诈死并不是一件难事,只要点上个什么穴就行了!”
这读书人委实不同凡俗,的确懂得太多,眼光也太厉害了,厉害得怕人,所知也多得怕人!
慕容继承点点头,道:“多谢关兄指教,我明白了!”
他仍毫不以为奇怪!
必心人目中一丝诡异之色疾闪而逝,笑道:“老弟,咱们一见如故,又是乡亲,谈什么谢?其实,这也是为我,想藉老弟之手,替我洗雪那血诲冤仇……”
笑了笑,接道:“不过,我这是因为觉得他死得大是时候,太巧,心中动了怀疑,来个大胆假设,中不中可不敢断言!”
慕容继承道:“这个我明白,待会儿我就要去一趟,是真是假,到时候我自会求证,相信他绝瞒不了我!”
必心人笑道:“说得是,老弟,那么我走了,今晚我定来拜访……”
面色一整,真诚感人,接道:“老弟,我还是那句话,千万小心,能动则动,不能动不妨暂作小忍,候诸异日,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以后有的是机会,老弟,你吃你的吧,我走了!”
似乎真有什么急事待办,说完,扭头就走,还没等慕容继承开口,他已经出了“一品香”店门,好快!
慕容继承这回不再发呆了,唇边倏地浮起一丝冰冷、残酷,望之令人不寒面栗的凛然笑意。
必心人身影方逝,一条高大身影晃摇而来,古寒月走进了“一品香”,前脚后脚,就差那么转眼工夫,真不凑巧!
他一见慕容继承站着,微微一愣,道:“怎么,幼主要走?”
慕容继承淡然摇头,道:“不,侄儿刚送走一个朋友!”
迸寒月巨目寒芒一闪,道:“谁?”
慕容继承道:“关心人!”
他答得毫不犹豫,没隐瞒,足见,对古寒月,他不会玩心眼。
迸寒月神情一震,道:“刚走?”
慕容继承点头说道:“刚走!”
迸寒月道:“老奴刚离开,他就来了?”
慕容继承道:“是的!”
看来,他今后是寸步不能或离!
迸寒月脸色连变,道:“好巧!”
慕容继承道:“怎么?”
迸寒月道:“老奴不离开幼主,他也不进‘一品香’,老奴不回来,他也不走,老奴赶回来,他又先走了,前脚后脚,总跟他碰不上面儿!”
慕容继承道:“恩叔误会了,他有事儿打这路过,看见了侄儿,顺便进来打个招呼,并为昨晚失约事致歉,没说几句话,就匆匆的走了!”
迸寒月淡笑说道:“这是他说的?”
慕容继承点了点头:“正是!”
迸寒月道:“他还说了些什么?”
慕容继承道:“他告诉侄儿,郝百通死了!”
这也没瞒。
迸寒月一惊说道:“他怎么知道?”
慕容继承没答,反问道:“恩叔,郝百通真的死了么?”
迸寒月心头一震,道:“幼主是说……”
慕容继承道:“侄儿是说,恩叔探问刚才那两个的结果如何?”
迸寒月心中一松,点头说道:“不错,郝百通死了!”
慕容继承挑眉说道:“什么时候?”
迸寒月道:“昨天夜里。”
慕容继承道:“怎么死的?”
迸寒月道:“旧病按发,突然暴毙!”
慕容继承道:“什么病?”
迸寒月道:“这个老奴没问。”
慕容继承冷冷一笑,道:“侄儿知道!”
迸寒月一怔说道:“幼主知道?”
慕容继承点头道:“不错,侄儿知道。”
迸寒月长眉一挑,道:“是关心人说的?”
慕容继承摇头说道:“不,侄儿自己悟得!”
迸寒月巨目凝注,道:“那么……幼主以为是什么病?”
慕容继承唇边掠过一丝令人难以意会的笑意,道:“心病!”
迸寒月心头一震,道:“心病?”
“不错!”慕容继承道:“药石罔效,群医束手的心病!”
迸寒月心惊肉跳,道:“幼主是说……”
他有意试探。
慕容继承道:“他知道侄儿来了,敌不能敌,躲不能躲.只好死了!”
迸寒月不禁骇然,表面上,仍力持镇定,道:“幼主是说他不是病死的,是自绝?”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要是真的自绝了,他就不会再死第二次了!”
迸寒月机伶一颤,巨目放光,道:“老奴不懂!”
慕容继承可不知古寒月是有心试探,挑眉说道:“这匹夫狡猾得很,侄儿怕他不是真死!”
迸寒月心弦一抖,强笑说道:“不是真死?那该舍是什么?”
慕容继承冷冷说道:“是诈死。”
迸寒月笑了,笑得须发皆颤,好不勉强:“幼主说笑了,好好儿地谁会装死?”
慕容继承道:“为了保命企免一死,应该另当别论!”
迸寒月摇头说道:“幼主错了,郝百通英雄半生,叱咤风云数十年,他不是懦弱怕死之辈,他不会为了苟活人世,而弃一世英名于不顾!”
不错,这是理!
慕容继承一怔,一时没能答上话。
迸寒月巨目深注,又道:“幼主出身武林世家,艺出宇内高人,该知道武林人惜名如命,两者无法兼顾时.能毫不犹豫地舍命保名!”
不错,这更是理,也是事实。
换了是他慕容继承,他也绝不会为了保命而诈死。
默然良久,慕容继承才苦笑说道:“恩叔,说他诈死的,不只是侄儿一个!”
迸寒月长眉一挑,道:“还有谁?”
慕容继承道:“关心人!”
到底还是他!
迸寒月心中一震,道:“他怎么说?”
慕容继承道:“跟侄儿刚才的说法一样!”
迸寒月道:“总该有个理由?”
慕容继承道:“他认为郝百通死得太是时候,巧得令人起疑!”
迸寒月道:“还有呢?”
慕容继承道:“侄儿不来,他也不死,侄儿昨天来,他昨夜就死,分明是知道侄儿来了,自知难以幸免……”
迸寒月截口说道:“分析得有理,此人果然书读得不少.想必他还有更惊人之语?”
慕容继承道:“他说对一个武林人物来说,诈死并不是一件难事,点穴闭气之后,往棺材中一躺,谁也难辨真假!”
迸寒月心神连震,笑道:“果然惊人,读书人竟熟悉武学之事,称得上文武全才!”
慕容继承道:“恩叔错了,他的确是个文弱读书人!”
迸寒月摇头一叹道:“幼主忠厚,太无心机,文弱书生岂知什么点穴闭气2”
慕容继承一怔说道:“他若会武,早就闯埋剑堡了!”
迸寒月道:“他闯埋剑堡做什么?”
慕容继承道:“报那父母幼妹血海深仇!”
迸寒月淡笑说道:“根本没有这回事儿,他报的什么仇?”
慕容继承挑了挑眉,道:“侄儿不敢多辩!”
显然,他还是深信确有其事!
由此可见他委实毫无心机,也证明那关心人手法之高明。
迸寒月暗暗一叹,道:“他又怎知郝百通死了,而且知道得那么清楚?”
慕容继承道:“可能是听人说的!”
迸寒月道:“适才那两个,是埋剑堡中一大早出来的,而且就他们两个,他两个一入镇便先到了‘一品香’,幼主是看着他们走的,而关心人来在他们离去之后,如此这事他绝不可能是听他们两个说的!”
慕容继承道:“也许还有别人知道!”
迸寒月摇头谈笑,道:“这也绝无可能!”
慕容继承道:“怎么?”
迸寒月道:“郝百通是这儿远近知名的大善人,恩泽广被,家家焚香,户户膜拜,本地居民无不视为重生父母,假如还有别人知道,噩耗早就传遍了小镇,这小镇上岂会像这样安宁么?”
这话不错,假如还有别人知道,小镇上早就到处如丧考妣,你哭我喊,乱成一片了!
别的不说,单这-品香的老板、伙计早就丢了锅,弃了炉,跑上山去了,哪还会在这儿笑脸迎人,做烧饼卖油条?慕容继承愣了,道:“那么……”
迸寒月道:“所以老奴对关心人这个人至为怀疑!”
慕容继承默然不语,半响才道:“也许他昨夜去过埋剑堡!”
迸寒月笑了,可也心中暗吃一惊,道:“幼主不是说,他是个文弱读书人么?”
对呀,文弱读书人何能进出龙潭虎穴般的埋剑堡?
慕容继承一张脸立即涨得通红,说不出一句话来。迸寒月面色一整,道:“恕老奴无状,不是老奴斗胆敢挑钻幼主,实乃是要幼主明白江湖之诡诈,人心之险恶……”
顿了一下,接道:“他既在不可能知道的情况下,获知郝百通死讯,那足证他昨夜曾去过埋剑堡,既去过埋剑堡,便足证他不是个文弱读书人,既有进出埋剑堡的身手,他却不自己报他那血海深仇,而要假手幼主,这更证明,那所谓父母幼妹之仇,全属无中生有,血口喷人,既没有仇,为什么又要捏造事实、要幼主替他报仇呢?那显然是要幼主恨上加恨,非置郝百通于死地不可,这手法,够高明,这用心,也够狠毒……”
慕容继承悚然动容,道:“恩叔,会不会是他杀了……”
迸寒月摇头说道:“不可能,他要是杀了郝百通,他不会再来告诉幼主,说郝百通诈死,何况,他也绝不会那么做。”
慕容继承皱眉说道:“为什么他绝没有那样做的可能呢?”
并非他难得糊涂,这理由,他委实一时想不明白!
迸寒月淡笑说道:“他要杀了郝百通,就达不到借刀杀人的目的,害不了幼主了!”
慕容继承道:“恩叔又说这话……萍水相逢,侄儿跟他何仇何恨?”
迸寒月道:“老奴敢断言他是有为而来,绝非萍水相逢,连那关心人的姓名也虚而不实,别的老奴就不敢妄说了!”
为免招致不良后果,有些无证据的话,他敢对知交好友说,却不愿轻易对慕容继承说。
刹那间,慕容继承神色变得怕人,没说话。
他此刻够难受,够生气,够寒心的!
初次交朋友,就错把歹徒当作了好人。
何况,彼此无怨、无仇、无恨。
对诡诈江湖.险恶人心,他认清了三分!
今后,他该提高警惕,小心谨慎了!
迸寒月可也够心惊胆战的,那关心人九成九是昨夜去过了埋剑堡,否则他绝不可能知道郝百通是被逼诈死。
昨夜,古寒月他几乎整个上半夜都在埋剑堡中,而他竟茫然无觉,一丝儿也不晓得,那关心人一身功力,可想而知。
不过,还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关心人没去过埋剑堡,他那郝百通诈死之说,只是根据古寒月不早不晚,来到小镇所做的推测,果如此,那他称得上料事如神,心智独具,高明得可怕!
两者相比之下,古寒月他倒希望属于前者,因为功力高,那只是惊人,心智高深,这种人才更可怕!
惊人与可怕,当然是前者较易应付。
默然良久,古寒月始一叹抬头:“幼主无须如此,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世上,披了羊皮的豺狼多得是,有些人,有些话,是绝不可轻信的,不经-事,不长一智,行走江湖,这种事屡见不鲜,层出不穷,任何时地,在所难免,所谓历练,必须由此,所谓经验,也由此而来.得此教训,幼主因此而多认清一分,多小心一分,未尝不是一件可喜之事!”
这话,话中有话,弦外有音。
只可惜,慕容继承他不能全懂,他只听懂了表面意义,未能听出那话中之话弦外之音,实也难怪,他怎想得到?
慕容继承脸上一片煞白,眉宇间洋溢着一股令人望面生懔、令人不寒而粟的杀气,紧闭着嘴,仍没说话。
迸寒月摇头一叹,又道:“幼主,请随老奴回去吧!”
慕容继承这回开了口,道:“回哪儿去?”
迸寒月道:“自然是先回客栈去!”
慕容继承微一摇头,道:“不,侄儿要去埋剑堡!”
迸寒月暗惊说道:“郝百通已经死了,人死一了百了……”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恩叔是相信他真的死了?”
迸寒月长眉一皱,道:“难道幼主不信?”
慕容继承冷然点头,道:“正是,侄儿不信!”
迸寒月神色一变,苦笑说道:“幼主难道如今还相信那关心人……”
慕容继承截口说道:“侄儿以为,他说郝百通诈死,该不假!”
迸寒月一怔说道:“他句句子虚,怎见得这句话不假?”
慕容继承挑眉说道:“恩叔,他的本意,不是要陷害我么?”
迸寒月道:“不错!”
慕容继承道:“那么郝百通便该是真的诈死!”
迸寒月微怔说道:“老奴不懂!”
慕容继承道:“假如郝百通真的死了,他要侄儿白跑一趟有什么用?”
这话不错!
迸寒月心神一震,默然不语,良久才道:“这么说来,幼主是当真非去不可了?”
慕容继承点头说道:“正是这样!”
迸寒月摇头说道:“就算郝百通确是诈死,老奴以为,幼主也不该去。”
慕容继承道:“怎么?”
迸寒月淡淡说道:“幼主该为恩主跟幼主自己想想。”
慕容继承注目说道:“侄儿不懂恩叔此言何意?”
迸寒月道:“幼主不是明知那关心人是在陷害幼主么?”
慕容继承毅然点头,道:“不错,侄儿知道!”
迸寒月道:“那么,幼主,既知面前有个大坑,哪有人还要往内跳的?”
慕容继承一怔哑口,但旋又挑眉说道:“恩叔,那要看是怎么说了!”
迸寒月道:“老奴以为,怎么说都不该!”
慕容继承道:“郝百通他该杀!”
迸寒月道:“教人杀一个该杀的人,就谈不上陷害!”
这话不错,既是邪恶该杀之人,人人得而诛之,那是除魔卫道义举,谁会以这种人的性命来陷人于不义呢?
慕容继承眉梢一挑,道:“恩叔是说,郝百通他不该杀?”
迸寒月道:“老奴不敢说,以关心人的用心,请幼主自度之!”
这句话,答得好!
慕容继承脸色-变,道:“或许郝百通不该杀,侄儿也明知眼前是个大坑,不过,那要看为什么而跳了,为维护先父威信,别说它是个火坑,它就是刀山油锅,侄儿也只有跳进去!”
看来,是没有可说的了!
迸寒月心神连震,一叹说道:“幼主既然执意要去,老奴不敢不追随左右……”
慕容继承立刻有了笑容,只是,那笑容令人心惊:“多谢恩叔成全!”
迸寒月喑暗悲痛,巨目深住,道:“幼主,倘若那郝百通是真的死了呢?”
慕容继承答得毫不犹豫:“一切恩师做主!”
迸寒月躬身说道:“老奴也谢过幼主!”
慕容继承唇边陡现令人难以意会的笑意,道:“恩叔,倘若那郝百通未死呢?”
迸寒月答得也快,挑眉说道:“那不用幼主动手,自有老奴代劳!”
这句话,用意可是深得很,也煞费苦心!
慕容继承可领悟不了那么多,他也想不到,一点头道:“侄儿敢与恩叔一言为定!”
迸寒月道:“老奴由来言出必践!”
这慕容继承可知道,铁面神驼向来是说一句算一句的。
当下轻笑点头,丢下一些碎银,与古寒月相率直奔埋剑堡而去。
这老少两位,俱皆当世绝顶高手,身法何等神速,盏茶工夫没到,便已驰抵埋剑堡前。
罢待踏进堡门——
蓦地里,身左数十丈外,山腰上那一片苍苍树海中,一声沉喝划空响起:“来人请留步!埋剑堡百日内谢绝访客!”
话落,一条白影如飞星陨石,自那半山腰苍苍树湃中,破林射出,疾泻而下,直落二人面前一丈处。
是个一身孝服、英挺月兑拔的年轻汉子,两道犀利目光,逼视老少二人,双目微红,一脸悲戚色。
慕容继承是要命而来,可不理那一套,面上浮现冰冷的笑意,双眉方挑,古寒月身形突移,已拦在面前:“小扮儿怎么称呼?”
铁面神驼威态若神,无怪白衣汉子没敢怠慢,身形微躬,道:“晚辈白玉臣!”
想必,他昨夜不在堡内,不然怎会不识铁面神驼?
迸寒月巨目深注,微一点头,道:“跟郝老二是……”
白玉臣神色一惨,道:“先师弟子,行六!”
迸寒月道:“那么烦请通报一声,就说古寒月主仆来了!”
白玉臣勃然变色,目光一转凄厉,直逼慕容继承:“你就是慕容继承?”
慕容继承冷然点头:“不错!”
白玉臣脸色再变,突然仰天悲笑:“慕容继承,白玉臣师兄弟等了你好久了,你怎么今天才来?”
慕容继承扬眉说道:“怎么,来晚了么?”
白玉臣狠声说道:“不错,是来晚了!”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我以为来得正是时候!”
白玉臣咬牙点头,双目赤红,道:“也许,也许今天才是你偿债的日子!”
慕容继承冷然笑道:“什么债?”
白玉臣道:“杀我大师伯,伤我三师叔的血债!”
慕容继承道:“血债怎么样?”
白玉臣道:“血债要以血来偿还!”
慕容继承目中寒芒一闪,冷笑说道:“凭你?”
白玉臣道:“功力或许不逮,但凭胸中一口正气!”
慕容继承眉宇陡现杀机,但又倏然敛去,冷冷说道:“我可是只找郝百通一人!”
白玉臣道:“师徒如父子,找谁都一样,家师已然故世,我大师伯,三师叔这笔血债.就该由白玉臣兄弟来索还!”
慕容继承道:“豪语,我再说一句,我今天找的只是郝百通一人!”
白玉臣道:“家师已然故世,他有六个徒弟在!”
慕容继承杀机又现,道:“你是逼我杀你!”
白玉臣狂笑说道:“何必说得好听,我大师伯、三师叔哪个逼过你?创业至艰,命固可贵,但白玉臣师兄弟今日不惜一切!”
慕容继承双目暴射寒芒,唇边浮现一丝冷酷笑意:“那我就血洗埋剑堡成全你师兄弟这份孝心!”
缓缓抬起右掌。
适时,古寒月突然开了口,摆摆手,注视白玉臣说道:“埋剑堡是你师父创的,别为了一句话替郝老二以外的人惹来杀身之祸,少开口,少强出头,须知合你埋剑堡所有高手之力,也难是我主仆三招之敌,现在埋剑堡谁当家,叫他出来,我有话说!”
迸寒月这适时而发的一番话,可是煞费苦心,既挡住了慕容继承那所向尸横,即将出手的一击,又话里藏话地,暗中点醒这位埋剑堡六爷白玉臣。
只可惜白玉臣他不懂,不但不懂,而且会错了意。
白玉臣脸色一变,怔了一怔,转注古寒月:“古前辈怎也……”
迸寒月冷然截口说道:“我要你少说话,找你们埋剑堡新当家的来!”
白玉臣脸色又变,扬眉悲笑,说道:“晚辈只当古前辈侠骨义胆,当世豪雄,原来竟跟慕窖继承是一路人,好教晚辈这故人之徒失望!”
迸寒月巨目威棱一闪,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白玉臣脸色一寒,道:“那么,不用再找,白玉臣六师兄弟个个当得了家!”
迸寒月双目威棱暴射,沉声说道:“你真当得了家?”
神威慑人,白玉臣身形一颤,一时没能答上话。
迸寒月威态一敛,摆了摆手,道:“进去,叫你大师兄去,听我的话没有错!”
又点了一点!
无奈,白玉臣仍没领悟,难怪,他哪儿知道?
略一犹豫,又挑双眉:“白玉臣当得了家,有什么事儿找我也一样!”
这个人怎么就是点不透!
慕容继承眉梢已又复挑起。
迸寒月可真急了,铁面也变了颜色:“答我一句,你去不去找金子美?”
白五臣道:“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迸寒月巨目威棱一闪,道:“你胆子不小,就是郝老二在世,他也不敢对我这样说话。”
白玉臣答得令人忍无可忍;“前辈夸奖,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家师对前辈客气,那是家师没能认清前辈的为人!”
这话好不刺人!
迸寒月勃然变色,目射威棱,纵声大笑:“你是逼我出手,逼我在郝老二新丧期间教训你!”
拍手一指,就要点出。
突然,一声朗喝划空而至:“六师弟无知,古前辈高抬贵手!”
埋剑堡中怒龙腾空,三条白影破空疾射,有如天马行空,贯日长虹,连翩射落当场。
是三名身穿孝服的中年人。
中间,是独臂剑客的大弟子金子美。
两旁,是两名中等身材的英武壮汉。
一落地,金子美立刻侧头沉喝:“古前辈面前岂可失礼,六弟退后!”
白玉臣脸色一变,微挑眉梢;“大师兄……!”
金子美目闪威棱,淡然轻喝:“六弟,长兄比师,你敢不听!”
大师兄威严究竟慑人!
白玉臣神情一震,身形微颤,立刻躬了身:“小弟不敢!”闪身退至一旁。
金子美改颜转注,躬形:“六师弟年轻无知,失礼冒犯,前辈谅宥!”
迸寒月道:“好说,老弟就是郝老二那位得意大弟子玉面专诸?”
金子美道:“不敢.晚辈正是金子美,不知前辈驾临,率二、三师弟恭迎来迟,尚望前辈一并海涵!”
风度、谈吐,令人心折,不愧独臂剑客得意高足!
迸寒月道:“驼子跟郝老二多年知交,彼此不外……”
白玉臣突然一声冷哼。
迸寒月没在意,金子美脸上却变了色,冷冷说道:“六弟,你眼中还有我这个大师兄么?”
白玉臣身形一震,低下头去。
金子美又转向古寒月,一脸歉然色,刚要张口。
迸寒月已然摆手说道:“谈正事儿吧,我不会放在心上!”
金子美神色一惨,道:“家师已在昨天晚上……”
迸寒月截口说道:“我知道了,我主仆就是为这而来!”
金子美一怔说道:“前辈是怎么知道的?”
迸寒月道:“那你别管,答我问话,郝老二是怎么死的?”
金子美目中泪光涌现,道:“先师旧病按发,药石罔效不治!”
迸寒月道:“灵柩现停何处?”
金子美道:“本堡大厅!”
迸寒月略一沉吟,道:“走,带我进去看看,驼子要在故友灵前致哀悲悼!”
金子美身形微躬,刚要应声。
白玉臣突然叫道:“大师兄,且慢!”
金子美抬头注视,双眉微挑,道:“六师弟有什么话说说?”
白玉臣神色一转悲愤,戟指慕容继承,道:“大师兄可知他是何人?”
金子美淡然点头:“我知道,十绝慕容大侠后人,慕容继承!”
白玉臣脸色一变,道:“大师兄可知,三师叔是谁打伤的,大师伯又是谁杀的?”
金子美道:“我知道,就是眼前这位慕容大侠后人,慕容继承!”
白玉臣悲笑说道:“把仇人待若上宾,我不知大师兄是……”
金子美淡然截口说道:“六师弟,伤三师叔,杀大师伯,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白玉臣道:“我以为什么时候都一样!”
金子美脸色一沉,道:“六师弟答我的问话!”
白玉臣入目威态,身形一颤,道:“前些日子!”
对这位权威比师的大师兄,他到底不敢不卖帐。
金子美冷冷说道:“既是前些日子,今天古前辈前来埋剑堡悼唁致哀,那就是埋剑堡之客,那么,六师弟要我如何对待?”
白玉臣一怔哑口,但旋又说道:“古前辈是师父多年知交,前来致悼吊祭,咱们师兄弟,自当恭迎入堡,待若上宾,但这慕容继承……”
金子美淡然说道:“六师弟,你可懂不看僧面看佛面?”
“我懂!”白玉臣点头说道:“难道三师叔伤残之恨,大师伯身死之仇,就罢了不成?”
金子美道:“我没那么说!”
白玉臣一怔说道:“那么……”
金子美陡挑双眉道:“错过今日,只要是慕容继承一个人,无论何时何地,我不惜一切也要索还血债,但今天有古前辈为伴,我不能!”
英雄气度,豪杰朐襟,不愧铁铮奇男!
白玉臣犹自不服,还待再说。
金子美脸色突寒,沉声说道:“六师弟,今日埋剑堡是谁当家?”
白玉臣身形一颤,凄厉惨笑;“是大师兄你!”
金子美冷冷说道:“那你就听我的!”
白玉臣猛一点头:“我可以听,而且愿意听,但,大师兄,你可知道他主仆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金子美一怔说道:“六师弟岂非多此一问!”
白玉臣大笑说道:“一点也不多余,这位古前辈的话,我适才听得清楚,大师兄不信.人在此.不妨问问!”
金子美目光讶然转注,投过探询一瞥。
迸寒月淡笑说道:“我说过的话.没有不可以再说的,我要他多忍耐、少开口,别徒逞匹夫血气之勇,为埋剑堡带来灭门大祸!”
金子美脸上不见丝毫异色,目光移向白玉臣道:“六师弟,古前辈可是这么说的?”
白玉臣点头说道:“不错!”
金子美道:“还有么?”
白玉臣道:“还有,不过就这已经很够了!”
金子美:“很够什么?”
白玉臣道:“很够说明他主仆的来意了!”
金子美道:“一时小不忍,妄逞匹夫血气之勇,实足为埋剑堡招来灭门之祸,句句忠言,这有什么不对?”
显然,他懂,他是戏中一角,他自然懂了!白玉臣身形暴颤,悲笑说道:“好吧,就算他这话出于好意,大师兄且听听这一句:合埋剑堡上下高手之力,也难是他主仆三招之敌,这又该该怎么说?”
金子美很平静,道:“这也是实情!”
白玉臣勃然色变,神情怕人:“大师兄,武林八剑门下,可没有怕死畏事之人!”
金子美淡淡说道:“那要看怎么说了!”
白玉臣道:“大师兄,你说该怎么说?”
金子美道:“只要一死重如泰山,值得,八剑门下个个能头断血流,面无怯色,要是轻如鸿毛,不值得,未妨个千皙作懦夫!”
白玉臣双目暴射寒芒,道:“大师兄,为师伯、师叔报仇雪恨,值得不值得?”
金子美道:“值得,虽粉身碎骨,亦无所惜!”
白玉臣惨笑说道:“那么……”
金子美冷然截口;“六师弟,埋剑堡只有你我师兄弟六人是八剑门人!”
不错,别人无辜!
但,白玉臣他有说词,而且感人:“士为知己者死,他们追随师父多年,个个感恩图报,能死,愿意死,也应该死!”
金子美冷笑说道:“我比六师弟明白,但,有用么?”
白玉臣脸色一变,没能答上话。
金子美冷冷一笑,又道:“徒逞匹夫血气之勇,不但报不了仇,泄不了恨,只有白白牺牲堡中许多无辜生命,反被天下英雄耻笑,这难道就是你我师弟的一份孝心?六师弟,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你急什么?死了你我六师兄弟这班八剑门人不要紧,试问,这血仇将来要谁去报?”
义正辞严威慑人,白玉臣脸色煞白,身形颤抖,缓缓低下了头,无辞以对。
看来,他该服了!
岂料——
蓦地,他猛然抬头,双目赤红,唇角渗血,颤声说道:“大师兄,无论怎么说,我今天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把他们待若上宾,迎进埋剑堡!”
金子美霍然沉脸,厉声说道:“长兄比师,你听不听?六弟,回堡!”
白玉臣惨笑说道:“大师兄,我不敢,但大师兄今天要是把他们迎进埋剑堡,我今生就绝不再进埋剑堡一步!”
这话,说得十分明显!
金子美神情一震,沉声说道:“六师弟,你要……”
白玉臣脸上突现一片坚毅色,道:“大师兄是要我这个六师弟,还是要他们,但凭大师兄一言!”
金子美身形一阵轻颤,哑声说道:“六师弟,有些事,你不明白……”
白玉臣木然说道:“大师兄,我年轻识浅,有些事,也许不明白,可是我却知道,武林八剑的大仇人,埋剑堡不能待如上宾!”
金子美目中暴射寒芒,嗔目叱道:“六师弟……”
神色忽转无限黯然,玉面抽搐,一叹说道:“六师弟,彼此虽非一母同胞,然艺出一门,多年相处,情逾手足,你何必苦苦相逼……”
白玉臣脸色一变,道:“我不敢,怎奈胸中这口怒气难平!”
金子美左右两名中年汉子,突然齐声说道:“六师弟.多年相处,相知非浅,难道你就信不过大师兄?”
白玉臣脸色再变,苦笑说道:“二师兄、三师兄,这不是信得过信不过的事,而是我实在不服大师兄这种视仇如友,开门揖敌的做法!”
两名英武中年汉子四眉齐挑,刚要再度发话。
金子美已然无力摆手说道:“二位师弟不必多说了!”
话锋微顿,转注白玉臣苦笑说道:“六师弟既然执意如此,我就没有什么话可说了,不过,只请六师弟记住我一句话,六师弟日后总有明白的一天,那时候,还请立即回堡,我跟你四位师兄,永远盼着,言尽于此,六师弟要走就走吧!”
白玉臣双目暴射骇人光芒,浑身剧颤,闭口不言!
但,突然,他双膝落地,砰然跪倒,向着埋剑堡一拜而起,一语不发,转身如飞而去。
他原以为大师兄必不会因为两个强仇,而不要他这个艺出一门、多年相处、情逾手足的师弟。
岂料,金子美竟咬了牙.硬是这样做了!
他哪里知道这位大师兄一番苦心?
金子美凝注六师弟身形逝去处,身形颤抖,玉面抽搐,倏地涌现一片无限痛苦、黯然之色。
本难怪,这景况够难受的.够痛苦的!
为了大局,他只得咬牙、横心、忍痛!
包苦的是,此时此地,一个字也不能多说。
不过,他有信心,六师弟总有明白他苦心的一日,到那时候.六师弟他必然会低着头、满面愧羞的走回来。
迸寒月冷眼旁观多时,虽然一句话也没插嘴,但他心里的那份难受,可不比身为大师兄的金子美好些。
郝百通是他相交多年的故友,故友之徒何异自己门人?眼见他们师兄弟失和,白玉臣含忿离去,他心如刀割.无限痛苦,无奈他也不能说一个字。
他一点也没有怪白玉臣的意思,反之,对这位血性奇男倒暗挑拇指,十分嘉许,故人得徒如此,他更探感欣慰。
对这位玉面专诸金子美,他更是没有话说,打心底升起无限钦佩,还有一份说不出的羞愧、歉疚。
不过,他与金子美有着同感,那就是白玉臣他终会有明白的一天,也终会回到埋剑堡宋。
要不然,他无力维护故人,反又间接地拆散了故人弟子,这份疚,这等债,一辈子够他受的,够他还的。
目光移注幼主,慕容继承神色冰冷木然,视若无睹,丝毫无动于衷,就像个没事人儿一般。
目光又落向金子美,这位故人大弟子脸色一片煞白,白得怕人,看得他心中一阵绞痛,须发俱颤,轻咳了一声,开了口,道:“我很抱歉……”
金子美凄惨强笑,截口道:“前辈何作此语,为顾全前辈与家师这份十多年的生死交情,晚辈等纵使受尽委屈也算不了什么,请!”
侧身让路,恭谨躬身送客。
迸寒月强忍伤感,摆手说道:“不忙,事已至今,有件事儿,我不得不先行说明!”
金子美一怔说道:“前辈请说.晚辈洗耳恭听!”
迸寒月长眉一挑,道:“在我主仆未进埋剑堡之前,这件事儿,你要先弄明白,那就是我主仆来意有二,一是来致悼致哀,一是来看看郝老二是否真的死了!”
金子美惑然,道:“晚辈不懂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
迸寒月道:“你应该知道,我主仆最初本意可不是来吊丧的!”
金子美看了慕容继承一眼.道:“这个晚辈知道!”
迸寒月道:“那么你就该明白我的话!”
金子美眉锋一皱,道:“晚辈愚昧,仍然不懂!”
迸寒月道:“郝老二若是当真死了,我主仆就是来致悼致哀的,郝老二要是没死,我主仆的来意,可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金子美勃然色变,道:“前辈是说……”
迸寒月截口说道:“有人告诉我主仆,说郝老二是诈死!”
好个有人!
金子美立即明白了,目中寒芒一闪,道:“此人是谁?”
迸寒月道:“他叫关心人,我主仆在小镇上碰见的!”
金子美目中寒芒再一闪,道:“此人现在何处?”
迸寒月道:“此人神秘得很,出没无常,便是我主仆也在找他!”
金子美眉梢微挑,道:“家师一代豪雄,名重武林,怎会拿生死开玩笑?大丈夫何惧一死,又何须诈死?前辈智勇盖世,当不会相信这恶意中伤、血口喷人之言吧?”
迸寒月道:“我也这么想,无奈郝老二死得太是时候;令人不无所疑!”
金子美脸色又变,道:“前辈莫非不信?”
迸寒月尚未答话。
慕容继承突然冷冷插嘴:“是慕容继承不信!”
金子美目光移注,陡射寒芒,冷冷说道:“不信你要怎么样?”
慕容继承唇边渗现一丝冷酷笑意:“我要进去看看!”
金子美道:“看什么?”
慕容继承道:“看看郝百通是否真的死了!”
金子美道:“要是呢?”
慕容继承冷冷说道:“那算他便宜!”
天!这还算便宜!
金子美怒笑说道:“要不是呢?”
慕容继承道:“那就没那么便宜了!”
看来,还是真的死了好!
金子美浑身俱颤,道:“慕容继承,这是今日,今日我话已出口,便绝无更改,看在古前辈与家师多年知交份上,我迎你入堡……”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哪怕你不迎!”
两名英武汉子早就忍耐不住了,倏时陡扬怒叱,身形方动。
金子美倏伸双臂,一手拦住一个,说道:“错过今日,八剑门下不惜血流横尸,与你誓不两立!”
话落,侧头轻喝:“二师弟,传谕堡内开门!”
居左中年汉子应声腾身而起,身形倒射,越墙进入堡中。
金子美收回目光,冷然摆手:“请!”
适时,埋剑堡的两扇巨大铁门,带着隆隆之声,缓缓地向内打开,那位独臂剑客的二弟子当门而立。
慕容继承唇边噙着一丝冰冷笑意,当先举步。
迸寒月冲着金子美飞快递过一道眼色,跟着举步。
独臂剑客郝百通的灵柩、停在埋剑堡的大厅中。
所以,金子美让客直奔大厅。潇湘子提供图档,xie_hong111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