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目标 第四章
通过凯末尔国际机场的海关后,晏子殊提着公文包和旅行袋,在旅客服务中心预约了旅馆和出租车。
终于来到了伊斯坦堡,这个拥有一千两百万人口,四百五十座清真寺的伊斯兰教城市,受着东西两种文明的冲撞,它既有历史的沉淀,又有现代化城市的灯红酒绿。
晏子殊是第一次来这里。
走出客服中心,黄色的出租车已经等在门口,司机是个穿传统长袍,肤色黝黑的高个人,他上前利索地拿过晏子殊手里的旅行袋,放进车后箱。
“公文包?不,不用了,我自己拿。”晏子殊摆手婉拒了他,自己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车内有一种烟草和皮革混合的味道,晏子殊坐在有点硬的皮椅里,想着自己的心事。
“先生,是库庞克旅馆吗?”司机说着生涩的英文。他从预约电话里知道这个地址。
“是。”晏子殊点了点头,车子立即启动,驶上了一条宽阔的马路。
一辆随处可见的白色小汽车悄悄地跟在了后面,晏子殊多次在后视镜中看到了它,但也许是十四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太累了,晏子殊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库庞克旅馆在老城区,是一栋只有十个房间的老式土耳其建筑。
它的庭院种植着棕榈树,装饰有蓝色挂毯,充满土耳其风情,内在就因为它的陈旧和缺乏人手,让晏子殊皱眉。
老旧的楼梯岌岌可危,地板和墙上的瓷砖都褪了颜色,门锁似乎没什么用,轻轻一推就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些非常简单的家具。
晏子殊淡淡地扫视了一圈房间,走向小而窄的铁架床,把公文包放到上面。
“我们这儿早餐是免费的,晚餐六点开始供应,您可以到楼下大厅吃,也可以叫人送上来,房间里没有电话,您有需要就拉一下这根绳子。”服务生放下晏子殊的旅行袋,指了指门边上一根生锈的铁丝:“您要洗澡也叫我们一声,浴室里现在没有热水。”
晏子殊真后悔没有去现代化的酒店,只因为这家旅馆离拍卖行,和被害人经营的古董店最近。
无声地叹息着,既来之,则安之,给了服务生两美元的小费,晏子殊打开公文包,想给笔记型计算机充电,可是他怎么也找不到电源插座,回头想问服务生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离开了。
晏子殊无奈地坐到床上,屋内已是满堂金辉,肚子很饿,大概只有服务台提供充电,他想了一会儿后决定先到楼下用餐。
开放式的餐厅面向内庭花园,尖拱顶和石柱的影子倒映在暗灰色的石砖地上,天花板上吊着黄铜风扇,食客大概有二十来位,交头接耳,沸沸扬扬,出乎意料,这餐厅的生意还不错。
空气中飘着烤肉和面包的香味,晏子殊想找靠里面的座位,有一张桌子很符合他的要求,视野好,四周清静,只是……
晏子殊紧盯着面前的男人,一动不动,脸上是一种沉静的……近乎僵硬的表情。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心跳仿佛也停止了,晏子殊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想开口终究还是没说。
庭院内的美景,辉映着他漂亮的东方脸孔。
卡埃尔迪夫以符合他身份的高雅姿势端起酒杯,微笑着:“不一起喝一杯吗?”
“你在这里做什么?”晏子殊冷硬地问,虽然表情没有太大变化,紧握着拳头的指关节,却已经发白!
“和你看到的一样,”卡埃尔迪夫喝了一口白葡萄酒:“用餐啊。”
“别开玩笑了!”晏子殊低吼道,两眼冒火:“你跟踪我?!”
“我没有跟踪你,只是正好也想来土耳其罢了。”卡埃尔迪夫温柔地笑着。
──胡说八道!晏子殊冷冷地睨视着他,打从心底的不信任!
“两年不见……既然来了,愿意坐下来谈一会儿吗?”卡埃尔迪夫注视着他,那淡紫色的眸子还是那样神秘,让人捉模不清他真实的心意:“这儿的烤肉和酒都很道地,我请客。”
“我一点都不想和你谈!”如果会坐下来就不是晏子殊了。
卡埃尔迪夫耸耸肩膀,并没有勉强:“随便你,不过你没有选择现代化的酒店我很意外,这里很不方便不是吗?”
晏子殊愠恼地瞪他一眼,转身大踏步地离开。
晏子殊总是追逐着卡埃尔迪夫的身影,不为别的,只为让他入狱,可是,看到卡埃尔迪夫时,那发寒和憎恨的感觉就像作噩梦一样,常令他的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
真亦假,假亦真,看不透他的实力,模不清他的眼神,仿佛隔着一层薄纱,卡埃尔迪夫的才能就透过这层若有若无的薄纱,漫溢出来,可无论漫溢出多少,他的才能和智能丝毫不见减少。
“他难道从来没有失败过吗?”晏子殊有时会这样感慨。
遇到强敌就退缩,遇到失败就放弃,绝不是晏子殊的性格,就算知道会有危险,晏子殊还会一直走下去,不到最后一刻,谁知输赢?
在房间里吃了晚饭,辗转反侧了一整夜后,晏子殊早早地醒来,伴随着圣索非亚清真寺的祝祷声,他用冷水泼了脸。
扎起在阳光下泛着靛蓝光泽的长发,阳台外是卖香料、手工织布、帽子的集市,虽然还早,哄闹的买卖却已经开始,这倒提醒了晏子殊,在到拍卖行调查取证之前,他得先找一个翻译。
他记得亚伯特上将在领事馆有一个交情不错的朋友,也许他能帮忙。
晏子殊换上轻便的装束,带上枪后,走出了房间。
R。G。亚罗姆是一个非常热情好客的希腊人。
他穿着灰色的西装,一头有点乱的黑发,眼睛四周布着浅浅的皱纹,嘴唇有棱有角。
“你住在库庞克?那可是个和马厩差不多的地方!”他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没有贬低的意思,满脸地吃惊。
他盛情地邀请晏子殊住到他的大宅,被婉拒后,他第二通发言就是:“晏刑警可真是个美男子,亚伯特太走运啦,为什么我就找不到像你这样养眼的帮手?”
晏子殊尴尬地笑了笑,但他并不讨厌这个想什么就说什么的男人。
对于晏子殊的要求,亚罗姆一口答应,还想亲自去,但在晏子殊的坚持下,他不得不让年轻的属下去,因为这毕竟会有危险。
“很高兴认识您。”
在领事馆门口,晏子殊与他握手告别后,和年轻的翻译员搭上一辆墨绿色的小轿车,驶向素檀阿梅特区的古董大街。
喧闹的人群,拥挤的车流,有人顶着篮子卖面包,有人在高谈阔论,马洛夫音乐悠悠传来,但其间也有西方摇宾。
翻译员告诉晏子殊,这个地方很杂,有犹太人、亚美尼亚人、印度人、阿拉伯人,在这里办案可不容易,一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都不知道。
晏子殊无声地应承着,看着车后视镜,有一辆白色的福特轿车一直跟着他们,虽然他们刻意保持距离,可那生疏的跟踪技巧还是让晏子殊识穿。
“第二次了……”在心中默念着,晏子殊并不急着甩掉他们,因为主动权在他手里,晏子殊很想看看,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到了!”
汽车在一条小巷前停下,其实在走过去两个街区,就是库庞克旅馆了。
拍卖行和古董店都在同一条巷子里,实际上那是一个熙熙攘攘的室内集市,主要经营古董和工艺品。
晏子殊知道,仿真度极高的赝品,同时也是一件艺术品,收藏它们比较、把玩,也是古董爱好者的乐趣之一。
拍卖行紧挨着集市,是独立的一栋两层楼建筑,翻译员和拍卖行经理解释的时候,晏子殊静静地打量着大厅,脑海里构想着他们叫价竞争时的情景。
被害人也曾经坐在这里吗?这么想着,翻译员大声地叫他:“晏刑警!可以了!”虽然那经理的表情看起来不太乐意。
二楼鉴别室,虽然狭窄但是鉴别古董的仪器都是很先进的,晏子殊看着那滤色镜和光学显微镜,问经理:“每一次鉴别都有详细记录下来吗?”
翻译员传递了话,经理点了点头。
晏子殊指着那堆满文件的架子问:“档案是这里?我能看一下吗?”
经理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同意了,他非常不快地走出了鉴别室。
“我帮你吧。”翻译员留了下来,帮助晏子殊翻找文件。
装订成册的鉴别记录是按日期排列的,封面上写着拉丁文,晏子殊在学习法语的时候,也学习过基本的拉丁文字。
他很快找到了今年三月分的记录,那是被害人参与的拍卖会的月分。
晏子殊一页接一页的翻着,有翡翠的真假识别,瓷器的价值判定,晏子殊注意到每一页页尾都签有一个拉丁名字:塔苏提。
档案后半部少了三页纸,六十二页直接跳到了六十六页,只稍一眼,就可以从装订处发现,它们是被人一把撕掉的,而这之后,那个拉丁名字开始变成另外一个人。
丢失掉的页面日期,根据推算,和举行拍卖会的日期吻合。
晏子殊紧皱着眉头,有一点不安,显然有人在他来之前就到过这里。
他的心底漫溢着一种不好的预感,是塔苏提带走了文件,还是另有其它人带走了塔苏提和文件呢……?
“怎么了?”翻译员问道,看着晏子殊愣愣的样子。
“你玩过硬币游戏吗?”晏子殊冷不防地冒出这么一句。
“什么?”
“请把那边的炭粉笔拿过来,”晏子殊说着把册子摊开压平放到架子上。
“哦,好。”
翻译员从放有鉴别仪器的长桌子上拿来纸笔。
塔苏提写字的时候很用力,用的墨水钢笔就会把字的痕迹印到下一页表格上,晏子殊用炭粉笔轻轻地扫过那些痕迹,使那些硬邦邦的拉丁文字显现出来。
因为有些字和表格上原有的文字混合,晏子殊不能完全看清文字的内容,他指着一个重复了好几遍的字问翻译员:“这是什么意思?”
翻译员认真地看了好半天:“面具……青铜面具。”
丙然如此,丢失的文件和那几样赝品有关。
“好像只是一般的鉴定,元素名称、年代评定等等。”翻译员又仔细了看了其它的印迹,月兑口而出:“黄金。”
“黄金?”晏子殊反问:“是指宝藏?”
“不知道,只有这两个字看得清。”翻译员为难地摇了摇头。
若在电子博物馆搜索引擎键入“黄金”两个字,可能出来上千万条有关的连结,这个范围太大了,晏子殊长出一口气。
翻译员问他:“这里还有好多文件呢,要看吗?”
晏子殊摇摇头,“不用了,对了,我对一个叫塔苏提的人很感兴趣,你能帮我问一下经理吗?”
“当然可以。”年轻的翻译员爽快地答应下来。
***
夕阳使这个简陋的客房披上金辉,晏子殊背对着浴室,遮着百叶板的尖顶窗口,让水流冲在他的脸和头发上。
一个小时前,他和翻译员去了塔苏提在培亚济区的老式住宅,听经理说,因为塔苏提无故旷工,一个月前就已经被他解雇了,他为这不负责任的小子,还气得大发雷霆呢!
晏子殊有一种凶多吉少的预感,果然,塔苏提家里没人,门还没有上锁,晏子殊小心地推门进去,一股异味和灰尘扑鼻而来!
窗户全都关死着,书柜、茶几翻倒,发出异味的是地板上发霉的汉堡,翻译员死命捂着鼻子,像怕染上什么瘟疫似的,踌躇地站在门口。
晏子殊每走一步,都会扬起灰尘,他也惊动了苍蝇,它们嗡嗡地发出令人不快的噪音。
地板上虽然又脏又乱,晏子殊仍旧注意到一点、一点深褐色干枯的血迹,从那形状看,这些血滴好像是从站着一动也不动的人身上流下来的,证明他受了伤,却被迫站在原地。
沿着走廊血迹又开始有变化,溅到地面还带有一个特色的尾巴,看来他和谁拚死搏斗过,血迹一直延伸到浴室。
浴室的门虚掩着,突然,里面传出类似木板被急促撞击的杂音,晏子殊一惊,迅速掏出手枪,压低声音上膛后,伏到门边。
翻译员很不安地望着晏子殊,晏子殊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砰!”迅猛地一脚踹开大门,晏子殊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血渍像从一个高压泵喷射出来般的印满了贴白瓷砖的墙壁和浴白,没有尸体,没有凶器,但晏子殊可以想像得出,杀手是何等残忍,大概用斧头等物砍下了被害者的头颅。
“卡!啪啦!”窗台上的声响让晏子殊回过神来,他推开右手面的木板窗户,原来是一只鸽子被窗台上的铁丝缠住了脚。
而不远处的屋顶上,就有一个鸽棚。
“晏刑警,里面有什么吗?”翻译员在大门口非常紧张地喊道。
晏子殊解开缠在鸽子脚上的铁丝,把枪放回枪肩带。
“什么也没有。”晏子殊走出来后淡淡地说道:“我们回去吧,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
拍卖行资料被盗,鉴定人员失踪(很有可能被害),而第二个被害人开的古董店一周前已经易主,卖起了黄铜工艺品,晏子殊觉得自己又陷入了迷雾中。
可是他也不否认,这巨大的挑战激起了他的斗志,他脸色阴沉,眼神就像鹰一般犀利!
必到旅馆后,因为感觉身上带着灰尘和汗渍,晏子殊决定先好好洗一个澡。
水流顺着他的长发,肩膀,胸膛流淌下来,在脚边形成小小的急流,只要闭上眼睛,那骇人的血污就会鲜明地出现在眼前。
他想着四年前的走私案,想着暴毙在开罗街头的副馆长,觉得身体四周仿佛拦着高不可攀的围墙,许久之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月光皎皎,映得房内一片黯淡的银辉,一天的奔波和专注的思索,晏子殊很疲累,因而也睡得颇熟,呼吸匀称。
但他隐约感觉到了异样,脖子痕痒难耐,胸口很沉,是虫子还是什么?从他的肩膀游弋到了手臂,停住了不动。
他早该在睡觉前先喷洒杀虫剂的,皱着眉头想着,他又感觉到一丝凉意,紧接着,有什么滑入他的腿间……
晏子殊猛然惊醒!
那像金色绢丝一般迷人的长发,就如同窗外华美的月光,碰触着晏子殊赤果的月复部,映照这光芒的,是一双紧盯着他的淡紫色眼瞳,锋芒如匕首般锐利,又似月光般柔情!
晏子殊面无表情,确切地说,是强压住任何表情地瞪着他。
男人性感的嘴边,挂着一抹近似幻觉般的微笑。
“这么久不见,你的反应变迟钝了。”卡埃尔迪夫低哑地调侃道,骨节分明的手指模上晏子殊的咽喉:“那次枪伤,难道伤了你的反射神经?”
“你说呢?”晏子殊极冷地回答,与此同时,细微的枪械声音响起,卡埃尔迪夫的侧月复抵上了一把Golck手枪。
枪原来贴身放在厚毛毯下。
“我已经上膛了。”晏子殊进一步威胁道,语气冷静。
“呵呵,干得不错。”卡埃尔迪夫笑了笑,既大方又优雅地放开了手,坐起身:“我还以为你会放在枕头下。”
“然后掏枪的时候被你反制住吗?我不会给你这种机会,让开!”晏子殊低喝道,也坐了起来:“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卡埃尔迪夫摊开双手,无奈地说道:“我没有跟着你,是你跟着我。”
晏子殊才不理会他的狡辩,严厉地瞪了他一眼。
“好吧。”卡埃尔迪夫看着他,并不生气:“不错,我是派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你在机场用电话订了旅馆不是吗?只要查一下通讯记录就能找到你在哪。另外,我雇用的人是土耳其人,他们是职业间谍,比你那个翻译员更熟悉这里。”
卡埃尔迪夫的语气里充满调侃的意味,晏子殊没有理会他,紧握着手里的枪,丝毫不敢松懈。
“那你找我做什么?”
“你在这里什么也不会发现,我昨天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个。”卡埃尔迪夫微笑着:“穷寇莫追,我不是教过你吗?”
“哦?这么说你山穷水尽了?”晏子殊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我走投无路,山穷水尽那天,你会和我在一起吗?”卡埃尔迪夫温柔又诚恳地问。
“不会!”晏子殊拒绝得斩钉截铁!
卡埃尔迪夫耸耸肩膀:“那就很遗憾了,那个人不是我。”
“那是谁?”晏子殊冷冰冰地问:“有你掺和在里面,是黑手党还是邪教?”
卡埃尔迪夫不置可否:“我只能说,是个危险人物,这是他破釜沉舟的最后一击,其实我并不想让你卷进来。”
晏子殊眯起眼睛,定定地说:“你撒谎。”
卡埃尔迪夫笑了,那笑容就像月光下开放的荷花,文雅又极具魅力。
“你说不想让我卷进来,根本就和危险无关!你只是不想计划被我破坏,这次你又看上了什么?是穆罕默德的灵柩还是失传的宝藏?”晏子殊咄咄逼人地说:“他和你的目的一样吧?所以你们杠上了!别以为员警是白痴!无论是你还是他,我都不会放过!”
卡埃尔迪夫的瞳仁里闪烁着赞赏,他盯着他,亲腻地说:“你进步了,如果是以前,总是行动在前,思考在后,呵……你问完了吗?那是否该轮到我了?”
“哎?啊!”
快如闪电般的擒拿,晏子殊还未看清卡埃尔迪夫的动作,持枪的手腕就已经被他扣住,用力一拉!卡!一阵眼冒金星的剧痛!月兑臼的手腕力气顿失,枪从手中滑落!
但晏子殊也不会那么快就陷入被动,他敏捷如豹,下一秒已用右手接住枪,嗖地指向身前的男人,男人灵巧地侧身,但未完全避开,晏子殊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枪却没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