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之路 第九章
“那海……”尹天翊呢喃。
面前的孩子处在每日都在长个头的年纪,虽然只有九岁,但是生得魁梧,已和十二、三岁的少年一般高了,而且那一头浓黑的头发,宽宽的额头,炯炯有神的黑眸,坚毅的下巴,也越来越像铁穆尔了。
但是少年瞪着他的眼神是充满嫌恶的,就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一般。
铁穆尔特意安排汉人顾言卿做太子的师傅,不过现在看来,那海对尹天翊的敌视丝毫没有减少!
“这是我的马,”那海又重复了一遍,“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有这么好的马?”
尹天翊一愣,“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最好没有!”那海用白眼珠斜盯着尹天翊,说话的气势俨然像一国储君,“父汗宠你,是他一时鬼迷心窍,他早晚会醒过神来,到时候你就什么都不是!”
“太子殿下,”宝音看不过去,指责道:“身为储君,应该时刻注意言行,怎么可以对王妃和可汗出言不逊!”
“你是谁?”那海皱眉,啪啪玩着手里的马鞭,此刻的模样,又有些孩子气了。
“臣宝音察合台,是王妃殿下的贴身侍卫。”宝音行礼道。
“察合台?”那海想了想,抬头问道:“察合台的族长,浩吉格日察合台,和你是什么关系?”
“是臣的家尊。”宝音不卑不亢道。
“你是王子!”
那海大吃一惊,尹天翊也吓了一跳,族长的儿子,蒙语叫别乞,意思就是王子,没想到宝音竟然是一族的王子,那么巴彦也是王子?
铁穆尔竟然让这么尊贵的人来做他的侍卫,尹天翊又惊愕又感动,又不知所措,而那海则是气得咬牙切齿!
铁穆尔送给尹天翊成堆的山珍海味,金银珠宝,骏马强弓,现在居然连侍卫都派王子做,强烈的忌妒像蛇一样啃噬着那海的心,他更加憎恨尹天翊了,将手里的马鞭绞紧,总有一天,他会把尹天翊赶出草原,赶回中州去!
那海绞紧马鞭的样子,让尹天翊想到一件事,好心提醒道:“那海,我觉得你那匹马好像有些不妥,是不是该让马倌看一下?”
但在那海听来,尹天翊是在讥讽他,他的马不如可汗赏赐的白音和黑熊,愤怒道:“云海是百战百胜的马!它很强,不用你担心!它今年还会是第一名!”
“那海?”那海如此发脾气,让尹天翊呆住。
“你别叫我名字!”那海大吼,“你不是我的母后,你只不过是——父汗的娈宠!”
自从学了汉字,看了几本史书,那海就知道了这个词,也因为这个词,他越加讨厌尹天翊——娈宠,都是些祸害宫廷,有妖术的男人!
那海突然跑向他的马,拉下鞍褥,飞身上马,大喝一声,便朝前方奔驰而去!
“那海!停下!”尹天翊大喊,可那海根本不听他的,他要让尹天翊看看,云海风驰电掣的速度!
云海沿着溪流拔足狂奔,尹天翊越看越心惊胆战,那海毕竟是一个孩子,他根本就感觉不出云海有什么异常。
不仅如此,那海的侍卫也一是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因为云海是常胜将军,疾速狂奔起来的样子就像一阵猛厉的风,让人惊诧不已,那海的骑术也堪称精湛,别说没有马鞍,就是在马上倒立也轻而易举!
那海骄狂,云海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一口气奔驰了二十多里路,又急急地勒停马,反转方向,奔回赛马场。
意外,就在那海想越过溪流的那一刻发生。
在清澈见底的溪水中,云海突然站立不动了,鼻子噗噜噜急促喘着气,牙齿像龇牙咧嘴一般拼命咬着马嚼子。
那海不明白,拿起皮鞭抽打它,云海在溪水里踉踉跄跄,勉强行走了几步,突然肌肉痉挛起来,发疯一般,越过溪流往东边奔去!
“那海!”尹天翊大叫,不假思索,立刻奔向最近的一匹白马,跨上马背,狠狠一夹马月复,“驾!”
白色的马儿撒开蹄子飞一般跑了出去!
“殿下!”宝音大惊,那马可是没有鞍具的,尹天翊怎可以这样胡来!立刻也疾奔过去,跨上另外一匹马紧追上去!
其他侍卫,此刻也像突然回过神来一般,大呼小叫,惊慌失措地去追太子和王妃。
主看台上,远远看到东边人仰马翻、乱成一团的铁穆尔,腾地站了起来。
只要一眼没留神尹天翊,必定会出状况,铁穆尔大急,脸色发青,“还在等什么?快传御医!”
“是,可汗!”一御前侍卫急步奔下看台。
铁穆尔也大步迈下台阶,涂格冬及时牵来赤骥,铁穆尔二话不说飞身上马,疾驰向东边!
这边,那海的马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一会儿奔向东,一会儿奔向西,铁蹄下泥石飞溅,身后灰尘滚滚,像受了极度惊吓一般!
那海从未碰到过这种状况,此刻亦是吓得脸色惨白,马鞭早就丢了,看到云海口吐白沫,更是又慌又心痛,他紧紧抓着缰绳,那可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若现在坠马,一定会被发了狂的云海踏成重伤!
由于云海漫无目的,忽左忽右地乱跑,尹天翊终于追上了,也看到了那海万分危险的处境,那匹马仿佛要把它面前的一切搅个天昏地暗似的,嘶鸣,狂奔,尥蹶子,一刻不停。
尹天翊心惊肉跳,挥舞着马鞭大喊道:“那海,不要慌!抓紧缰绳……呀,小心!”
那海被颠得头晕目弦,根本听不到尹天翊的声音,云海向天边狂奔一阵,突然高高跃起前蹄,那海一慌,漏了缰绳,马蹄又重重落下,那海惊叫着抱住马脖子。
等不及身后的救兵来到,尹天翊一咬牙,直冲上前,截住云海的去路,云海便向另一个方向奔跑,尹天翊使出浑身解数,驾驭身下这匹陌生的白马,让它压住云海的冲劲,团团转圈,使云海撒野的范围,越缩越小。
“那海,抓住马脖子,别松手!”这样叮嘱着,尹天翊发现云海的速度慢了下来,立即冒险去抓那马缰!
一半是运气,一半是不要命的勇气,尹天翊探出大半个身子,捞到了一侧的马缰,即刻死死抓着缰绳,一边喊:“吁……云海……快停下来!吁!”
云海此时也已经精疲力竭,尹天翊发现白色的唾沫腥子都染湿了它的脖子,坐稳身子,用力地拉扯一侧的马缰,云海渐渐停了下来。
尹天翊才松一口气,忽然云海猛地翘起前蹄,尹天翊没设防,被巨大的力量猛地拽了下去,重重摔到地上,右肩着地!
仿佛被长矛穿刺般的剧痛,尹天翊眼冒金星,一下也动弹不得!
云海的铁蹄砸了下来,就在尹天翊的脑袋前方,尹天翊听到宝音声嘶力竭地叫声,“殿下!殿下——”
宝音弯弓搭箭,射向云海的前蹄,云海訇地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四肢挛曲,那海也摔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不过他会些武功,加上云海已经停下,不一会儿便自己爬了起来。
爱马在地上翻滚抽搐、流血,挣扎着死去,最仇视的人灰头土脸双目紧闭,倒在地上纹丝不动,侍卫在蜂拥奔来,那海被这血淋淋的意料之外的画面震呆了。
尹天翊由于撞击时的剧痛而陷入短暂的昏迷,醒来的时候人已在御帐,铁穆尔守在卧榻边,心如火灼,恨不得躺在床上的人是自己。御医在为尹天翊诊断。
“天翊?”
铁穆尔轻唤尹天翊,宽大、厚实的手抚模着他的脸颊,尹天翊不由动弹了一下,可这极细微的一动,痛得他惨叫出声,冷汗涔涔!
“天翊,先别动!”铁穆尔的心也被疼痛揪紧了。
御医诊断完毕,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躬身答道:“可汗,殿下右肩着地,肩胛骨向外月兑位,须用拢按法正骨,请殿下先咬住这布巾。”
说着,便双手递上一块洁净的布巾,铁穆尔接过,尹天翊瞪大了眼睛,恐惧道:“正、正骨是什么,是不是很痛?铁穆尔!我不要正骨!”
“如果不让关节复位,你的手怎么能好?”铁穆尔强忍着不舍和心痛,说道:“天翊,把布咬住。”
“我不要!”尹天翊脸色苍白地摇头,泪水在眼眶打转,刚才只是动弹了一下,就痛得像是要了他的命,现在……还什么正骨?
一想到那是什么样的剧痛,尹天翊就面白如纸,畏缩着,逃避着,哀求道:“铁穆尔,还是算了,我想我受不了,要不,你先把我打晕吧?”
尹天翊这楚楚可怜的样子,让铁穆尔的心像是被割开了一道道口子,淌着血。
深吸一口气,铁穆尔伸出常年练武,而肌肉结实的胳膊,坚定道:“本王说过,不会让你一个人难受一个人痛,天翊,咬住本王的手,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再大的痛苦,也有本王陪你承受!”
铁穆尔漆黑如墨的眸子里,盛满了义无反顾的决心和最深的爱意,尹天翊怔怔的,突然觉得右肩的疼痛朦胧了起来,一股暖流自胸口淌遍了全身,原来与人相守的感觉……是这么幸福。
“我……可不会和你客气,”尹天翊目不转睛地看着铁穆尔,苦笑道,“说不定,会把你咬得皮开肉绽,再惨一点,还会……”
尹天翊的唠叨,溶化在铁穆尔温柔如水的吻里,唇办缠绵了一瞬,铁穆尔依依不舍地抬起头,“大苑的医术可是天下闻名的,天翊,忍一忍,接上骨头就会好的。”
“嗯。”
尹天翊点头,瞬间有了勇气,可是他还是不敢看那御医,当那御医清洗了一下双手,活动了一下十指关节,捏上他的肩膀时,尹天翊躲进铁穆尔怀里,紧闭双眼,一口咬住了铁穆尔的胳膊!
粗糙但有力的手指紧紧捏住尹天翊月兑臼的肩关节,使劲一拉,一推,用劲一挤,尹天翊痛得无法忍受,汗水瞬刻湿透了单衣,他咬伤了铁穆尔的胳膊,人也昏了过去。
尹天翊的伤其实并不严重,接上骨头,细心绑定,调养了两天后,就恢复了往日的生气,倒是铁穆尔,被尹天翊咬得鲜血淋淋,皮肉都裂开了,御医在他伤口上敷上研磨成浆的药草,缠上厚厚的纱布,要十数日伤口才能完全愈合。
尹天翊觉得很不好意思,铁穆尔却毫不在意,一大早,就去东边的会场忙碌了。
今日是祭敖包会的第五天,是可汗和王妃接受文武百官与各国使臣觐见的大日子,铁穆尔见尹天翊的面色还是有些苍白,便喝令他留下休息,并叮嘱御医小心照顾。
由于铁穆尔对尹天翊是百倍呵护,万分宠爱,根本就不在乎尹天翊是男人,一时间传言四起。
有人说尹天翊是姿色醉人的绝世美男子,也有人说只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少年,众人争执不下,纷纷想一睹尹天翊真实的容颜,甚至还开设了赌局,可没想到尹天翊竟然没有去会场,心里失望不已。
当然,这些事尹天翊是不会知道的。
“殿下,这是牛骨髓汤,请喝下。”御医端上一碗热腾腾的加了牛女乃和骨髓的汤,坐在床边,例行为尹天翊把脉。
前两天,他为尹天翊把脉时,突然发现了一股奇怪的脉象。
正常人的脉象应当是不浮不沉,不迟不数,从容和缓,节律整齐,而尹天翊的却是微脉,即极细而不显,若有若无,是寒症的表现,可若再探片刻,又发现脉象弦而紧数,按之越强,是热症的表现。
爱中有热,热中有寒,让御医疑惑不已。
尹天翊喝完汤,看到御医敛眉思索,探了又探的样子,不由问道:“怎么了?”
“哦,”御医回神,连忙说:“殿下最近有吃什么不洁的食物吗?”
“不洁的食物?没有啊,”尹天翊摇头,“我吃的东西都是御茶膳房准备的,宝音不让我吃别人做的东西,嗯……我也没有呕吐和月复泻。”
“这样……”
御医沉思,又看了一下尹天翊的脸色,虽然略显苍白,但是精神健旺,目光炯炯而灵活明亮,不像是……
“对了,赛马会那天,我吃了几枚野果,是不是果子的问题?”尹天翊忽然想起来那极美味的野果,转头问道。
“那个是没有关系的,臣已经检验过了。”
在赛马场摆摊贩卖的食物,都要经过御医和茶膳房的人共同检验,所以宝音才会放心地买来给尹天翊吃。
“那我可不可以再吃几个?”尹天翊笑呵呵的,这才是他真正想说的。
“微臣等下就替殿下取来。”御医道,心想尹天翊的寒症,大概是四天前在苇荡受凉感寒所致,而热症,则是由于右肩月兑臼瘀血积在体内所致。
人本来就有多种脉象,而且随着水土、气候、食物、情绪和病症发展等等不定因素的变化,脉象又时刻有变,他一定是多心了。
尹天翊四周的警备可谓是滴水不漏,他怎么可能会是……毒脉呢?
御医刚躬身告退,铁穆尔便龙行虎步迈进御帐中来,他身上满是阳光大晒后的气息,使他显得越加犷悍。
在卧榻边坐下后,便大手一捞,铁穆尔将尹天翊抱坐到自己大腿上,低问道:“今天好点了吗?”
“本来就没什么事,御医说不用一个月,手便能活动自如了。”尹天翊舒舒服服地窝在铁穆尔怀里,嗅着他身上阳光的气息,喃喃道:“我好闷,宝音和巴彦又盯得很紧,连乌力吉和吉玛都不和我聊天说笑了。”
出了那么多事,下人全都规矩起来了,一个个屏息静气,严阵以待,弄得尹天翊郁闷极了。
这样一来,可汗御帐和金阈那个冷冰冰的宜阳殿,又有什么区别?
“知道你闷坏了,明天就是集市,和宝音他们一起去玩吧。”铁穆尔揽住尹天翊略显纤细的腰。
“你说真的?”尹天翊睁大眼睛,很吃惊,“不用带那两百个士兵吗?”
“天翊,本王仔细想过了,太紧张你,结果把你勒得喘不过气来,是本王的错,以后想去哪里玩,别偷偷模模的,告知本王便可以。至于护卫,宝音、巴彦、乌力吉和察罕这四个人武功都不低,责任心又强,在大苑的范围内,就不另派士兵了。”
铁穆尔撒了一个小毖,他其实派了一百五十名精兵化装成平民,散布在集市里戒备,当然,这是预防万一,无伤大雅的。
尹天翊低着头,闷闷地不说话,铁穆尔戏谵道:“怎么突然变乖了?”
“上次的事,我也有错,”尹天翊难过地看着铁穆尔手臂上厚厚的纱布,“我不该一个人跑出去,给大家添麻烦,还有……那海的事,因为他讨厌我,我就从来不去找他沟通。
“这两天我想了很多,记得我五岁的时候,母亲被打入冷宫,生离惨过死别,这种痛苦和天崩地裂没有什么差别。
“那海也是一样的,我抢了他母后的位子,却从来没有去关心他,还在心里恼恨他不尊重我,现在想想,我那么自我中心,凭什么让那海喜欢我呢?”
“天翊,”铁穆尔感动,更紧地揽住他,“有些事情,也是要那海自己学会的,不经历痛苦和挫折长大的孩子,不是我铁穆尔的儿子,许多时候我也故意冷落他,不是我不喜欢他,而是想磨炼他,以免他变成一个骄纵、禁不起一次打击的可汗。
“天翊,本王想……收养一个义子。”
尹天翊蓦地抬头,“什么?”
“就是本王兄长的儿子,本王想封他为乌兰巴日别乞。”就是红虎王子的意思。
“可是……那海会很难过的。”尹天翊皱眉说。
“天翊,我和你都是那海的父亲,可那孩子将来是成龙还是……”毕竟是亲生儿子,不祥的话铁穆尔没有说出口,顿了顿道:“除去教道和磨练,还是得看他自己。”
两人半晌无言,铁穆尔轻唤尹天翊的名字,“天翊,本王想……”大手滑进尹天翊的衣襟,抚模着尹天翊滑溜的肌肤,不言自明,“可以吗?”
尹天翊的脸颊一热,胸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他也想和铁穆尔缠绵,只是肩膀……
“分开腿,坐在本王身上,你不必动,全交给本王就是。”煽情地咬着尹天翊红透的耳朵,铁穆尔月兑下尹天翊的衣服。
惫有什么话好说?
尹天翊满面通红,垂下眼帘,任由身体追逐甜蜜而又飘飘欲仙的快感……
翌日,和铁穆尔闹腾了大半日的结果便是腰痠腿疼,满身的红印,尹天翊趴在床上,把铁穆尔从头到脚骂了个遍,这个荒婬无道的家伙非得又吸又咬,弄得他脖子上都是印记吗?
“殿下,穿这件如何?”
吉玛为尹天翊拿出一件藏青色,袖口、大襟和领口都精心绣着飞禽走兽,用来画龙点睛的虎眼与凤喙等,用的都是珍珠和玛瑙。
“就这件吧。”尹天翊笑了笑,吉玛放下衣服,就去张罗腰带、外衣、裤子和夏季穿的布靴,此外还有杂七杂八的饰品,尹天翊的东西每一样都是成套的。
宝音端来热水伺候尹天翊洗脸,巴彦在准备早膳,乌力吉和察罕候在御帐外。可汗和王妃和好了,大家又开始有说有笑,黑压压的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压抑和不安,终于全都消散了。
尹天翊洗了脸,吉玛小心翼翼地帮他穿衣服,因为尹天翊的右肩还绑着绷带,好不容易穿好衣服,吉玛整着尹天翊的衣襟,皱起一双柳叶眉,说道:“殿下,您这一折腾好像又瘦了,我精心炖的补汤,您还是得继续喝。”
自从吉玛成为尹天翊的贴身侍女以来,每隔几日就会炖些补汤给尹天翊喝,像人参山鸡汤、虫草敦羊肉、花药茶等等,尹天翊有些受不了食物中的药味,常常不想喝,可是铁穆尔在一旁亲手喂他,让他不喝也不行。
不过,吉玛的汤药确实让他的体力更充沛了,在大苑水土不服的情况也好了许多。
“那好吧,”尹天翊点头道,“就辛苦你了。”
吉玛嫣然一笑,“就这点事儿,怎么会辛苦。”
穿好绣金的锦鞋,扎好腰带,尹天翊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宝音:“对了,宝音,太子那匹发疯的马儿是怎么回事?”
“哦,回殿下,那是恐水症,使牲畜对水、风等刺激非常敏感,引起发狂和窒息。一个月前,那匹马的前蹄被一条野狗抓开了一道,恐怕是那个时候传染上的,现在它的尸体已经用火烧了。”
“是这样……”尹天翊想了想,吩咐道:“回去后,把我最好的鞍具拿出来,再牵上黑熊,送到太子那边去吧,他以前想要骑黑熊。”
“是,殿下。”
尹天翊走到铜镜旁边,紧靠桌案放着一个描金木箱,是存放贵重物品用的,他掀开箱盖,拿起摆在丝绒垫子上的蒙古刀,细细看着,突然一愣。
刀还是那把华贵而意义深重的刀,上面却少了东西!那片用银子打造,中间嵌有宝石大珠的圆形饰件不见了!
尹天翊大惊,在箱子里翻来覆去的找,又推开箱子查看地下——没有,哪儿都没有!
“殿下,怎么了?”看到尹天翊把箱子翻了个底朝天,又去枕头下模索什么,吉玛跟在他身后,“丢了东西吗?”
“不、不是,”尹天翊摆了摆左手,讪讪道,“只是突然忘记放哪里了……”
“什么东西?”
“铁穆尔给我的蒙古刀。”尹天翊还在床榻边东翻西找。
“可汗给您的刀,不就在箱子上吗?”宝音远远看着那把刀,感到十分奇怪,“还是殿下您亲自拿出来的啊!”
“瞧我,想到能出去玩,都兴奋过头了。”尹天翊心虚地笑着,快步走过去,把刀带身上,一边还在想,那可是老可汗传下的宝刀啊,可是一根丝线都不能少的,那么贵重的饰件,到底丢到哪里去了?
尹天翊心急如焚,还不知道铁穆尔会多难过呢!踱来踱去拼命地回想,可就算挤干脑汁也想不起来。
现在的尹天翊根本不可能想到,蒙古刀上的勃勒饰件,就在蒲离太子楚英手中。
“殿下、殿下,该用膳了。”
巴彦上前催促,尹天翊蓦然回神,“哦,好。”
尹天翊突然间失魂落魄的样子,让宝音和巴彦四目相对,困惑不已。
一年一度的大集市,当然是人头攒动,热闹极了,一个个白色帐篷在草地上搭起,有卖奇珍古玩的,有卖兽皮草药的,有做风味小吃的,每个摊子前都有人围着,指指点点,挑挑拣拣,讨价还价……
尹天翊在人群中穿梭,每当看到卖银器和饰品,或者刀具的摊子,便挤上去仔细查看。他想,勃勒大概是被他不小心丢路上了,说不定有人捡到了,拿来集市卖,万一没人捡到,他也该找找看,有没有一模一样的勃勃可以装上。
可是,从东边走到北边,腿都坑谙了,尹天翊还是没有找到一模一样的勃勒,颓丧不已。
宝音和巴彦几个人,一步也不敢拉下地守在尹天翊身边。
“殿下,您的手还没完全康复呢,别太累了,坐那里休息一下吧?”宝音指着不远处一个卖女乃茶和酥油糕的帐篷。
尹天翊喉咙干得冒火,也确实走不动了,挪动着软绵绵的步伐,在帐篷下的软垫坐下,一个勤快的妇女立刻端上一碗香气四溢的酥油茶。
尹天翊道了声谢,左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脑袋里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他不会把勃勒掉在苇荡了吧?
仔细想想,那就是非常可怕的大海捞针了,芦苇那么密,天色又黑,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的,那勃勃还有可能是掉进水里了,被泥掩埋了吧!
尹天翊无奈地歎了口气,抬头,就看到帐篷前挤了一堆人,那堆人看到他抬起头来,又呼拉拉跪倒一片,尹天翊瞪大了眼睛。
“殿下,”宝音小声提醒,“您忘了?您还有一个职责,就是在集市上聆听百姓之言啊。”
“哦,对!”尹天翊猛然想起来,脸孔通红地站起来,生涩道:“免礼,都请起来,能不能排成一队,一个一个说,不要挤。”
百姓立刻按照他的命令恭敬地排成了一队,闻讯而来的人越来越多,队伍就越排越长,都延长到了集市外边。
宝音他们望着这可怕的长龙,一边维持秩序,一边对唯一的侍女吉玛说,“我看,就算到天黑,殿下也听不完那么多人说话。吉玛,你还是去把可汗请来,不然殿下可控制不住场面。”
“是。”吉玛点头,立即挤出人群,走出去了。
白底,四周饰以蓝色云纹图案的毡帐,是铁穆尔的军帐。铁穆尔一手培养起来的精锐部队赤军,如今已经成了亲卫部队。
大苑有十二支军队,炎、青、虎、川、戎等等,各司其职,大约有三十万人。
穿着黄铜战铠,手持铁戟,十六名赤军分立在军帐两旁,军容肃整,高高的帅旗在阳光下飘扬,迫于这威武的气势,吉玛不由低下头来,来到毡门前行了个礼,“奴婢乌勒吉玛,有事求见可汗。”
尹天翊身边的人是不需要侍卫通报就能拜见可汗的,一个侍卫不敢怠慢地撩起毡帘,吉玛低头致谢,便走入军帐。
耀眼的阳光透过天窗,照亮整个军帐,铁穆尔在左边的白虎皮软榻上和衣而卧,好像睡得正熟。
帅营正前方的乌木案几上,堆叠起高高的羊皮卷宗,还有笔墨砚台、血玛瑙帅印。
吉玛屏住棒吸,不由自主走过去,每一样东西都让她的心如小鹿乱撞,依恋的目光缓缓落到一张摊开的地图上,定睛一看,上面用红、黑、青三色细心地描绘着山谷河流,以及每一个驿站和兵营。
吉玛认出了这片地域是——北方的民族塔塔尔。
铁穆尔要攻打塔塔尔吗?
吉玛大吃一惊,心里直冒凉气,塔塔尔虽然亦属于大苑,可是由于远在北方,群山起伏,地势险峻,对可汗一直是不怎么尊敬的,不仅有自己的军队、百姓与城池,塔塔尔的族长海日古还自封为北郡王,两次打退老可汗的军队,绝对是不好惹的人物。
有道是炮火无眼,将军难免阵前亡,吉玛害怕极了,情不自禁,急步走到软榻旁边,痴痴地看着铁穆尔英俊的容颜,轻轻伸出手。
“天翊?”
铁穆尔察觉到一个阴影挡住了阳光,蓦然抓住了那只手,纤细而柔软的触感,还带着一丝香气,愕然,猛地睁开眼睛。
“吉玛?”
面前的少女,脸红得似熟透的樱桃,眼里透露着惊慌和畏怯,铁穆尔立即放手,浓眉拧成疙瘩,很不悦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吉玛匆匆跪下,“奴婢该死,打扰了可汗休息,是宝音吩咐奴婢过来,今日集市里有太多人,等候拜见的队伍都有两里路长,宝音怕殿下控制不住场面,所以想请可汗去一趟集市,好为殿下解围。”
铁穆尔不加思索便站了起来,打算出去。
“可汗,”吉玛急急叫住他,不顾一切道,“您……您是要攻打塔塔尔吗?”
铁穆尔忽地停住脚步,转过身,紧盯着吉玛的脸,有些动肝火地道:“谁告诉你的?”
“没、没人告诉奴婢,是奴婢刚才看到桌上……”突然醒悟到自己的偷窥行为,是杀头的大罪,吉玛吓得脸色煞白,猛磕头,“奴婢绝不是故意偷看的!”
“行了!”铁穆尔有些厌烦她了,冷漠道:“暂时别告诉王妃,出去吧。”
“可汗!”吉玛大喊,目光急切,“奴婢求您……带奴婢一起去战场吧!”
“你在胡说什么?”铁穆尔睁大眼睛,简直是匪夷所思,哭笑不得,吉玛是病了吗?
“可汗,奴婢什么都会做,还会……”
吉玛眼角噙泪,还想说什么,被铁穆尔很不客气地打断,“吉玛,你是王妃的侍女,不是本王的侍女!就算你是本王的侍女,本王也不会带女性上战场。真是疯疯癫癫的,不知所谓!”
说罢,铁穆尔头也不回地离去。
“可汗,我是担心你啊,塔塔尔那么远……万一,万一……”吉玛泪水涟涟,望着那垂下的毡帘,哭得眼睛都肿了。
整整七天七夜的祭敖包会,在把天际都映红的篝火舞会中顺利结束了,尹天翊也在牧民们心中留下了亲民和善、尊重大苑风俗的好印象,这也是铁穆尔一开始就期望的结果。
必到乞沃真部落的第三日,铁穆尔突然对尹天翊说,想和他一起去湖边看星星,尹天翊二话不说答应了。
到了傍晚,两人各牵着一匹马沿着湖边走了很久,到了一处空气格外清新凉爽的山坡上,坐了下来。
铁穆尔抱着尹天翊,尹天翊把头靠在铁穆尔的胸口上,眺望着星空,在金阈无法看到如此美丽的夜景,难怪大苑人不需要烟火。
万点繁星如同银白的珍珠般,在天际豁然散开,湖面倒映着星光,把一切都染上了一层宁静的银白,空气中,有青草的味道,有野花的芳香,连风都是轻轻掠过,不忍扰碎这夜的温柔……
铁穆尔从衣袖里拿出象牙的管笛,吹起了悠扬的《草原之夜》,尹天翊很吃惊,没想到铁穆尔不仅能文能武,还懂乐器。闭上眼睛,惬意地躺在铁穆尔怀里,尹天翊想把这一刻深深地印在心里。
一曲毕,馀音缭绕,尹天翊赞叹道:“没想到你会吹笛子,还吹得那么好听。”
铁穆尔莞尔一笑,“天翊,这不是笛子,是龙箫。”
尹天翊脸一红,“哦,反正……差不多嘛。”
铁穆尔放下象牙箫,有些欲言又止地道:“天翊,本王想告诉你一件事。”
“嗯?”
“两日后,本王便会率军出征塔塔尔了。”
“你说什么?”尹天翊大惊,转身看着铁穆尔,他要去打仗,而且还是两天后?
“对不起。”铁穆尔无其他话可说,用力握住尹天翊冰凉的双手。
尹天翊低下头,嘴唇颤了几下,回过神来的时候,脸颊已经是一片湿漉漉了。
“一定……要去吗?”尹天翊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
“嗯。”
“我舍不得你。”
“本王知道。”
半晌,尹天翊深深吸气,抽出手,擦掉脸上的泪水,定定地注视着铁穆尔的眼睛,“你听着,一定要平安无事的回来!不然,我就回金阈去了,再也不理你了!”
铁穆尔笑了,“天翊,你还真清楚本王的死穴啊,本王答应你。”
两人深情对视着,铁穆尔低头,温柔地吻住尹天翊柔软的嘴唇……
长空澄碧的一日,军旗迎风猎猎滚动,战马此起彼伏的嘶鸣,浩浩荡荡的大苑铁骑沿蜿蜒而奔腾不息的伦尔河,北上征讨塔塔尔。
尹天翊骑着白音,在草丘上凝视着,队伍越走越远,人、马、战车……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一端,尹天翊依然一动不动,望着那里。
巴彦想催促尹天翊回去,宝音使了个眼色,示意让王妃多看一会儿。
这个时候,一个侍卫急匆匆来报:“殿下,蒲离使者在御帐前求见!”
“蒲离?”尹天翊不解,看向宝音。
宝应躬身应道:“是大苑西南面的国家,前阵子发生叛乱事件,现在由蒲离太子楚英主攻。”
“哦……”尹天翊点头。
宝音瞪着侍卫,“来了使者又怎么样,干嘛慌慌张张的?”
“不是来了一个,而是来了五百多个,还带来几十车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说是有要事拜见可汗。”侍卫朗声应道。
尹天翊和宝音面面相看,都很纳闷,这么大的手笔,这蒲离太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