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雨情 第二章-01
谢凌毅待雪无垠离开后,也打算下去船长室做事,这时他看到欧阳子鑫,吃力地提着一只大木桶,往船首甲板走去。
“子鑫?”望了一眼那深沉的夜色,谢凌毅不及思量,就跟了过去。
半人高的木桶放下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欧阳子鑫长呼了口气,把衣袖挽到手肘上,又把裤管卷到膝盖上,才拿起在水桶里飘浮的木板刷子,开始擦洗甲板。
埃上作业多在甲板上进行,所以保持船甲板的干净是非常重要的,而最有效的清洁方法,就是用力刷洗地板。
暴、哗,一下又一下,板刷在甲板上划出一道道水印,欧阳子鑫的脸上,也渐渐浮现出亮闪闪的汗珠。
那白皙秀气的胳膊,是如此用力又认真地擦洗着甲板,看着那涔涔而下的汗水,变红的膝盖和手指,谢凌毅再也忍不住,上前打断道:“你是船舱侍者,这活为什么由你来做?”
“哇!”欧阳子鑫并不知道谢凌毅在附近,吓了一大跳,慌张地抬起头,看着上方的船长。
谢凌毅注视着那双明澈的眸子,声音也不觉轻柔了几分:“清洗甲板,是水手的活。”
“白天他们修船就够累了,所以这些事我做了也无妨。”心脏没来由地咚咚急跳,欧阳子鑫飞快地说着,低下头,清洗着板刷。
“除了照顾伤患,还淘米,烧饭,洗碗,劈柴,这些厨工的活,你不都也干了?”谢凌毅依旧看着他,有些不悦,这样还有休息的时间吗?
“哎?”欧阳子鑫很吃惊,这些天来,他在厨房里做的事,谢凌毅怎么知道?
“子鑫……”凝视着欧阳子鑫那始终低垂着的头,眼色愈发深沉:“你在躲避我?”
“啊?才没有!”脸孔就像烧起来似的发烫,连耳根都泛起了粉色,虽然他一直摇头否认,谢凌毅却不相信。
俊气的眉头轻拧着,谢凌毅不依不饶地道:“那就好好地看着我。”
欧阳子鑫浑身一震,一股莫名的紧张感攉住了他,让他透不过气,这些天来的烦闷和愠恼,也一股脑地爆发了出来。
“你以为这是谁害的?!”忽然,欧阳子鑫站起身来,愤怒地一声大吼。
每天晚上都会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喘息不已,就算白天可以让自己累到什么都考虑不了,但是到了梦中,却依然逃月兑不掉!
身体的记忆是那么鲜明,那种的火热汹涌地包围着他,微微发颤地手指不觉就抓皱了身下的床单,可眼前竟会突然出现雪舟师亲吻谢凌毅的亲昵场面,一次又一次地,不是做梦,而是清楚地浮现眼前!
懊难受!
心脏就像海浪间的浮萍,时上时下,时疾时缓,悸恸、焦躁、不安的心情也就跟着浮啊沉沉,欧阳子鑫不明白这种感情,因而也就更加地痛苦。
“是因为我吗?”谢凌毅黧黑的眸子里满是惊讶,定定地看着欧阳子鑫,他追问道:“是吗?”
谢凌毅急迫的语气,灼然的目光,令欧阳子鑫的脸轰地涨红了,“当然!难道还会有第二个人,对我做出那种事情吗?!”
大吼一声后,欧阳子鑫转身就走,却不小心踩到板刷,自己向后滑倒!
“子鑫!”谢凌毅一个箭步上前,及时抱住失去平衡的欧阳子鑫。
“啊。”下意识地抓住谢凌毅的衣袖,一股淡淡的麝香味,自那宽厚且温暖的肩头传来,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就是自己并非在海船上,而是处在高雅的,充满着花香的宫殿中。
“要不要紧?”谢凌毅低醇动人的嗓音,拉回了欧阳子鑫的神思。
“放开我。”欧阳子鑫红透了脸,推了推谢凌毅环在他腰上的手。
“地上滑,小心点。”谢凌毅却揽得他更紧,附耳轻声说道:“我想,我是不会允许其它人碰你。”
虽然是非常轻而又平静的话语,但那语气却是非常认真的,欧阳子鑫一滞,拼命挣扎起来。
“你说什么?!”原以为谢凌毅知道自己的苦恼后,至少会道个歉,结果……完全没在反省啊!
“而且还“不许其它人碰”?我是你的东西不成?!”因为谢凌毅放松了臂力,欧阳子鑫一下就挣月兑了,红着脸,气急败坏地指着谢凌毅,他一连说了十多个“你、你……”下半句话却像噎住似的说不出来,一点都不像平素的能说会道。
那模样就像张扬跋扈,却一点威胁力都没有的猫儿,谢凌毅那张俊美而又刚毅的脸孔,依然无动于衷。
“可恶!”欧阳子鑫更不服气,可又束手无策,他什么都比不过谢凌毅,只能干瞪眼!
只见谢凌毅走到前方,弯腰拾起刚才被欧阳子鑫踩飞的板刷,放到水桶里。
“要船上秩序井然,就必须各司其职,你是侍者,就不要抢水手的活,不然,会让水手长刘恪为难的。”
“啊?”欧阳子鑫想起来,水手长这几天见到他时,那欲言又止,又进退两难的表情,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而且……”谢凌毅注视着欧阳子鑫那单薄的肩膀,声音越发的轻柔:“别太勉强。”
“谁勉强了?你别小看我才是!”欧阳子鑫立刻反驳,然后拎起大木桶,气势汹汹地走向最近的舱口。
这一次谢凌毅没有阻拦,虽然温和的表情未变,他的眼神却已经冷却了下来,甚至还有一丝寂寥。
这种神情是他从未出现过的。
几次想告诉欧阳子鑫下船的事,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另外一句,谢凌毅轻轻摇头,自己什么时候这样怯懦的?
不,他的胆怯,他的温柔,只对欧阳子鑫而已。
谢凌毅深知欧阳子鑫的脾气,一旦有什么危险,他一定会冲到最前!前有不择手段的刺客,后有心狠手辣的海盗,谢凌毅不敢有一丝疏忽,如果他那时保护不了子鑫怎么办?
辗转反侧了几晚,他决定让欧阳子鑫下船,就算知道他会不服气、会生气,谢凌毅仍然那么决定。
深夜的甲板上很凉,寒气似乎透到了心里,淡淡的心痛,浓浓的苦涩……
◇◆◇
五天后,农历六月二十日傍晚,大浮芭如船长和舟师预期的那样,抵达了岷州锚地。
岷州从海图上看就像一只羊头,两只羊角朝云险海,两角中间形成一个供船只停泊的天然港湾。
佰湾四周是悬崖壁立,数以千计的海鸥聚居在苍海绝岩之上,风景非常地壮观迷人。
云险海勾通南北水系,扼海上贸易之咽喉,所以按照靖国历律,但凡大港口都须设立官府驿站,控引自各国各地的弘舸巨舰,交贸往返。
驿站共有十六所,像岷州这等大水驿,还备有快舟以供给官吏和水手传递文书。
大浮芭和其它的商船一样,必须在港湾里停靠数日,缴纳海上贸易的关税,让官吏检查货物和航行日志后,方可起锚去下一个水驿。
经历大风暴后终于驶入驿站,百余水手聚集在船舷边,吆喝着,笑着,无比兴奋,大浮芭蓝色的旗帜迎风飘曳着。
佰湾里大大小小停泊着近百船只,看到大浮芭驶入海港,船甲板上纷纷探出许多水手观望,他们似乎不敢相信,在这飓风频繁而恐怖的季节,居然还有船能平安无事地抵达这里。
巨大的木爪碇锚在众人的注目礼中缓缓垂入海里,船在港湾里停泊下来,大浮芭的气氛突然变了,原来那四个海盗被水手长押着送上了将台。
四个男人的手臂都被粗麻绳捆绑着,脸色暗淡,但精神看上去还不错,水手们窃窃私语,既憎恶又带点畏惧地望着他们,有时候海盗比飓风更可怕!
空气紧张而压抑,谢凌毅宣布将海盗押送岷州官府后,甲板上一阵沸腾的欢呼,但这阵热浪还未过,雪无垠就又下了一道命令。
“船舱侍者欧阳子鑫违抗船长“不得擅入底舱”的命令,多次私下接触海盗,理应鞭挞一百,但念其逮捕海盗有功,故令其即刻下船,以代严惩!”
卑音一落,水手们面面相觑,站在将台之下的欧阳子鑫更是恍若做梦般地呆住不动。
倒是一旁的天沣,急得连连推他的胳膊,说道:“喂!惫发呆?!我说你不该违抗船长吧,还不快点向船长求饶!”
“呃?”一语惊醒梦中人,欧阳子鑫也不顾什么礼数,拨开身前的水手,大步闯上将台。
“果然……”雪无垠见欧阳子鑫面色惨白,步履踉跄,却还急急匆匆地奔上来,便想要拦住他,但是谢凌毅略一摇头,表示不必如此。
“为什么?!”步履还没停稳,欧阳子鑫就激动不已地吼道,把全船人都震得鸦雀无声。
“原因雪舟师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谢凌毅面对着欧阳子鑫愤怒的视线,依旧冷冰冰地答道,这过于平静的表情,给人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谢凌毅原来……原来这样讨厌他么?讨厌到非赶他下船不可,欧阳子鑫紧攥着拳头,愤恨不已,张嘴想要反驳,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明白的话,就下去整理东西,你的工钱雪舟师已经结算清楚。”谢凌毅说完,便负袖转身,朝将台的楼梯走去。
“我不明白!!我怎么可能明白……这种感觉……”因为太大声,欧阳子鑫的嗓门几乎嘶哑着,雪无垠惊讶地回头看他,错愕不已地发现……他竟然哭了?
不,只是眼眶红了,欧阳子鑫倔强地忍着泪水,可却掩盖不住那实实在在的心痛,那琉璃色的眼眸,是如此哀戚痛苦,还迸射着那不愿相信的质问和愤怒!
雪无垠被这个眼神震慑住,“难道……”他惊疑地想:“难道……子鑫也喜欢毅!”
走在前面的谢凌毅,因为那声带着哽咽的咆哮,不觉停下脚步,回首注视。
“只要你打赢我,就可以留下。”谢凌毅淡淡地说道。
但这句话只让欧阳子鑫的脸色更加苍白而已,两人的武功相差悬殊,这彼此都非常清楚,欧阳子鑫怔怔着,一种酸楚的感觉从心底漫溢出来,甚至盖过了之前满腔的怒火和万般的不甘,连呼吸都快透不过来!
“船长,岷州官吏的小船到了,说要登船检查。”在气氛僵持难下时,一个水手在右船舷处喊道。
谢凌毅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只顾看着欧阳子鑫那苍白的脸,于是雪无垠代他回话道:“知道了,让他们上来。”
“你……”欧阳子鑫突然开口,只见他双手握拳,朝谢凌毅急急攻去,谢凌毅即刻接招,结果飞过来的不是拳头,而是一块圆滑的石头!
谢凌毅一愣,摊开手掌一看,是那鸡血扳指,那双黧黑的眸子骤然暗沉下来。
“既然你这么讨厌见到我!我下去就是!不必拿规矩,拿比武来压我!!”欧阳子鑫抬起手,粗鲁地在眼睛上来回擦了几下。
“雪舟师,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欧阳子鑫朝雪无垠鞠了一躬后,便大步地离开了将台。
欧阳子鑫离开的一瞬间,谢凌毅有种强烈地想要抱住他的冲动,但最终也只是紧握着板指,像握着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一言未发。
一条载着七个官吏的小船,停泊在大浮芭的右船舷下,他们一身青色兵吏长衫,头戴遮挡耀眼阳光的竹篾斗笠,听说有海盗上交,高兴得不得了,并决定先押载海盗上岸,再回来检查货物。
欧阳子鑫也跟着上了小船,他本来就没有带行囊,如今更没有什么可以带回去的,除了那……窒息般的心痛。
众水手对欧阳子鑫的离去依依不舍,但又不敢违抗船长的命令,只好守在船舷边,目送那满载人员的小船缓缓地驶在船与船之间的空隙,然后拐一个弯,消失在一艘商船后。
谢凌毅在欧阳子鑫下船后,就一脸凝重地回去了船舱,而雪无垠心头的郁结并没有因此而解开。
因为那个价值不菲的鸡血板指,雪无垠知道它的来历,那是夏国先帝留给谢凌毅的唯一的东西,因为膝下子嗣众多,先帝对谢凌毅很一般,谢凌毅却还相当珍惜这赏赐,时刻带在身边。
那么重要的东西,谢凌毅却送给了欧阳子鑫,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雪无垠的眉头紧锁着,要不是欧阳子鑫被送下了船,雪无垠一定会重新估量,是否真的不去碰欧阳子鑫。
正忖度着,水手长刘恪报告说要打开货舱的门,好方便官吏等会儿的检查,雪无垠答应着,同他一起下货舱去了。
谢凌毅在舱窗前孑然而立,凝望着码头上清晰可见的攒动的人群,心中说不出的怅然所失。
可是他不想亲眼目睹欧阳子鑫被风浪卷走,或者被刺客谋杀,海上旅途充满着艰辛,更何况他要走的路,还不仅如此。
到了夏国都城该怎么办?把欧阳子鑫安置在摄政王府,然后自己继续率兵攻打靖国?
谢凌毅苦笑了一瞬,想起那晚的情不自禁。
如果继续把他放在身边,那一定还会发生的,想着欧阳子鑫哭泣求饶的容颜,谢凌毅觉得对他而言自己才是最大的危险。
暗暗自嘲着,谢凌毅发现欧阳子鑫才离开不久,自己就满脑子都是他的身影,无法适应这种陌生的情感,谢凌毅眯起眸子,深深陷入无措与寂落之中。
逼昏的光线越来越黯淡,不觉已过了一个时辰,船长室外,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谢凌毅依旧站在窗前,急匆匆进来的是雪无垠,还有水手长刘恪。
“船长,出事了。”雪无垠很快地说道,神情十分复杂。
“刚才岷州又有官船来了,”刘恪则显得很慌张:“见着我们就敲锣说,有一艘官舟才驶出岸就被一帮悍匪抢了,他们还夺了权杖,剥了官吏的衣裳,巡抚大人恐他们用来敲诈行骗,故派人到处知会。”
“官船被抢?!”谢凌毅低沉的声音,异常地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