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 第四章-02
在踏上大浮芭甲板的那一刻起,欧阳子鑫才真正体会到这艘船的宏伟,从船头到船尾,如山一般高的六根桅杆,依次排开,张着用黄麻布做数十道巨帆。
船舷那里,隔开大约六步,就安插着一柄巨大的橹,就像配合这大橹,在甲板上忙碌的水手们,个个虎背熊腰,精神得很。
“哗,好多人!”欧阳子鑫心里不免惊叹,从码头上根本看不到原来船上有这么水手,他们有条不紊地搬运各种东西,有看上去很重的木桶、麻袋,还有足有他们手臂粗的大捆棕绳。
“欧阳,看你的样子,应该没出过海吧?”立在他身旁的雪无垠,微笑道:“这艘船上,加上你共有二百五十四人。”
“这多么人?!”
“呵呵,不算多,因为这里总共有六十一间船舱,可容纳四百人呢,只是在这种飓风频繁的季节里,人手不好找。”
“六十一间?!”欧阳子鑫低呼,他看到过的最大的内河船也只有二十间船舱。
埃上的船只果然不同啊!
“是啊,十大间货舱在船首,船长室在中后处,水手室则在底下几层,此外还有水舱,粮仓等等,虽然你想做水手,但是我们现在紧缺的是侍者。”
“侍者?”欧阳子鑫不解地问。
“就是管理全船人的饮食起居,有时还要帮忙船上的财务,起草文书的人,不过你只要跟着船长就行了。”
欧阳子鑫想了想问:“就像大宅院里的贴身小厮?”
“是。”雪无垠莞尔一笑。
“船长是整艘船的权威,全权指挥一切,”雪无垠接着说道:“绝对不可以违抗船长的命令,这是大浮芭首要的规矩。”
“是吗?”欧阳子鑫拧着眉头,那个冷面人……
像看出欧阳子鑫心中所想,雪无垠笑了笑,换了个话题道:“那我带你下甲板转转,要知道,六十一间舱室,每层每间的结构都差不多,要记住哪里是哪里,对一个新手来说可不容易。”雪无垠准备带欧阳子鑫去船舱参观一下。
“好,嗯?”欧阳子鑫觉得脚踝那里凉凉地,起初以为是海风吹着自己的缘故,他低头看去……“啊——!”
惨烈的叫声让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约而同地望向他。
“呀,那是天沣的……”雪无垠惊讶地叫道,一只头顶长着三个角,浑身翠绿色,且非常大个地,好像壁虎一样丑陋的东西,一动不动地趴在欧阳子鑫的脚背上,吐着红色的舌尖。
“它会咬人的。”天沣不但没去帮欧阳子鑫,反而在一边吓唬道,水手们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啊啊,走开啊!”欧阳子鑫从来没见过这么难看的“东西”,加上天沣的恐吓,完全陷入恐慌中,他紧闭着眼睛,飞起一脚,只为甩月兑靴子上的“绿皮怪物”!
噗!懊像踢到什么软软又硬硬的东西,管不了这么多了,他接连踹了两脚,靴子上的“怪物”才被振飞出去。
这时的欧阳子鑫根本没有察觉到周围的水手们,不但实时噤声,还倒吸了一口冷气。
“呼……”大大地松了口气,欧阳子鑫睁开眼,“啊……”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惊愕得连嘴巴都忘记合拢。
“莫非……”眼睛盯着爬在谢凌毅脑门上的“怪物”,然后很快发现谢凌毅的月复部,那昂贵的丝绸上,清晰地留着他邋遢的靴印。
就算知道眼神是杀不死人的,欧阳子鑫还是被那两道凌厉的视线灼痛了脸颊。
“毅,你还好吧?”雪无垠走上去抓下变色龙,关切之余,难掩笑意。
“我不是故意的。”虽然我讨厌你,欧阳子鑫吞了口唾沫,伸手去拍灰,却被谢凌毅一把扣住手腕,反折到腰后。
“痛、痛!”手要断了!
“在我回来之前,所有的货都要搬运妥当。”谢凌毅冷冷地下令,所有人立刻埋首劳作起来,其中数天沣最勤力。
“毅?”雪无垠感到意外,因为谢凌毅不是这么容易动怒的人。
“好痛!你干什么?!”欧阳子鑫疼碍无法挣扎,谢凌毅押着他,迈开步子走向船舱。
被人拎下梯子的感觉是绝对的耻辱,但这也比不上一路磕磕碰碰的疼痛,欧阳子鑫的膝盖都不知道是第几次撞到堆放在走廊的木箱子上。
“进去。”一扇木头舱门被打开后,欧阳子鑫随背后蛮横的推力,一个趔趄,扑倒在地板上,庆幸的是地上铺了一条手织的羊绒地毯,所以他秀气的脸孔不至于擦伤。
“你干什么?!”欧阳子鑫恼火地转过身,正好看见谢凌毅关上舱门,还上门闩的情形。
“能一路追上船,是我太小看你了吗?”微起黑眸,谢凌毅弯下腰,指头扣住欧阳子鑫的下颔,抬起。
“放开!”手腕痛,膝盖痛,现在连下颔都痛,欧阳子鑫瞪着他。
“在皇城四处打探我消息的人,是你吧?”谢凌毅稍稍加重了力道,满意地看到欧阳子鑫难受的眼角泛起水雾。
“不做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欧阳子鑫忍住疼痛,理直气壮地说。
“哦……”谢凌毅露出寒冷彻骨地,令人不敢直视的残酷眼神,那一刻,欧阳子鑫以为自己会被灭口,最凄惨的是,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只怕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谢凌毅言毕,就放开欧阳子鑫,站起身,解开衣领的纽扣。
“你不用吓唬我,我懂得保护自己。”欧阳子鑫起身,揉捏着发红的手腕。
“就凭你那几两力气?”谢凌毅不屑地说道。
“混蛋!”不提也罢,一想起所受到的羞辱,欧阳子鑫就挥拳出去。
“哼。”谢凌毅躲也没躲,一掌就接住了欧阳子鑫的拳头。
“喝!”吃过几次苦头,欧阳子鑫不再只依赖拳力,他扎稳马步,借此施展柔韧性较强的拳法,试图以柔克刚地挣月兑束缚。
谢凌毅察觉到对方招数改变了以后,毫不迟疑地做出最快的回应,他伸手无情地往后一拽,又一甩,结果欧阳子鑫整个人都给摔了出去。
砰!再一次脸孔和地毯的亲密接触,不同的是,这回谢凌毅压在了他的身上。
“放开我!”头顶的头发被揪住,欧阳子鑫被迫朝后仰起头,这不自然的姿势,让他动弹不得,也更加恼怒地瞪着逼近的冷艳脸孔。
这个表情,又让谢凌毅想起了欧阳小少爷,虽然心明白这是两个人,可是……
有些烦躁为何老想起过去的事情,谢凌毅不耐地道:“无垠应该提醒过你,不要冒犯我。”
“大混蛋!明明是你先……!”怎么也说不出那个“吻”字,欧阳子鑫只有干瞪眼。
“哦?看来先要教导你如何尊敬船长。”又被骂混蛋,而且还升级到“大混蛋”,谢凌毅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可是动作却犀利起来。
他毫不留情地抓住欧阳子鑫的手臂,把他从地板上拖了起来。
“好疼,放手!”从左臂上传来的强劲腕力,顿时让欧阳子鑫吃痛地吼道。
“在启航前,就让你先适应一下海风罢。”谢凌毅冷冷地道。
◇◆◇
——半个时辰后。
午后的阳光白亮得有些刺眼,腥涩的海风刮着帆布和索具,不断地发出喀喇喇地噪响,今天的风向和风力,都非常合适大浮芭的启航,顺利地行驶出这片呈漏斗形的海域。
但是,就在大伙为出航做准备的繁忙时刻,在主桅杆上,却出了另一番前所未见的景象。
“走开!别啄我!”欧阳子鑫羞恼地吼道,可是在他脚边飞翔地海鸥依旧是徘徊不去。
“可恶!快放我下去!谢凌毅!”欧阳子鑫竭力地扭动身子,但仍无法挣月兑,因为他的双手被一条粗麻绳反绑在身后,而双脚亦被一条手腕粗的帆绳捆住,头朝下地倒吊在主桅杆的帆桁上。
他扭来扭去的样子,让甲板上的水手们,不禁联想起悬挂在桑树上的蚕宝宝,一个个既惊愕不已,又觉得非常好笑,但是谁也不敢表露出来。
谢凌毅一脸阴沉地站在主桅杆楼下,监督着水手们的工作,同时,他也听了半个时辰的欧阳子鑫的吼叫。
“你这可恶的家伙!竟敢这样对我……呜!”倒吊在高空的滋味,就已经够受了,再加上日晒和风吹,从未受过这种折磨的欧阳子鑫,忍耐力似乎已经到了尽头。
他勉强地忍着晕眩的感觉,可是胸口却闷得发慌,每当强风吹打他,就有种坠入深渊的窒息感,难受极了!
“糟糕,我好像……”眼前忽然一阵发黑,欧阳子鑫的额头上浮起豆大的汗珠,如果现在开口说:“船长,是我出言不逊,多有冒犯。”相信立刻就会被放下去,可是……
“我才不要……道歉……明明是他先不对……唔……头好晕!”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甲板上的景物变得朦朦胧胧地,他好像看到谢凌毅那张绝美地脸孔,抬起来,正注视着他。
“是因为意识变得模糊不清,所以脚上的绳索也变得轻飘飘了?”欧阳子鑫隐约感觉到脚踝上的麻绳不再紧勒住自己。
实际上,在经受欧阳子鑫莽撞地挣扎扭动后,麻绳有些松月兑,加上谢凌毅打的是活结,所以现在正一点点地松月兑开。
在欧阳子鑫认识到这一点时,只见绳索嗖地一下,便完全散开了!
“哇啊!”身体不受控制地朝下急速坠落,双手被缚,无法施展轻功,欧阳子鑫惊得大叫!
甲板上堆满了大小不一的载货木箱,就在他落地前的一刹那,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了他,并且因为冲击力,他们两人一连翻了好几个跟头后,才稳定了下来!
欧阳子鑫脸色苍白,刚才怦怦砰砰地一串撞击声,他的心脏也跟着砰砰狂跳,不过,他一点也没有受伤,那温暖的,且散发着淡淡麝香气息的胸膛,一直紧搂着他,承受了木箱的撞击。
“船长……船长没事吧?”
“快叫舟师!”
甲板上水手们的惊呼是此起彼伏,“这到底是……?”欧阳子鑫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看到谢凌毅那张被痛楚侵袭,而铁青的脸。
“为什么?”欧阳子鑫不禁愣住了,无数个疑问浮现在脑子里。
“起来。”谢凌毅轻轻地吸了口气后道。
“诶?”
“你很重。”谢凌毅紧拧着眉头。
“啊!抱歉!”欧阳子鑫赶忙想离开谢凌毅的胸口,可是双手仍旧被捆在身后,行动非常不便。
挣扎了几下,脸还是压在谢凌毅的胸膛,样子非常地狼狈。
谢凌毅伸出手,解开了他手腕上的绳索。
“谢谢。”欧阳子鑫红着脸道。
“船长!你们没事吧?!”大惊失色的水手们,赶紧搬开被撞翻一地的载货木箱,跑过来帮忙。
“毅!”一道银色的身影,比水手们更快一步地窜至他们面前。
“雪公子。”欧阳子鑫抬头就看到表情冷峻的雪无垠。
“你太乱来了,毅!”雪无垠显然在生气,而他的眼里只有谢凌毅。
“我没事。”谢凌毅看了他一眼,然后目光投向呆坐在一旁的欧阳子鑫,把他从头到脚都扫视了一遍。
“真的……没事吗?”被那双迷人的黑眸盯住,欧阳子鑫不由嗫诺地道。
谢凌毅没有回答他,只是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看样子是真的没事。
“衣服破了。”雪无垠看着谢凌毅的背后,这件极品丝绸罩衫,被扯烂了一个大口子。
谢凌毅月兑了下来,然后扔给了欧阳子鑫。
“嗯?”
“补好它,还要洗干净,这是侍者该干的活。”说完,他就转身吩咐其他的水手,要把甲板上散落的货物清理妥当。
“毅,我还是帮你看一下吧?”雪无垠还是不放心,他跟在谢凌毅身后,一脸担心。
“都说没事了。”谢凌毅冷淡地拒绝。
雪无垠站在原地,只得作罢。
欧阳子鑫双手抓着谢凌毅月兑下来的,仍留着余温的外衣,不知为何,心跳得比刚才身陷危险时还要厉害。
◇◆◇
农历五月廿二,午时,经历了上午惊心动魄地一幕后,大浮芭终于顺风顺水地启航了,滔滔波浪簇拥着这艘拥有六桅巨帆的大船,离开了码头,徐徐驶向一望无际地云险海。
啪啦~!
甲板上,欧阳子鑫挽起衣袖,在一个木盆里,揉搓着一件昂贵的黑色绸衫,那是谢凌毅扔给他洗的。
欧阳子鑫盯着水中纠结成一团的绸布,以他丝绸铺老板的眼光,清楚地知道这种高级蚕丝不是有钱就可以买到的。
“他到底是谁?”虽然这是一艘载满货物的商船,可是欧阳于鑫怎么也不相信谢凌毅只是不同的运送货物的商人。
“呀,烧起来了!”突然出现在欧阳子鑫背后的雪无垠低叫道。
“啊?哪里?”欧阳子鑫赶忙捞起绸衣细瞧,可它湿漉漉的,怎么可能着火。
“呵,我是说你的眼神,在瞪下去,它真的会着火哦。”雪无垠一脸恶作剧得逞的坏笑。
“哦……”红霞飞满欧阳子鑫的脸,他尴尬地,低头继续揉搓衣服,哪怕它已经干干净净的了。
“他们很崇拜你。”雪无垠又道。
“什么?”
“水手啊,”雪无垠微微一笑:“敢踢船长的,你可是第一个,看上去清秀文弱,就这么刷地一脚踢去!”
“呵呵呵。”雪无垠说到这,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他们以为你有绝学呢。”
“我又不是成心的。”欧阳子鑫咕哝道。
绑来,据天沣解释,那是一只会随环境改变肤色的爬虫,是只吃虫子,不咬人的,好像是因为船舱里太闷,所以就自个儿爬出笼子散步来了。
“你真的很有趣。”雪无垠好不容易止住笑,柔和地说。
“他们真的这么认为?”欧阳子鑫不相信,一直以来,绸缎铺的小二们都说他是个严格的老板,宰相府里的家眷们,称他是举止得体的贵公子,还有就是皇宫里面那更是不苟言笑了。
“是啊。”雪无垠美眸一眯,凝视着欧阳子鑫。
“起风了。”自从船离开码头后的一个时辰里,海风明显地增强了不少,欧阳子鑫突然想到:“风这么大,衣服晾在哪里好?”
“欧阳。”雪无垠弯下腰,正好和欧阳子鑫平视。
“什么?”
“我可以叫你子鑫么?这么叫很顺口。”
“当然。”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呵呵。”
“你笑什么?”
“没有,子鑫,你想知道吗?这艘船的来历。”
“想啊。”欧阳子鑫如实说道。
“大浮芭……曾经装载着你无法想像的金银珠宝,还有无数的冤魂,在海上张扬跋扈的航行,它是……海盗的船。”
“什么?!”在雪无垠凝重的眸子里,欧阳子尽仿佛真看到了恐怖的鲜血和尸体。
“不过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雪无垠又是眯眼一笑:“现在只是商船。”
“……难怪它有一种忧郁的气息!”欧阳子鑫喃喃地说。
“没想到你的直觉也挺准,”雪无垠笑道:“毅他……看到这艘船的第一眼,就决定要夺下它,我们直到很晚才发现那就是官府悬赏已久的大浮芭。”
“是你们消灭海盗的?”
“是啊,虽然解救了一些俘虏,但是因为死去的人太多,所以每当晚上还能听见冤魂呜呜哭泣的声音。”雪无垠压低声音道。
“这样啊……”并非因为害怕而眉头凝结,欧阳子尽的心里,是对海盗屠杀掳掠的深深厌恶和对那些被害者的无限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