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 第三章-02
雨断断续续地,直到翌日清晨,才完全停歇,伴随麻雀的鸣叫,宰相府内尽是扫帚哗哗地扫除积水的响声。
“欧阳少爷,您已经起来啦。”看到欧阳子鑫打开朱红房门,清平立刻放下毛竹扫帚,进去伺候少爷梳洗。
“夫人关照了,要让少爷您多休息一会儿,昨天您突然抱一只小狈回来,还淋了个透湿,可吓坏夫人……咦?”
清平边说边在床前的红木衣柜中,拿少爷更换的华丽锦袍时,赫然发现床铺和昨晚睡前的一样,整洁笔挺,一看即知没被动过。
“晚上看书看过头,所以在桌上睡着了。”未免清平喋喋不休地发问,欧阳子鑫先开口道,声音有些沙哑。
“哎呀呀,您的脸色很苍白呀,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清平嚷嚷着说。
“打扰了,欧阳少爷,老爷问您准备好了没,今日入宫见驾,是宁可早到,也不能耽误的。”另一位小厮在门口说道。
“知道了。”欧阳子鑫强打起精神,点点头,清平虽然担心,但他更了解少爷固执的个性,所以还是动作利落地替少爷更衣梳洗了一番。
在出到大门口时,欧阳子鑫意外地遇见了身着青铜战袍的武程,他今日也被皇帝钦点接见,所以他们同乘一架马车,欧阳宰相就先行在前。
“昨天很抱歉,突然离开……”欧阳子鑫在看到武程后,才想起昨天自己有多么的失礼。
“因为有点急事……”
“呵呵,子鑫,无须在意的。”武程爽朗地打断欧阳子鑫的话,“倩蓉知道你有很多事要忙,而且你送她那么多昂贵的锦缎,她可高兴着呢。”
接着,武程又关切地察看了一下欧阳子鑫的脸孔和血色,“倒是你,看上去精神不太好?”
“……嗯,昨晚没睡好。”是根本无法入睡!欧阳子鑫垂下眼帘,原本想趁夜深人静之时,好好考虑这整件事的前前后后,倘若没有一个合理的,可以让他解释自己当时为何不反击的理由,他是不会罢休的。
但是,很令人沮丧的,他还真找不到理由,难言的愤怒和羞耻的热潮,一波波地攻占他全部的心思,眼前不断浮现出男人冷艳轻蔑的面容,当毛笔折断在掌心,墨汁不被察觉地流了一手时,逃诩已经蒙蒙亮了。
“武程!”欧阳子鑫突然双手啪地撑在武程的软座扶手上,面对面地,神色极度认真地问道:“我长得像女人吗?”
“啊?”武程先是被吓了一跳,在听到问题后,又禁不住袄爽地大笑道:“呵呵,子鑫,你怎么看都是个男人呀,如果说你像女人的话,恐怕全靖国都是女人啦!你怎么会……哈哈哈!”
“你慢慢笑罢。”欧阳子鑫看到武程笑到抱紧肚皮,眼角还沁出泪水,顿没好气坐回座位。
“好、好啦,我不笑了,谁叫你说出这么奇怪的话。”武程依然低声笑着。
只比欧阳子鑫年长一岁,两人自幼称兄道弟,交情很深,武程当然清楚他的才干,他令众臣敬畏,不仅仅因为他是宰相大人的公子,还因为他年纪轻轻就能独当一面,替宰相大人从容地接待外国来访的使节、官吏。
在皇上面前,欧阳子鑫亦无常人的畏缩之态,不卑不亢,通文知礼,更能侃侃而谈,所以深得皇帝的喜欢和看重。
“家父下月末就会率三万大军去和北疆的驻军会合。”武程见欧阳子鑫把脸转向窗外,知道自己笑过了头,于是转换话题道:“皇上召见我,也是为了此事。”
“咦?连武将军都要奔赴北疆?”会派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出马,可见战局并不像朝廷官员说的那么简单。
“别紧张,派家父去主要是为了稳固军心,毕竟对方连打三场胜仗,大军会合,说到底也只是兵力上的防备而已,”武程笑了笑道:“常言道,“有备无患”嘛。”
“嗯。”欧阳子鑫点了点头,默默回想着几日前皇上询问他,他对于夏国有什么看法,想着想着,他竟然联想到那个自命不凡,还好看到让人动气的男人身上,心情立即转坏。
“无论如何,一定要再见他一面!”
至于见到之后,该怎么做,欧阳子鑫还未有答案,或许根本不用考虑,狠狠地揍上他一顿就成,只是……
抬眼看着车窗外明媚的阳光,他心想:“和皇上的会面,不会那么快就结束吧。”
◇◆◇
笔城码头街,香彻楼。
当正午的阳光直入宽敞又华丽堂皇的花厅,香彻楼才打开雕花大门,开始今日的经营,比起晚上的嘤嘤缠绵,笙歌聒耳来说,白天要冷清许多。
数十张红木嵌大理石的圆桌上,只有不足十位客人在用餐,琴台上也只有一位姑娘弹琵琶助兴。
“老板娘!上等贵宾厢房在哪里?我该怎么走?”突然,在大门左侧的掌柜前,有个约模十五来岁,浓眉大眼,深色肌肤的少年很大声的询问道。
“去、去,小兔崽子打听贵宾房作甚?打扰到老娘的贵客,叫你吃不了兜着走!”老板娘见少年一身粗布衣的打扮,就已厌恶起来,更何况他的大声惹来食客的注目。
“老太婆!”少年显然脾气更暴躁,他吼道:“我要找我家主人!”
“老、老太婆?!”老板娘脸上那层厚厚的脂粉因为怒气而一抖一抖的,食客们发出窃窃笑声,无疑是火上浇油!
“你这兔崽子!老娘我今天不教训你……!”
“天沣,我老远就听到你这把聒噪声。”柔柔美美的嗓音,并没有透出多大怒气,雪无垠从半月形的楼梯上,缓缓踱步而下。
他穿着浅白色,底边绣着金蝶的锦袍,束发上扣着白玉镶金环,眉若墨画,眼若秋波,嘴唇看似怒却又带着几分柔和。
众食客顿时被他月兑俗的美貌所吸引,眼珠子紧紧随着白衣美男子的移动而移动,还时不时地发出“噢,好美的人!”的赞叹。
但这份骚动并没持续太久,在众人看到白衣男子身后的,身着颜色犹如黑珍珠般深亮,底边绣着飞禽的华贵长袍,腰间悬着一把精致长剑的冷眸男子时,一切声音嘎然停止。
他的外貌美得令人难以置信,好似不存在这世间一般,冷酷的眼神,自上而下地扫视粉纱缥缈的花厅内的情况时,众人竟都觉得后背冷汗直冒,握住木筷的手,亦不禁僵硬。
这两位容貌出众,气质非凡的男人,一前一后的步下楼梯,那老板娘本想招呼雪公子,但看到谢公子后,同样畏惧得喉头哽住,无法出声。
“首领——”只有这浓眉少年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候,毫不在乎地大叫着,与此同时,他像一只野兔般,一蹦三跳地迎向雪无垠。
“真是的,不是叫你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吵吵嚷嚷的有失体统吗?”雪无垠抬手敲了一记天沣的脑门。
“我是太想念首领了嘛!”天沣一点也不记教训,仍然中气十足地说话。
“不就是十五天的功夫,有什么好挂念的,船上的事情都打点好了?”雪无垠问道。
“因为事出仓促,有些准备还不全面,不过粮食囤积了三大舱,足够了。”天沣边数着手指边说道。
“嗯,毅,我们走吧。”雪无垠拿出一锭黄金放在不敢说话的老板娘的面前。
“谢谢两位公子!”直到他们走出好远,老板娘还不停地握着金锭致谢着。
在离开香彻楼不远的一条青石板路上,一架马车正往前奔走,里头坐着的是欧阳子鑫和武程。
“不是去月华楼吃酒么?怎么跑到码头上来了?”经历了整个上午,和皇上严肃的议论朝政后,武程很想和欧阳子鑫畅饮一番,松松精神,可这里同月华楼相去甚远,他正想骂车夫,欧阳子鑫便道:“我们去香彻楼。”
“呵呵,真没有想到欧阳兄也有这等兴致!”武程笑道,谁都知道香彻楼与其说是客栈,倒不如说是买笑追欢的场所。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去喝酒。”欧阳子鑫开始后悔为何要带武程一起来,不过那种地方,一个人去了,肯定难月兑身,别提向老板伙计打听消息了。
“呵呵,别不好意思,宰相大人又不会责怪你。”武程兴致勃勃地说。
“都说不是了。”在欧阳子鑫反驳的同时,马车停在丁香彻楼的门前。
“两位客官,快里边请!”老板娘在门口热情招呼道。
“我们用楼上雅间,无需歌女伺候。”欧阳子鑫拿出一锭白银放在老板娘的手里,出手大方得让武程直瞪眼。
“哟,今儿老娘我才送走两位福星,就又来两位。”老板娘见钱高兴得合不拢嘴。
“还有这么阔绰的?”武程笑了笑。
“怎么不阔气,那位主儿给了咱一锭金,”老板娘比划着说道:“那么大一个,都不眨一下眼,要不是他后面的那位俊俏公子太冷面,咱要讲上几句好话,说不定能拿下两个金锭呢。”
“你这老娘可真贪心,哈哈,”武程权当是笑话,他回头看向子鑫时,发现他整个人发怔地伫在原地。
“老板娘,他们可是这里的住客?”欧阳子鑫回过神,忙问道。
“是啊,在这住了十多天,日日都是最好的伺候,”老板娘道:“可就是不见那冷面公子笑过一笑,那双眼睛凶得很呢!”
“果真是他!但是……”欧阳子鑫又掏出一锭白银,焦急地问:“他们去了哪里?一共多少人?”
“人不多,才三个,”看到又有入账,老板娘自然答道:“至于去哪,公子们可没说,不过听那小厮的话,好像要上船,怕是要远行。”
“可恶!”想溜走吗?!欧阳子鑫听到这里,气上加急,连招呼都不打,就扭头跑了出去。
“子鑫!你又要去哪?”武程想要阻拦,可哪里叫得住他,码头热闹的街市,很快隐没了欧阳子鑫的背影……
◇◆◇
笔城码头像一个巨型的“丫”字,横跨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大到贵重的黄金、玉器,小到寻常百姓手中的针线、碗碟,都通过码头的商船来来往往,贸易多了,市场自然也兴盛,这里,已经是靖国重要的财富来源之一。
在夏天飓风季到来之前,来自靖国五湖四海的各种船舶,进行着最后的卸货装货、计价等事,所以码头上要比往常更拥挤,已到了水泄不通的地步。
欧阳子鑫从没出过河道以外的地方,绸缎庄里的舶来品大多是货商主动卖上门,或是掌柜刘伯雇佣船队去海外买回来的。
“在哪里?啧!人太多了!”欧阳子鑫就像逆水行驶的小舟一般,拼命地扒开人群,才能移动到码头的前方。
“嗯?”忽然,前面的人流停滞不动了,人群里发出嘈杂的议论声,欧阳子鑫抬头望去,原来港内慢慢地驶进一艘近年罕见的六桅远洋海船,那粗壮的桅杆顶端,深红色的定风旗,像能感受百姓们的惊赞般,傲然地迎风飞舞。
“抓贼啊!”就在大伙为巨轮徨神时,在欧阳子鑫后方,一妇人慌张地大叫,紧接着,一个身着灰色布衣的高个青年,猛地撞开他,往前面逃去。
“啊!”这一冲撞,欧阳子鑫身不由己地往旁边摔去,却很快被人扶住了。
“小心呀。”温柔的声音,在耳后响起,有力的双手握着欧阳子鑫倾斜的臂膀。
“谢谢。”站稳脚,欧阳子鑫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发现好心人戴着一面垂白纱的斗笠,所以看不清他的相貌,但是从声音和装束来看,是个男人。
“不客气。”含笑地低语后,斗笠稍抬起,似看着前面混乱的人群,喃喃道:“真危险,他腰上带着把短刀呢。”
“什么?!这怎么行?!站住!”欧阳子鑫闻言,毫不犹豫地追赶上去。
“咦,看他长得这么俊秀,脾气却和天沣一样。”斗笠男人颇觉有趣地一笑,然后转过脸,朝后边隔开数步的,戴着黑纱斗笠的男人说道:“对吧?毅。”
摆斗笠的男人不予置评,只是迈开脚步,往前面的码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