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妻若愚 第十八章
第十章
稍嫌生疏的琴音在屋子内敲着,走走停停,一会儿流畅,一会儿中有间断,拍子节奏不对,琴音又会停下。
“来,没关系,这边再一次。”安净纤指置于琴键上,示范一次给学生看。
小孩子点了点头,照着再弹了一次。
“很好,所以我们再从这里开始。”她温柔的笑着,铅笔尖指着琴谱最上方。“一、二、三……”
她轻声的哼着拍子,孩子也认真的照着琴谱弹奏,这一次听起来是顺多了。
一堂课两个小时结束,安净从三楼步出,陪着学生一块儿往楼下走,一边走一边称赞孩子今天进步很多,并且讨论要教的曲子,建议学生可以先听听CD,至少抓一下拍子。
关上门,她嘴角的笑意才卸下。一回身,安妈在后头忧心忡忡的望着她。
“妈?”她直觉性的又勾起嘴角。“怎么了吗?”
“你……不要逞强啊。”看了心里直难受。“不想笑就不要笑,也不必这么早就恢复教琴。”
“我没事啦,总是得快点回归正常生活。”她只有脸在笑,逼自己假装不在意一切。
安爸坐在客厅放下报纸,看着强颜欢笑的女儿。这个家近来愁云惨雾,以前的欢乐已不复在……
尚未走出安齐过世的悲伤,某夜安净突然回来,说已把实话告诉唐以牧后,接着就关在房间里整整三、四天后才现身。搬家公司把她的行李一箱箱搬回来,老婆拆开一看,却全是安齐的东西。
回家后的安净想让日子恢复过往,她像没事的人儿一样,开始通知学生要来上课、开始逼自己笑、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看着她空洞的眼神,只是让他们做父母的更加难过罢了。
“唐以牧都没打来吗?”安妈揪心的问。这小子竟然一通电话也没有,都已经一个多月了。
“妈,他不会打来的。”谁会想再联络一个骗子?设下这场骗局的是姊姊,但是执行的人是她,以牧怎么能接受?
她永远忘不了跟他坦承的那个晚上,他带着愠色的神情,眸底燃烧着怒火,仿佛在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不只一次后悔跟他坦承,但是若时光倒流,她最终还是会选择诚实以告。
因为她很爱他,但是希望他也爱着真正的她,而不是安齐。
她知道自己不能忍受一辈子当替身,Joan充满妒火的揭露真相,只是帮她找了个机会开口,逼她回到现实生活。
“爸,姊的告别式处理得怎样?”安净现在一心悬念的是安齐的告别式。
当初为了隐瞒她的身分,所以让姊姊以她之名火化,但现在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毕竟大家都发现有问题了,所以她决定重新办一个庄严隆重的告别式,让安齐正名。
“差不多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安爸拿过桌上的纸张。“只剩宾客名单,就看你邀不邀唐家了。”
安净一凛。唐家……
她怎能不邀?好歹是亲家。可是再跟以牧见面,她只怕无地自容。
“安净,你觉得找他们来好吗?”安妈对此很担忧,更怕两家人见面会吵得不可开交。“于情于理,都是我们安家对不起他们在先。”
“可是以牧是姊姊的丈夫,姊姊的告别式不找他才不合理。”她紧咬唇。“还是得邀请他们,抱歉得让你们跟我一起承受那种压力。”
“唉!”安爸只是不停地摇头叹气。
“饿了吗?先吃点东西,你最近三餐都不正常。”安妈温柔的拍着她。这孩子又瘦了一圈。
“妈……下次我看见唐以牧,好像就得叫他姊夫了。”一想像那个画面,她就快哭出来。“我真怕我挨不下去,大家指指点点的视线、那些闲言闲语……”
可是她不能不出席姊姊的告别式,因为她必须站在前头跟大家宣布,她才是安净。
她就是那个代替姊姊嫁给唐以牧,还不要脸的跟人家上床、把自己当成正牌妻子的双胞胎妹妹。
这些她或许都撑得过去,但是以牧到时会怎么看她?她不要他恨她!
坐上餐桌的安净又开始绞起手指。她一直为告别式辗转难眠,这是她坚持要办的事,可是从筹备开始,她却比谁都还要难过……
如果安齐在,说不定也会狠狠的刮她一顿。
安妈盛了一盘意大利面,份量不多,知道女儿根本吃不下,最近吃东西都是为了活着而吃,再也没有过去那种享受食物的美妙神情了。
看她食之无味,连生命都如嚼蜡般无趣。
面递到了面前,安净勉强打起精神。她必须振作,就算再痛、再爱都不是属于自己的,她必须坚强度过。
或许赶紧再找个男生认识认识,看能不能忘掉以牧……
大滴的泪水还是滴进了面里,每次想到他,她总关不住泪腺。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这么爱哭?安净忿忿的抽过面纸抹去泪水,满心都是自己是笨蛋的挫折感。
抓起叉子,她皱了一下眉头。妈怎么里面又放香菜啦!
“妈!我就……”
“她不吃香菜的。”身后冷不防传来低沉的男人声音,大手倏地包裹住她握着叉子的手,一同把面里的香菜给挑掉。“不过挑掉她还愿意吃。”
安净整个人僵直身子,感受着手上的温度,她的手被全然包覆,如同机器人般被操控着行动。
连双向厨房内的安妈都傻眼,张着嘴好半天说不出话。
香菜一一的被挑了出来,可是挑净之后,安净的手依然被紧握着。安妈见状况不妙,只说了句她要去买东西,就飞快地离开了厨房。
熟悉的气息与味道自颈畔传来,安净紧张的闭紧双眼,祈祷着他赶快离开她身边。然而,有力的左手却忽然圈住她的身子,将她瞬间搂进了怀里。
“哇!”她吓得松掉了叉子,感受着身子贴上他宽阔的胸膛。
“你又瘦了?”唐以牧语调带着不悦,收紧手上的力量。她瘦了超过五公斤有吧。
安净哪敢吭气,她粉拳紧握,神经都快绷断了。
等他好不容易松开了手,自然的挨在她身边坐下,她才感觉到呼吸。
他来做什么?为什么会突然跑来?如果是来斥责她的话,她没办法再承受的。
“我听说了告别式的消息。”他深吸了一口气后,极为平稳的开口。
“嗯。”可能是从璨雪那边知道的吧?安净低着头瞪着盘子里的面,完全不敢瞧他。虽然,她是全天下最想扑进他怀里的人。
唐以牧转过来看着下巴变尖的她。他原本有许多开场白,但是光看见她单薄的背影,心疼与气愤同时涌上,为什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为什么让自己变成这样?
他又气又恼,因为心爱的女人变得如此憔悴,就是因为他!
目光灼热的停在她脸上,这让安净无地自容,她兴起想逃跑的念头,觉得自己没有办法跟他共处一室。
心随意动,她旋即起身想要离开。
“去哪?”唐以牧大手一拉,拉住了她的手腕。“逃跑不是你的作风。”
“你又了解我什么了?我本来就很容易逃跑。”安净情急的嚷了出来,“我一辈子最擅长的就是逃避。”
“但不是今天。”他将她拽回椅子上,出声警告,“你再跑,等一下就是坐在我腿上。”
唔!她一惊。这、这是哪门子的威胁?坐在他腿上不就……
她涨红了脸,恨自己都什么时候了,还有时间脸红。
不过一瞧见安净双颊酡红,唐以牧立即放柔眼神。他好想念那脸颊上粉色的云彩,她极易羞怯的神情,每一样都是如此迷人。
“我有话问你。”他语调柔软了许多,眯着眼瞧她。“我希望你一五一十的回答我。”
安净只有点头的份。
“为什么愿意代替安齐出嫁?”唐以牧的问题向来精准,第一个问题就直捣核心。
她绞着衣角。因为安齐是姊姊?不,这理由太荒唐,走红毯这种事非同小可,就算长得一模一样,也不应该贸然点头。
“她拜托我帮忙,安齐不是让人可以拒绝的。”深吸了口气,不然她会晕过去。“我们长得一模一样,不相处就分不出来,那时的她答应很快就会回来……”
“所以今天就算对象不是我,是别的人,你也会答应安齐假扮成她,甚至跟对方相处?”
“不!”安净飞快地回答,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因为是你我才答应的。”
唐以牧挑了眉,勾起了诡异的笑容。
她这才惊觉自己答得太顺口,甚至还直视着他。倒抽一口气,她吓得别开头。
“为什么?”他扳过她的下巴,休想再闪躲。
“因为、因为我们见过面嘛。”她用气急败坏的口吻说着,正对自己刚刚的回答懊悔不已。“因为我嫉妒安齐要嫁给你,因为明明是我先跟你认识的,如果那个时候我在餐厅多等一下,或许——”
温热的唇封住她边哭边嘟囔的嘴,唐以牧凑上前去吻住她。她在发抖、她在哭泣,她甚至为了爱他而怒吼。
怎么会这么可人?久违的吻又为什么如此的甜美,令人依恋到不想离开?
安净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吻震惊住。她以为自己再也得不到他任何一个拥抱,更别说是亲吻了!
不只是吻,唐以牧将她拉进怀里,让她安然的坐在他腿上,紧紧圈着她,这样吻起来比较顺。
她当然没拒绝,她被热情的吻所迷醉,百感交集的沉浸在被爱着的错觉当中。
良久,他们才从热吻中睁开双眼,眼帘里映着彼此,安净的泪扑簌簌的滴落。
“你不气我?”她紧咬唇,一脸可怜样。
“气,怎么可能不气?我最恨人骗我。”唐以牧严正的澄清,“可是偏偏爱上了你,我该怎么办?”
安净双眼眨呀眨的,泪珠一颗颗被挤了下来。
她想起那日在童话屋时,曾经问他的问题。
我如果骗了你,你会不会恨我?
我或许会生气,但我不会恨你。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可能恨你。
“你真的爱我吗?”她不确定的问着。
“我喜欢安齐,但是让我动心的是你,一直都是你。”他微微一笑,拭去她满脸的泪水。“第一次见面时,你就让我心动了,我遇上安齐时,一直把她当成是你才展开追求。”
安净倒抽了一口气。以牧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把安齐……当成是我……才追求她的?”她好惊讶,这是真的吗?
所以从一开始,以牧都把安齐当成她,姊姊才是她的替身吗而当姊姊为了工作托她出嫁时,等于把一切打回了正轨。
“从那天在餐厅初次见面后,我一直想要再见你一面,上天让我见到了,我认定了安齐是你,所以我极力的追求她。”
“可是……你们相处过,姊姊聪明又厉害,你喜欢完美的女人,姊姊才是适合你的。”安净闷闷的低下头。“如果当初我们真的在一起,你不会喜欢我这种笨笨女的……”
“可是我已经爱上你了。”唐以牧爱怜的抚着她柔细的脸庞。“我偏偏爱上不完美的你,我爱上爱大笑的你,我爱上的是跟我结婚的那个女人——不是跟我婚前交往的那一位。”
晶莹剔透的泪珠又滚出安净的眼眶,她捧着他的脸又亲又吻,一边咒骂自己太爱哭。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代替品,我怕自己不够聪明,我怕自己没有很棒的工作,我还怕你总有一天会厌倦笨拙的我。”
“我已经认了。”他紧抱着她,不希望她再继续哭泣。
爱傻傻大笑的女孩,才会令他心动。
曾以为他想要的女人该是聪明、该是干练、该是善解人意、该是八面玲珑;结果遇上安净他才知道,原来天真单纯、小小的迷糊跟笨拙,反而牵动他的心。
“我想从头开始。”唐以牧抚着怀间的小脑袋瓜说。
“嗯。”她点了点头。
“所以你不会出国了?”
“出国?”安净听得莫名其妙。谁?谁要出国?
“你不是要离开吗?”他忽然觉得怪怪的。她的反应太自然,自然到好像根本没出国这件事?
离开他的胸膛,她抬起头,一愣一愣的。“离开?我没有要去哪里啊。”
唐以牧做了个压制怒气的深呼吸,扬起笑容。该死的唐以云!
竟然对他使这招,让他以为安净可能会出国念书,想到五年见不到她,或是这当中的变化,就让他当机立断——如果他确定爱她,就不能放手。
万一安净变成别人的,他光想像就绝对不允许。
“以牧?”换她皱眉。“你要去哪里吗?”
“没事,没什么……”他吻了下她噘起的唇。“等安齐的告别式办完之后,就来处理我们俩的事情。”
“我们……”她嗫嚅的低下头。处理什么事?
“我们要重新结婚,登记簿上的名字要改成你的。”他抓起她的小手,将口袋里的戒指取出。“还有我们的蜜月,也得好好的过。”
“我们的……”安净的双眼熠熠有光,闪烁不可思议的幸福。“蜜月……”
“嗯,不是说好要去希腊吗?”他将戒指套进她的指头里。“婚礼就省了吧,反正你都嫁给我一次了。”
提到这个她就很心虚。她、她的确嫁给他过了,还说过“我愿意”咧。
“真的可以吗?”她依然不安的望着他。“你真的要跟我在一起?”
唐以牧不悦的眯起眼。“你不要?”
“我要、要、要!”她紧张的连连点头。“可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不是那种能带出门的女人,我不是姊姊,没有办法当那种很完美的女人……”
他不客气的捏住她的唇,不让她继续吱吱喳喳。
“我就喜欢你这样,带不出门,我放在床上就好了。”他语带调侃,激得她满脸通红。“而且,我想我朋友或许比较喜欢这样的你。”
安净被逗得笑了起来,她紧紧圈住他的颈子,决定用一生的幸福去拥抱。
唐以牧感受着怀中扎实的感觉。他之前真的对于这段荒唐的婚姻多有抱怨,但是现在却很感谢安齐将安净推出来代嫁,才让他找到了真爱。
外头忽地传来欢声雷动的呼声,吓得安净差点没从他身上跌下来,她慌慌张张的坐回该是椅子的地方,瞠目结舌的往外看去。
好几个人的声音,还有……她狐疑的望向唐以牧。
“我爸妈也来了。”他带着哀怨的口吻。是爸妈推了他最后一把,要他立即来找安净,否则等她出国后就来不及了。
以云这混帐东西,竟然从上骗到下?
他希望这弟弟有一天会被整死,由衷的期待。
“来吧,从头开始。”唐以牧把她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自名片夹里递出一张名片。“您好,我叫唐以牧。”
安净接过那张名片,好奇的双眼眨巴眨巴的望着……现在是在玩什么?
“请你一定要记得打电话给我。”他笑了起来。别再让他空等了!
她扬起灿烂的笑容,开心的收下那张名片,用力点了头,保证一定会打给他。
大手伸向她,她的小手搭上,十指交扣,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