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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天下 第十一章

作者:莫霖

赵紫心坐在马车棚内,心中竟然一惊,耳畔仿佛听见那人痛苦呼喊,登时她的心随之痛至冷汗直冒,隐隐发抖。

掀开布幔,望着窗外,四周人来人往,净是布衣百姓。她早已卸下皇族服饰,该穿麻布衣裳,藏身其中,旁人也难认。

马车就停在离宫不远处的小巷弄内,来往行人都没注意。或许是因为这马车外表沾满灰尘,显得破旧,与四周斑驳老旧房舍相映,仿佛这车停在此处理所当然,毫无疑义。

笔宫就在不远处了,她毫无回家的感觉,因为家人已逝;本来她也该死,一人独活,大悸矣!白绫穿梁,她早有死绝、死透的打算。

可那心念求死的一瞬间,她忘了一个人,这世上还有一人等着她、盼着她、甚至在攸关生死的时候愿意代她一死。

赵紫心已发誓,此后就算是苟延残喘,也要为此人而活。他将一颗心交出,她定要紧紧捧牢,不负君意……

可现在,他就在那高墙内生死未卜,想到他可能就此魂断内宫地牢,那比她听闻父皇、母妃自尽时还要让她心痛。

他真的是她努力求生,不顾荣辱的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失去他,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活下去……

所以她要回来,她知道这样违背了她对他的誓言,此后为他而活,不在涉险;但他在险境,那她也要涉险救他。

她不怕死,要死也死在有他的地方……

这时有人掀开布幔,是沈一虎与平儿,沈一虎手中抱着一套宫里太监穿的服饰,似乎有意要换装潜入。“公主……”

平儿敲了沈一虎的脑袋,“小声一点,想让人家听到啊?这里可是京城。”

“是是是……”

赵紫心凑上前,“怎样?有打听到消息吗?”

“有点消息,我找了几个一起认识的太监,他们都说少爷关在内宫地牢,可想问清楚点位置在哪,他们也都说不清楚。”

赵紫心忧心,叹息,“这是当然,皇宫那么大,没在那一带活动,怎么可能知道在哪?”

眼睛一转,看向沈一虎,“你这是什么?”

“我托那些朋友给了我一套太监服饰,你要怎么进去?”

平儿一听,也跟着说:“我也是这样说,虎子又不听,只说他想要一个人冲进去看看。”

“我管不了这么多了,我想先去看看。”沈一虎着急说着,“我听那些太监说,少爷已经答应帮赵本义绣万龙御天图……”

赵紫心一听,倒抽一口凉气,不敢相信;永绵个性温和,但意志坚定,性情善良平稳,但一旦决定便不会改变。如今他愿意帮赵本义绣图,是否代表受到残酷刑求?

眼见沈一虎想要下车找个地方换装,这马车上又是平儿、又是公主,他可不能这么没礼貌,一个大男人就在这里换衣服。

就在他要下车的时候,赵紫心突然开口,“一虎,你还有办法借到太监衣服吗?”

“可以啊!”事实上,要多少有多少。

“帮我借,我也要进去。”

沈一虎大惊,平儿也是,纷纷出言相劝。

沈一虎也急了,“公主,别开玩笑,这可是进宫啊!不是出城,这守城军队与燕王军不认得您,这很正常,因为你很少出宫,但是宫里头所有的人都认得您……”

“就是,”平儿也劝,“姊姊,不用说进去,光通过景华门,那皇宫侍卫就认得出您来。”

“可是我必须进去,否则单靠一虎,也找不到内宫地牢。因为我知道在哪里,我知道怎么走。”自幼在宫中长大,她再不济事,至少也听过女乃娘、公公说过宫里的分布位置,这个宫有什么,那个宫有什么,她可以说是一清二楚。

沈一虎哑然,不知如何再劝,平儿也是,赵紫心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可是单赵紫心这张脸,别说内宫地牢,就怕才踏进去就被逮了。

赵紫心当然知道,她当然知道她一进宫就会被认出。她苦笑一番,向后退了退,眼眶里净是泪水。

拿起放在角落的包袱,将皆打开,看着里面的东西。赵紫心泪水缓缓滑落,嘴里喃喃念着,“要让人认不出来,那还不简单……”

“姊姊?”

她下来,此生没有像这一刻一样这么笃定。“平儿,你知道吗?我以前好恨我是公主,没有自己,只有父皇的命令,只有母妃的教诲。母妃总说,女为悦己者容,我身为公主,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我的容貌、我的衣着,我的仪容姿态,除此之外,我是否有德,是否有才有智,一点都不重要……”

“公主……”平儿为她伤心。

“我要小心翼翼不能弄伤自己、不能弄脏自己,要做个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公主,这样将来才能婚配,想个东西一样卖,我也无话可说。”

打开那包袱最底层的小包,“我以为我就这样过一生,嫁给某个不知是谁的王公贵族,当我的开阳公主,到老到死,可是……”

那小包内使沈力恒留下的东西,“可是永绵让我知道,我原来不只是这样,我应该为自己而活……绫罗绸缎,俱为蔽体……以德行仁者王,以力假仁者霸……对我来说,永绵是那个我从来都不敢想象的我……是我最想要做的我……”

她懂了,原来永绵要她为他而活是这个意思——如果她爱他至深,如他一样,便会将他视为自己的一部分,为他而活便是为自己活。如果两人同心,则同生亦同死……他不会在乎她的容貌为何,因为她就是他……

泪水就这样滑落,平儿也哭了。赵紫心此时从那小包里抽出了一根长针,那是沈家的家传用针。

“公主?”

握着针,“从现在起,我不再是公主了。”用尖锐的枕头对着自己的左脸就是一划,顿时鲜血直冒。

“公主——”平儿熬冲上前。

但赵紫心挥开了她,“我要做我自己,我要去爱我爱的人……”再一划,鲜血继续冒出,“只有公主才需要在乎自己的容貌,此后我再也不需要为了别人而活……只要能救出永绵,一切都无所谓……”

平儿放声大哭,沈一虎也惊呆了,动都不敢动;赵紫心对着脸划了好几针,顿时血流满面,怵目惊心。

平儿扑上前去,终于抢下长针,但为时已晚,赵紫心毁了自己的容貌,那细致的脸庞上顿时出现了好几道又长、又骇人的伤痕……劈开肉绽,翻出鲜红色的血肉……

确实,这容貌颇为骇人,确实让人难以联想起此人是那干净漂亮,容貌出众的开阳公主赵紫心。

但平儿还是痛哭,“够了……我的公主……”

赵紫心忍着疼痛,心却莫名的踏实。她想通了,一切就在这一瞬间想通了,什么公主,什么温柔婉约,顿时成为前世记忆,昨夜梦魇。

“走吧!我们进宫吧……”永绵,等我,我来了……

赵紫心毁了自己的容貌,只为求得一次安然进宫救人的机会。她孤注一掷、破釜沉舟,抱着必死的决心回到宫里。

她突然觉得,人不能想多,不能凡事都想要想周全,不然就会一事无成;人总要有些勇敢、有些冲动,有些思虑不周。

瞻前顾后,成不了大事。

真好笑,她怎么现在才想通?

此时此刻,她不怕死,两次站上小凳子,心里其实都有些恐惧;但现在,这才真的叫送死,可是她竟然一点都不怕。

被穿上沈一虎借来的衣服,连平儿都来了。本来赵紫心要平儿在宫外等,等不着就要她先走,但平儿不肯,坚持要跟。

赵紫心故意压低帽檐,形成的阴影让脸看不清楚,其实她还是怕自己毁容不够彻底,旁人仍会认出。

可是方才通过景华门是,那守卫见着她的模样,让她只得她毁容得很成功,因为连她都认出那守卫是何人,以往有机会出宫时曾见过那群侍卫,如今对方却已不认得自己。

讽刺的是,宫门旁边还贴着她与四皇弟的画像,她就从这些侍卫眼前走过,他们却认不出来,只是一声声惊呼。

“你……”真以为赵紫心是哪宫的太监,“你脸怎么这么恐怖啊?”

赵紫心低着头,假装遮住丑脸,“进宫前受过伤。”

几个侍卫窃窃私语,简直吓傻,“内务府选太监怎么都不筛选一下,这种长相,吓到人怎么办?”

“就是……”

“你哪个宫的啊?”

沈一虎拿出令牌,这当然也是“借”来到,其实衣服才是借,这令牌是路上打昏了个小太监,从这个小太监身上“借”来的。

看着那令牌,确认无误,又没什么可疑之处,就这样将人放走。

三人先是稳着脚步向内走,但愈远离宫门,脚步愈是加快,到最后,三人几乎都跑了起来,直到来到一株大树下。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敢相信他们竟然真的过了宫门管卡。赵紫心更是松了一口气,她的策略奏效。

“接下来该怎么办?”沈一虎问着。

赵紫心决定,“我们先去内牢,再想办法。”

平儿忧心,“到得了内牢,也不一定能把人带出去啊……”他们将马车停在距离开阳宫不远处,希望有机会像上次沈大哥和虎子进宫救公主时一样撤离。

只是沈大哥当时规划得很缜密,听虎子说,从燕王起兵时,沈大哥就在计划安排该怎么进宫将人救出。

这一次,他们只是把马车停在特定地点,以备不时只需,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准备。

赵紫心开口,“如果出了什么事,逃不了了,一虎,你就带着平儿走,混入人群中;平儿,你在宫里待这么多年,一定知道如何秘密出宫,到时你们就逃难去吧!”

“公主,那你呢?”

“如果失败,永绵一定逃不了,那我就留下来陪他。”脸上表情坚定,她脸上的伤痕还隐约渗出血迹。

平儿不知该怎么说,公主毁容后突然好像变了一个人,她都快不认识了,有点大胆,有点冲动。

接着在赵紫心的带领下,他们穿过重重宫殿,来到内宫所在地、事实上,这里就是父皇生前起居之处,父皇常在此接见大臣,有时要将有罪或犯上的大臣送到刑部,路途遥远又麻烦,因此内宫设有地牢,可以就近拘禁。

看来,赵本义现在就住在内宫。

一到转角,三人立刻看见前方有人走来,其中一人还是李公公,他们一惊,但随即稳住。

然而李公公已经先看到平儿,他突然遣走身边所有的太监,“你们去做你们的事。”然后对着赵紫心三人喊,“你们三个,跟咱家来。”

三人心惊肉跳,深怕已经露陷。

但李公公纹风不动,带着他们来到转角,见四下无人,立刻对着平儿一问。“你们好大胆,都出城了还进宫?”

平儿见已被识破,只好认,“我们想要救沈大哥……”

“力恒受尽磨难才帮你们逃出城,你们怎么就这么不爱惜自己?”叹息,看见赵紫心,却不知这是何人,心里瞬间紧绷,“这是谁?”

沈一虎与平儿无奈对望,赵紫心自己认了,“是我,李公公。”

听那熟悉嗓音,“公……公主?”

深怕旁人听见,李公公赶紧压低嗓音,无奈实在震惊,开阳公主毁容,又想到他们竟能通过宫门侍卫进宫,想来就是因为现在的开阳公主,旁人已经难认。

燕王最近严加看守各大宫门,进出不易,似乎怕有心人士潜入宫中。连那些宫人惯走的小门都驻有重兵,因此现在已经很难进宫。“你……你……”

“我非进宫不可,他们都不知道内宫地牢在哪,现在各宫门看守又严,所以……”赵紫心解释,心情镇定,甚至有点轻松。

“你……唉——”叹息。

不废话,离开切入重点,“李公公,那日你只带走永绵,放了我,代表你心存不舍;今日不知你是否依然不舍?”

看了她一眼,“力恒已经绣完万龙御天图,王爷今晚拿到图,就要杀了他。”

沈一虎一急,但赵紫心按住他,看向李公公,“李公公,我知道这很为难你,但能否帮我救出永绵,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咱家本来就打算救他,既然你们都来了,好,一块儿进去吧!”

“谢谢……”眼眶含泪。

李公公带着三人进入地宫内牢,这也是赵紫心第一次来,她仅知地牢就在这里附近,但确切位置则不清楚,没有李公公带路,恐怕也是碰壁。

带着三个太监,在旁人看来很正常,因此没人阻拦。一路上通行无阻,李公公简直是最好用的令牌。

来到最内处的地牢,长廊昏暗,但来到这里却灯火通明,转角处隐约可看见人影,一行人走近,不禁震惊。

牢房内摆着大桌,背着烛火照明,因此他们清楚看见,一名杀手持剑,剑上沾着血迹。

而沈力恒倒在地上,左手已经淌着鲜血……

赵紫心看见,不禁浑身一颤,她晚来一步吗?太迟了吗?

李公公皱眉,“你在做什么?”

“公公,奉王爷之命,斩草除根。”

“人死了吗?”

“应该还没。”才刚出刀,砍中他的左手,李公公人就来了。

看着,“你先出来,让这三个太监处理就好。”

“是。”杀手走出,李公公朝沈一虎对望一眼,平儿则拉着赵紫心退后,就在杀手与沈一虎错身之际……

杀手对太监打扮的沈一虎毫无防备,就这样,沈一虎拿出藏在靴内,原想用来保命的匕首撂倒了杀手,看着那倒地的沈力恒;赵紫心率先上前蹲在地上,她亲眼见到他,终于亲眼见到他。

他仿佛瘦了许多,身上似乎随处都有伤痕,那脸上,如她,也是伤痕累累,似乎被鞭打过。“永绵?永绵?”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沈力恒在痛楚中悠悠转醒,映入眼帘的就是赵紫心。他一眼就认出是她,即便她脸上有重重的伤势,依旧认出了她。“紫心……是你?”

“是我,我来了。”赵紫心紧紧抱住他,再也不愿放开,就算知道能不能逃出去还在未定之天,但此刻能与他紧紧相拥,团聚在此,心中已非常满足。

沈力恒以为自己还在梦中,竟能看见她。

就当是梦吧!梦中的她依旧如此清新可人,她的容貌依旧如此清丽,她依旧是她……是那个早已融入他体内的她……

赵本义赶到地牢了,不是为了派来杀害沈力恒的侍卫反遭杀害,不是为了那通报遭到劫走的钦犯沈力恒,更不是为了那听说遭到劫匪杀伤的李公公……

见到赵本义,众人下跪,“奴才该死,钦犯被劫走了……”

“图呢?本王的万龙御天图呢?”

赵本义完全无心理会什么钦犯,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他想了整整十五年的万龙御天图在哪?

他从未见过,但这十五年来脑海里却不断想象那万龙御天图的模样会有多么的威严,多么的慑服人心,令所见之人均须跪倒俯首称臣,一如他起兵造反,攻击皇宫,只为了这天下大位,为了万民臣服……

什么劫匪杀害侍卫?什么李公公遭到劫匪杀伤?他统统不管了,只要能见到他梦寐以求的万龙御天图,就算要付出一切代价,他也在所不惜。

李公公忍着左手臂的伤,站起身,唤来两名侍卫,对着赵本义说:“禀王爷,这就是万龙御天图,恭请王爷圣览。”

其他人也高呼,“恭请王爷圣览。”

侍卫缓缓将万龙御天图展开,呈现在赵本义面前。那图是以金线绣成,展图之际竟在赵本义脸上反射出金色光彩,及其荣华。

赵本义看傻了眼,“这就是万龙御天图?好!绣得真是好,久闻其名,不如亲眼一见啊!炳哈哈——”

放声大笑,对于那图果然爱不释手。他伸出手想抚模,但似乎畏惧那巨龙的气势,反而不敢触碰。

所有人看着,包括李公公在内,都被那万龙御天图的针法绣功震住,果然是出自锦绣天下,绣锦世家传人沈力恒的那只手。

李公公看赵本义这般喜爱,心里有点放松,这样一来,或许赵本义暂时不会追究者钦犯逃跑一事……

至少给他们缓点时间,多点机会……

赵本义突然拉近,又推开,不禁放声大笑,喜不自胜,“这真是上乘绣品,看,近看是只巨龙,远看却又数也数不清的龙,这天下有再多的龙也得汇聚成一,无怪乎叫万龙御天图!能御天的只有一条龙,那就是朕!炳哈哈——朕是真命天子……”

李公公率领众人跪下,“王爷顺天应势,系天命之所在,奴才们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般众星拱月,赵本义更是得意,不禁放声大笑,连日来内心的不安、忧虑,瞬间扫除,内心吐出一口大气。

这万龙御天图在手,他的江山可以稳坐了,太好了……

所以的奴才跪满地,分列左右,不敢说话。

赵本义自从打进宫里来后,其实精神状况一直怪怪的,常常自言自语,待在内宫更常对空言谈,仿佛有人与之交谈。

饼去传闻燕王善于收买人心,难怪这次起兵,天下倒戈这么快;可是进宫后燕王表现喜怒无常,性格反覆,身旁的奴才常因此得罪,遭到杀身之祸。

此时此刻,一名跪在右侧的奴才方抬起头,看着那万龙御天图,立刻震惊到惊呼失声。“这……”

赵本义当然听到了,看向出声的奴才,“你干什么?你看到什么了?”

跋紧磕头,“奴才没看到什么,奴才没看到什么。”

满脸不信,正想再问,此时,跪在左侧的奴才也一脸惊讶。

赵本义更生气,活着应该说他更紧张。“你们看到什么?说!傍朕说!”

那连个奴才不敢回答,只能不断磕头;李公公也不解,又不敢抬头看。

赵本义边吼,得不到答案干脆自己跑到万龙御天图右侧来看,浮现一行字……

以力假仁者霸

赵本义不敢相信,再绕到另一边,果然也有一行字。

非心服也力不赡也

赵本义大怒,这藏在万龙之下的两行字仿佛在笑他是霸,而非王;此时臣服非心悦诚服,而是因为尚无力对抗,待民怨沸腾……待民怨沸腾……

“混账!”赵本义拿起剑,没两下就将万龙御天图砍劈个粉碎,“沈力恒,朕要杀了你……”

众奴才吓到逃到外面,李公公也是,他当然也看到沈力恒在图上留下的两行字,心里即使佩服,又是感慨。

都身陷牢狱了,这年轻人还想振臂一呼,留下这足以将赵本义打昏的两句话。真不知该说他是不知死活,还是看透生死?

他跟开阳公主一样啊……傻,却不后悔自己的傻……

马车缓缓在乡间小路上前进,这次又是幸运逃出了,果真是幸运。此次幸运,下次却不一定能再一次好运。

连两次逃出京城,都顺利过关,这一次更是险中求,幸好,一家人团聚了。

赵紫心与沈力恒待在马车棚内,她照顾着他,拿着帕子擦拭他脸上的汗水;而他像是撒娇般靠在他身上,享受她的温柔。

她淡淡笑着,仿佛享受这般宁静、惬意;他又回到她身边陪着她,成为他此生唯一的依靠。

沈力恒凝视着她,当然也看见了她脸上的伤,那让他心疼——她为了救他,为了避开那皇宫严密入网的守卫,竟然将自己的脸刮花,毁去容颜。

他心疼到眼眶都红了,想责备,却什么话都梗在候间,想到她的傻,全是为了他,更无从责备。

可是她只是淡淡的说无所谓,更说他在地牢里醒来的一瞬间,一眼就认出了她,既然如此,这张脸是这样,对他而言,不就没有差别吗?

是没有差别,但他会心疼,他这样告诉她。

赵紫心伸手缓缓掀开车窗旁的布帘子,窗外有着旷野,有着浓密的森林,也有着蓝天。

“这趟若非李公公,你们都没命了,怎么能冒这种险?”

赵紫心淡淡一笑,不辨也不回嘴。但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样做,他能为她涉险,冲进宫就下正要悬梁自尽的她,她就不能吗?

她是他,他也是她;她为他而活,为自己而活,救他就是就自己。

“怎么不说话?”

“我不想道歉,又不想顶嘴,只好不说话。”

沈力恒发现紫心变了,怎么突然这么会说话?看来她已经想通了,开始学会为她自己而活,做她自己,诚实面对自己的一切情绪、感情。

“但这趟真要感谢李公公。”沈力恒靠着她,享受从窗外吹进的微风。

出了地牢那天,他们没有立刻逃出宫,反而在李公公的安排下躲到内务府,发现那万龙御天图中另有字句时的盛怒,避开宫廷兵勇的倾巢而出。

三天后,他们才拿着李公公给的令牌,一路顺利出宫、出城,终于避开了危难。这令牌是李公公给的,但李公公说,他会告诉皇上,是劫匪抢走的。

而且当天李公公还砍了自己一刀,假装自己遭到威胁,受了伤,这才任由劫匪劫走钦犯,抢走令牌。

赵紫心淡淡说着,“这个李公公从以前就这样,做什么事总会想好一切退路。”不是批评,但也不是赞美。

沈力恒点头,“一开始,我也很不能接受,他竟然就这样投靠了赵本义,可后来想想,若非李公公在赵本义面前周旋、安排,劝那些大臣别强硬抵抗,也许今天,宫里更是血流成河,那上万宫女、仆佣恐怕都要人头落地。”就这样一点,不能没了他的功劳。

“不谈宫里的事,那与我无关。”语气云淡风轻,眼神放在他的左手,“手没事吧?”一看到他的伤,不禁哽咽。

沈力恒振起身子,用右手揽住她,“我没事,别多想。”没伤及筋脉。

“以后会不会无法使针?”

叹息,“你的宿命来自于你的身分,是个公主;我的宿命,来自于我的技艺,来自于这沈家传说,如果不能再使针,这样也好。”

赵紫心眼眶湿透,泪水掉落,自己抹去眼泪,“不能使针,我怎么与你成亲?你为我绣了三次嫁衣都是要嫁给别人,难道我们现在终于能在一起了,你不为我们的婚事绣一件嫁衣吗?”

沈力恒心满意足的笑着,“我还有右手,别担心,既然你这样说,舍了这条命,我也会绣嫁衣给你。”

“舍你的命,就是舍我的命。”

两人紧紧相拥,享受这段日子以来难得的温馨时光,仿佛所有的动荡,所有的困顿都已经远远抛在脑后。

“你不是问过我,赵本义是王,还是霸吗?”

靠在他宽阔的胸前摇头,“我不在乎,让天下百姓去决定吧!从现在开始,我只在乎我们自己。”

笑着,紫心真的变了,这样的变化让他开心,她走出了公主的桎梏,走出了皇宫的牢笼,走出了过往的阴影。

他知道这很难,亡国灭种,怎能不痛?但是她接受了他的劝慰,把这些统统放下,专注着看着自己、看着他,然后努力向前走。

“虽然如此,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握着她的手,“等着吧!咱们都要长命百岁,赵本义垮的那一天,咱们有生之年一定可以看到。”

赵紫心笑着,她是真的不在乎了。

是王是霸,自有定数,她累了,只想跟眼前这个男人一起走下去。她不当公主,他也没了锦绣天下,此后只有自己、只有彼此,但她心满意足,相信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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