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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帖亡魂记 第十七章 武林之宝

作者:陈青云

笆棠触及心事,乘机道:“在下先请孙姑娘答复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姑娘凭什么认定‘白袍怪人’并非当年‘死神’?”

“因为‘死神’业已不在人世!”

“事隔六十年,当时并未有人目睹‘死神’死亡。”

“有!”

“谁?”

“本门一位长老,他是当年唯一目击而仍健在者。”

“贵派当年也参加围剿‘死神’之役?”

“没有,闻讯赶到,剧斗业已结束,那位长者亲手埋葬了‘死神’!”

“哦!斌派长老不顾千名正义之士的遗骸,而独替‘死神’收尸……”

“这当然有原因,不过,这一点不便奉告!”

“在下也无意一定要知道。”

“现在该我来请教少侠一个问题。”

“请讲,在下知无不言!”

“少侠当知‘白袍怪人’来历?”

“不知道!”

孙琼瑶秀眉一蹙,道:“少侠会不知道?”

笆棠冷冷地反问道:“难道姑娘不相信?”

“问题在于少使曾用萧声惊走了‘白袍怪人’,这一点少恢如何解释!”

笆棠略为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把无意发现萧声,两上“叠石峰”,揭开了“死神”之谜,以及险落女魔之手的经过,扼要地说了一遍。

孙琼瑶的脸色,不停地变化,先是凝神倾听,既而惊奇、震骇、激动,最后,到甘棠说到生葬女魔之时,粉腮大变,花容失色,陡地离座而起,栗声道:“施少侠可知女魔是谁?”

“知道!”

“谁?”

“真正的‘死神’遗孀‘阴司公王孙小华’!”

一语出口,才感到空气十分异样,“阴司公主”与“东海派”掌门同姓,这必非偶然,这当中……

心念未完,只听孙琼瑶颤抖着声音道:“她自己说的?”

笆棠扫了对方一眼,觉得这绝世尤物宜嗔宜喜,在激动之中,那神情别有一番风致,更加迷人,心头微微一荡之后,正色道:“不错,她亲口说的!”

孙琼瑶声音一变而为严厉,道:“你活埋了她?”

笆棠气定神闲,冷漠之中带着庄严的口吻道:“话不是这样说,她培植第二个‘死神’,结果这‘白袍怪人’反噬,炸窟活埋她的是‘白袍怪人’……”

“但她并没有死?”

“若非在下一念好奇,搬石打开窟洞,她早就死了……”

“可是她事实上是死在你手!”

笆棠冷冷一笑,沉声道:“孙姑娘,在下不愿成为第三个‘死神’,在生死交关的情况下,只有逃走一途,不意又受了致命之伤,功力被封,亡命夺路之际,抓到积石,坍埋窟洞出口,说起来是偶然之中的意外,对在下而言,同时拣回一命,姑娘的指责,在下不接受。”

司徒霜突地在旁插口道:“当然,这可解释为意外……”

笆棠打断了司徒霜的话道:“在下并非有意为自己辩护,说实在的,没有这个必要,说有意亦无不可。”

孙琼瑶神色已略见和缓,重新落座,拾回话头道:“少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笆棠心中业已成灰的豪气,又告复苏,面上一片湛然之色,激昂地道:“白袍怪人在中原武林所造成的血劫,较之六十年前的‘死神’有过之而无不及,使整座武林陷于末日的恐怖中,凡‘武道’正义之士,莫不欲得之而甘心。推源究底,‘阴司公主’可说是罪魁祸首,百死不足以偿其辜,设使当日在下没有受伤,或是力有所逮,一样的不会放过她。”

“她的动机是为亡夫复仇。”

“死神当年所作所为,人天共愤,数以千计的武士,为之丧命,死并不能洗月兑他如山罪债,姑娘的话,在下不敢苟同。”

义正辞严,无可反驳。

彼此缄口不语,空气变为冷寂。

久久之后,孙琼瑶才幽幽地叹道:“少侠说的也许对,死是作恶者必然的归宿,天道好还,杀人者人恒杀之……”

笆棠颔首道:“姑娘的话可说是智者之言。”

“少侠,你可知道‘阴司公主’的出身?”

笆棠聪明绝顶,早已意料到了一些梗概,闻言之下,道:“谅来姑娘必然知晓?”

“不错,这正是我入中原的目的。”

笆棠微感一愕,道:“可否见告?”

孙琼瑶螓首一点,道:“少侠既已先坦诚告知一切,我岂能缄口守秘。说起来,这是一桩武林秘辛,相信数十年来,绝无人知,今天,少使可能是与闻这秘辛的第一人……”

笆棠大是振奋,欣然道:“在下愿洗耳恭听!”

孙琼瑶玉面艳红,幽幽地开口道:“说起来,这是本门之羞……”

就在此刻

一个青衣少女突然出现厅门之外,面上全是惶然之色,语音激颤地道:“大姐,卫队长求见公主!”

孙琼瑶顿时止住话声,面露不豫之色。

司徒霜移步向前,道:“要殷领队稍候,公主此刻没有空。”

“大姐,是急事!”

“什么急事?”

“殷卫队长说要立即请求公主裁夺!”

孙琼瑶接口道:“要他进来!”

“是!”

青衣少女遥遥施了一礼,转身退去,转顾之间,厅门外响起一个粗豪的声音道:“侍卫领队殷平求见!”

司徒霜一招手道:“请进!”

一个中年彪形锦衣武士应声而入,径自到孙琼瑶座前五尺之外,躬身道:“卑职有要事面禀公主!”

孙琼瑶虽在微怒之中,声音仍十分悦耳:“什么要事?”

侍卫长殷平一抬手,原来他手中还持着一块径尺的破木片,双手把木片向孙琼瑶面前送道:“请公主过目!”

鲍主惊呼一声道:“血帖!”

笆棠不愿与闻别人家事,从卫队长殷平入厅起,就一直把眼光移向一旁,“血帖”两个字使他大惊回顾,只见卫队长手捧的木片上,赫然一个帖印,居中四个怵目篆字:“死亡敕令”,不错,正是“白袍怪人”冒用“死神”的标记。

孙琼瑶力持镇定地道:“他找上门来最好不过。殷领队,这标志何时发现的?”

“半刻之间,印在园门之上!”

“来的是何等样人?”

“据守卫的弟子报称,帖印出现之前,毫无异兆!”

“嗯!还有事么?”

“血帖之下还有附条!”

说着,一手持木片,另一手呈上一张字条。

孙琼瑶接过一看,登时玉面现煞,愤怒地道:“他竟敢用这种卑劣手段,哼!”

说完,递过字条道:“少侠不妨一观!”

笆棠接了起来,只见上面写着:“东海一派,向不与中原各门为谋,限帖到之时起,三个时辰之内,撤出吴氏废园,速返东海,否则玉石俱焚,勿谓言之不预也。

死神。”

孙琼瑶玉面一片铁青,抿嘴思索了片刻之后,道:“殷领队!”

“卑职在!”

“传命饱餐备战,加强哨卡!”

“遵公主令谕!”

豹身一礼,退了下去。

司徒霜原本平板冷漠的粉腮也现出紧张之色,沉声道:“公主,想不到会被对方发现这所在……”

“他找上门来最好!”

“请公主慎重考虑!”

“不必了!”

“能操胜算吗?”

“难道真的返回东海?”

“我的意思是无妨暂避凶焰,等候掌门人到来……”

“大姐,我要看看他偷了本门多少武学!”

“岂非太过冒险?”

“也许有之,我料到对方只知我们落脚废院,却不知道这地下密室,不得已时,这便是极好的退身之处。”

司徒霜默默。

笆棠淡淡地道:“白袍怪人的武功未可轻视,他手下也不弱!”

孙琼瑶面色又恢复如初,笑面生春地道:“施少侠,对不起,你暂时请便,我们后会有期。”

笆棠本来意志消沉,雄心尽失,但“血帖”一现,勾起了“大佛窟”被活埋之恨,同时他准备乘机援手,聊报司徒霜相救之德;另一方面,撇开武林血劫不谈,“白袍怪人”在“天绝地宫”欠下的血债,看在义母份上,他不能不理睬,目前,在他心中唯一还保持有影响力的,义母太夫人是唯一的人了。

当下冷冷地道:“在下不拟告辞,还是谈谈未尽的问题吧!”

孙琼瑶略作思索,道:“反正三个时辰不短,尽可从容一谈再定行止,刚才说到何处?”

“姑娘仅说是贵派之羞,还没有触及正题。”

“哦!事实回溯到七十年前,那时连家父都还没有出世呢。家祖父刚掌门派不久,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语声一顿,似乎在考虑如何措词,旋即又接下去道:“家姑祖母爱上了一名流落东海的中原武士,叫袁天栋,据说,这袁天栋的父亲是中原黑道枭雄,恶积如山,被中原的正道所不容,联手把他毁了,袁天栋不满二十,怕被斩草除根,所以流亡到东海,蓄志报仇。家姑祖母爱上他之后,竟然以本派不传之秘相传……”

笆棠有所悟地“哦”了一声。

“事为家祖父所悉,大为震怒,迫令姑祖母与袁天栋断绝来往,姑祖母不从,家祖父一怒之下,把袁大栋逐回中原……”

举起玉盏呷了一口香茗,又道:“岂料姑祖母竟亦神秘失踪,还盗走了本派传派之宝‘上无定笈’,几经动员全派人力查访,竟如石沉大海。”

笆棠已约略猜出所谓的姑祖母与袁天栋的身份,会意地点了点头。

孙琼瑶中途转向司徒霜:“大姐,烦你把内三重布置一下!”

“遵命!”

司徒霜退了下来,甘棠忍不住道:“司徒姑娘的身份很奇特?”

孙琼瑶轻轻“嗯”了一声道:“她是个可怜人!”

“可怜人?”

“是的,她是在航海中遇险,举家罹难,仅她一人漂流到岛边被救起,我要和她结为异姓手足,她紧不肯,非以下人自居不可,所以才有这不伦不类的称呼!”

“哦!原来如此,那她是中原人?”

“是的,我们言归正转吧,事隔十年之后,中原武林传出‘死神’肆虐的消息,据探报,‘死神’杀人手法,似我东海一脉,家祖父因事不能分身,派出十名高手入中原查探详情,十高手之一,便是我所说的那位目击‘死神’丧身的长老……”

“后来呢?”

“先后脚之差,已演出千名高手围攻的血剧,经那位长老事后到场详察,发现‘死神’正是那袁天栋,所以予以收埋,但家姑祖母的下落仍杳然……”

笆棠激动地道:“令姑祖母便是‘阴司公主孙小华’?”

“一点不错!”

“这……的确是一桩武林秘辛。”

“数十年来,由家祖父和家父,一直在调查姑祖母的下落,这间地下室,便是敝派为了方便行动而购置建筑的秘密落脚之处。最近,传出‘死神’再现,家父料定必与姑祖母有关,所以才派人再次入中原,目的是要追回本派秘笈,在秘密布网追查之中,无意间发现少侠以本门萧音惊走‘白袍怪人’,所以才决心请你一晤。”

“哦!”

笆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孙琼瑶话落之后,闭口不语。

空气又归于沉寂。

两人默然相对,一阵阵处女幽香,沁得甘棠心旌摇摇,绮念横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潜在的诱惑力才发挥出极大的功用。

笆棠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但不必看,对方令人不可抗拒的绝世丰姿,在脑海中盘旋游晃,而且无比清晰。

本来已如枯井无波的心潮,再泛起了涟漪……

他尽量想自己丑恶的身世,希望借自卑感驱除绮念,但,他仍然失败了,那使天仙生妒的姿容,无法逐出脑海,何况,人就在眼前,咫尺之隔,香息可闻。

“少侠!”

声音入耳,甘棠心头一颤,目光转处,他再次触及那不止一次,在林云身上出现过的眼光,他实实在在地颤栗了,他恨自己为什么如此脆弱。

彼此的面上都现出了红霞,那代表什么?“你为什么不说话?”

“哦!我……在下无话可说!”

他失措了,舌头几乎失去了灵便。

其实他忽略了一点,他自己,本来也是男子中的佼佼者,丰神朗玉,一样地充满了男性的诱惑力,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安知,孙琼瑶也像他对她的观感一样,情难自禁啊!

“扑哧!”

他第二次领略她那迷醉人心的笑声。

“少侠,听司徒大姐说,你有个表姐很美,是吧?”

笆棠由林云而想到不贞的母亲,如中了一阵闷雷,绮念消散了一半。

“姑娘为什么要问这个?”

孙琼瑶的笑更迷人了,腮边同时升起两朵红云,柔声道:“你很爱她,是吗?”

笆棠不能否认他爱林云,林云对他恩与情是无法报偿的,在知道了彼此是姨表姐弟这一重关系之后,他曾暗誓把全部的感情奉献给她。但,残酷的现实改变了他的观念,他不愿和她结合,他不愿以罪恶的生命,去亵渎神圣的爱情,他觉得自己不配一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子,如何能在武林中立足,林云知道了又将如何?

于是,他口不应心地道:“不!”孙琼瑶醉人的眸子睁得大大的,讶然道:“你不爱她?”

“是的!”

“这是违心之论。”

“何以见得?”

“你曾把司徒霜当作了她,表演了火热的那一幕!”

“无心之失,在下已向司徒姑娘赔罪。”

“少侠,一个少女,被一个陌生男子拥抱,你认为那少女有什么感想?”

笆棠心头升起一丝冷意,期期地道:“武林儿女,应不拘这些小节。”

“话虽不错,但当事人的感受不同。”

“姑娘的意思是……”

“放心,她业已原谅你了!”

“在下十分歉疚。”

“你知道她为什么不计较吗?”

“为什么?”

孙琼瑶娇羞地一笑道:“因为她很爱我!”说完,俯下头去。

笆棠似懂非懂,她爱她,因而原谅了自己的过失,这句话的真正用意何在?想了片刻,他立即领悟对方弦外之音,尤为明显,司徒霜很爱孙琼瑶,而孙琼瑶业已爱上了他,所以司徒霜作了这份牺牲。

心念及此,登时心如鹿撞,她绝世美人,东海公主,竟然不顾少女的矜持,主动显示出她的处女芳心。

身世,林云,象两股寒流,冲入脑海,被激发的热流随之冷却。

人影晃处,司徒霜折返厅中。

笆棠暗中吁了一口气,这等于解了他的围,他实在伯谈话继续下去。

孙琼瑶抬头道:“大姐,辛苦你了!”

“公主何出此言,这是我该做的事。哦,公主,兵凶战危,‘血帖’的对象是我们。这位少侠的行止……”

孙琼瑶瞟了甘棠一眼,道:“这石室很安全!”

司徒霜不以为然地道:“这未见得,如果对方施出像‘大佛窟’用的手段……”

“大姐的意思是说对方可能会用炸药?”“是的!”

“嗯!这倒是可虑。”

笆棠心念一转,起身道:“请容在下告辞!”

他先时想表示不走,现在又主动请辞,前后行为大相径庭。

孙琼瑶呆了一呆,眸光中浮动着一种依依之意,甘棠故作不知。

久久,孙琼瑶才幽幽地道:“也好,少快不必留此犯险,但愿能再见!”

笆棠顺口道:“在下也希望如此!”

孙琼瑶盈盈起立,向司徒霜道:“大姐,请为我送客!”

“是,少侠请随我来!”甘棠向孙琼瑶拱手一揖,目光不期然地又碰到一起,眼睛是不会说谎的,最能表露人的心意,他看得出,她芳心中想的是什么,但,他不能朝向目光所显示的方向去深想,甚至,他不敢多作逗留,他怕无法控制自己,他怕后果不堪收拾。

一揖之后,转身便随司徒霜离开。

身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叹息。

也许,她们认为他是惧怕“白袍怪人”而急着离去。

景况,与来时大不相同,每一条过道,每一间房门,都有武士把守,刀剑全出了鞘,神色之间,显得万分凝重。

出了地下室,来在庭园之中,司徒霜冷冷地道:“少侠,你当知公主的心意?”

笆棠心弦一颤,故作不解地道:“心意!什么心意?”

“她第一次爱上了一个男人!”

“哦!她……”

“那男人便是你!”

对方毫无掩饰地说破,甘棠可就无法再装聋作哑了,但如何措词呢?如果率直拒绝,必定会伤孙琼瑶的自尊心。

心念略略一转后,道:“在下非常感谢公主的厚爱,不过,她恐怕会失望!”

“少侠,普天之下,像公主这等才貌双全的,恐怕很难找到一二人。”

“这是事实,在下承认!”

“你完全无动于衷!”

“人非太上,亦非木石,在下不敢说无动于衷!”

“那你也爱她?”

“不!”

“为什么?”

“司徒姑娘,各人有不同的处境与立场,有些事是不足为人道的。”

“我知道,你深深爱着你的表姐,对吗?”

笆棠苦苦一笑道:“这一点,恕在下不便作答了!”

司徒霜冷笑一声,毫不放松地紧迫道:“少侠曾说过并不爱令表姐。”

“是的!”

“那何不能接受敝公主的情意呢?”

“姑娘,你知道有一样东西不能勉强,便是感情!”

司徒霜凝视了甘棠半晌,幽幽地道:“你请便吧!”

笆棠一拱手道:“请回转!”

迈步便向园外走去,锐敏的感觉告诉他,园内每一处可以匿身的地方,都埋伏有高手,可说戒备森严,孙琼瑶与司徒霜功力若何,他无法下判断,但若以普通高手来对付“白袍怪人”,后果是可想而知的,以“天绝地宫”为例,若非自己适时出关,力斗“白袍怪人”,整座地宫,恐怕很难留下活口。“白袍怪人”手下那批蒙面人,无一不是震惊武林的一流高手,这一战,的确是吉凶未卜,后果难料。出了废园,一看,已是日头平西时分,距“血帖”附柬所订的时辰已不远了。

四周宁静如恒,谁知道一场骇人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呢?

距废园不远,有一簇占地数亩的茂林。

笆棠扫了那簇茂林一眼,心中已有成算,脚步却不曾停,径直朝与茂林相反的方向走去,脑海中,又浮起孙琼瑶的绝世丰姿……

美人如玉,只可惜他难以消受。

他不期然地想到了受刺激出奔的林云,她怎样了?

蓦地

一个人影从路旁闪出。

“少主!”

笆棠定睛一看,现身的赫然是“天威院”掌院程琦。

“是程院主!”

“且喜少主无恙!”

“程院主怎地来到此间?”

“少主被‘东海’来人邀入废园,卑座据报之后,惟恐有所差遣,所以赶来布置一切。

半日前,发现‘血帖’出现园内,忖测可能与少主有关,又发现了急讯,现在‘天威’、‘神武’两院弟子百人,业已在废园四周布阵,请少主示知情况!”

笆棠心中大是激动,自己在“天绝门”中,已是一人之下,然而身世却使他必须放弃这奇迹般得来的地位。目前,在自己未完成太夫人部分心愿之前,这身份仍须保留。

他思索了一阵之后,道:“死神将在黄昏后来临,目的是对付‘东海’派中人。”

“少主,本门血债是否就此索讨?”

“当然!”

“请示如何行动?”

“届时,我引走‘死神’,本门弟子可协力‘东海派’剪除那些魔爪子!”

“少主独力对付‘死神’?”

“程院主,这样可以减少无谓的伤亡。”

“是的,卑座遵命!”

“还有,如果‘死神’是一人行动,本门弟子就不必露面了!”

“是!”

“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走一步!”

“少主请。”

笆棠展开身形,一溜烟般逝去,奔了一程,估量已月兑出所有桩卡的视线之外,才绕了一个大弯,神不知鬼不觉地隐入那废园右侧约七十丈远的茂林里面。

他拣了一株枝浓叶密的巨树,隐身树帽之中,这样视力可以不受阻碍,对整座废园和各方通道,全在监视之中。

太阳,发出它一天中最后一刻的绚丽光华,归鸟觅巢,炊烟四起,牧童横牛背,樵夫夹在荷锄的农夫群中,谈笑而归,好一幅动人的乡村晚景。

谁知道,在这幅和谐的图画后面,隐伏着可怕的血腥杀机。

晚霞收尽,夜翼伸展,远远的镇上亮起了星星灯火。

笆棠正在树帽之上,眼光不断地向四方扫瞄。

空气在沉寂之中含蕴着窒人的紧张。

笆棠在心底暗自盘算,今夜如能除去“白袍怪人”,算是对太夫人对孙琼瑶与司徒霜,在良心上有了一个交代,间或的算是尽了一分武人的天职,如事与愿违,自己剩下唯一要做的一件事,便是赴太行山再找“魔母”追出残杀义父义兄的凶手,了却太夫人的心愿,然后,永绝江湖,让这羞辱的生命,悄悄地结束。

大地呈现一片迷蒙,“白袍怪人”所约的时辰到了,但一无征兆。

难道“白袍怪人”另有阴谋?

正当心念渐趋焦灼之际

数十条幽灵般的白色人影,浮动着,以惊人的速度扑向废园。

紧接着,废园中传出第一声凄厉刺耳的惨号。

第二声!

第三声!

暴喝与喊杀之声随之而起。

无数黑影,散落地,继白色人影之后,扑向废园。不言可喻,后来的黑色人影,是“天绝门”属下弟子。

惨号此起彼落,只这眨眼工夫,已有十人以上伤亡。

是时候了!

笆棠从腰间抽出“龙凤竹萧”,贯注内力,吹奏起来。

一边吹,目光毫不松懈的注视着废园方向。

一抹淡淡的白影,向他藏身的茂林飘来。

他收起竹萧,飘身下树,心头不自觉地一阵紧张,他知道,一场武林中罕见罕闻的生死之搏就要展开,而他必须全力以赴。

这一次,该是他武力达到巅峰状态之后的一次考验。

独斗“死神”,这是他以前想都不曾想过的问题。

微风飒然,一个蒙面白袍怪人已到了身前,来得较他的想像还快了些!

“嘿嘿嘿嘿……”

阴森残忍的笑声,使人心神皆悚。

笆棠目射神光,略不稍瞬地盯视着对方。

“白袍怪人”敛住笑声,狞声道:“小子,真想不到以萧声愚弄本令主的竟会是你!”

笆棠冷冰冰地道:“阁下很惊奇,是吗?”

“白袍怪人”牙龈咬得格格作响,似乎恨到极处地道:“你小子实在命大!”

笆棠不屑地嗤了一声道:“在下该如何称呼阁下呢?阁下愿意除去面巾吗?”

“小子,今夜本令主如再让你逃出生天,从此永绝江湖!”

“阁下,彼此彼此!”

暗夜之中,仍可清晰地看到“白袍怪人”眼中栗人的凶焰。

如果换在数日之前,甘棠一定会先询诘“圣城”血案的真相,而现在已无此必要,因为他并非“武圣”骨肉,他不愿提起挖肝碎心的事。

“白袍怪人”一顿之后再次开口道:“想不到你与‘东海派’搭上了线,本令主大意输了这一着。”

笆棠冷哼一声道:“阁下,你可能满盘皆输了!”

双方不再开口,彼此凝神对峙。

废园方面,战斗在疯狂地进行,恐怖的乐章透过夜空,不断传来,但甘棠与“白袍怪人”全神贯注在当面的对手,谁也不顾,也不敢分神去想一想。

绝代高手相拼,是搏斗的精华,场面并不火辣惊人,但生死却系于无形之中。

谁的意志薄弱,谁的精神稍懈,谁就注定了败亡的命运。

对峙了半盏茶工夫,甘棠的额头渗出了汗珠,“白袍怪人”白巾蒙面,看不见神色,但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彼此,都觉得对方无懈可击。无论谁先出手,必招致命的反击。

时间在万分紧张中一点一滴的消逝。

似乎一分一秒都有一年那么长。

意志力的拼搏,也就是内力的颉颃。

笆棠所修习的“功力再生”一段,在此际发挥了极大的妙用,内力损耗得快,恢复得也快。

又是半盏茶的时间过去。

“白袍怪人”神志一悚,只那么微微的一疏神。

然而够了,在绝世高手的眼中,这已尽被出手了。

人影一晃,劲气撕裂夜空向四下迸射。

“波”的一声暴响,挟以一声低沉的闷哼。

“白袍怪人”退了八尺之多。

但,电光石火的一退之后,又定住了,像石像般竖立不动。

一块布片,从“白袍怪人”前襟飘落,襟上立即现出一个掌形空印。

“天绝掌”在一代恐怖魔头的身上留下了标记,换了任何一个功力稍逊的高手,这一掌足够致命而有余。

笆棠沉凝地、缓慢地,向前挪动脚步,每一步跨出,都似有千钧之重,身形虽然在移动,但防守并不稍弛,一样的无懈可击。

一步!

两步……

他迫进八步,保持原来出手的距离。

暗影中,有人影浮动,鬼魅般的迫近斗场,但两人谁也不分神顾及。

废园方面的剧斗近尾声,疯狂的乐章已渐趋沉寂。

“轰隆!”

巨响撕空裂云,是炸药爆炸的声音。

笆棠心神微微一颤。

“呀!”

栗吼声中,“白袍怪人”闪电出手。

双方一合而分,乍分乍合……

落木萧萧,劲风如剪。

劲气激撞之声,有如九天雷霆,摄人魂魄。

“呀!”

“嗯!”

栗喝与闷哼齐传,人影猝然分开两丈之多。

笆棠身形连连摇晃,“白袍怪人”却打了几个踉跄。

“少主!”

数条人影同时抢入场中……

白影一闪。

笆棠大喝一声:“你敢!”

同一时间,惨号骤传,当先闪现而邻近“白袍怪人”的那条身影,飞栽三丈之外,“白袍怪人”闪电般消失于林中。

惊呼声中,人影从四方闪现涌入场中。

笆棠目光一扫栽落的身影,不由惊叫一声:“黄梅,若兰姑娘!”

另一条娇俏身影,弹身上前抱起黄梅,颤声道:“少主,她……恐怕活不成了!”

抱起黄梅的,是侍婢之一的紫娟。

笆棠肝胆皆炸,飘身上前,只见黄梅半边头骨业已破裂,血洞中可见白惨惨的脑浆,面上已没有一丝血色,酥胸在剧烈的起伏。

笆棠盼顾之下,向疾奔而至的“神武院”院主姜鸣松道:“姜院主,看她还有救否?”

姜鸣松急趋近前,“天威院”院主程琦也适时而至,双双上前探视。

“天威院主程琦”对歧黄之术修为较深,察看之后,悲愤至极的道:“少主,颅碎脑伤,没有救了!”

笆棠心头一沉,哀伤地望着垂死的黄梅。

只见她双目一睁,失神地左右顾盼,最后停在甘棠面上,唇瓣动了半晌,才吐出了细如蚊纳般的几个字:“报……仇……西门……”

头一偏,死了!

紫鹃惨然唤了一声:“梅妹!”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

所有在场的“天绝”门下,齐齐面露悲愤之色,不少人垂下泪来。

太夫人五侍婢,先后已有三人毁在“白袍怪人”之手。

笆棠内心凄测十分,他懂得黄梅临死那几个字的意思,往事涌上心头。

黄梅本名伍若兰,是“玉碟堡”外务管事伍天才之女,伍天才奉西门嵩之命迫害甘棠,事后,被西门嵩杀之灭口。群雄大会之日,伍若兰替父报仇,谋刺不成,为长老南宫由化身的“无名老人”巧计所救,收归太夫人座下为侍婢,想不到竟遭横死。

显然,她父他未报,死不瞑目,把这心愿,寄予甘棠。

除了某些事件,使甘棠含恨之外,一般说来,西门嵩在武林正道人物中,名望相当崇高,要谈为伍若兰报仇,是件非常棘手的事。

笆棠对江湖事业已心如死灰,除了挤兑到头上的他不得不应付外,的确不愿再担事端,但面对死者,言犹在耳,他不能不有所表示。

当下,沉声道:“黄梅,伍姑娘,我答应尽力!”

“东海”派属下司徒霜,与十几名武士,也围近前来,每一个人身上,都是血迹斑斑,想见刚才拼斗之惨。

笆棠目注司徒霜道:“姑娘,那边情况如何?”

司徒霜以热切敬佩的眼光看着甘棠道:“敬谢掌门援手之德,经检点现场,敝派死二十,伤十五,贵派牺牲了十一位,敌方遗尸九具!”

“哦!方才的爆炸……”

“仅炸毁了废屋数栋,对方似乎不知地下室的方位!”

“贵主人无恙?”

“承少主关怀,公主无恙!”

笆棠旋又向“神武院主”道:“姜院主,请派人妥为料理黄梅善后!”

姜鸣松躬身道:“这是卑座份内之事!”

说着,向紫鹃道:“男女有别,请姑娘暂时看守黄梅侍卫的遗体,本座立即备棺前来收殓!”

紫鹃无言地点了点头。

笆棠又道:“姜院主,废园之内本门死难弟子的善后办了没有?”

“回少主,卑座早已派人到镇上购买棺木了……”

司徒霜接口道:“如贵门没有特别葬典,愚意以为择废园一角安葬,如何?”

笆棠点了点头,道:“姜院主,你们这位司徒姑娘商量着料理吧!”

“遵命!”

有些闻风而至的江湖人物,感叹一番之后,相继离开。

笆棠又转向程琦道:“程院主,对‘死神’手下的遗体,可曾验过?”

程崎恭谨的道:“业已查过,全是陌生面孔,没有蛛丝马迹可循!”

“嗯,我有事先走一步,请协助姜院主善后!”

“是!”

司徒霜望着甘棠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开口发声……

“送少主!”

在“天绝门”所属各级弟子施礼恭送下,甘棠弹身离开。

照理,他该亲自指挥善后处理,以慰死者英灵,但,心中别有所念的他,心理上已失去平衡,下意识中,他憎厌这种群众荟聚的场合,他需要孤独……

“天绝门”少主击败“死神”的新闻,数日间轰动了整座武林。

被视为无敌的恐怖巨魔,算是有了克星,虽然时至今日,仍无人知道“死神”的面目,但这消息已足可使所有“武道”中人欢欣鼓舞了。

被恐怖阴霾笼罩的武林,算是看见了一线希望的曙光。

施天棠在辗转相传之下,变成了神,变成了传奇人物。

笆棠很庆幸别人只当他是“天绝门”少主施天棠,而没有当他是“武圣甘敬尧”之后,这使他精神上的压力轻些,因为甘棠这两个字,已不再是荣誉的象征,而成了一种耻辱的标志!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儿子,但从义父之姓,总还说得过去。

这一天,过了许州,他准备经登封,北转,扑奔太行山。

他想,这是他最后一次的奔波,待寻到“魔母”,查明杀害义父兄的凶手,报了仇,算是对“天绝门”与太夫人有了交待,江湖中将不再有他这个人……

距许州城约莫三十里,有一座石拱桥,叫做“拱宸桥”,全用青石砌造,桥长十丈,宽可容四骑并驰。

因为是来往通衢,桥的两端自然地形成了市集。

笆棠怕多生枝节,所以在许州城没有停留,来到桥头,感到饥肠辘轳,月复如雷鸣,信步折入一间酒店之中,拣了角落里一副座头,要了酒食,闷闷地吃喝起来。

时已中午,座中酒店上了六七成,乱烘烘闹嚷成一片。

蓦地

一个霹雳似的粗喉咙怪喊一声道:“什么,鲍二父,你说‘死神’?”

这一嚷,喧闹之声骤然止歇,所有的酒客,把目光扫向居中一个酒座。

笆棠不期然的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粗扩的汉子,睁着两只牛眼,瞪视着与他同座的一个形态猥琐的老者。

那猥琐老者呷了一口酒,煞有介事的把手乱摇道:“嚷不得,我鲍二还不想死呢?”

粗犷汉子哈哈一笑道:“二爷,干脆说出来让在座的朋友们饱饱耳福……”

“我的天,这可不是饱耳福的事。”

“二爷,‘死神’下手的对象是各门大派的着脑人物,不会光顾到您……”

酒店中有人插口道:“二爷,您是许州城有名的万事通,有什么江湖大事发生了?”

猥琐老者用手一捻颔下几根疏落的鼠须,一嘟嘟喝干了杯中酒,神色一怔,道:“各位大概听说过‘血帖’这玩意……”

所有在座的酒客,一个个面现骇色,没有人答腔。

猥琐老者目光遍归全座一眼,又慢吞吞地接下去道:“所谓‘血帖’,便是‘死神’的标记,‘血帖’所至,杀劫随之,可真比阎王老爷的请帖还要灵验……”

笆棠又低下头去喝酒,他知道这些正是茶酒馆闲谈的好资料,不足为奇。

整个酒座间,业已静得落针可闻。

猥琐老者干咳了一声,鼠眼睁得滚圆,以低沉有力的声音道:“死神,来无影,去无踪,武林中各大门派帮会,几乎全被光顾过,座中大概不少武林朋友,并非老夫危言耸听,武林已面临末日的恐怖,想不到出了奇迹……”

“奇迹?”

“什么奇迹?”

酒店中七嘴八舌地提出了问题。

猥琐老者顿了一顿,接下去道:“说也难信,‘死神’竟然碰到了对头克星。这事发生在桐柏境内,是最近几天的事,更奇的是这颗武林救星是个二十左右的少年……”

“哦!”

惊叹之声响成一片。

“这少年听说是久已不现江湖的‘天绝门’少主,功力业已到了通神入圣之境,一场惊大动地的大战,竟使‘死神’吐血而逃……”

粗犷汉子“砰”的一击桌面,酒杯跳起尺来高,碗碎了一地。

“好哇!不知这少主是什么样子?”猥琐老者望着狼藉的酒菜,皱眉又道:“这少主生来倒与常人不同,身高九尺,臂阔三尺,力能隔山打虎……”

说到这里,打了一个呃,突然顿住了。

笆棠几乎失口而笑,不自觉地抬起头望了老者一眼,这一望,不由呆了,这姓鲍的猥琐老者两眼发直,竟然已断了气。

座中酒客还没有发现这惊人的变故,一个个瞪目张口,等待下文。

笆棠心中的骇异,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是谁有这等身手,杀人于无形?如果自己不自顾吃喝,可能会发现下手之人。

他的目光迅快的一扫现场,看不出可疑的人。

这老者的被杀,是否与“白袍怪人”有关,因为他在言语中对“死神”有所侮慢,除此,他没有被杀的理由;同时,除了“白袍怪人”或他的手下,江湖中很难找出这等功力的好手,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于无形。

与老者同桌的粗汉“噫”一声道:“二爷,怎么不说下去?哦!酒保,酒菜重新来过!”

“砰!”

猥琐老者栽了下去。

“哇!哇!”

惊呼之声响成一片,随着惊呼之声,人影一阵鸟乱,纷纷夺门而出,连那粗汉也跟着酒客逃遁无踪。

店伙一个个面无血色,连上前探视都不敢。

笆棠缓缓起身,正待看个清楚,这老者是如何被杀的,脚步才移,一个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必看了,是被鱼刺射中‘脑户穴’而死的!”

笆棠大吃一惊,循声转目,另一个角落上,端坐着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一脸阴鸷之色,使人一见就生出极不愉快的感觉。

他与这书生是唯一留在现场的两人。

这书生能一口道出老者致死之由,的确使人骇异。

笆棠注视了对方一眼,道:“兄台如何称呼?”

“在下金文焕。”

“哦!金兄好眼力!”

“过奖!”

“金兄当知道出手的人是谁?”

“不错!”

“敢问是何许人物!”

“对不起,君子明哲保身,谨言慎行。这个鲍二爷显然是祸从口出,兄弟我可不愿饶舌买祸。”

笆棠心中一动道:“金兄所谓祸从口出,是指死者曾在言语中触犯了‘死神’么?”

金文焕冷冷地道:“在下不敢多言!”

笆棠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管这闲事的必要,当下微微一哂道:“兄台明哲保身,在下佩服!”

说完,抛了一块碎银在桌上,大步向外走去,也懒得与姓金的书生兜搭客套,姓金的也怪,竟未回问甘棠的姓名来历。

出了店门,走不到百步,便是“拱宸桥”。

上得桥来,只见河水悠悠,垂柳夹岸,小舟载浮载沉,蓑翁垂钓,渔郎撒网,他忽然感到江湖中争长竟短,是多么愚昧而可笑。

他同时也惊异于自己在短短的时日中,竟然变成了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一个人,这改变实在太大了。

不久前,他梦想着天伦之乐,不计任何代价打探母亲的下落,而现在,他不敢也不愿想及母亲,一想到私生子三个字,便无法忍受。

“甘兄请留步!”

笆棠转头一看,那姓金的书生已跟上桥来,甘兄两个字在他听来觉得十分刺耳,但使他惊异的是对方竟能叫出他的真姓,他重新估量了对方一眼,道:“兄台怎知在下姓甘?”

金文焕阴阴一笑道:“甘兄现在已名闻环宇,这何足为奇?”

笆棠冷漠地道:“在下不姓甘!”

“兄弟知道兄台不姓甘!”

“什么,兄台知道在下不姓甘?”

“是的!”

“兄台此言必有所本?”

“当然!”

“愿闻其详?”

金文焕神秘地一笑道:“说起来……喂,还是不说的好!”

笆棠俊面一寒,道:“在下不喜欢吞吞吐吐!”

“是甘兄要兄弟说出真情?”

“就算是吧!”

“其实,这仅是一种巧合,因为兄弟不久前听闻丐帮桐柏分舵弟子悉数罹难惨死‘大佛窟’,一念好奇,前往查看,不意听到了‘玉牒堡主’师兄妹之间的一段话!”

笆棠如被雷击,全身起了一阵痉挛,照此说来,自己丑恶的身世,业已传入江湖,自己将有何面目再见人。

身形一个踉跄,退了两步,恨不能立即一死,以求解月兑。

金文焕当头一揖道:“请恕小弟直言冒犯!”

笆棠觉得自己的头脑快要爆炸了,心中产生了一种狂乱的情绪,一股莫名的恨意涌了上来,他无法分辨这种感受,他只觉得恨,恨自己,恨任何人,连母亲与不知名姓的父亲在内,他有一种需要发泄的冲动,他开了口,音调冷森得近于恐怖:“金兄,请你离开!”

金文焕讶然道:“为什么?”

笆棠大声道:“别问我为什么,离开我!”

“小弟不明白?”

“你明白就迟了?”

“莫非……”

笆棠顿时面罩恐怖杀机,栗声道:“我会杀你!”

金文焕吃惊地退了一步,骇然道:“兄台是在说笑?”

“在下很认真,不是说笑!”

“小弟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只那句冒犯的话,是兄台迫小弟说的!”

“你跟上来就是为了说那句话?”

“哦!不,小弟只是觉得像兄台这等人物,失之交臂,未免可惜……”

“你可惜自己的生命吧!请便!”

“小弟攀不上?”

笆棠看出对方所说的完全言不由衷,毫无诚意,其目的极可能是存心卑视,认为自己不光明的奇丑身世,虽功力击败“死神”,也无光荣可言。

心念之中,向前欺近一步,道:“姓金的,识相些,别迫在下杀你!”

金文焕不知是何居心,反而冷笑一声道:“兄台,你纵使杀了小弟,并不能改变既有的事实,而况小弟是真心……”

笆棠的理性迅快地消失,自卑与屈辱使他发狂,形成了亟待发泄的冲动。

他再向前迫进了两步,一招手道:“看来,我只好杀你了!”

金文焕闪电般弹身退到桥上,扬声道:“甘少侠,施少主,哈哈哈哈……”

恶毒的讥笑声中,金文焕返身飞逝,快得如一溜淡烟,瞬息无踪。

笆棠僵直地兀立桥头,脑海在狂乱之后变为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身侧突响起了二个声音:“见过少主!”

笆棠从无意识的状态中被唤了回来,只见身前站着一个青衣妇人,正困惑不解地看着自己,那神情,使甘棠的狂念再被勾起,大声喝道:“你是谁?”

青衣妇人赶紧躬身道:“奇门派属下分坛主陈云娘!”

“你……奇门派分坛主?”

“是的!”

“找在下什么事?”

“禀少主……”

自经金文焕那一闹,甘棠心中认定自己奇丑的身世业已无人不晓,他岂能接受这少主两字的称呼,尤其“奇门派”三个字使他连想到不贞的母亲,狂声道:“我不是什么少主!”

陈云娘惊悸莫名的退了两步,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甘棠这出乎常情的态度,使她惊惶失措,莫名其所以然。

笆棠冷冰冰地道:“我要走了!”

说着,蹒跚地向桥的另一端走去,那姿态,根本不象是练武的人,当然更不像是一个身怀盖世神功的绝顶高手。

出了桥头小集,前面是坦荡的官道,他离开正道,折向荒野行去,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茫然地颓丧地,挪动着脚步。

“少主,您……”

分坛主陈云娘追了上来,惶然唤着。

笆棠止步回身,那目光,神色,使陈云娘万分骇异。

“陈分坛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少主你怎么了?”

“告诉你别称在下少主!”

“这……这……为什么?”

“不为什么,在下并非贵门少主!”

陈云娘室了片刻,才嗫嚅的道:“卑座,禀报一件事……”

“什么事?”

“关于小姐……”

潜意识中,甘棠对林云还存在有极深的情感,闻言之下,神色一缓道:“她怎么样?”

“据卑座属下弟子回报,小姐可能栖身在五虎岭后一道山涧之中,此事业已飞讯令主,在此巧遇少主,确是最好不过。”

“贵座说可能,是什么意思?”

“因为在那山洞入口处,发现布有本门奇阵,小姐一向精于此道,研判之下,断定必是小姐隐身涧中,而小姐出走,是为了少主,所以卑座认为如少主出面,可能很容易劝说小姐回头……”

“五虎岭座落何处?”

“在登封城外,距嵩山不远!”

笆棠低头沉思,该不该再见林云一面,他想象到见了面免不了纠缠,那徒增感情上难以忍受的痛苦,如置之不理呢,于情于理都不该,林云对他的恩情,可说山高海深,虽然,一切恩怨情仇,在他心中已化为灰烬,但面对现实,良知依然会复苏,他下不了这绝情。

久久之后,一咬牙道:“今天能赶到地头吗?”

“到登封没有问题,明早人山!”

“好,我们走!”

五虎岭主峰之后。

一道干涸了的山涧,夹峙在平滑如镜的两面峭壁之间,洞口,纵深十丈,不规则地堆了些石块,中间夹杂着一些竹木,看上去平平无奇,然而这正是一道无异于天堑巨壑的障碍—

—奇门阵势,如果不谙此道,寸步难行。

数条人影,汇集涧口,地上,还躺着三名黑衣汉子,血迹斑斑,似受伤不轻。

他们,正是甘棠和分坛主陈云娘的一干手下。

陈云娘忧形于色地道:“想不到小姐会出手伤人!”

受伤者之一申吟着道:“若非弟子见机,只怕已不能活着出涧!”

“你没向小姐解释?”

“没有机会,甫一见面,小姐便施杀手。”

“她……怎么会呢?”

“小姐的神志似乎已不大正常……”

“你说小姐已经精神失常?”

“据属下的观察可能是如此,她……她……”

“她怎么样?”

“属下该说吗?”

“无论什么情况,你照实说好了!”

“小姐见面劈头第一句话便是,好,你们杀了他就替他偿命……”

“他?”

“小姐是指少主而言!”

“哦!”

笆棠颤栗了,林云因自己而精神失常,在她出走的当时,认定自己逃不出外祖父“三目老人”等的毒手,她当然想不到变化有如此之大,生死之敌,本是一家人。

分坛主陈云娘目视甘棠道:“少主,如何处理?”

笆棠心情沉重地道:“我进去看看。”

“好,解铃还须系铃人,少主一个人进去最好,现在请少主先记住入阵势的方法。”说着,拣了一段松枝,在地上划了些圈点,一条弯曲的线路,绕穿那些不规则的圈点而进。

笆棠看了片刻,默然记于心,道了声:“承指教!”弹身便朝阵内奔去。

奇门阵势固属玄奥莫测,但明白了其中决窍,又平淡无奇了,看在眼内,仍然还是些不规则的石堆与竹木而已。

彼盼之间,通过了奇阵,展目望去,只见远远地一块突兀巨石之上,坐着一个孤凄的人影,不言可知,她便是痴情女子林云了。

笆棠刹住身形,胸中思绪起伏如涛,往事,一幕一幕闪现心头,旅邸邂逅,牡丹密笺,古陵重晤,巨宅订交,舍命相救……

这些,似乎近在眼前,又似乎变得非常遥远。

好不容易,把纷乱的情绪压抑下来,悄悄地向前方逼近,轻飘得像幽灵。

近了,看得更真切了,只见她玉颜憔悴,衣裙不整,手中抚弄着一朵山踯躅,血红刺眼,如云秀发乱散地披在肩头,两眼发直,失神地望着虚空。

她似没有发觉甘棠的来临,口里喃喃地叼念着:“但教心似钗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笆棠的心碎了,泪水悄然滑落。

他想向前抱她吻她,吻她……

然而,身世奇丑的自卑感,强有力地阻止了他的冲动。

他知道自己必须冷静,好好地处理这情况,否则后果将非常可怕,因为自己业已是没有面目堂堂正正做人的人了。

“云姐!”

他用了极大的勇气,颤抖地唤了一声。

林云如中蛇蝎般的一跃下石,直瞪着甘棠。

那目光,对甘棠来说,完全是陌生的,呆滞、散乱,夹着令人惊粟的恨毒。

她变了,完全变了,灵慧、柔和、痴情,这些熟悉的光彩已荡然无存。

笆棠的内心再次起了撕裂的痛苦,他再叫了一声:“云姐,你不认识我?”

林云死死地盯视着甘棠,神情在转变,茫然、惊疑,最后是憎恨。

“你……是谁?”

“云姐,再看看,我是你棠弟啊!”

“你……魔鬼,骗我,他死了,你们杀了他,拿命来!”

“砰!砰!”

笆棠踉跄退了两步,他没有闪避,也没有封挡,他以赎罪的心情硬承对方骇人的攻击,俊面全是痛苦之色,不是上的痛苦,而是心灵的痛苦。

他此刻的心情,谁能了解呢?

林云虽是神智不清,但功力仍在,出手的招式,全凭本能,力道可比平时更加骇人,略略一窒之后,再度出手。

“奇门”武学,诡辣玄奥,而她出击的部位,全是致命之处。

笆棠在林云疯狂攻击之下,步步后退,虽说“天绝”武学,异于一般武学,经血反行,要穴受击不虞性命,但人总是血肉之躯,而且林云并非庸手。

片刻之间,他身中百掌之多。

“哇!”

一股血箭夺口射出,全喷在林云面上,顿时成了一个血面人,上衣也斑烂一片。

这一来,却阻遏了林云疯狂的行为。

精神失常者的心理,无人能猜度,林云木然地就地坐下,不言不动。

笆棠惨然一笑,这一阵奔雷骇电的攻击,使他感到一阵下意识的快意,似乎心灵上的负荷,已经减轻了不少。

他本来在对方出手的当时,可以制住对方的穴道,但他没有这样做。

他的心理,多少也似乎有些反常。

他望着行尸走肉似的林云,心中忽发奇想,两人就此死了,也未尝不是很好的解月兑,让一切成为过去,化为乌有……

就在此刻

一条白影,电射而至,赫然是一个面如冠玉的白衣书生。

他,正是林云的胞弟林鹏。

林鹏望了他姐姐几眼,突然暴喝一声:“甘棠,我要你的命!”

一掌劈向甘棠当胸。

笆棠受了林云百掌之多,若非神功护住心脉,早已一命归西,岂堪再受林鹏挟恨而发的一击。

“砰!”

笆棠连退了三四步,口里不禁闷哼出声,一股血箭射出老远。

林鹏估不到甘棠竟然不闪避,不还手,也不运功相抗,反而呆了,因为他清楚,他说什么也不是甘棠的对手,出手,只是激于气愤。

笆棠一抹口边血渍,道:“林鹏,你来得正好!”

林鹏望着血人般似的林云,栗声道:“你把她怎样了?”

笆棠面上的肌肉抽动了数下,道:“我……把她怎么样?哈哈哈哈……”

“甘棠,有什么可笑的?”

“不错,没有什么可笑。”

“你竟狠心把我姐姐打成这个样子……”

“你见我出手了?”

林鹏闻言一得,仔细一看,已看出了端倪,心中顿生歉疚之感,但少年气盛,伤心于姐姐的遭遇,表面上仍充满恨意地道:“甘棠,我姐姐若有三长两短,我要你的命!”

笆棠苦苦一笑道:“表弟,那已不须你出手了,我会安排我自己。”

林云忽地抬头,一眼望见了林鹏,先是聚眉苦思,继而大叫一声:“凶手,偿命!”

娇躯电弹而起,一拳攻向林鹏。

“姐姐,是我呀!”

惊叫声中,电退八尺,避过了这骇人的一击。

林云一击落空,并不住手,再次攻上,招如雨落。

好在是同一武功路数,林鹏知所趋避,但光避不打,主动全无,加之以心烦意乱,几个照面应付下来,业已汗透重衫,狼狈不堪了。

笆棠挪步上前,轻轻举手,点了林云的穴道。

林云虚软地躺倒地面。

林鹏忍不住泪珠滚滚而下,手足情深,岂能不痛心疾首。

笆棠冷冷地道:“现在我替她疗这失心之症。”

“你……能使她复原?”

“尽力而为,我这是第一次施术。”

笆棠从怀中取出了“伏神丸”,塞入林云樱桃小口之内。

这“伏神丸”本是太夫人给他作为救治那个丐帮桐柏分舵主吕有信看管的疯汉所用的,疯汉与丐帮分舵弟子,已经全部遭“白袍怪人”残杀在“大佛窟”中,想不到却用来救治林云,真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了。

然后,他盘膝跌坐林云身旁,先点她数处大穴。

当手指触到林云酥软的娇躯,他不禁地想起太行山中,为了察看伤势,初次识破林云女儿之身的那一幕,心头不禁卜卜乱跳起来。

但,他随即自制住了。

治疗这失心之症,非同儿戏,只要稍一大意,便是不了之局。

他按照太夫人指示的治疗之法,尽心施为。

饼分耗用真元,牵动了内伤,口角义沁出了鲜血,但他已顾不得了。

林鹏看在眼中,面上才算有了歉疚之意。

足有一个时辰,甘棠收功睁眼。

林云心神已复,但穴道未解,仍无法动弹,只茫然地转动着目光,显然,她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笆棠心头闪电升起一个念头,伸指点了她的睡穴,向林鹏道:“让她熟睡半个时辰,再解穴道,不过……”

林鹏神态已完全改变,激动地道:“表哥,不过什么?”

“为防她醒后有什么意外的举动,你得十分当心。”

“好的!”

“我……该走了!”

说着站起身来。

他点林云睡穴的目的,是不愿和她对面相晤,他怕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他要在林云完全恢复之前离开她,这决定是相当痛苦的。

林鹏惊异地道:“什么,你要走?”

“是的!”

“为什么?”

笆棠尽力掩饰内心的痛苦,使之不现于神色,淡淡地道:“我还有急事要办,一刻也不能耽搁。”

“你不等我姐姐复原?”

“时间不允许了!”

林鹏十分困惑地看了甘棠一眼,道:“表兄,你似乎言不由衷?”甘棠内心一阵抽搐,索性咬了咬牙,道:“表弟,有件事奉告你!”

“请吩咐!”

“我此去是办理‘天绝门’一件大事,吉凶难料……如果,如果我在一月之内没有消息,那便是已经不在人间了……”

林鹏悚然惊呼道:“表哥,你说什么?”

笆棠强按住激动的情绪道:“我受‘天绝门’培植大恩,义不容辞,生死在所不计。”

“什么大事?”

“这一点恕难奉告!”

“如姐姐以后问起,万一你……她能受得了第二次的打击吗?”

“这……请愿谅我无法顾及了!”

蓦地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那你何必救她,让她死了或是疯癫一世,岂不更好!”

笆棠如中雷击,蓦地回身,一看,傻了。

他只觉得像骤然失足万丈深潭,虚飘,沉落,沉落……

这一刻,比死还要难受。

他不知如何处理这情况?如何安排自己?

决心,已受到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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