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 第五章
是她多心吗?从那天开始,不知怎么着,她始终感到有一双目光在盯着她看。不管是擦地、抹窗、打水、、洗衣烧饭,她都能感受到有人在看她。
这一天,她照例把晒干的衣衫送回阎无极的房间,才进门,瞧见阎无极正在软榻上午憩,让她不由得呆住。
今儿个阎无极怎么比往常早了两刻进房休息?
为免打扰到他,她忙要退出房外,可才转身要走,后头就传来一声命令。
“慢着。”
她停住动作,悄悄回头看向阎无极,原来他是醒着的。也难怪,这桃花斋别人进不来,阎无极当然知道是她。于是她转回身,恭敬的唤一声。“主子。”那俊美的眸子缓缓睁开,慵懒却炯亮,将那俊俏的脸蛋看进眼里,然后目光移至她手中的衣衫。
“对不起,小的不知主子今日午憩得特别早,小的这就出去。”
“不用,进来吧。”
“钦?”她一脸讶异。“可是!”
“妳不是要把衣衫挂好?进来。”
“呃……是。”
向净雪惊疑不定的走进来,还一脸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不是最忌讳午憩被人打扰吗?
今儿个是吃错了什么药?
她将衣衫裤子一件一件的折好,那种被盯视的感觉又来了,忍不住往阎无极那儿瞄去,瞧见的,是闭目的他正安稳的睡着。向净雪禁不住暗骂自己多心了,阎无极连瞧都懒得瞧她一眼,她不该疑神疑鬼的,耸耸肩,继续干她的活。当她专心把衣衫、长袍、裤子、袜子,轻轻的收进衣柜中,那俊美的眸子再度睁开,锁住她的身影,眼眸幽深似海,没放过她的一举一动。
一向漠冷的眸子,也比平日更加灼亮,绽放出不为人知的精芒。
她女扮男装的扮相十分入神,那本该隆起的胸部,如今平坦坦的,肯定是用布条捆起来。
他也知道她的腰没那么粗,因为那天瞧得清清楚楚,明明是纤细如柳的腰,肯定是多加了几层布条。
再瞧瞧她略带褐色的肌肤,与那天的白哲完全不同,八成是搽了什么胭脂来掩盖;还有那束起的英雄髻,他清楚记得,当她出水时,长发披肩的娇俏模样……
向净雪愣了下,转头朝一旁望去,阎无极依然闭着眼,沈稳的呼吸声,显示他睡得很香。
她抓抓头,觉得自己真是胡涂了,老是怀疑有人在看她,摇摇头,轻手轻脚的离开,忍不住又回过头望了阎无极一眼,再度轻声叹了口气,果然是她想太多了。
傍晚,干完了活,离晚膳还有些空档,这时候是她最悠闲的时刻,照例去找大伙儿喝个茶,闲嗑牙。
跨进大杂院,老远就听见大伙儿吆喝的声音,已经聚集在那儿了。
她循声而至,发现大伙儿全聚在亭子那儿,似乎有什么好玩的,她想凑上前瞧个究竟,为了抄近路,她没走石板路,反而直接从园子跨过,走了几步便愣住,脚下似乎踩着了什么东西?
她低头一看,脚下是一个瓦盆,盆子里有一株杂草。
她把泥土捞回盆子里,捡起那根不起眼的杂草,心想这杂草有什么好种的?后山任何一株杂草,都比这株漂亮多了,而且这条路她不知走了多少回,从没注意到有这东西。
那根杂草垂着头,被她踩断了。
突然一声巨吼,让大伙儿全吓了一跳,就见四哥指着她,一脸惊恐的神色,活像大白天见鬼似的,其它人也纷纷转头看看怎么回事,原本疑惑的神情,在见到她后,也同样见鬼般的瞬间布满恐惧。向净雪奇怪的看着大伙儿。
“你们怎么了?全一副天要塌下来似的。”
四哥颤抖地指着她。“你你你!你把它怎么了?”
向净雪看着手中折成两半的杂草。“咦?这是你的吗?进门时没瞧见,不小心踩了它。”
“我的老天爷!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反正这不过是一株杂草嘛。”
她才说出口,大伙儿的头就摇得跟博浪鼓似的。
“这不是杂草,是长白山雪仙草,得来不易啊!”
“雪仙草?是什么东西啊?”
四哥颤声道:“这雪仙草是前年长白山老翁送给主子的大礼,好不容易今年长了出来。”
大伙儿如此惊恐的样子,也让她禁不住紧张起来。
“既然它很珍贵,为何放在这里?”
“是主子放的,因为这儿午后阳光充足,主子一个时辰前才移过来的。”一个时辰前?难怪她不知道。这可惨了,她似乎闯了祸。
“别、别那么紧张嘛!不过是踩了一下而已,种回去就好了。”她赶忙把倒出来的红土推回瓦盆里,再把那垂头丧气的雪仙草塞回土里去。
左边乔一乔,右边推一推,反正死不了就好了。
“瞧,我把踩坏的部分拔掉,应该看不出来才对,如果他看出来,问起你们,记得说不知道就好了―钦?”
人呢?
她瞪着前方,原本还聚在亭子里的大伙儿,一眨眼就不见人影,再仔细一看,发现他们每个人不是躲到树上,就是藏在柱子后。
通常大伙儿会有这反应,就表示某人来了,而这个某人,该不会……就站在她后头吧?
“妳把我的雪仙草怎么了?”清冷的嗓音,离她好近,近得彷佛他的人就在她身后。向净雪僵硬的转过脸,果然瞧见那俊美漠冷的面孔,阎无极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让她连粉饰太平的机会也没有。
完了!
她心儿凉了半截,心想这一回阎无极会如何惩罚她?肯定又是生不如死的折磨她!
阎无极扫了一眼她苍白的脸色,再看看那被踩坏的雪仙草,意外的,他并没有勃然大怒,而是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瓦盆。
“下回小心点。”
丢了这么一句后,便转身朝原路走回去。
咦?
懊久好久,她伫立在原地,望着阎无极从容离去的背影,一时之间,有点搞不清状况。
就这样?她看看自己,模模自己,半天没发生任何异样,一度怀疑不可能,可等了一会儿,她身子没有发生任何异状和不适,更让她感到不可思议。阎无极会这么好心放过她?
原本大伙儿还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渐渐的,有人从树上爬下来,有人从柱子后走出来,有人从石头后站起来,一个一个来到十八身边,对她东看看,西瞧瞧。
“十八老弟,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没事。”
“有没有不舒服?”
“我好得很呢。”
大伙儿全不可思议的瞪着她,彷佛她身上没多出一块肉,或少一只手,才真叫奇迹哩。
“主子没对你怎样?”
她摇头。“没有。”
“为什么?”
“我才想问你哩,四哥,你不是说那雪仙草很名贵?”
“是很名贵啊,主子还警告咱们,要是谁动了他的雪仙草,就吃不完兜着走。”
向净雪听了心中更加疑惑,虽然很高兴躲过一劫,但更想知道阎无极为何没怪罪她?
“我猜,大概是主子看在小老弟精湛的厨艺分上,才没怪罪你。”老六道。
其它人也深觉有理,十八老弟的手艺,大伙儿是有目共睹的,说到这,还顺道怪起张罗饭菜的老八。
“咱们吃了好几年,现在才晓得,原来老八煮的东西那么难吃啊。”
老八听了脸红。“怯!难吃?还不是把你们个个养得白白胖胖的。”
老七恍悟的点点头。“原来咱们是被你当猪来养,每天吃猪食啊。”
众人异口同声大笑,向净雪也忍不住失笑,可心下还是惦记着阎无极,他没对她生气,该不会是……
她摇摇头,不可能的,暗责自己的胡思乱想,她现在是女扮男装呀,阎无极才不会对她有意思呢,说不定如大伙儿所言,阎无极是看在她手艺好的分上才网开一面。她竟然对他产生期待,真是的。
另一头,回到桃花斋的阎无极,手中捧着雪仙草。
这雪仙草,是他的宝贝,却被十八踩坏了,照道理他该气得大发雷霆才对,可为何自己一点也不生气?
不知从何时开始,总在有意无意时,他的目光会不由自主的追随她。
自从知道十八是个姑娘后,他就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脑子不由自主的去想,这两个多月来,为他打理起居、整床折被、洗衣煮饭的,竟是个女人?
大掌轻轻抚模着被踩坏的雪仙草,像是在模着什么宝贝的东西,动作变得分外轻柔,那双黑眸也变得柔和迷惘。
她……是个姑娘啊……
“啊!啾!”向净雪模模鼻子,今早起床后,突然有些不适,这会儿还打了个喷嚏。
“嘿,十八老弟,着凉了?”
“没有。”她揉揉鼻子。
“十八老弟是南方的斯文公子,身子挺娇贵,不比咱们粗汉子。”
向净雪故意粗声粗气的反驳:“只不过是鼻子痒,打个喷嚏罢了。”
在这里,她尽量不让人发现自己是女人,也尽量装得粗鲁,就怕他们怀疑,时时警戒自己,千万不可泄漏女人的身分。
由于昨夜下了一场雨,溪里雨水丰沛,必有肥美的鲜鱼,因此今儿个七哥提议大伙儿到溪里捉鱼吃,也因此她才会在溪边的大石头上盘腿而坐,一手撑着下巴,看着大伙儿在溪里玩耍。
这几日天气特别沁凉,可为了表现男子气概,她没有加衣保暖,因为其它的汉子们还是一身短衣,有的甚至打赤膊。看着这些人没事就到谷中的溪水里泡着,光看就教她打了个寒颤。其实她一点也不想来,却被六哥和九哥硬拖过来,说大伙儿难得好兴致,她怎么可以缺席,何况这时候正是主子午憩的时刻,她没理由不来。
“哇哈哈!真爽快呀!小老弟,下来泡泡水吧,很舒服哩!”
九哥站在溪水里,扒光衣服的粗壮身子,毛茸茸的像只猩猩,这还不打紧,最糟的是,他连裤子都没穿,就这么光溜溜的对她招招手。
“……”她汗颜的转开脸,一双眼儿打死不往下看,能尽量瞄别处就瞄别处,免得不小心“伤了眼”
早猜到会有这种不雅画面,所以她才不想来嘛,叫她跟这些男人一块泡水?别逗了,她才不干哩。
现在的她,只想趁大伙儿不注意时,偷溜回桃花斋,只要回到那儿就安全啦,谅他们没那个胆子进桃花斋来逮人。
“十八老弟,下来吧!”
“不用了,我没兴趣。”她宁可坐在石头上发呆,不去看那一个个衣衫不整的胴体,好在她脸上涂了煤灰,才没泄漏这张早已红透的脸蛋。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来抓鱼,还是来泡澡的?“啊!啾!”
她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虽觉得有些没精神,但心想这没什么大不了,也就不以为意。
她没注意到,九哥对老六暗暗使了个眼色后,老六便偷偷来到她身后,趁她不注意时,竟故意将她一脚踢下水里。
“哇―”她一不留神,扑通一声的掉进溪水里。
“哇哈哈哈―”
四周传来叫好的笑闹声,有人甚至鼓掌喝采,都觉得老六这一踢可真绝!
懊冷!
成了落汤鸡的向净雪,只感到沁凉的溪水浸湿了全身,直寒到骨子里,瞧大伙儿笑成那样,禁不住恼火。
懊不容易才站稳身子,爬回岸上,她气呼呼的瞪向所有人。
“一点也不好笑!”愤怒地骂了一句后,便离开溪边,留下众人一脸的呆愕。许久之后,终于有人开口。“老天,他气起来,还真像个娘儿们。”
怎么回事?
阎无极浓眉拧紧,瞪着膳盘里的菜肴。
这汤,淡而无味,没放盐。
他拿起筷子,挟了一口肉塞进嘴里,咬了几口,也是无味。
这十八是怎么回事?今日的膳食,做得如此难吃?
打从今日一早,这十八就不太对劲,不但迟了半个时辰才来伺候他梳洗,送到房里的早膳,粥的味道又太咸,随后泡来的茶,又苦又涩,而现在这顿午膳,又淡而无味。
她是故意的吗?峻容沈下脸色,放下了筷子。忘忧谷女人止步,是他多年来设下的规矩,本来该好好惩罚她,然后再轰她出谷的,若非看在她有一番好手艺的分上,而他又馋上了她的手艺,才不动声色,留她在谷中。
莫非这女人存心耍他,故意做这顿难吃的饭菜?倘若她连这点用处都没有,那么他再留她在谷里有何用?
此时门外传来十八的声音。“主子,小的来收碗盘。”
败好,她来得正好。
阎无极冷着脸命令:“进来。”
推门而入的向净雪,恭敬的来到食桌前,看到一盘几乎未动的饭菜,愣了下。
“咦?主子不吃吗?”
“妳煮的好菜好汤,能吃吗?这菜汤没咸没味的,根本无法下咽,我看妳是故意的吧,是想表示不满,抑或―”阎无极呆住,不敢置信的瞪着那个早已径自端起餐盘、转身离去的奴才,浑然没在听他说话。
她竟然敢掉头就走?完全藐视他的威严,简直太放肆了,不怕他再对她施以惩处吗?
“站住!”对方依然没有停下脚步,让他更加怒火中烧,愤怒地站起身,走过去一把抓住她的肩,将她扳过来。
“好大的胆子,妳是故意要惹怒我吗?”
“啊?你……叫我吗?”
她一脸茫然的看着阎无极,两眼无神,像是没了魂魄似的站着,阎无极总算瞧出不对劲,心中一动,原本抓住她肩膀的手,改拉起她的袖口为她把脉,而一双浓眉也因为察觉出她不稳的脉象而拧出了折痕。
大掌贴住她的额,赫然感到一股热烫。
“妳在发烧?”
她依然一脸恍惚。“有吗?”
阎无极二话不说,立刻把她手上的餐盘拿过来,搁在桌上,拉着她的手腕,往外头走去。“跟我来。”
“去哪?”
“妳生病了。”
她眉头皱起。“生病?才没有,我好得很呢。”
懊?她额头的烫,足以烧一锅热水了。
在察觉她的异状后,他心中升起一股气闷,不是气她,而是气自己!因为他把了脉,估计她起码病了一天一夜了,而他竟然大意得没有发现她的异状?
这份粗心,令他气恼,脸色更加难看。
身后的人儿突然停下脚步不肯走,令他愣住。
“妳在做什么?快走。”
“不要。”她不但不走,还企图往后退。
她的行为令那眉宇问的纹路更深了。“为什么?”
“你在生我的气。”
他的脸色的确很难看,但他气的是自己。“没有。”
“你有,而且我知道,你又想整我了。”
“妳胡说什么?”
“我又没惹你,你为什么生气?你每次生气,我就要倒大楣了,你又想施什么鬼药来折磨我?”
他的脸色越难看,向净雪就越慌,她已经很不舒服了,他还想怎样?慌张无措的眼中,只瞧见他的怒容,她才不会笨得乖乖跟他走呢。
她像个孩子一般耍脾气,阎无极更加肯定她病得不轻,心也更急了,知道她反常的行为,全是因为高烧的缘故,他必须快点帮她医治才行。
“快跟我走。”
“不,我不走!”她索性紧紧抱着柱子,死都不肯上当。
“妳!”
“不要,我不走,放手啊!”她想挣月兑,可奇怪今日是怎么了?她竟然挣不开这箝制,这个人什么时候力气变这么大了?
阎无极心口不由自主的揪紧,连自己都不晓得自己为何会这般气恼,而这不听话的女人,竟还以为他要整她?把所有力气用在抵抗他。为了赶紧治愈她,他只好这么做了。
“啊,你想干什么?别过来喔,我警告你,要是你敢过来,我就对你不客气喔!”一发现他逼近,她吓得想逃,可惜她的威胁一点用处也没有,阎无极不但欺上前来,还双臂一搂,将她腾空抱起。
“放开我,救命啊!”
阎无极不由分说,将人儿紧紧困在怀抱里,不理会她的又踢又打,大步往卧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