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恋到期 第七章
是意外。
他坚持如此声称,都怪当时人潮太拥挤,有某人不小心擦撞他,才会造成这次小小的“事故”。
懊吧,是意外。
她默默地接受他的声明,不与他争论,因为不仅他觉得窘,她也感到害羞,唇瓣似乎还残留着他亲昵的余温。
那天晚上,他匆匆送她回家,她也匆匆与他道别,回到自己的租的小套房,躺在床上,一夜难以成眠。
就算只是意外,她还是看到一个新的可能,她与他的关系有了转机。
田妈妈说的是对的,朋友可以变恋人,只要她把握住柄会……
可是,好难啊!
黎妙心扬揭发热的脸颊,长长地吐了一口又一口气。自从那个意外的吻之后,两人便不像从前能够自然相处了,她也不敢再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他面前,邀他一起去吃宵夜。
他们都有意无意地躲着对方,明明都在台北,却避不见面,连电话问候也没。
她想,他是尴尬,其实她也是。
若不是田妈妈突然打电话来,催促她尽早把田野“拎”回老家,让两位老人家见一见、安安心,她可能到现在都没勇气约他相见。
如今,她在租屋楼下等他,以及宛如月兑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奔腾,呼吸也像断了弦的吉他,弹不出适切的韵律。
她觉得紧张。
懊紧张、好紧张……
一声短促有礼的喇叭响,拉扯她紧绷的神经,她转过头,看田野降下车窗,探头招呼。
“上车吧!”
“喔。”她悄悄捏了捏掌心,命令自己镇定,然后才走上前,开门上车,她想系安全带,却怎么也拉不动,他探身过来,替她调整长度,扣上锁。
她僵坐着,一动也不敢动,气息屏凝。
“你吃过早餐没?”他问。
“嗯,吃过了,你呢?”她从包包里拿出一个三明治。“这我帮你做的,要吃吗?”
“我已经吃过了。”他摇头,踩下油门,潇洒地回旋方向盘。“走喽。”
“嗯。”她旁观他开车,见他神态轻松,没一丝不自在,不觉咬住下唇。
什么嘛,他看起来根本无所谓,跟平常没什么不一样。
难道只有她,还记挂着那个意外之吻吗?
懊可恶啊!
她坐立不安地扭动身子,他注意到了。
“怎么了?座椅不舒服吗?你可以调一下。”
才不是座椅的问题呢!她嘟了嘟嘴。“田妈妈说,你老是说要等田庄一起回家,可是田庄这段时间轮值,根本抽不出时间,所以才叫我一定要把你带回去。”
“我知道,你之前说过了。”他瞥她一眼,仿佛奇怪她何必再解释。
对啊,她到底在干么呢?黎妙心对自己超不满。
“要听广播吗?”他问。
“喔,好啊。”她松一口气,车厢内空气太僵凝,是需要一些调剂。
他按下开关,挑选频道,最后停在一个专播流行歌曲的节目。
她跟着歌手轻轻哼歌,眸光调向窗外,看窗外飞逝的景色,心情平静许多。
约莫正午时分,他们回到成长的家乡,田家二老早就在门口引颈翘盼了,见到久违的儿子,喜孜孜地绽开笑容。
“你这死小子,总算知道滚回家了!”田爸爸乐呵呵地挝田野肩膀。
田妈妈则热情地挽住黎妙心。“心心,累了吧?快进来吃饭。”
四人共进午餐,席间,田家二老神采飞扬,妙语如珠,黎妙心感染到他们的好心情,不觉也笑不停。
“我早说过了,心心。”田妈妈忽地对她戏谑地眨眼。“我这儿子谁的话都不听,跟头蛮牛一样,就只有你拉得动。”
“妈,你在说什么啊?”田野抗议。
“我有说错吗?不然你问你爸,是不是跟我有同样的想法?”
“小子,你妈怎么可能有错?这个家就她说的话最对,她最大!懂吗?”田爸爸当然是站在老婆这边。
“哝。”田野不以为然地扒饭。
“怎么光顾着自己吃?”田妈妈瞪儿子。“不会给心心挟个菜吗?她最爱吃凤梨虾球,挟点给她。”
“不用了。”黎妙心连忙摇头。“我自己会挟。”筷子刚要伸出去,田野已经迅雷不及掩耳地挟了一颗凤梨虾球搁到她碗里。她愣了愣。“谢谢。”
田妈妈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幕。“不错不错,我这儿子有进步。你说对吧?老头。”
“进步很多!”田爸爸竖起大拇指。
田野皱眉。“什么进不进步的?你们在说什么?”
“说你现在还懂得体贴了啊!”田妈妈嘻嘻笑。“以前神经超级粗的,都不懂得怎么哄女孩子,现在好多了,对吧?”说着,若有所指地朝黎妙心瞟去一眼。
田野乍然领悟母亲的暗示,跟着望向黎妙心,她也正瞧着他,两人四目交接,都是一阵莫名的窘迫。
“爸、妈,吃饭啦!”田野粗着嗓子,故作不耐地各挟一颗凤梨虾球给父母,要他们多吃东西少说话。
两老见年轻人之间流转着一样的氛围,对望一眼,心领神会。
吃过饭后,田家二老便借口年轻人很久没回家乡了,该多出去走走看看,推着田野跟黎妙心出门。
田野莫名其妙。“爸、妈,你们把我从台北叫回来,不就是要我陪你们聊天吗?怎么现在又要赶我出去?”
“刚刚吃饭的时候,还聊得不够多吗?要聊晚上有的是时间聊,你们年轻人趁天气不错,出去散散步,看是要去爬山,还是去河边走走。”
爬山?田野一凛,想起之前曾与黎妙心困在山中的回忆。
“我看去河边散步就好了吧!”黎妙心看出他的迟疑,主动提议。“田野,你先陪田爸爸、田妈妈聊聊天,我回我家看看,顺便准备一些东西,等下再过来找你。”
“好吧。”
离开田家后,黎妙心先去附近的杂货店购物,然后回到老家。这屋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门庭森森,颇有几分萧素,她打开室内每一扇窗户,流通空气,拿起鸡毛掸子,拂去家具上的灰尘,又用抹布擦拭。
简单打扫过后,她来到厨房,挽起衣袖,系上围裙,烧热方型煎蛋锅,取出购物袋里的鸡蛋。
她答应过田野,要做日式煎蛋给他吃,现在是实践诺言的时候了。
蛋用打蛋器快速打散,洒入调味料,经过滤网过滤,在均匀分布油光的锅子里倒进三分之一的蛋液,半熟后,以长筷灵活地翻面,叠成三折,接着续倒蛋液,重复步骤。
别候控制及卷蛋的时机很重要,初学者往往会错手,煎出破碎的蛋形,要不就是蛋卷过熟或太生。
想当初她也是练了好久,才勉强卷出好看的形状,蛋卷的软女敕也是试过许多方法,才找出最佳口感。
为了再次做出好吃的日式煎蛋,她前阵子已经反覆练习多次,今日验收成果,她颇感满意。
“好了,这样应该可以了吧。”她取出煎好的厚蛋卷,搁在寿司竹帘上放凉。
趁这时候,她又切了两盒水果切片,做几样简单小菜,煮了一壶日式煎茶,从橱柜深处取出一个小巧的竹编野餐篮,一一将点心、水果装进去。
懊像太丰盛了点?
她看着满满一篮水果,有些失笑,但无妨,吃不完顶多再带回来。
看看时间,已将近下午四点,差不多该出发了。她提着野餐篮,迈开轻盈的步履。
来到田家,大门大方地开敞,院子里种着花花草草,灿烂摇曳,黎妙心深深嗅了口空气中的清香,樱唇浅扬。
她站在一株桂花树下,伸手轻抚粗糙的树皮,听说这棵树是田野很小的时候亲手栽下的,那年他几岁呢?四岁?五岁?
可惜她那时候还未出生,也还不认识他,不然就可以陪着他一起挖土植苗了。
她迷蒙地寻思,在脑海里勾织着美好的幻想,忽地,一道焦躁的声嗓从落地窗后送出来。
“拜托!爸、妈,你们不要再拿我跟心心开玩笑了!”
是田野。
黎妙心凛神,悄悄站上缘廊,听室内亲子争执。
“唉,儿子,你真以为妈在开玩笑吗?我是认真的。”田妈妈无奈地叹息。
“老实跟你说吧,你妈我自从心心搬来这里,就希望哪天她能当我们家儿媳妇。”
“我知道,可是……我们两个不可能啊!”
“为什么不可能?”田爸爸逼问。“你不喜欢心心?”
“我当然喜欢——”
“喜欢的话还有什么问题?”
“问题可大了!”田野语气懊恼。“我是喜欢心心,可是是那种哥哥对妹妹的喜欢。”
“就算你以前当她是妹妹,以后还是可以当她是女朋友啊。”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田妈妈反驳,试着放柔嗓音。“田野,你听妈说,我知道现在是因为清美才刚过世几个月,你可能一时还不能接受新恋情,但你好好想想,你跟心心真的很合适,你千万别再错过机会。”
“这跟……清美无关。”田野咬牙。“跟任何人都无关。”
那跟什么有关?
黎妙心全身冻凝。究竟为了什么,田野就是无法接受她?
“心心对我来说……就只是妹妹而已,我对她不可能有别种感情。算我拜托你们,爸、妈,你们以后别乱讲话了,这样我们会很尴尬耶。”
是很尴尬,因为她爱他,他却不爱她。
黎妙心怔怔地想,心房沉静地飘雪,一股凉意在她体内无声地漫开。
“田野,你听爸妈说——”屋内,田家二老还试着劝说儿子。
“别说了,事情就这样。”田野一口回绝,大踏步走向落地窗。“我先去看看心心弄得怎么样了?怎么还没——”他蓦地顿住,惊愕地瞪着伫立在缘廊的黎妙心。“你已经来了?”
“嗯。”她颤着嗓,颤着身子,凝聚仅余的力气,牵动僵冷的唇角,朝他绾开一朵清甜的微笑。“我们走吧!”
“你都听见了?”他哑声问。
“嗯。”她轻轻点头。
沉默放肆地蔓延。
两人一时都无语,沿着河边漫步,来到一条废弃的铁道前,黎妙心站上铁轨,双手展开,像走平衡木。
她从以前就喜欢这样玩。田野凝望她,微微地笑,不知怎地,眼睛有点涩,胸臆横梗某种难以理清的情绪。
“心心。”他低唤。
“怎样?”她没回头,继续在铁轨上来回行走。
“我考虑过了,下个月要去北欧进修。”
“去北欧?”她震住,讶然回眸。“为什么?”
“因为……”他喉咙很干。“我觉得最近有点遇到瓶颈了,想出国充个电,看能不能学点新的设计概念。”
“你要出国充电啊……”她恍惚,仰望天空,眼神迷离。
“其实我早就想去了,之前是因为清美,所以才……”他顿了顿。“总之我现在可以成行了。”
因为他现在心无挂念了。黎妙心怅然寻思。
他们又要分离两地了,好不容易她到台北工作,以为可以跟他拉近一些距离,原来,还是一样遥远。
“听说北欧那边有很多知名的设计大师,是可以给你一些新灵感……要去多久呢?”
“不一定,也许两、三年吧!”
“嗯。”她默然不语,喉间噎着一股酸意,好半晌,才朝他招手。“你也过来吧!我们来比赛。”
“比什么?”他放下野餐篮,站上另一条铁轨。
“比谁先走到另一头,我数一二三就开始!”
“好啊。”他从容地接下战书。
“一……二……三!”她抢先出发,足尖轻快地点着铁轨,以小碎步前进。
他速度也不慢,平衡感不输她,步伐比她跨得大,很快便抵达铁路另一端。
她落后他几步,见他抵达终点,停下脚步,不再追赶。
“我赢了!”他转身宣布,本以为她会不服气地呛声,她却只是淡淡一笑。
“田野,你知道为什么这两条铁轨一定要是平行线吗?”
他愣了愣,不明白她为何忽然这样问。
“因为只有这两条铁轨,两两相距相等,才永远不会相交,火车才能安全地行使在这条铁道上。”她低声解释。
他有些茫然,懂得这话表面的涵义,却不懂言外之意。
她到底想说什么?
她看出他的迷惑,脸蛋一歪,俏皮地眨眼。“所以平行线,不见得是不好的,没有交集不见得是坏事,你说对不对?”
什么意思?他还是不懂。
真是呆头鹅!
她暗暗叹息,索性挑明了说。“田野,我们永远是好朋友,对吧?”就像这两条铁轨永远不相交,很平衡,很安全。
他胸口一震,总算恍然大悟。
原来她是借着铁轨比喻两人的友谊,也算是回应她方才听见的争论。
他说,他只是把她当妹妹,而她也表明两人只是好朋友。
她迷蒙地微笑,眨去眼里隐隐的灼痛,扬起眸。“所以你肯答应我吗?”
“OK啊!”他笑着应允。“我答应你,有一天我会设计你专属的作品。”
“有一天?那要多久?”她追问。
“不知道耶。”他耸耸肩,刻意逗她。“灵感这事很难说,也许十年?”
“还要十年啊……”她微恼地抿抿唇,片刻出神。她有多少个十年可以等待?十年后,他与她,是否依然是两条无法交错的平行线?
十年后,她还能像从前、像现在一样偷偷爱着他吗?单恋一个人,最长的期限可以是多久?
“好吧,我就等你十年。”她对他粲然地笑。“十年以后,我会开一家自己的小餐厅,你就来帮我的餐厅做设计,如何?从装潢到用品,全部都要一系列的。”
他无声地吹了个口哨。“你的要求愈来愈多了,看来我这个人情欠得很大啊!”
“你知道你欠我就好了。”他欠她的,可不只是人情,还有相思之情。“啦,我们来吃点心吧,我做了你爱吃的日式煎蛋喔。”
“你真的会做?”
“你尝过不就知道了?”
“你要知道,这道我可是从小吃到大,标准很高的喔。”
“你就试试啊。”
“好,我就来吃吃看味道如何……”
*********
败好吃。
比他吃过的任何日式煎蛋都好吃,甚至比他家娘亲做的都还好吃。
怎么会这样呢?他知道她手艺很好,这几年在餐饮学校跟餐厅打工学到很多,之前赖在他家做饭给他吃时,他也深有体会,但这个厚煎蛋的滋味……比他想像的美妙多了,一层一层,叠上丰富细腻的口感。
吃的时候,他竟有些慌张,万一以后吃不到了怎么办?要他连续几年戒断这样的好滋味,他做得到吗?
才吃一次就上瘾,怎么可能?
“田野,你还是小阿子吗?多可笑!”他低声自嘲,摇摇头,试着甩去脑中的妄想,甩去胸臆那莫名的不舍。
但就是甩不掉,在打包行李的时候,他一直感觉舌尖仿佛还回旋着那甜蜜有层次的滋味。
铿锵!
一叠CD意外落地,田野震了震,急忙拾起其中一片,那是死去的未婚妻送给他的钢琴CD。
“最近你太忙了,我们难得能约会,你工作的时候就听这张CD,就当是我陪在你身边吧。”当时,她送礼的时候,粉颊微赧,笑颜羞涩。“先说好,不准笑我弹得不好听喔。”
他怎么会笑她呢?就算要笑,也没机会。
因为他从没认真听过这张CD,在她生前,他只漫不经心地听过一、两次,反倒是她去世以后,在心心的强逼下,他认真听了。
第一次专心听这张CD,竟是在她香消玉殒后,他这个未婚夫,做得很愧对她。
“我对不起你,清美。”他喃喃低语,胸口微微刺痛,黯然捏紧冰凉的CD外壳,然后将它仔细封进行李箱里。
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检查行李内容,确是该带的东西都带了,将护照跟旅行支票收好,瞥望墙上时钟。
九点半了,他该去餐厅接心心了,他们说好在他出发前一夜,一起吃最后一顿宵夜。
正欲出门,手机铃声忽地唱响,他接电话。
“田野,你不用来接我了,晚一点我再过去找你。”是黎妙心的嗓音。
“怎么了?”他听出她语气急促。“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我老爸。”她叹气。“他又闯祸了,我得先处理一下。”
他皱眉。“处理什么?你现在人在哪里?”
“警察局。”
*********
当田野赶到警局时,黎妙心正疾言厉色地斥责父亲,而黎爸爸垂着头,双手搓握,如同一个犯错的小学生,乖乖听训。
“这是第几次了?你告诉我,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要戒掉赌博的坏习惯?”
“唉,心心,老爸知道错了嘛,你就不要碎碎念了好不好?”
黎爸爸被女儿当众叨念,颇感面上无光,嘻皮笑脸地恳求。“而且我这也不算赌博啊!只不过跟朋友小小打个牌,消遣而已。”
“消遣?”黎妙心冷哼。“消遣到两个人打起架来,还闹到派出所?”
“是他想赖帐,我一时不爽才会……”黎爸爸想辩解,见女儿神色不善,识相地闭嘴。“好吧,我不说了。心心,你就当行行好,快点把我保出去吧!罢刚警察只给我吃了一碗面,我肚子还饿着呢,我们父女俩很久没见面了,去吃点宵夜、喝点小酒怎样?”
“你还想喝酒?”黎爸爸不多说话还好,一说黎妙心更火大。“上回你就是喝得烂醉在路边骚扰行人,才会被送来警察局,你忘了吗?你还敢喝酒?”
“就喝一点嘛!”黎爸爸厚脸皮地耍赖。“有你盯着我,我不会喝醉的。”
“不行!”黎妙心容颜一凝。“我不会跟你去喝酒,你今晚也别想走出派出所。”
“什么意思?”黎爸爸面色一变。
“意思是,我不会保你出来,你就在这里待一个晚上吧,好好反省!”黎妙心冷淡地撂话,转向一个老警察,深深一鞠躬。“对不起,方叔叔,我老爸又惹麻烦了,能请你们拘留他一个晚上吗?”
“要我们拘留他当然是可以啦,但是心心,你真的不带他走吗?”老警察看来与她是旧识了,很自在地唤她小名,拿她当自家晚辈看待。
黎妙心摇头。“如果不让他受点教训,他永远不会悔改的。”
“那好吧。”老警察命令其他年轻警员。“把他带进去!”
“心心,心心!”黎爸爸大呼小叫。“你不会这么狠吧?真要你爸在拘留所待一夜?哪有你这么不肖的女儿啊?你不怕说出去被人笑吗?心心,不要啦!你老爸真的很可怜,好冷好饿喔!心心——”
黎妙心咬紧牙关,不管父亲怎么呼号装可怜,就是狠下心不理,泪光隐隐在眼里闪烁。
田野在一旁看了,胸口拧紧,隐隐疼痛着,他走向她,嗓音暗哑。“你真的不保你爸出来吗?”
她倔强地别过眸。“明天再说。”
他凝望她苍白的容颜,眉宇收拢。“这种事常常发生吗?我看你跟那个警察好像很熟的样子。”
“我从小就认识方叔叔了。”她无奈地解释。“你也知道,我爸从以前就是这样,进出派出所像吃家常便饭。”
“那这几年你在高雄,都是谁保他的?”
“有时候是他那些酒肉朋友,有时候是我来台北。”
“你来台北?为什么我都不知道?”田野惊讶。
“这种事……没必要跟你说。”
所以她一直是独自一个人承受这些吗?为什么不告诉他?他可以帮忙啊!如果今夜不是他主动追问,她也打算瞒着他吗?
“你应该告诉我的。”他又心疼又懊恼,忍不住责备。“你有当我是朋友吗?”
她无言,扬起微微泛红的眸,他胸口如遭重击,心痛不已。
*********
“别这样看着我了,喝酒吧!”黎妙心豪迈地劝酒,端起酒杯跟他的相碰,然后一仰而尽。
田野怔忡地望她。
“喝啊!”她伸手推他酒杯,抵向他的唇。
他勉强喝了一口。
“喏,吃点菜。这虾子看起来很好吃耶,我替你剥。”
“不用了。”他挡住她的手,摇摇头。“我剥给你吃。”
田野默默地剥虾,一尾一尾,褪去虾壳,软女敕的虾肉。
离开警局后,两人来到附近的海产店吃菜、喝酒,黎妙心一杯接一杯,放肆豪饮,他看得心生不忍。
“吃点东西。”他将剥好的一盘虾肉推向她。“不然容易醉。”
“嗯。”黎妙心吃肉喝酒,好不快意。“田野,你明天早上几点的飞机?”
“七点多。”
“那不是五点就要到机场了,半夜就要出门了?”她瞥了眼腕表,秀美微颦。
“那要早点让你回去休息了。”话语里藏不住惋惜的意味。
他深思地注视她,她脸蛋嫣红,水眸莹莹,樱唇明明噙着笑,他却感觉到那笑里潜藏的无限心伤。
“我想,我改机票好了,晚几天再出发。”他忽然觉得好舍不得离开她,不忍心丢下她一个人。
她听见他的话,斟酒的动作一凝。“晚几天?要多久?”
“再看看吧。”他也不确定。
再看看?要看什么?黎妙心瞪视眼前的男人。他是不是同情她?是不是觉得她好可怜,有那样一个不中用的老爸,所以为她担心,走不开?
他以为她会感激他为她留下的好意吗?他留下又能怎样?能替她劝服那个死不悔改的老爸?
他以为他留下来,能做什么?她不需要他的同情——
“你给我听着!田野。”她蓦地倾身上前,揪住他衣领。“男子汉大丈夫,要走就干脆一点!”
“心心……”
“你不是说,创作上遇到瓶颈吗?不是说想到北欧学点新东西,寻找新灵感吗?那就去啊!去学点像样的东西回来!你以为自己是天才吗?凭你的才华可以燃烧一辈子都不求进步吗?局限在台湾这小地方,你能够大鹏展翅吗?你给我飞出去!要是没成为国际知名的设计师,不准你回来!”她醉意盎然地呛声。
而他听着她严苛的言语,感受到的,却是最热情的善意。
她是为他着想的,所以才如此毫不客气地驱离他。
“你听见了没?田野,在你没大放异彩以前,不准你回来!”她再次警告。他胸口一融,不自觉地点头。“是,我听见了。”
“很好!”她满意了。“啦,我们干杯!”
两人又在海产店坐了半个多小时,午夜时分,田野招来计程车,亲自送她回家,到楼下时,她挥手要他先走。
“已经很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我送你上楼。”他很坚持,她醉成这副模样,没见她安全进家门,他不放心。
“不用了……”
“走!”他不容她拒绝,扶她走上楼,她醉得没法拿钥匙对准门孔,还是他替她开的门。
“好了,你可以走了,别进来……”她想阻止,他却已踏进屋内了,她整洁小巧的套房,在他清睿的眸光下一览无遗。
“怎么这屋子里……都是我的作品?”他惊愕地变了声调。
“你都……看见了?”她自嘲地勾唇,忽地感觉全身无力,靠着墙,滑坐在地。“对啊,都是你的作品……没错。”
客厅的懒人椅、造型茶几、创意收纳柜,以及厨房一系列的用品,都是他的作品,都是她宝贵的收藏。
她的心,都让他看见了,赤果果地,摊在他眼前。
“心心,你……”他在她身前蹲下,震惊地瞪着她,他的眼神好复杂,闪耀着令她无从逼视的光芒。“连我以前送你的弹珠,你都还留着?”
是啊,她是留着,宝宝贝贝地供在碗里,如果那两条金鱼能够有长一点的寿命,她现在也一定仍用心地养着它们。
“是你说要我好好收着的啊……”她呢喃。“难道你希望我把你小时候的珍藏丢掉吗?”
“我不是那意思,只是……”他说不出话来。
他吓到了吗?因为感受到她对他藏不住的爱恋,震惊得遗忘言语?或者其实他早就猜到了,只是不肯点破?
她单恋他这么多年,他真的迟钝到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她好怨,好怨……
“为什么我不行呢?”她朦胧地凝睇他,嗓音极轻极细,仿佛风一吹便会散了。
“你说什么?”他听不清。
他是在装傻吗?她苦涩地牵唇。“为什么……就是我不可以呢?我不想当你……妹妹,我可以不只是你妹妹吗?”
禁忌的封印被揭开了,她知道自己千不该万不该,跨过那道危险的边界。
瞧他脸色发白,一副大受打击的表情,她忽地笑了,笑里夹杂着哭音,透露着一个女人最深沉的悲伤与无奈。
她将脸蛋埋进双膝之间,笑着流泪。
“心心!”他焦急地握住她颤抖的肩。“你还好吧?心心?”
她很好,好得不得了,她只是觉得自己蠢,不该妄想跨过禁忌的界线。
“对不起,田野。”她扬起头,颤着双手捧下他的脸,深深献上一吻。这是道别的吻,是跟他说再见的吻,她会勇敢地送他离开,等他再回来的时候,这个错乱的夜晚将成为一段无足轻重的回忆——
随风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