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白质保母 第一章
“保母徵聘笔试?!”惊异的嗓音来自东区某栋后现代主义的玻璃帷幕大楼。春阳灿暖,映得傲然矗立于街头的建筑物熠熠发亮,加上刚蒙舂雨洗礼,此刻更显得一尘不染。
少顷,春阳转了角度,悠然透过深色音扉,暖暖拢上第二十四层楼内一群衣着端庄的男女。
交谊厅内三三两两的男女,或品着咖啡,或端着糕点,或坐在从义大利进口的沙发上,或倚着昂贵壁纸贴出的墙面,姿势各自不同,唯独目光齐齐盯住由透明玻璃隔出的会客室内。
“这算什么?”一个男人伸手松了松领带,一面不可思议地问,“保母徵聘笔试?”他念着贴在玻璃上的几个大字,“我们公司要聘请保母?不是吧!咱们是律师事务所,不是幼儿托管中心啊。”
“呵呵。”站在他身畔的女人轻轻笑了出,缀了口红茶,“Alex,你今年刚来,怪不得不知道。这件跟事务所无关啦,是某人公器私用,借用公司场地招考保母。”
“是谁?”
“怀宇罗。”
“楚律师?”另一个女人惊喊,扣在指间的咖啡杯一晃,微微刷白的秀容掩不住失望,“他结婚了?有小阿了?”
“他早八百年前就结婚了。不过他老婆几年前去世了,所以现在依然是金光闪的单身贵族。”红茶女郎解释。
那就好,那就好。咖啡女郎唇畔扬起微笑,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引来周遭几个同事精明而怀疑的注视。
“呃。”她有些尴尬,“没有啦,我是想问他,请个保母有必要弄得那么夸张吗?还要先笔试?”
“先笔试,再面试,他说这样才省得跟一些胸大无脑的女人浪费时间。他几乎每半年就换一次保母,每半年就办上这么一次,我们都见怪不怪了。上回光是参加笔试的人就有十几个呢。”?“啊,那这次肯定更多了。”菜鸟助理目光一扫,迅速数了数会客室内埋头振笔疾书的人头,“哇,有二十个耶,而且全是年轻女人。啧啧,现在的保母都这么年轻吗?”
“听说是怀宇跟中价提出的条件。要求大学以上毕业,未婚的年轻女性。”这等条件?“他是徵保母还是徵情人呀,而且大学毕业生谁会来做保母啊。”
“对这些女人而言,说不定还比较希望是后者呢。”女茶女-优雅地挑挑眉,“大学毕业又怎样?现在经济不景气,有钱赚又有金龟婿可钩的工作并不多。”
“唔--”菜鸟助理与咖啡女-同时拖长语音,心领神会地领首。
众人目光再度调向会客室,带着看戏的心情。
“好吧,也差不多该回办公室了,我还跟委托人约了见面呢。”
“我待会儿还要上庭。”正当众人喝茶兼看戏,休息得差不多,打算走人之际,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赫降临。
他笔直走进交谊厅,泰然自若的行进姿势集中了所有的视线。
“楚律师!”咖啡女郎惊叹,瞬间放亮的眸子满蕴浓浓倾慕。
是的,来人正是楚怀宇,这家事务所负责智财领域的首席律师。在极需这方面人才的台湾,拥有顶尖学院背景又能言善道的他,无疑是法界明星。
他五官端正,墨深的眸前斯斯文文地架了一副无边眼镜,可却仍掩不去镜片后凌锐的眼神。
“午安,楚律师。”
“怀宇,来看看情况吗?”交谊厅内的众人忙着跟他打招呼。
他轻轻颔首,微笑,就连笑容也是那么清清冷冷的。
“喝杯咖啡吧。”咖啡女郎为他斟了杯咖啡,刚要递给他,一道如火箭倏然窜出的人影绊了她一下。
“啊!”随着惊喊声扬起,咖啡杯碎落一地,黑褐色液体溅上楚怀宇深蓝色的名牌西服。
“对不起,对不起!”清脆的嗓音来自一个束着马尾的年轻女人,她踮起脚尖,如同芭蕾舞伶般迅速旋转一圈,仓皇地向每个人道歉。然后,在认清自己闯下的祸,事后,怔立当场。
“对不起,先生,我不是有意的,因为我赶着参加一场笔试……”挂着黑色眼镜的瞳眸,歉疚地盯视西装上的污点数秒后缓缓扬起,“真的很抱歉。”
必应她的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孔,好看得令她心跳,也冰凛得令她心悸。
“对不起,先生,我、我帮你擦乾净。”一面说,她一面急急扯下松垮垮的双肩背包,从里头取出面纸。
楚怀宇挡住她的动作,“不必了,我自己来。”
“啊。”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取出手帕擦拭污迹,她微微茫然,接着伸手推了推眼镜,“那请你告诉我洗衣费大概是多少?我赔给你……”
“不必了,只是小事。”又是冰冷回绝。
连碰两个软钉子,巴掌大的小脸迅速漾开红晕,可随即像想起什么,她秀眉一拧,“不好意思,我……我是来应徵保母的,柜台小姐告诉我笔试会场在这一楼,请问到底在哪里啊?”俊眉一挑,“你来应聘?”
“是的。”他瞥了眼腕表,“笔试时间只剩十五分钟。”
“我知道。”
“我不认为你来得及。”
“来得及的!”她用力点头。
“我劝你还是放弃吧,小姐。”
“不!我一定要参加!”她扬声喊,激动地拽住他手臂,“一定来得及的,请你告诉我!”他蹙眉,瞪着紧紧攀住他的藕臂。
“啊,对不起。”她连忙放开,察觉到自己过于激动的反应,脸颊爆红。迟疑数秒,见眼前的男人依旧冷然得丝毫没有要发挥骑士精神帮她的意思,只好叹气地转向其他人。“请问你们可以告诉我吗?”数根手指默默指向她身后。
她倏地回首,挂着黑色眼镜的脸庞一亮,“啊,我看到了!谢谢,谢谢。”嗓音未落,娇小的身子已然冲进会客室,在唯一的空位落坐。
“好快的速度。”菜鸟助理喃道。
“是啊。”所有人一致点头,本来打算离去的步履像沾上瞬间胶,凝定原地不动。
原来来应徵保母也有这样的人啊。
“答题的速度说不定也很快。”好奇的目光同时调向楚怀宇,意欲探看他的反应。
他只是挑挑眉,唇角淡扬,似笑非笑,“我不认为她可以通过笔试。”语毕,他低头望了一眼外套上明显的污渍,剑眉一蹙,索性月兑了下来。
★★★
可她通过了。而且,还是笔试成绩最高的一位。
单白芷是二十一个应试者中,少数几个通过笔试的其中一位。在大部分女人捧着红圈点点的试卷黯然离去后,她首先被召进他的私人办公室。
“你好,我是单白芷。”一进门,她便精神饱满地朝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打招乎。
“请坐,单小姐。”他扬起脸。
老天!是那个男人。
她呆了,“你、你、你就是——”见她“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冷冷地撤嘴,“是的,我就是楚怀宇,也就是刚刚被你泼了一身咖啡的人。”
“啊。”她神色尴尬,“对不起,楚先生,我刚刚不是有意——”凌锐的眸光阻止了她的道歉,他比个手势要她坐下,“你有十五分钟的时间。”修长的手指按下计时器。
单白芷坐下,近乎着迷地看着那应该用来轻抚琴键的手指。他是个律师不是吗?为什么手指这么修长、这么好看?“单小姐,你在发呆吗?”不悦的嗓音唤回她的思绪,她蓦地一凛神志,下意识地抬手推了推黑色镜架,扬起容颜。
清澈的瞳眸映入他的脸,教她又是一阵失神。现在律师都长得这么斯文俊帅吗?跟她印象中那种脑满肠肥、锱铢必较的嘴脸似乎大不相同。
“你还有十四分四十五秒。”楚怀宇瞪她一眼。
包正,他的确锱铢必较,至少对时间是如此。
她从不知道有人连进行面试都要计时的。她边想,边看他右手迅速翻过一叠以透明文件夹装订好的文件。那是她的履历表、大学成绩单,以及健康检查纪录。
说实在的,她搞不懂为什么应徵保母还要准备这些资料?“因为我不希望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当我儿子的保母。”彷佛看透她的思绪,楚怀宇淡淡开口。
她愣了一下,却没有被他严凛的神情吓退,“那……成绩单呢?”
“因为我不希望我儿子天天跟一个笨蛋在一起。”他冷冷解释,“你的成绩单和笔试结果证明了你确实具有相当程度的学识。事实上,你是唯一没有写出让人啼笑皆非答案的应试者。”而他大概也是这世上唯一能以寥寥几道题,便将一干大学毕业生自尊撕碎的雇主吧。她暗想。
“你答得很不错。”他将试卷递给她,“只错了一题。”
“请举出两位国民乐派的音乐家。”她复述题目,微微苦笑,“我一向没什么欣赏古典乐的天分,以前局中上音乐课时,同学都说我是天生的音痴。”
“音痴没什么不好。”
“嗄?”
“我并不欣赏拥有音乐天分的人。”地锐声补充,一面翻阅她的健康检查纪录。
她怔怔望着他,“请问,为什么需要健康检查纪录呢?”他给了她一记“你是白痴吗”的凌厉眼神。
“当然,因为你不希望我带你儿子上床时,把某些病传染给他。”她讽刺地低喃,可话一出口,便忍不住咬住自己的舌尖。
她在做什么?讥讽面试自己的未来老板?老天!她可是来“哀求”他给她一份工作的。她连忙扯出一抹笑,希望藉着天真灿烂的笑容掩饰自己方才的失态。
望着她的笑容,隐在镜片后的黑眸似乎掠过一丝兴味。
“单小姐还在念书?”他问,闲闲啜了一口秘书刚送上的咖啡。
“是的,社会教育研究所。”
“有时间工作吗?这份工作虽然不要求你全天候待命,可也要花不少时间。”
“请你放心,楚先生,这学期我只剩三个学分,是星期三早上的课,虽然还有论文要写,不过时间可以自由调配,不会耽误工作的。”她小心翼翼地回答。
“为什么来应徵这份工作?”嗄?为什么?交叠在膝部的双手握紧,单白芷扬起眸,强迫自己展露热情的微笑,“因为我喜欢孩子。我从初中就开始担任邻居家小阿的保母,在研究所也选修很多儿童心理课程,我相信自己能胜任这份工作。”听完她的回答,他没有立刻开口,湛幽的黑眸凝望她数秒,像在评估些什么。
“单小姐,你打算把我儿子当成心理研究的对象吗?”她的心漏跳一拍,“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说你选修很多儿童心理课程,你对儿童心理有兴趣吧?”
“是的。”
“是不是因为这样,你才来应徵这份工作?”他一针见血地问。
“不,不是的!你误会了,我没有--”没等她说完,他又问:“你的论文题目是什么?”论文题目?她一怔。
这个男人果然很精明,怪不得年纪轻轻就成为名闻遐迩的大律师。
“我的论文主要研究……呃,家庭暴力与青少年叛逆行为的交互作用关系。”
“是吗?很不错的题目。你写到哪里了?”
“刚刚做完文献探讨,正准备设计研究方法。”
“我了解了。”楚怀宇点点头,瞥了一眼计时器,伸手将她面前的茶杯更推向她,“喝一口茶,单小姐。”
“嗄?”
“喝一口。你看来很紧张,前额都冒汗了。”是吗?!她的紧张这么明显?她眨眨眼,迎向他似嘲非嘲的黑眸,不由自主地端起茶杯饮了一大口,然后展袖拭了拭前额的汗。
看见她慌乱的动作,那薄而好看的嘴角微微一扯。“准备好了吗?”准备什么啊?她愣然,却仍点了点头。
“现在问你三个问题。”
“请问。”
“第一,你为什么穿成这样来面试?”
“啊?”她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衣着——白色针织衫、牛仔裤、休间布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太随便了吗?”双颊染上淡淡的红霞,“不好意思,因为这样的穿着比较方便,而且我是来应徵一份跟孩子相处的工作,应该不需要穿套装吧?”
“嗯。”他颔首,没有对她的答案多加评论,迳自丢出第二个问题,“说说你对单亲家庭的看法。”
“呃,因为我本身也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很多人以为单亲家庭的孩子心理一定不健全,行为可能有偏差,我个人认为这只是以偏概全。”她直视他。
他回视她,半晌,淡淡一笑,“你的防御心很强,单小姐。”防御心?她怔然。
“第三个问题由我儿子来问你。”他儿子?还没意会他话中的含义,一阵不情不愿的跫音骤然响起。
她转过头,望向正从办公室另一扇门走进来的小男孩,乍见之下,不禁屏住棒吸。这个约莫五、六岁大的孩子,五官实在太漂亮了,眉毛弯弯如天际新月,嘴唇红润若含苞玫瑰,整张脸看来宛如天使。
懊清秀的孩子!她在心底暗暗喝采,只可惜那对与他父亲相似的眼,正似笑非笑的睥睨着她。
她眨眨眼,望着孩子身上那套虽然小了好几号、却仍看得出是名牌的西装他穿西装,甚至还在领口处打了个漂亮的红色领结!瞧瞧孩子,再瞥一眼同样一身雅痞打扮的父亲。不愧是父子,穿着一样优雅,而她有预感,性格也一样难缠。
“这是我儿子,楚翔飞。他刚刚参加完幼稚园面试。”幼稚园面试?什么样的幼稚园居然要孩子穿西装、打领结去面试?不用说,肯定是那些非常有钱的人才上得起的贵族学校。
单白芷在心底悄然叹息,表面上却扬起一抹甜美微笑。她在孩子面前蹲下,正预备自我介绍时,楚翔飞抢先一步开口——“你的名字很好笑。”讥诮的开场白一点都不像天使。
“好笑?”哪里好笑了?““蛋白质”。”蛋白质?她睁大眼,好半晌才恍然领悟,““单”这个字不是念作“蛋”,是“善”哦,是单白芷,不是蛋白质。”她微笑解释。
他不理会她的解释,趾高气扬地问:“你知道“蛋白质”的意思吗?”
“嗯,很营养的意思?”根据某个作家的作品,“蛋白质女孩”指的应该是那种既清纯又良善,让男人如沐春风的女孩。不过她不认为一个孩子会看过他的书。
“不是!是笨蛋、白痴、神经质。”楚翔飞说明,闪着恶作剧辉芒的瞳眸明摆着挑衅。
笨蛋、白痴、神经质!楚翔飞每说一句,单白芷的心脏便抽动一下。她敛眸,默默为自己哀悼。
之前在补习班带的那群国中小表这样损她也就罢了,没想到这个才几岁大的孩子也敢当着她的面这么说。
唉唉,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哪。
“哦,原来是这种意思吗?”她故作无辜地眨眨眼,笑容更加灿烂,“嗯,看来我得跟我爸抗议一下,居然帮我取这样的名字。”愈发明媚的笑容似乎令楚翔飞感到意外,他蹙起小小的眉头。
““蛋白质”跟你问好,翔飞。”柔软的玉手包住细女敕小手,“希望我们以后可以相处得很好。”小手嫌恶地甩开她,“爸爸还没说你可以当我的保母呢。”对哦。明眸瞥向楚怀宇,后者表情沉静。
“你是我第一个面试的人。”意思是说他还有选择的机会吗?单白芷再度悄悄叹息,跟着,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
楚怀宇按下计时器。“时间到了,单小姐。今天非常谢谢你来参加面试。”说着,他伸手与她一握,接着立刻开门,摆了个送客的手势,不浪费一分一秒。
★★★
“所以呢?你被录用了吗?”
“他说会再通知我。”束着马尾的头颅无力地垂落桌面,“肯定没希望了,学姐,没有人会录用一个会跟老板顶嘴的保母。”
“顶嘴?”周秀容挑眉,望着高中时代的直属学妹。
单白芷将有关健康检查纪录的那句回话告诉她。“我还用了“上床”这种字眼,天!”
“天!”周秀容惊叹一声,却蕴藏著笑意,“那他当时是什么表情?”
“什么表情也没有。”单白芷抬起头,“这就是最可怕的一点。学姊,我讲出那种话,那男人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呵呵。”周秀容一点也不意外,“楚律师就是那样的人啦。”在事务所担任秘书的她,相当清楚楚怀宇极度冷静的作风,“如果随随便便就被激怒,他也不会被业界封为“冷面杀手”了。”
“啊!真是太可惜了。”单白芷忍不住抱头哀嚎,“双倍的薪资,还有我的论文案例,就这么说拜拜了。”
“别这么垂头丧气的,小芷。世事难料,说不定你会被录用呢。”
“他会录用我?哈!除非他脑子有问题。”说着,她夸张地扮了个鬼脸,逗得周秀容哈哈大笑。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两个女人又说又笑,话题全在单白芷的面试过程打转。直到周秀容饮尽最后一口咖啡,瞥了眼腕表。
“糟糕!已经快两点了,不跟你说了,小芷,我该回去上班了。”
“学姊再见。”周秀容走后,单白芷也离开了咖啡厅,一个人在街上闲晃。
不得不承认,她心情是有些低落的,虽然方才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她仍懊恼自己砸了这回学姊介绍给她的好机会。
一个斯文俊帅、事业有成的雅痞单亲爸爸,和他调皮叛逆的六岁儿子——这样的组合实在太让人心动。更何况,还有那份远远高出市场行情的薪资,有了这笔钱,她这学期就不必再到处兼差了。
为什么她会在他面前说出那样的话呢?“我的防御心真的太强了吗?”单白芷喃喃自语,抬头仰望天空。流云在蓝天牵出一抹白痕,淡淡的,正如曾经在她心版划过的伤痕。
几乎该减去的痕迹——不,应该早已消逸无踪了啊。
“应该早就没有了……”她轻扬嘴角,淡淡的笑掺了点无奈。
白云散去,阳光忽然炽烈起来,她眯起眼,开始觉得热了。
算了吧。她甩甩头,双手插入牛仔裤,迈开潇洒的步履,一面走,一面胡乱哼着歌,眼珠子左右飘移,直到某个粗亮的嗓音侵人她耳膜。
“你这小表!小小年纪就会做坏事,竟然砸破我的玻璃,你想干嘛?偷拿我店里的东西吗?”
“谁想要你的东西?这些破女圭女圭送给我,我都不要!”倔强的回应响起,尖尖细细的,是属于孩童的软女敕嗓音。
单白芷愕然凝定身子,眸光流转,寻找那熟悉声音的主人。
“夭寿哦!打破玻璃就算了,还这样踩我的东西!你这死孩子!这么没家教,让我替你妈妈教训你!”说着,一阵噼啪声响。
单白芷惊愕地瞪大眸。就在前方不远处,一个中年妇人正毫不留情地揪住一个小男孩的衣领,肥胖的手掌重重地拍打他纤细的身躯。
“你放开我!”小男孩挣扎着,“你凭什么打我?”
“我为什么不能打你?你妈妈不好好教你,我替她教!”
“放开我!我妈妈不教也轮不到你!放开我!”小男孩重重咬了妇人手臂一口。
“哎唷!”凄厉的尖叫声引来许多路人驻足。感受到其他人看热闹的目光,妇人恼羞更盛,“你这死孩子!我今天非好好教训你不可!”
“别这样!”单白芷惊喊,抢在妇人的手甩上小男孩细女敕的脸颊前握住她。
“你是谁?”妇人怒瞪她。
“这个孩子做错了什么事,你要这样打他?”
“做错什么?你自己不会看吗?”妇人指了指碎裂的橱窗,以及几个被抛落在地、蒙了尘的绒毛玩偶。
她一愣。这些……都是楚翔飞做的吗?犹豫的眸光一转,落定正仰头瞪她的小男孩身上。小小的身躯虽然仍在妇人箍制之下,可那漂亮小脸蛋上的神情却是那么倔强,与父亲相似的湛深黑眸跃动着叛逆的火苗。
“为什么这么做?翔飞?”她蹲,拨开妇人的手臂,轻轻握住他的肩。
他咬唇不语。
“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不用你管!”他别过头。
“你听听他说这什么话!小姐,这小表根本死性不改!也不知道他爸妈是怎么教的,这么没家教!”
“孩子还小不懂事,你就别跟他计较吧。”单白芷站起身,对妇人陪笑,“他砸坏的东西我赔给你好了,你算算看多少钱。”
“你要赔?”妇人狐疑地望着她,“你是这小表的什么人?”
“什么也不是,只不过——”
“我来赔。”沉冷的嗓音截断单白芷的解释。
她一惊,愕然回首,映入瞳眸的果然是楚怀宇西装笔挺的身影。
他冷着一张脸,神情倨傲。“我儿子造成了你多少损失?老板娘。”
“损失多少是小问题,重点是小阿子应该要教--”本想多唠叨几句的妇人见楚怀宇清冷的神态,聪明地决定闭嘴,“算了,随便你给多少吧。”楚怀宇点头,从西装内袋掏出皮夹,随手取出一叠钞票,“这样够不够?”哇!起码有十几张千元大钞呢。“不用、不用这么多啦。”
“其他的算我谢谢你替我教训儿子。”由不得她推拒,楚怀宇硬将钞票塞人她手里,带刺的言语激得妇人眼皮一跳,呐呐地收下,急忙问回店里。
她离去后,两束雷电般的利芒立即劈向楚翔飞,就连站在一旁的单白芷也不禁头皮发麻。
苞著,毫无起伏的声调扬起,“为什么逃课?”楚翔飞不说话,脸色苍白。
“我问你为什么逃课?”楚怀宇没有提高声调,嗓音里甚至听不出一丝丝怒气,可奇特地,就是让人听了背脊一凉。
小男孩的身躯开始颤抖起来。
单白芷心里一阵不忍,“楚先生,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我想翔飞一定有他的理由——”
“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来插嘴。”雷电转而劈向她。
她呼吸一凝,“你——”
“回答我,翔飞。”
“我不想……不想上学……”楚翔飞低着头回答。
“为什么?”楚怀宇语气轻柔得危险。
“因为我讨厌幼稚园!讨厌!讨厌——”啪!清脆的巴掌声截去楚翔飞尖锐的呼喊。
老天!单白芷惊怔地望着那张白女敕小脸上清晰浮现的红印,那掌印如此鲜明,红得几乎发紫。他竟然这么用力打自己的孩子……这么用力。
“你疯了吗?干嘛这样打他?”怒火倏地翻上心头,她闪身至他高大的身躯前,瞪视他的明眸喷出激动的火焰,“他还只是个孩子啊!你居然打他耳光?你知不知道你打伤了他?知不知道他会有多痛?”
“我说过,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管。”说着,他展臂想格开她。
她比他更快一步,身躯一旋,翩然挡在楚翔飞身前,双臂横伸,宛如母鸟保护幼雏般。“不许你再打他,楚怀宇。”他愕然瞪她,数秒后,冷冷一嗤,“你以为自己是谁?”
“我知道自己谁也不是,不过你要是敢再打他,我就告到保护儿童协会去。”她昂起下颔,挑衅地望他。
保护儿童协会?他挑眉。她把他儿子当成受虐儿吗?“别忘了我是律师,单小姐。”他好整以暇地说,“我相信自己的行为应该还无法构成虐待儿童的罪行。”她一怔,彷佛也惊觉自己太过小题大作,双颊染霞,可窈窕的身躯依然坚定地阻挡着他。“我希望你在教训孩子以前,先听听他的解释,我相信翔飞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些事。”
“你刚才也听到他的理由了,不是吗?”
“那也要问问他为什么讨厌幼稚园?也许他在那里被欺负了……”
“是吗?”楚怀宇冷冷撇唇,凌锐的目光越过单白芷,落向儿子,“你被其他小朋友欺负了吗?翔飞。”
“我……我才没有!”
“翔飞,”单白芷回过头,“有什么事你说出来,别害怕——”
“我说没有就没有!你这个多管闲事的笨蛋!”楚翔飞怒喊,小手用力往她腰侧一推,“你走开啦!”
“啊——”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单白芷一个重心不稳,绊了一下,身躯直直往前扑倒。
咚!前额狠狠敲上人行道上一块翘起的红砖,锐利的疼痛令她头晕目眩。
“单小姐,你没事吧?”意识朦胧间,她听到楚怀宇的呼喊,身躯也在同时被抱起。
“你流血了!我马上送你去医院。”是吗?她流血了?她迷蒙地听着,迷蒙地望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怎么会有人的眼睛这么深、这么迷人;好像能吸魂摄魄似的。
“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我马上送你去医院。”他一面说,一面小跑步起来。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是她听错了吗?号称“冷面杀手”的大律师也会惊慌?想着,她禁不住轻轻笑了,墨密的羽睫却无力地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