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与杀手 第十章 终日打雁,反被雁啄
小玉坐在洞口外的突石间,小泥鳅在洞顶稍远的高处,他两个负责担任警戒。洞底,醉虾闭目靠洞壁瘫坐,他身边是古凌风和欧阳仿,两个人的脸色都相当沉重。黄坤对毒道并不怎么外行,但他诊察不出醉虾到底中的是什么毒而致四肢瘫痪,施毒的“魔魔双道”业已陈尸山沟,而双道却又不擅长用毒,这当中便大有文章了。
一条人影匆匆入洞,是黄坤。
“黄兄,怎么样?”古凌风冲着问。
“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黄坤就地坐下。
“怎么说?”
“两个老道并非死于‘黑寡妇’之毒,毒势只局限于手臂,还没蔓延开,我仔细检查的结果,发现是被点中死穴……”
“被点中死穴?”
“对,下手极重,一指毙命,现场没有反抗和挣扎的迹象,‘魔魔双道’并非等闲之辈,同时要他俩的命不是简单的事,所以我判断下手夺命的是熟人,而且是在两老道毫无警觉的情况下下的手。”
“那是自相残杀?”
“可能!”黄坤深深点头。
“为什么?”
“灭口!”
“什么理由灭口?”
“这就不得而知了!”
“这是个极大的阴谋!”醉虾突然睁开了眼道:“把先后发生的事件连串起来就可以证明这一点,这设谋之人是个极可怕的人物,他自以为天衣无缝,但却留了一个大破绽。”
迸凌风和欧阳仿直眼望着醉虾。
“古老弟!”醉虾望着古凌风道:“照你所描述当时宋三娘的情况,她似乎失去了功力。”
“不错!”
“这就是极大的破绽。”
“为什么?”古凌风有些迷惘。
“欧爷!”醉虾的目光转向欧阳仿道:“关于那块‘神通宝玉’的妙用欧爷一定明白?”
“明白!”欧阳仿点点头,沉声道:“此玉乃交趾国进贡天朝,由皇上赐予王公公,此玉对心气痛有神效,又能疗伤、解毒、辟瘟,练武之人带玉行动,痛经舒脉,事半功倍,可以缩短练功过程,这就是武林人垂涎的主要原因,对是不对?”
“对,破绽就在这里。”
“说说看。”
“宋三娘宝玉在身,她便不怕毒也不会失去功力。”
“啊!”古凌风和欧阳仿异口同声。
“这只是其中的一端,另外可疑之点仍多。”醉虾接下去说:“话说从头,我老头儿的身份无端暴露之后,便找来了一窝蜂,依情理,最先知道这秘密的应该私下采取行动,说什么也不该故意张扬,显见别有用少,此其一。”
“是有悖情理!”欧阳仿点头。
“以后接二连三的凶杀,细想起来并没来由,显然有人故意制造事端,以求达到某种目的,此其二。”
“嗯!”
“仗义为宋三娘传信的女子翠翠当场声言不要跟踪她,结果被杀,而杀翠翠的凶手也送了命,很明显地是蓄意灭口,而灭口的目的当然是要掩饰某种事实,此其三。”
“有道理!”黄坤插了一句。
“两个老道之死,更说明了阴谋者灭口的居心,此其四。”
顿了顿又道:“毒制我老偷儿,目的是不容我跟宋三娘见面,用心不明,阴谋则一,此其五。”
“这点在下早已想到!”古凌风冷冷地接了一句。
“最后一个疑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三个当事人只宋三娘一人现身,黄绫包袱公开亮相,而且一现身便选定断岩边缘,似乎存心准备跳岩,再加上‘桃花女’华艳秋所说的故事,坐实古老弟的图谋,用心不可解。”
“从这些疑点分析,江先生的看法如何?”古凌风定睛望着醉虾。
“有一个极可怕的人物在幕后操纵。”
“会是华艳秋么?”
“可能性不大。”
“百灵会?”古凌风目芒闪了闪。
“差不多!”醉虾作了个正合我意的表情。
“卜芸娘与白世凡已经到来,却不见现身……”
“问题就在这里面。”
“本案无法结!”欧阳仿站起身来,老脸凝重无比,道:“宋三娘抱玉投岩,毫无疑问是人死玉碎,但人死必须见尸,玉碎也必须见片。”
“欧大叔的意思……”古凌风转过目光。
“设法进谷底搜查。”欧阳仿说得斩钉截铁。
“江先生的伤怎么办?”
“等出山再想办法。”偏头想了想又道:“绝谷深不见底,断岩难攀,只有利用山藤一途,估计深度当在百丈以上,采藤还得费时,说不定阴谋者一方留有眼线在山中,江先生的安全由凌风负责,其余的出去采集野藤。”欧阳仿等于是发号施令。
“说做就做,我们走!”黄坤起身。
“凌风,江先生交给你了!”欧阳仿举步。
迸凌风没话说,点了点头。
黄坤随着出洞。
醉虾似乎很虚弱,闭上了眼休息。
迸凌风坐在醉虾身边,心头像压了块大石头,本以为可以就此结案,还我自在身,想不到一经分析,情况变得更为复杂,尤其醉虾四肢瘫痪,能否复原大成问题。
突地,洞外传来一个很脆很脆略带稚气的声音道:“夫人驾到!”
迸凌风大吃一惊,荒山野岭,来的是什么夫人?
醉虾睁眼道:“外面来了人!”
迸凌风起身道:“在下出去看看!”随说随步出洞外,目光扫处,不由又是一震,距洞口丈许之处,一个身着华丽宫装的妇人背向而立,身材之窈窕匀称绝不输于“桃花女”华艳秋,也许犹有过之,在这种地方出现这种女人,显得相当地不调和,像这样的女人,应该是在深宅大院,巨户豪门,怎会来到荒山里?
眼前除了这宫装丽影别无他人,刚刚传呼“夫人驾到”的是谁?难道是她自说自话?这很不可能,装束可以代表身份,以她的身份应该有随从。
阴谋者?
杀人者?
抑是……
迸凌风一下子想得很多,只没想到鬼魅,因为现在是大白天,鬼魅不会在日光下现形,而且他也不信鬼神之说,那是无稽的。
“芳驾如何称呼?”古凌风定定神开了口。
“鹦鹉夫人!”女的回答了,声音悦耳也不亚于华艳秋,可以分辨得出来,绝不是刚才传呼之人。
迸凌风窒了一窒,他从没听说过这名号。
“芳驾不速而来,必有指教?”
“救人。”
“救人?”古凌风大为错愕,既是救人,对象当然是醉虾,难道是欧阳仿他们请来的么?心念之中月兑口道:“芳驾是应何人之请?”
“看在你‘冷血杀手’古凌风的份上自愿伸手。”
迸凌风整个地傻了,他根本不认识什么“鹦鹉夫人”,压根儿就没听说过这名号,而对方却一口便道出他的来路,还说看在他的份上,这是从何说起?
“我们……认识?”
“那无关宏旨!”又是句不着边际的话。
迸凌风怔了好一阵子。
“芳驾要救的是谁?”
“明知故问,当然是洞里那只醉虾!”
“芳驾怎知洞里有只醉虾待救?”
“你的废话太多了,如果不愿意接受,我马上走!”
迸凌风心念数转之后,毅然道:“请!”抬手作了个肃客之势。
“慢着,我救人是有条件的。”
“条件?”古凌风心头一凉,道:“什么条件?”
“以一次为限,不论何时何地,我提出问题你不能拒绝!”
这条件乍听似乎没什么,但却相当苛刻,谁知道她将来会提出什么意想不到的要求,甚至包含生命在内,虽然是一句话,无异于签了卖身契,可是以目前状况而言,醉虾是非救治不可,该不该接受这神秘女人的条件?
迸凌风应事一向缜密冷静但不失明快,而现在他犹豫了,因为这条件的后果可以严重到无限大,只消一点头,或应一个字,便如染皂,洗不月兑,变不了。
“芳驾这条件未免太苛刻了吧?”
“何以见得?”
“这岂不等于掌握了在下的生死!”
“你怕死?”
“作为一个杀手,根本就不在乎生死。”
“那你怕什么?”
“怕死不得其所,不得其时,没有价值!”
“这点我可以保证,不会牵扯到生死二字,而且也不会损及你的名头。”
“好!在下答应。”古凌风作了断然的决定,也可以说是痛苦的决定,目前这桩公案少不了醉虾,他必须得到救治。
“不后悔?”
“不!”一个字出口,他忽然感觉到不是路,说不定对方便是阴谋者的一分子,设好的圈套等自己钻,为什么刚才没想到这一点?心念一转,冷沉地道:“在下有一点声明!”他不说条件,不说请求而说是声明,这便是说话的技巧,因为他没资格提条件,也不屑于说请求二字。
“你想声明什么?”
“芳驾刚刚保证将来所提条件不损及在下的名头?”
“没错!”
“在下声明如果条件有悖天理国法武道,在下就要爽约不予接受!”
“可以!”鹦鹉夫人回答得很干脆。
迸凌风至此已无话可说,他所提的天理国法武道几乎包罗了一个正派人所不愿不能做的任何事。
“请!”他再次抬手。
鹦鹉夫人缓缓回身、挪步,娉娉婷婷,仪态万千。
迸凌风下意识里感到一阵失望,他预期对方必是个绝色美人,想不到对方脸上竟然蒙着绿纱,连脸型轮廓都看不出来,别说美丑妍媸,他只好跟着进洞,距离近,他闻到一股异香,不是一般的脂粉香,也不类花香,无法形容,只能用“异香”
二字,从鼻子直透心脾,感受上是无比的舒畅,足以令人沉醉。
到了洞底。
醉虾原姿势瘫靠着,双眼半闭,没有开口,可能他已听到了刚才双方在洞口的对话,他不必再说什么了。
鹦鹉夫人半蹲身,先审视醉虾的面色,再翻开眼皮看了看,然后用春葱玉指探了数处穴道,突地直起身来,栗声道:“不可能!”
醉虾张大了眼。
迸凌风的双目也睁圆。
不可能这三个字到底代表了什么?
“这怎么可能?”鹦鹉夫人又说了一句,她脸上蒙着绿纱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从声调可以听出她相当激动。
到底她发现了什么?
是好还是坏?
她是无能为力还是想改变主意?
迸凌风忍不住道:“芳驾……认为如何?有救么?”
鹦鹉夫人抬头望着洞顶,不知在想什么。
空气顿时变得十分诡谲。
一个陌生而神秘的女人,毛遂自荐要救治醉虾,古凌风并未放松他应有的警惕,因为情况的本身太离奇,江湖鬼域,一个小小的疏忽便会造成无法挽回的错误。
久久,鹦鹉夫人放平了头。
“此毒乃世间罕见之毒,中毒之人先是瘫痪,一个对时之后,相继是耳聋、目盲、失声、彻底成残……”
迸凌风打了一个冷颤。
“有救么?”
“除了我没第二个人能为力。”
“那就请芳驾……”
“施毒的是‘魔魔双道’?”鹦鹉夫人截住语头问。
“是的,但‘魔魔双道’已然被杀灭口。”
“经过情形如何?”
“老夫正好出洞,两老道已守候洞口,见面便扬手,老夫闻到-股异味,随即昏倒,醒来已经瘫痪。”醉虾接话答复。
“可曾见到第三者?”
“没有!”
“嗯!”鹦鹉夫人从喉里“嗯!”了一声,很慎重地从怀里模出一个水晶小瓶,拔开塞子,倒出一粒黄豆大的白色丸子,塞好瓶,放回瓶里,然后用两个指头捻着丸子交到古凌风的手中,脆生生地道:“服下之后,推穴过宫,等他真元复苏,再自行运功三周天,便算大功告成。”
“在下记住了!”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当然!”
“我们可能会常常见面,我走了!”说完,姗姗出洞而去。
迸凌风呆望着窈窕的背影直到消失,轻吐了口气,这才照着鹦鹉夫人吩咐的疗毒方式施为,待到醉虾能自行运功,他坐到洞口守护。现在,他有时间去想关于鹦鹉夫人,但除了所留下的外表印象之外,根本无从想起,他对她-无所知,对她自动现身救人的动机也无从揣测。
欧阳仿父女、小泥鳅和黄坤扛着藤蔓回头,堆在洞口足有-人高。欧阳仿首先发现醉虾在洞里跌坐行功,大感意外。
迸凌风把刚才发生的奇事向四人说了一遍。
四人惊怪不置。
“欧大叔知道‘鹦鹉夫人’的来路么?”
“从没听说过!”欧阳仿皱着眉摇头。
黄坤自顾自地点点头,望着古凌风,眉毛一扬。
“古老弟,会不会是解铃还需系铃人?”
“黄兄此话怎讲?”
“以区区多年办案经验,类此的情事不在少数,‘鹦鹉夫人’这名号前未之闻,也许是临时假托的,我们且别去管他,以目前情况判断,暗中插手的第三者极可能是神秘的帮派‘百灵会’,而利用‘魔魔双道’制住醉虾的目的是不让他与宋三娘见面,现在宋三娘已经抱玉投岩,第三者方面在知道此案是由官府出面之后,为了避免刑责,所以……”
“黄兄的意思在下明白了,指使下毒之人,就是解毒之人,-方面避免官府追究,另方面又提出条件作为控制在下的伏笔,对是不对?”
“也许对!”欧阳仿接了话道:“但这当中的情况相当复杂,极可能还有我们意料不到的文章存在,趁着天色尚早,我们赶快到岩底一探。”
“断岩其深难测……”古凌风朝断岩方向望了一眼。
“我们采集的山藤已在百丈以上,不够可以再采。”
“那我们立刻行动,小泥鳅……”
“古爷!”小泥鳅立即回应。
“结藤你应该很内行?”
“当然是拿手!”小泥鳅眦牙一笑,随便什么人,有机会发挥自己的长处总是件乐事。
“好!把山藤搬到岩头,开始连接。”欧阳仿是当然的指挥者,他发了命令。
于是大家动手搬藤,由小泥鳅负责连结。小泥鳅很有一套,先在藤头做了个兜环,然后逐条以特殊的手法连结,结好的盘成圈以便放落,片刻工夫,便已完成。
“由谁下去?”欧阳仿开口征询意见。
“小侄!”古凌风月兑口应承。
“我跟古大哥一道下去!”小玉立即加了一句。
“你乖乖待着,这可不是寻幽探胜。”欧阳仿一口回绝了他的宝贝女儿。
小玉不敢违抗,只好嘟着嘴。
“我个儿轻,随古爷下去不碍事,而且必要时可以帮点小忙,垂索攀爬我不外行。”小泥鳅挺了挺胸,表示他对这方面有一套。
“好,行动吧!”欧阳仿点点头,又道:“我们先约定几个暗号,要是藤长不够,便用拉扯,每次拉三下。如果到了底,便摇动藤索,如有意外便一摇一扯,事毕出谷,用三扯三摇,这几点得牢牢记住。”
小泥鳅极快地复述了一遍。
“各位辛苦!”醉虾突然出现在众人身前。
“江先生没事了?”古凌风忙迎着问。
“没事了,鹦鹉夫人的药可真灵。”
“江先生,关于鹦鹉夫人的来路……”
“没听说过这名号。”醉虾大摇其头。
“别的以后再说,下谷吧!”欧阳仿摆摆手。
迸凌风和小泥鳅步到断岩边缘,套上兜环,由欧阳仿、黄坤和醉虾执住藤索。
“古大哥,你要多加小心!”小玉开口叮咛,女儿心,常在这种场合不期然地表现。
“我会的。”古凌风心头感到一丝甜意。
藤索开始徐徐放落,人没入断岩。
被垂放的人是需要技巧的,手握兜环上端,双脚半曲抵住岩壁,保持一个角度,才不致与岩壁擦撞,如此节节下降。
云雾凄迷,人仿佛在虚无之中。
比底是什么状况根本无从预测。
生平从未有过的经历,一向万事无所惧的“冷血杀手”古凌风也不由有些胆寒,如果谷底是恶虫怪兽,如果万一藤索折断,后果简直无法想象。
下降,下降,估计已在五十丈以上,仍然不见底,不过云雾却逐渐稀薄,能见度大增,但只能看到对着面的峥嵘岩壁,有的褶皱嶙峋如刃。
“古爷,情形不大妙!”小泥鳅开了口。
“怎么说。”
“壁面并非完全笔直,有的突石相当锋利,这样不断的磨擦,要是藤索被割断……”
后半句没说出口。
“那我们就在谷底当泥鳅吧!”古凌风并非无所谓,但在听天由命的冒险行动下,不得不故作轻松,事实上根本就是有进尢退。
不断地下降,人悬着,心也悬着。
啊卷的云雾已在头顶上方,下望只有一层薄晕,隐约中可以看到一些奇岩怪石的影子,谷底已经在望。
“古爷,我们……成功了!”小泥鳅喜之不胜。
“看样子还有十丈不到!”古凌风低头下望。
“希望一切顺利!”
“难说!”
迸凌风“难说”两个字刚刚离口,突然觉得藤索一松,身体如殒星般下坠,藤索竟然断了,坠势疾速,两个人同套在藤环里,有天大的武功也无法变势,这瞬间只有一个意念,便是难免粉身碎骨之危。
“完了!”小泥鳅尖叫了一声。
“嘭!”地一声,两人同时坠地,不是地,冲撞的声音不对,感觉更不对,像掉在一面巨鼓上,极大的绷力把两人弹了起来,藤环已然月兑落,两个身躯落实地面,侥天之幸,是石隙间的土地,没撞在嶙嶙的岩石上。
迸凌风首先站起身来,努力定了定神。
“小泥鳅,你没事么?”
“古爷,真是皇天保佑!”小泥鳅在数尺外爬起身。
“怪事,刚刚……”古凌风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口,以下的字再也吐不出来。
“我的妈呀!”小泥鳅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眼前,是一个庞然怪物,黑黝黝一大团,足有一间小茅棚大,圆鼓鼓布满了鸡蛋大的瘤子,弯腿伏地,腿粗可一人合抱,巨爪连蹼,阔嘴像关紧的闸门,平头方额,两面大鼓突出在额角上,那是眼睛。
这是什么怪物?
两个人正巧跌在怪物背上,再反弹落地,否则的话,势必骨断筋折无疑。
比底阴暗潮湿,日光被上空的云雾阻隔无法透下,但在中午前后的两个时辰还可清晰辨物,只是乱石丛杂,视线不能及远。
比顶的人在发觉藤索折断之后,不知急成什么样子?
敝物韵肚月复在吸放之间,发出类似牛喘之声。
“古爷,这……这像只……大蛤蟆……”小泥鳅的声音全变了调,不像是说话,仿佛是重病者的申吟。
“唔!是……像。”古凌风的声音也是抖战的。
“我们……要是被它吞了……怎么办?”
这是很可能的事,现在别谈什么行动,已经是生死交关,料想宋三娘投岩,不粉身碎骨也已果了怪物之月复。
敝物没有动。
求生是人的本能,古凌风竭力摒除死亡的恐惧,必须要设法绝处求生,怪物躯体庞大,行动必然迟钝,现在如果能找到狭窄的藏身之处,或可暂避怪物的攻击。于是古凌风开始转动目光,在视力所及的范围内扫瞄。
终于,他发现三丈之外的岩脚有一道裂隙,宽不到三尺,深浅则无法测度,一线生机,他非把握不可。
“小泥鳅,鼓起勇气来,听着,你身后右边有条裂缝,快钻进去,快!”
小泥鳅直起上身,扭头,他看到了,喘了几口气,一咬牙,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扑了过去。古凌风同时行动,两人在裂隙口撞在一起,没命地挤了进去。裂隙从上到下有四五丈长,开口处宽约三尺,深入六七尺,愈往里愈窄,最后连结在一起。
两人挤在缝底,脸色之难看就不必说了。
喘息了一阵,外面没动静,神思逐渐稳定。
“古爷,得设法除去这怪物,否则上面再放藤索下来我们也出不去……”
“太难,剑对怪物而言等于是一根针。”
“那……怎么办?”
“慢慢想办法。”
“要是……再有人下来……”
“希望不会。”
隙缝突然暗了下来。
“古爷,看……”小泥鳅紧抱住迸凌风。
迸凌风全身发了僵。
敝物的头正对穴口,现在可以看出的确是-只硕大无朋的癞蛤蟆,一对凸眼像两面大鼓发出绿芒,一张阔嘴塞在穴口看不到嘴角。
小泥鳅差点就晕了过去,舌头打了结,只“啊!啊!”地说不出话。
闸门似的阔嘴一张,一条暗红色的宽带飞卷入隙,没有适当的词句可以形容,勉强地说就像是一幅疾舒的卷帘,但却是平进的,闪电般的意念,意识到是怪物的舌头。
迸凌风是年轻一代中的快剑手,反应之快几乎没经过意念,差不多是同一瞬,长剑出鞘刺出,那怪物可真灵光,舌头乍伸即缩,没有刺中。
任何感受有其极限,恐惧也是一样,到了某一极限,寻常人是昏倒甚至就此破胆而亡,而非常人则适用“物极必反”的道理,反而无所惧了,古凌风是非常人,现在他已无所谓恐惧了,紧握着剑,铁下心来准备全力一搏。
敝物的舌头应该是最软弱的部位,如能用剑搅碎它的舌头,不死也会重创。
“不许用剑!”一个很女敕很脆的声音不知何所自来。
迸凌风陡吃一惊,转动目光,却什么也没看到,所能断定的一点是这是发自人口的声音,而且是个女人。
这绝境里会有人?
不许用剑是什么意思?
小泥鳅身躯瘦小,这时已缩到古凌风身后的最窄处。
“古爷,有……有人!”
“怪事!”
“有人,就……”
“也许比怪物还可怕的怪人!”
“可是……听声音并不……”
“那不能作准。”
敝物又张口,没有吐舌,却喷出了一蓬白雾。
“毒!”古凌风栗叫了一声。
完全出乎意料,白雾竟然带着异香,淡淡地没有刺激之感,但事实又出乎意料,香雾入鼻,头脑立起晕眩,眼睛也同时发花,意识随之模糊,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迸凌风悠悠醒转,入眼一片白色,脑海空茫没有任何意识,不知多久,意识复苏,是渐进的,最先一个意念是我还活着么?他抬起手,清晰地看到五指,放在口里一咬,痛、痛感使他进一步清醒。
现在,他能观察,也能思想了。
他躺在一个白石洞里,入目全是莹白,身下是兽皮还衬着干草,所以厚实而松软,这是什么地方?如何获救的?他的记忆只到被怪物的香雾迷昏为止。
练武人的本能,他首先试着提气,功力未失,用手一模,剑还在身边,他直觉地感到情况并不恶劣。然后,他想到了小泥鳅,小泥鳅的命运如何?他起身,步到洞口,外面是间大石室,足有一般大户人家的厅堂那么宽大,当然,说是大石洞则更为恰当。
大石室中又有小石室,分布在三边,有五间之多,他停身的是其中之一,大石室里有石几石墩,不怎么精致,但一律是白色,在感受上十分舒坦,只是不见人影。
这地方绝对有主人,不然自己不会在这里。
“你起来了!”先听见声音,然后一个青衣少女从左边第二间石室里现身出来,人长得很清秀,年纪在十八九岁之间,体态刚健婀娜,紧身衣,曲线毕露,充满了别具一格的魅力,但古凌风此刻没心情欣赏。
“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玉虚别府!”
“玉虚别府?”古凌风茫然。
“对!”
“什么所在?”
“苍龙岩对峰。”
迸凌风心头一凉,人昏迷之后,竟然被搬挪了地方。
“在下有位同伴……”
“送出谷外去了!”
“啊!”古凌风呆了好一阵子道:“请问姑娘是什么称呼?”
“我叫若婵!”又用手一指道:“她叫若娟!”
迸凌风这才发现小石室门边不知何时又站了位少女,一样的装束,一样的年纪,一样的体态,只腮边多了个美人痣,不然还真难以分别。
“两位是……”
“同胞姐妹!”若婵回答。
“哦!”古凌风一肚子的疑问,不知该如何问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口唇翕动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道:“姑娘能告诉在下到此的经过么?”
若婵不答,微微一笑躬身后退。
这动作使古凌风感到莫明其妙,正要再次开口,目光转动之间,不由两眼发直,心头抽紧,连呼吸都窒住了,迎面唯一垂着竹帘的那间小石室丽影乍现,面蒙绿纱,赫然正是神秘的“鹦鹉夫人”。
做梦也估不到的意外,古凌风整个地木住了。一向以冷静沉着著称的他,现在像变了另一个人,情况的发展太突兀了。
“古少侠,你请坐!”鹦鹉夫人微抬翠袖,露出白玉似的纤手,指了指石几旁的石墩,声音娇而不媚,脆而不妖,相当地悦耳。
“芳驾……”
“你先坐下!”盈盈举步,先在相对的石墩落座。
迸凌风只好移步就座。
“你有许多话想问?”鹦鹉夫人率直地开口。
“是的!”
“那你听我说……”
迸凌风定睛望着“鹦鹉夫人”静待下文,现在,他又闻到了对方身上散发的异香,这使得他的心神呈现浮动,他猜想,绿纱之下将是一个美艳到什么程度的脸庞?
婵娟分别献上了茶,然后双双退进石室。
白玉盏,浮着碧绿、清香沁脾,不用说是极品珍茗。
“请用茶,这是远从普洱来的上品。”
“请!”古凌风啜了一口,的确是不同凡响。
“本来我可以什么也不说,但又忍不住不告诉你。”鹦鹉夫人轻启朱唇,为什么要用这句开场白,是什么原因使她忍不住,只她自己知道。
“在下恭聆!”古凌风头一次用这种斯文的口吻。
“这玉虚别府是我临时的落脚处,所以不想加以经营,名字也是兴之所至起的,之所以在此栖身,是为了那只天蜍……”
“天蜍?”古凌风愕然。
“不错,就是那只千年大蛤蟆,根据古籍记载,此物栖息深山巨泽,百年难得一见,我为了合一剂秘药,费了五年的光阴,由南到北,搜遍了穷山恶谷,终于在苍龙岩下发现了这一只,每日收取它的口涎……”
“它的口涎岂非剧毒……”
“对,天下物物相克相生,无毒生毒,有毒无毒,其中玄奥不足为外行人道,现在大功已成,我即将离开,偏巧碰上你坠谷,这也可以算是一点缘分,现在你说说你犯险进谷的原因。”
想到那只天蜍,古凌风是余悸犹存,他不想隐瞒,把追查宋三娘抱玉投谷的经过简要地照实说了出来,然后道:“在下猜想,人已果了天蜍之月复!”
“没这样的事!”鹦鹉夫人摇头。
“为什么?”古凌风大惑不解。
“天蜍不食血肉之物,百岁之前,吸食虫蚁蛾虻,百岁之后,餐风饮露,这只天蜍已有千年道行,绝无此事,而且除了你和被送出去的小僮之外,根本无人坠谷。”
“这……在下是亲眼见的!?”古凌风无法接受这说法。
“但事实上没有。”
迸凌风心念电转:“神通宝玉稀世之珍,没有人见而不取的,宋三娘投岩是众目所睹,要灭尸湮证太容易了,而且对方出现得太突兀,主动解除了醉虾的禁制,所持的理由完全不近情理,看样子对方不但擅长用毒,还能驱使怪物,凭武功绝对无法与之抗衡,这将如何是好?”
“你不相信?”鹦鹉夫人已窥出古凌风的心意。
“并非不相信,只是……”
“只是不信?”鹦鹉夫人辞锋犀利。
迸凌风相当尴尬,只是他的冷漠性格已经抬头,是以脸上没任何表情。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在下想到谷底仔细搜查一遍。”
“可以,但必须等明天。”
“明天?”
“对,现在已经入夜,谷底一片漆黑。”
迸凌风抬眼张望,石室里虽然亮度不高,但却没有入晚的感觉,而对方却说已经入夜,是假借之辞么?再看,忽然发现洞顶角落岩褶处似有发光的东西,仔细辨认,才看出是嵌有胡桃大的珠子,而且不止一颗,四角都有,原来石室的光源是明珠,永远保持着光亮,单这些照明的珠子,就难以估计其价值,越发增加了“鹦鹉夫人”的神秘性,他无话可说了。
“古少侠,想来你已经饿了,山里没什么好招待的,粗肴薄酒,勉强可以果月复,你宽坐,我不陪你了!”说完起身,姗姗进入遮帘的石室。
迸凌风呆坐着,有一种梦幻之感。
不一会,若婵若娟用木盘托着酒菜食具将就摆在古凌风身边的石几上,摆好之后,若婵替他斟上一杯酒,微笑着道:“古公子,您自便,用完之后就请到原来的那间石室安置,恕我家夫人不便陪你。”
两少女转身离去。
食具很精致,全是上等的瓷器,莱也不错,一共五色,四色野味、一色野莱,居然还有一大碗米饭,在这种境地里真的是相当难得了。
见了食物,古凌风才感觉到饥肠辘辘,真的是饿了,根本上也没客气的对象,举杯动筷,吃喝起来。
很特殊的待客方式,他猜想“鹦鹉夫人”不便作陪并非自恃身份,或是恪于男女有别,而是她不愿显露真面目,饮食就必须摘去面纱,这当然是她所不愿的,至于是什么原因要隐秘真面目便不得而知了。
酒足饭饱,默然回到来时躺卧的石室,才又发现室里还有复室,置有盥洗方便的用具,设备倒是周到。
躺下之后,他感到一阵醺然,是醉了。
他一向自认酒量不差,一壶酒使他有醉意还是头一次,喝的时候只觉得醇而不烈,芳甘适口,想不到后劲有这么大。
醉,如果不过度未始不是一种享受,飘飘然里现实的世界变得很模糊,浑然中他阖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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