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遇艳阳天 第八章
“啊啊啊啊啊--”
本来已显空旷的地方在韩约曦的大叫之下更惊人,吓得另外一个值日生小陈连忙出声。
“韩、韩、韩约曦,-不要这样叫,听起来好可怕。”
她也知道很可怕啊,可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巴有什么办法?
停电本来就会吓到人,何况,她还怕黑。
“那个,大伟。”她叫着另外一个留守的人,“都停电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说不定只是跳电而已,等一下。”
“还、还等啊?”
“这种事情常有啦。”吴大伟的声音十分老神在在,“五分钟、十分钟电力就会恢复了。”
呜呜呜,为什么办公室没有不断电系统跟紧急照明设备?
如果预算有限的话,至少也该给他们一人一支手电筒,放在桌子旁边预备突如其来的状况啊。
像这样黑抹抹的靠着窗外的闪电辨识室内状况,感觉好可怕喔。
矮约曦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电不会来了啦,我们先走也不会有人知道……”
卑还没讲完,只见眼前灯光一闪,接着满室大亮。
吴大伟很得意的说:“看吧,我就说是跳电,一下就好。”
一个接着一个,室内的电器陆续恢复运转,冷气吹送,计算机也开始跑,墙上的插电钟答答答的走着。
矮约曦从原本蹲着的地上回到座位,拿起电话想拨易天君的号码,但就在手指接触到按键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放下了。
必到屏幕,觉得自己的心还在怦怦跳。
再次登入,再次开启,刚刚聊到一半的人纷纷问她怎么会断线?她回答说是跳电。
对,只是跳电而已,没什么,时钟上指着九点十分,再五十分钟就可以闪人。
可是,拜托别在这短短的五十分钟出问题啊。
她可不想抖着出去,抖着上车,然后一路抖着回家。
身为独立的现代女性,怎么可以因为一个打雷闪电就变得这么没用,她啊,只要看到那种因为老鼠、蟑螂尖叫的女生就会皱眉,而她如果在这种时候失控,跟那些女孩子有什么不一样?
她要庄敬自强,处变不惊。
棒了段时间再瞄一眼时钟,很好,只剩下三十分钟。
一声“欢迎光临”的电子招呼语在宁静的空间很突兀的响起。
矮约曦微觉奇怪,不会吧,还真的有人在台风天找房子啊?拾起头,却发现进来的人是全雅成。
他不是老早就闪人了吗?
“雅成?”小陈的声音很是意外,“你怎么来了?”
面对疑问,全雅成只是很简单的说:“有东西没拿。”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台风天的还跑回来?”
“手机。”
“哗。”小陈与吴大伟不约而同的说:“那是真的很重要。”
矮约曦也知道手机很重要,可是,她晚上的时候,明明看着全雅成一边讲手机一边走向停车场,手机要掉也该是掉在车上吧,怎么会留在办公室?
嗯嗯,有问题。
两人的办公桌是面对面的,她将身子稍微侧过,想看看他从抽屉里拿了什么,却发现,他只是把手伸进抽屉一捞,什么也没拿。
什么也没拿还假装拿了什么的放进口袋?
她忍不住在心里咦的一声,她还以为他是个古板、制式、中规中矩到某种惊人程度的模范生,结果,也会来这一招啊。
可是问题是,他干么这样做?
惫在想,只见计算机屏幕又是一闪,而这种闪法,韩约曦很熟悉,因为就在刚刚跳电之前,屏幕也是这样闪的。
咻的一声,接下来是一片漆黑。
比刚刚好的,她只“啊”了一声。
小陈反应也很快,“韩约曦-别叫,跳电而已。”
“我……”
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了光亮--手电筒。
虽然是出现在那个跟她打死合不来的全雅成手上,但是,那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手电筒。
发亮的东西稍稍抚平了她的害怕。
“韩约曦,不是吧,-这么怕停电喔?”吴大伟一副很想笑的样子,“还眼泛泪光了耶,哈哈哈。”
“要你管啊。”
“我又没管,我笑也不行?”
“个性这么恶劣,难怪小米不要你。”
“小米不要我?”吴大伟怪叫起来,“是我先不要她的好不好?”
全雅成打断他们幼稚的胡乱攻击,“我要回去了,你们要不要顺便一起走?停车场没有灯。”
颁隆一声,雷声大作,雨下得更凶了。
苞有手电筒的讨厌鬼一起到停车场?还是留在这里等那应该不太会来的电?韩约曦陷入天人交战。
苞讨厌鬼一起的话,一定会让他觉得很得意吧,可是,不跟他一起,她知道自己有可能在停车场就软脚,到时候更丢脸。
以目前的状况来看,她的选择只有两种:“让他得意”跟“很丢脸”。
选择性不大,其实。
看了看窗外的雷雨,韩约曦很没志气的拿起包包走到全雅成身边,“我我我、我要走了,你们,”纤纤小手指向小陈跟吴大伟,“明天随便你们怎么讲。”
全雅成的车子在风雨中以一种安全且标准的时速朝固定的方向前进。
氨驾驶座上坐着韩约曦--刚才陪她去牵车,刚好一个闪电,她受惊之余,手一抖,钥匙圈居然就这样从排水沟上的盖子孔落了下去,那个缝其实不大,这样的巧合让她当场傻眼。
然后她跪在地上,也不管大雨,伸了手拚命的要捞,一直到她认清自己的手真的伸下进去之后,还想打电话叫管理机关想办法,后来是被全雅成给阻止了。
两家顺路,他当然没有理由让她叫出租车。
两个近来不太交谈的人共处同一个空间,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一路开到了她的巷子口,他才终于说了第一句话,“怎么走?”
“左转,到底。”
到底的地方,是一层六楼建筑,以门窗格局来说,看得出来是专门租给单身人士的大套房。
他停了车,她却没有下去的意思。
“谢谢。”
“顺路而已。”
勉强可辨认的视线里,韩约曦一双眼睛直看着他,“你今天为什么回四季?”
“我说我手机忘了拿……”
“你手机才没忘了拿。”她打断他,“你根本没有从抽屉拿任何东西。”
她看到了?
可是,他要怎么回答她的问题呢?
总不能说,其实当她挂着“十点才下班”的状况的时候,他也在线上,只是属于隐藏状态吧。
他跟自己的朋友聊着,然后偶尔注意一下她的状况,不知道在哪次点过来的时候,发现她跟小陈、吴大伟三人突然都不见了。没有这么巧的事情,但如果是停电的话,就有可能造成三人同时在线上消失。
他想起第一次在西亚饭店停车场见面的时候,她跟他因为停车问题大吵,原本还强词夺理的她却因为那几秒钟的跳电,迅速逃逸。
然后又想到他第二次去深海,她跟他说某次台风停电,她弟弟要过去陪她的事情。
当他猜测他们三人会在线上消失是因为停电后,说不上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要过来一下四季比较好。
虽然有点蠢,但他想这么做。
也很庆幸自己真的有去,因为第二次的的确确是停电,而他也亲眼看到,她对黑暗是多么恐惧。
那泪光不是在撒娇,他看到她紧握的拳头,那是在忍耐。
从四季到停车场的路上,她明明怕得拉着他的袖子,却又嘴硬的说:“我只是看不清楚,你可不要误会喔。”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恐惧到有点病态,但是,他知道那不是演戏。
一路上,她的手紧紧捏着裙。
“很晚了,上去换个衣服,赶紧休息吧。”全雅成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明天还要上班。”
“你的个性真的很讨人厌。”
“我知道。”
那双大大的眼睛又看了他半晌,在确定他的确不会回答为什么会到四季之后,韩约曦也放弃追问了。
“要不要上来喝杯咖啡?”
“干么?想钓我?我可是很洁身自爱的。”
又是大眼瞪小眼。
十秒后,她忍不住笑了,大眼一弯成月,“你放心,你这种烂个性,喜欢自讨苦吃的人才会钓你,要不要上来啦?”
开门的时候,韩约曦还在碎碎念,“还好我不是那种把所有钥匙串在一起的人,要不然还要找锁匠,换锁是没关系,可惜那个钥匙包……”
她的房间不是很整齐,但也不是很乱,淡淡的桃色作底,有一种“某人正居住”的味道在里面。
“进来啊。”她招呼全雅成,“室内鞋在柜子里面。”
瘪子里有好几双室内鞋,看得出这里很常有朋友来,小小的客厅并不是很漂亮,但确令人舒服。
“你坐一下。”她把电视遥控器拿给他,“我先去换衣服。”
全雅成打开电视,转到新闻台看台风最新动向,已经转成中台,直扑台湾,气象局要大家严防豪雨……
就在主播念出停止上班上课的县市的时候,韩约曦出来了。
他一看,只觉得想笑。外型那么俐落的一个人,居然穿HelloKitty的衣服,还是粉红色的。
“笑什么啦,你不知道这种棉质的衣服最舒服了吗?”
“我没笑啊。”没笑出来。
“你当我是笨蛋?你有没有在笑我会看下出来?你坐得那么正干么?我的沙发有靠背的。”
他知道,他只是不太习惯。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入“非女友”的单身女子房间,他总不能一进来就大剌剌的倒在沙发上吧?
别说是别人家,就算在自己家里,他也甚少这样做。
矮约曦的厨房是开放式的,流理台外侧,还有个小小的吧台,银色的,后现代风格,跟深海的感觉一样。
他看到她把滤纸铺好,然后放入适当的咖啡粉,倒水,很快的响起了噗噗的声音,室内充满咖啡香。
也许是被她在厨房内的身影吸引,全雅成走到了小吧台边坐下。
:垣个很不错吧?”她拍拍吧台,笑了。
“怎么会想到做这个?”
“因为我一直很羡慕那种,妻子在厨房做菜,刚下班的丈夫就坐在吧台边喝点小酒,一起聊天的情形,所以当时才要装潢师傅帮我弄这个。”她将咖啡放到他面前,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当时是做得很高兴啦,也没想到这个单位有点小,其实并不适合两个人住。”
“-后来买新房的时候有做吗?”
“有啊。”韩约曦一笑,“可惜没用到。”
“-看得很开嘛。”
“看不开也得看开啊,我会去争取,但不会去强求,如果他没那种心的话,勉强也没有用,我结婚是为了想要幸福,可不是为了要跟一个男人整日-怨我、我怪你的过日子。”
全雅成拿起咖啡,“还会不会想他?”
“说想也是想,说不想也是不想,虽然有点像是乱说,不过我并没有说谎。”她嗯的一声,好象是在说给他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觉得有时候只是一个契机吧,那天当我去房屋公司解约的时候,突然有种感觉,那真的不是我的婚礼,他也真的不是我的丈夫,所以即使已经这么接近了,还是不能成真。”
看着韩约曦的表情,全雅成知道她是真的不介意了。
那出夏日谬剧对她而言已经是过去。
而且,他还发现到,这是他们第一次就同一个话题交谈超过十五分钟还没有起争执。
“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地方不以为然,我也很难解释我为什么会那样做,为什么会那样想,我只能告诉你,现在的生活模式是过往经验的累积,我并不是……并不是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我只是……真的很想要有人陪。”
看着这样坦白的她,全雅成突然有种懊恼的感觉--对于过往自己的心胸狭窄觉得懊恼。
他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他的嫌恶一定或多或少伤害到她吧?
因为她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却要接受那样负面的目光。
嘟、嘟……室内电话响了。
在韩约曦从厨房走到客厅之前,电话已经自动切换到答录系统,
“约曦,是我。”一个很低沉的男子声音响起,“-手机没开,小君很担心,回到家回个电话给我们……”
听到声音她很明显的加快了脚步。
“……-还好吧?有没有准备手电筒?没有的话我拿过去给-……”
“阿浩,我在,嗯,你呢?小君呢……嗯,他睡了就好,我没事……不用不用,他如果醒来旁边没人也不好,我有朋友在,没关系……好、好,你跟他说我手机下午摔到了,找我的话打家里或者公司的电话,拜拜。”
全雅成想起来了,说话的是深海那个大个子,口中的“小君”则是她那比女孩子还漂亮的弟弟。
听起来,连那个大个子都知道她怕黑。
币了电话,韩约曦笑笑,“我弟的男朋友,你见过的。”
“我记得。”
两人似乎都想起了那次因为道德观点引发的不愉快,原来顺利的对话突然间又停下来。
全雅成看着韩约曦若有所思的脸,突然开口,“你们姊弟……”只说了四个字就后悔了,因为,总觉得彼此还不到可以无话不谈的阶段。
“你发现啦?”她笑,“我们姊弟这一点很像。”
她应该是在笑吧,可是感觉上怎么有点酸涩?
眼睛眨啊眨的,她好象想起了什么无法过去的旧事一样。
“跟你说也没关系,只不过故事有点长。我啊,一直到自己念小学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从小到大一直叫爸爸、爸爸的人跟我没有血缘关系,我是妈妈的孩子,却不是爸爸的孩子,小君跟我不同姓,但他却是我弟弟……
“我一直以为爷爷、女乃女乃是因为重男轻女所以不喜欢我,每次回爷爷、女乃女乃家,他们都对小君又亲又抱的,对我却好冷淡。”
全雅成怔了怔,简简单单几句话,却道尽了许多矛盾与心事。
“小时候”的她才几岁?
贬羡慕爷爷、女乃女乃的疼爱吧?而且,一定也不了解,为什么自己总得不到他们的关心。
“可是没关系,因为爸爸对我很好,他总说,约曦是我的女儿,国小六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全家出去玩,后来下了大雨,夏天夜晚的骤雨真的很大,对向车道有个人好象是车子打滑还是怎么样,朝我们冲过来,我跟我弟会很怕黑是因为,我们……我们都忘不掉那天晚上!
“你不知道,那真的很可怕,之前爸爸、妈妈还跟我们有说有笑的,突然间一阵撞击,爸爸不讲话了,妈妈也不讲话了,我觉得全身好痛,然后只听到小君一直哭,我想去抱他,可是全身都动弹不得,连喘气都很困难。
“后来小君也不哭了,一点声音也没有,我很怕他死掉,雨一直下……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我听到救护车的声音,然后有人一直问我,妹妹,-听得到吗?听得到的话动动手,然后我听到他们大叫说这个小阿子还活着……他们花了很多时间才把我从里面拉出来,被送上救护车。
“我爸爸、妈妈的丧礼很乱,因为两边的大人都骂来骂去,小君整天捱着我,其实我们都有点明白,丧礼结束后,应该会分开。后来小君被爷爷、女乃女乃带回去,我被外婆收养。外婆对我很好,可是,我很想我弟弟,外婆跟爷爷、女乃女乃家离得很远,我们只能写写信,偶尔偶尔才能见面。
“我的道德观念比较开放是真的,我不想后悔,弟弟喜欢男孩子,那没办法,我能做的就是去爱他,然后去爱他所关心的人。我会打电话给爷爷、女乃女乃,也会跟阿浩联络,因为我知道这些事情能够让小君高兴,因为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能在今天完成的事情一定要在今天完成才行,我要在今天告诉我爱的人说我爱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能那么快忘记安德烈吗?我不是薄情,而是因为我亲眼看着爸爸、妈妈在我面前死掉,然后又跟弟弟分开,我……我是好不容易才存活下来的,经过这些事情,我知道,没有什么事情比活着更重要,人要往前看,外婆跟我说,人只要活着,肯付出,就会有奇迹发生。”韩约曦看着全雅成,双眼通红。
“你知道吗?我……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只是在跟命运争取我想要的奇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