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夫的悔过书 3
有一个科学家,他相信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能找得到科学的根据与逻辑的脉络。
科学家有一个深爱他、支持他的妻子;科学家也相信,在科学之外,他最爱的就是他的妻子。
但,“爱”是什么呢?
它应该也像世间万物一样,有合理的科学与逻辑。
于是科学家决定,他要研究“爱”。
爱来自内心,发乎内心,于是爱的根据便是人的心。科学家决定找一个拥有爱的人,研究他的心脏。
结果,当然只有他的妻子支持他,他也相信,他的妻子拥有真正的爱。
于是科学家剖开了妻子的胸膛,挖出了她的心脏,却发现那颗不再跳动的心脏,其实和一般也没什么不同。
他没有研究出“爱”,却发现,他失去了他的妻子,也失去他这辈子所有的爱。
啪!杯本被合上,年纪轻轻却已经少年白的钱总编揉了揉抽痛的太阳穴,一脸无奈地看向他的大老板兼大金主。
他轻咳了声,尽可能婉转地道:“秦先生,您真的确定您这本大作……”差点咬到舌头,要说出违心之论真难,可见他道行还不够。“是儿童绘本?”
唉,赔钱事小,反正有金主撑腰,金主爱印几本就印几本,问题是他不想收到家长抗议信啊!
“不行吗?”买绘本的都是成年人,秦苍海不懂为什么还要分成人绘本或儿童绘本,出钱的是大爷,小阿子看卡通就好了嘛!
“当然……”不行!“也不是说不行啦!”唉,钱总编面上赔笑,心里叹气。总编头衔是好听,可是不见得多风光,而且绝对没比较好混。
就像现在,安抚大金主,简直像在安抚老虎。
“可是,您描述的内容太过血腥,对儿童来说可能不是那么恰当。”实际上,比较像时下恐怖片的情节,让人看得脸上青森森,背脊冷吱吱。
秦苍海一手撑在办公桌上,另一手扠腰,身体斜靠着,神情慵懒,似笑非笑,与他面对面的钱总编开始觉得空调故障,频频拭汗。
“你!”不按牌理出牌的秦苍海指着他,眼露精光。“你骗不了我。”
钱总编冒冷汗,“秦先生……”
“奇怪了,”秦苍海忽然一脸目眩神迷恍惚貌,一手模着下巴,看向空气中不知名的某个点。“你知道吗?打从我自昏迷中转醒,我整个人就像月兑胎换骨一样……”
是头壳坏去了吧?钱总编擦了擦汗,“有吗?您还是跟过去一样风流倜傥啊!”
“不。”秦苍海的视线又对上他的,钱总编顿时觉得冷气又开得太强了点。“我现在,能够清楚地知道,你在我的作品里找不到共鸣,所以你无法认同我,你体会不了我用生命换来的领悟。”
惫用生命换来的领悟咧!
“您误会了,”钱总编毫无困难地挤出两滴眼泪来,“我这是……我这是感动到无以复加啊!我已经无法形容我内心澎湃的感受了。”要疯大家一起来疯,谁怕谁?
“真的吗?你真的能够了解吗?”秦苍海起身,高大的身躯充满压迫感地矗立在办公桌前,双手张开撑在桌面上,虽然依旧是贵公子气派,身形却像极了讨债集团的大哥。“你真的知道那种领悟得太迟的痛苦吗?知道失去的才是自己所痴求的,却早就无法回头的遗憾吗?”
“我真的知道……”覆水难收回,时光难从头,一时胡涂悔憾终生——他当然知道!早知道,他当年就继续留在零周刊,至少人家的老板比较正常。
“那你要不要告诉我,我老婆在哪里?”一向注重形象的秦家贵公子开始挽起袖子,大有不老实招供就要掐死他的架式。
般了半天,是来逼问前妻下落的?
“我不知道啊……”难道他要在每个员工身上装卫星定位接收器吗?何况还是离职多年的员工,真有接收器也早就生锈故障了好吗?
“不知道?”太子爷瞇眼。
“是真的啊!”钱总编这回眼角真的泪光闪烁了,“秦夫人离职好几年了……”跑到他这里来要人,有没有搞错啊!
秦苍海又定定地看着他半天,像在决定要不要放过他,或者是决定要不要那么快放弃这条线索。
他是可以再去求沈家夫妇,可是沈家夫妇当年就不谅解他了,昨天他去拜访,沈心的舅舅撂了狠话,要他有种就自己想办法找回自己的老婆。外公过世多年,他能求助的人实在有限。
“以前的员工数据总有留着吧?”想起来,他这丈夫当得真失败,连妻子的下落都得跟外人打探──
懊吧,是前妻,但在没离婚前,他对沈心的了解也没有比较多。
“员工离职后就都销毁了,何况她还是您的夫人,我们老早处理掉了。”
“那她过去总有要好的同事吧?”
钱总编迟疑了两秒,但这两秒已足够让秦苍海像鲨鱼闻到血腥味,他食指点着桌面催促道:“有吧?”
“美编组长以前是和秦夫人挺要好的。”死道友不死贫道,要死也要拖个垫背的,怪不了他把部属拖下水啊!
太子爷立刻一声令下,结婚后有些福态的美编组长劳拉被召进办公室来问话,原本对太子爷难掩不屑的劳拉大概等这天等好久了,加油添醋地形容沈心当年多凄惨、多悲凉、多让人鼻酸,描述之夸张、言辞之精湛、口吻之生动,媲美月兑口秀节目主持人,连钱总编都开始暗暗思忖可以把劳拉调到文编组。
“讲重点!”秦苍海克制着想叫这女人住嘴的冲动。
劳拉一脸悻悻然,“她人在台湾。”
她把地址给秦苍海,却故意写错路名和门牌号码——哪有让他这么轻松过关的道理?要是有心自然找得到人。而且还有件要事她没说,让这个负心汉自己去发现好了,旁人讲总没有自己亲眼发现的事实来得震撼心痛!
秦苍海得到答案,风风火火地就要离开。
“那……这本画册?”钱总编没忘记意思意思地开口提问。
“你是总编,你排日期,不过越早发行越好,我要让心心看见!”他说。
是啊,他是总编,但他是金主,没有他开口不给过稿的份啊!
印就印,反正是用他秦公子的钞票印,只是到时若卖不好,他这个总编还是很难向番王太子交代啊!
“爱情”是什么?
他不是疯狂的科学家,也没有剖开妻子的胸膛,却对她双手奉上的真心视而不见。
他不只一次地告诉她,他不爱她。
他不爱她,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婚前婚后,离婚前和离婚后,他挂心的始终只有她?
拿到沈心的住址,秦苍海连夜飞到台湾。
结婚后,他是个失败的丈夫,他彷佛忘记了多少个夜里,他们曾经一起彻夜谈心,却在他们该是最亲密伴侣的那一段路上,狠心地丢下她一个人。
秦苍海抚向胸口,当年他送给沈心的婚戒,不是精挑细选,他也没那个心思,交代了首饰店给她一只最昂贵的就算交差了事,但沈心却自己挑了一颗心形白钻,小小的,甚至不足够让她拿来向人炫耀。协议离婚后,她连这只婚戒也留下了,什么都没带……
他们俩都相信她走得彻底,却没发现,其实沈心已经带走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
碧海沉心。
她把心交到他手上,却被他遗忘,怎知原来在多年以前,她已经捡到他那颗飘泊而不愿安定的心,她不曾刻意表现她有多深情,连同她对他的爱情藏在深海底,守着也恋着。
飞机飞越了太平洋,这早在多年前就该跨越的广阔海洋,早该追回的无价珍宝,但愿上天还愿意还给他,不要太迟了才好……
沈家和秦家在长岛是邻居,不过大半住在长岛的,通常非富即贵,广阔的庭院与游泳池只是基本配备,拥有私人道路和停机坪都算正常,真正的“朱门似海”,因此所谓“邻居”其实也隔了很远。
沈心十三岁到美国投靠舅舅和舅妈时,一句英语也不会,舅舅虽然有一个跟她同年的女儿及小她三岁的儿子,但舅妈对表妹、表弟的中文教育一直很宽松,沈洁和沈昂连一句“你好吗”都说得不伦不类。
对沈心,舅舅却严格要求她不得依赖中文。舅舅虽是出自好意,希望沈心尽快融入美国的环境,也怕她求学进度落后于人,但在最敏感的年纪,被迫与熟悉的成长环境分割,昔日在台湾大家眼中开朗可爱的小女孩,到了美国,却变成师长和同学眼中沉默的怪胎。
语言不通,又和自小相依为命的母亲分开,头几年的孤单让她习惯沉默,而她的沉默也让同侪自然而然地将她排挤在圈子外。
对秦苍海的依恋,也许正是因为她太孤单吧?因为他对她伸出了友谊的双手,他是她唯一的朋友。
是不是因此让她形成了爱情的错觉?很多年以后,沈心才明白,去计较爱情的成分是否纯粹根本没意义,生命本身如此丰富而多变,许许多多的际遇激发人的喜怒哀乐与爱恨,何来纯粹的爱情?
他若是她孤单的寒夜里曾经炫目的星光,必然也是最闪亮的,毋庸置疑。
秦苍海的父亲和沈心的外公年轻时就是军校的学长学弟。
舅舅虽然疼她,但终究是军人脾气,太严厉,外公对沈心就多了点疼惜与溺爱,十三岁以后沈心最亲的亲人便是外公,每次外公到秦家和秦爷爷下棋,沈心总会跟着,当然是希望能见到秦苍海。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需要沈心特别去等待,只要她和外公到秦家,秦苍海一定会在,而且似乎越来越爱逗她。沈心模不清秦苍海的心思,但能和暗恋的人在一起总是令她开心的。
沈心抱着画本来到铺着柚木地板的和室,秦家佣人很习惯她每次来访时老往僻静的房间跑,当然也是秦家老太爷吩咐过,沈家大丫头可以随意地在屋子里走动,否则沈心也不敢这么大胆。
秦家宅子大,有用没用的空房间多,沈心总是忍不住想,不知道今天会不会遇见秦苍海?或者该说,不知他会不会找到她?
这么想好像有点自作多情,虽然她也想过待在固定的地方,秦苍海比较好找到她,但是如果秦苍海根本没有特意找她呢?
她只好自己乱晃,看看能不能制杂卩一点不期而遇。只是最近她的运气似乎特别好,总会幸运地选到秦苍海“碰巧”会经过或使用的房间,令她开始烦恼,若是有一天没遇见秦苍海,失望的情绪会更大吧?
她在和室的一角坐下,决定一小时后如果秦苍海没有碰巧经过这里,那她就转移阵地。
沈心抱着画本开始涂涂抹抹。每次秦苍海说要看她画本里的东西,她总是推拒,其实她没什么绘画天分,最初是因为舅舅希望她平时多用英文书写,不要依赖中文,她索性就不用写的,涂鸦只是她排遣寂寞的方式。
绑来,她听说,秦苍海跟其它秦家少爷不同,念的是艺术设计,老天爷彷佛觉得秦家这位天之骄子受尽众人骄宠还不够,还让他多才多艺,绘画天分尤其受到赞赏。
沈心当然也见识过秦苍海那些傲人的才华,她觉得自己乱七八遭的涂鸦若是被他看见了,一定会被他取笑吧?不管怎么样都是暗恋的对象啊!实在不希望他看见自己平庸的一面。
秦苍海接近和室时,就看到小女生小小的身影缩在角落画图,那专注又自得其乐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嘴角上扬。
他大少爷当然不是真的神通广大,不过秦家上上下下的佣人几乎都认得沈心,要打听这小不点今天往哪里钻还不容易?
只是,若不是他发现沈心老是在她以为没人注意时,红着脸偷偷瞧他,和他独处时话也比平常多,他真会以为这小女生讨厌他呢!不然干嘛每次来他家都换地方待,好像怕被他逮到似的。
他悄悄地来到沈心背后,脸上露出调皮小男生才会有的恶作剧贼笑。
“在干嘛?”
他突然欺近,毫无防备的沈心差点尖叫出声。
“让我看看妳神神秘秘在画些什么?”一把捞起沈心的画本,秦苍海简直像心智年龄突然间退化了十岁,故意逗得她紧张跳脚。
“还给我!”沈心着急地喊,无奈她身材娇小,哪里是秦苍海的对手。
“干嘛那么紧张?”秦苍海好整以暇,压根不用躲,沈心也拿他没辙。
两个半大不小的大孩子,明明都成年了,却在和室里追逐玩闹了起来。
“你好恶劣……”娇嗓已带着哭音,听在秦苍海耳里却像小绵羊软软地在求饶撒娇,让他一方面又想逗她,一方面又舍不得她真的掉眼泪。
“让我看妳的画本,这么难过吗?”他真搞不懂这个小女生啊!
沈心嗫嚅着,“我画的不好看,你不要看好不好?”她真的求饶了。
秦苍海好气又好笑,“跟妳玩游戏或比赛一定很没意思!”这小女生半点求胜心也无,搞不好敌人恐吓一下她就示弱了。幸好他也没打算扮演那个欺负她的坏蛋,谁敢恫喝她,得先过他这一关!
“而且……”他用画本轻轻地敲了一下她的头,很轻很轻,怕打疼她。“谁说要图画得好看才能画画?一张画只有好看是没意义的。”
说罢,秦苍海原地坐下,打算好好欣赏这个奇怪小女生让他好奇不已的小秘密。
沈心见他没有放弃的打算,只好垂着头,打算挑个离他最远的角落躲。至少他要笑她时,她可以躲远一点……
秦苍海却盯住她,“欸,妳想去哪里?过来!”
“我不打扰你。”沈心简直要绞起手指,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看得秦苍海一阵好笑。
“当别人欣赏妳的作品时,妳这个创作者怎么可以夹着尾巴落跑?”
“我又不是什么画家,那些都只是涂鸦而已。”她说着,觉得更心酸了。
“那妳过来陪我一起看好不好?”秦苍海硬的不成,来软的,反正就是不让这小女生从他视线里离开。
沈心迟疑了,待在秦苍海身边的诱惑对她来说还是很大的,在自尊心和心仪的人之间犹豫半天,最后还是秦苍海的魅力获胜,她扁着小嘴,却又小脸通红,小步踱至他身边——大概三步的距离外,坐下。
秦苍海没好气,又实在很想笑,那一刻真想扮演恶霸无赖,直接扑上去欺负她!
他故意道:“我很惹人厌吗?还是会咬人?坐那么远?那么心不甘情不愿?”
“我没有!”沈心急急地反驳,紧张得连脖子都红了,连忙往秦苍海身边又挪近一公分。
他真坏心。秦苍海在心里笑得乐不可支。
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奇妙,他几乎确定这小女生喜欢他,他也想对她温柔,对她疼惜,可又忍不住想看她被逗得手足无措的模样,那让他好心痒,一种原始的本性在躁动着。
也不过就坐在他身边——还足足有一个手臂长度的距离,这小女生竟然又脸红了,秦苍海也不知自己是想对她投降,还是继续这让他心痒的游戏。
“过来。”最后,他决定扮演那个恫喝她的恶霸,她小心防守,那换他积极进攻总行吧?他稍微挪动身躯,长臂一伸,不啰唆,直接把小绵羊往嘴里衔,沈心已然被他抱在怀里。
颁!小人儿的脸蛋热到冒烟了。
原本只是小男孩式的顽皮心态,虽然他打死也不会承认自己这么幼稚,像情窦初开的蠢笨小表头欺负心仪的女生。秦苍海原本只觉逗这小女生很有趣,加上雄性本能的侵略性在作祟,却反而让自己一阵心神荡漾,那日在琴室里的恍神好像又发作了,眼睛离不开沈心纤细的脖子和她在外的每一吋皎白细致,忍不住遐想她衣服底下的春光,全身知觉都感受到她的娇小,她的柔软,还有她身上沁甜的香气……
而沈心呢,她心跳快得像要休克,脸再红下去大概整个人都可以烤熟了,眼前的情境对她来说太过美好而不真实,害她三魂七魄有一半飞到天堂去了,另一半则卡在云端上滚过来滚过去,捧着脸害羞狂喜,粉红泡泡冒不停。总之地球上这个沈心,此刻是傻的,十级大地震来也摇不醒。
秦苍海困难地咽着口水,觉得口干舌燥,原始的本能让他全身发热,下月复某个部位更是蠢蠢欲动,甚至想要暴动。
懊想咬一口,舌忝个过瘾,然后推倒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