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军师 第五章
“他受伤中毒,身体虚弱,脸色看来也颇苍白……嗯,还瘦了。”
“这样啊?”中年男子抚著下巴,望向自己脚边,巡视一遍后,又问:“为男为女啊?”
“男。”湛露不解道。这有啥关系?
老板立刻抓起条绳子,大笑道:
“男的好!男的好!那就用甲鱼吧!”
“甲鱼?”她挤眉瞪视那条粗绳尾端绑的不知名墨绿物体。
“是啊!甲鱼!”老板口沫横飞地介绍著:“甲鱼不仅可做药膳,更可当成药材,肉质味美鲜女敕,风味独特。做为膳食,酌以虫草和红枣,可以滋阳益气,补肾固精,抵抗疲劳;若做为药材,又可主治清热血虚、肌肉消瘦,乃是上上之品啊!”
“这样吗?”她没研究,不过既然那么好,那就买两只试试吧。
掏出钱袋,她给了老板银子,提著装甲鱼的竹篓转身上了马。
“主子,你……”小行跟在旁边,嗫嗫嚅嚅地问道:“你真的要带这两只甲鱼送给上官侯爷啊?”
“是啊。”上回是她太匆忙才疏忽,上门探望,理所当然不可失礼。
“主子啊,你、你……”小行望著那湿答答的竹篓子,面有难色,“你真的跟上官侯爷是好朋友……吗?”
“这……是当然。”她本来应是确定的语气掺杂些许迟疑。是因为她这个“好朋友”,至今仍隐瞒她为女儿身的天大秘密。
如果他们真是好友,应该是无话不谈,彼此坦荡的。她低垂眼眸反省。
懊不该说呢?她其实也不是没想过,只不过……找不到好时机,也担心上官紫无法接受。况且,说了之后,两人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变化也很难说……
她真的怕,怕他知晓真相后生气翻脸,怨她欺瞒,一辈子不睬她。
“主子,到了。”小行停下,替她传唤。
“小行,你也来吧。”她瞧他已经准备好在外头等待,不禁招手笑道。
“我、我?”小行睁大眼指著自己鼻子,受宠若惊。
她微笑,“上官侯府里的厨子手艺不错,你不是爱吃糕点?我想上官不会小器的。”
“好哇!”他开心得脸都红了。
守门的已经认识她,上头也有交代,因此没经过盘问便得以礼遇进入。廊上,碰著了老管事,老管事一见又是湛露,赶忙拦驾。
“湛公子,您来了!”仔仔细细打量著,就怕对方存坏心眼。
“是啊,我来送些补品给上官,你瞧。”湛露笑著拎起手中竹篓,“是甲鱼呢!很补身的。”
甲、甲鱼?老管事的面皮扭曲了一下。
甲鱼不就是鳖吗?这个湛露果然不安好心,存心羞辱主子!
“我想亲自拿给他。上官在哪儿?”湛露没留神注意管事,眼睛直往旁边找著。“钦,不用了,我看到绿小姐了。”点个头致意,带著小行往上官绿的方向去。
小行转头偷瞄老管事发黑的脸色,在额前抹掉一把冷汗。
湛露慢慢走近上官绿,却见她躲在假山后鬼鬼祟祟,便出声问道:
“绿姑娘,你——”
“嘘!”上官绿闻声,飞快回首,将食指放在嘴唇,“嘘!嘘!小声点。”见湛露还站著,索性伸手拉著她的衣袍,要“他”蹲低。
“你……”顺著上官绿的目光看去,湛露瞧见不远处的小亭里,有一男一女正对坐著,看来应该是在赏花。
男的玉树临风,尔雅英挺;女的娇俏月兑俗,清丽秀致,真如一幅上好的画作,景色优美,迷眼醉心,画中璧人也不遑多让。
“我在偷看我大哥,”上官绿坦白以告,她瞅瞅湛露身后的小行,咧嘴笑道:“你们可别太吵坏事。”
偷看?湛露不解。
“做啥要偷看呢?”小行很困惑地低声发问。
“喔,我想瞧瞧我大哥会怎么对待仰慕他的姑娘嘛。”难得大哥在家,她当然要多观察观察。嘻!
“仰慕他的……姑娘?”湛露愣住,忽怔地喃喃。
为什么她会觉得讶异?
这有什么好吃惊的?上官紫相貌俊美,一表人才,是个受人景仰的武侯爷,顶天立地的男儿汉,喜欢他的姑娘,可能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吧?
她自己不男不女,无法娶妻也不能嫁人,但他却迟早要成家,不可能会站在战场上一直陪著她的。不知为何,这结论令她有些难过和失望。
察觉自己的在意,她轻轻地“嗯”了声。
在意?她真的在意了?
“钦,其实也没啥好看的。你瞧我大哥,坐在那里这么久,也没同对方说上什么话。”灰心!无趣的人怎么瞧也是无趣。上官绿摇摇头,垂眼睇见湛露脚旁直滴水,才把注意力转移,“咦?你买的什么啊?”
湛露回神,“喔,是甲鱼,给上官……你大哥的补品。”
“甲鱼?”上官绿呆住,而后抱著月复部又辛苦地捣住嘴,“甲鱼?甲鱼?噗噗!我、我头一回听到有人要请我大哥吃鳖啊!”她喜欢、她喜欢!噗哈——不行,她忍笑忍得好难过!
受不了地抓住旁边无辜的小行,头埋在他瘦弱的肩头开始闷笑出声。
小行吓了跳,她却死死靠著,就是不放。
“对身体有益就好了。”谁去计较那些文字隐喻?湛露叹息。眼神不自觉地微微飘向上官紫和美姑娘的小亭里。
只见美姑娘含羞带怯地攀谈,但上官紫却始终表情淡然地回应,令得美姑娘面色窘迫,整个气氛显得凝窒难以热络,僵硬到仿佛谁家死了人在守灵。
实在看不下去,湛露直起身。
“耶?你要做啥?”上官绿没预料,只能从小行肩膀里抬起俏丽无双的睑蛋,瞠目瞪著湛露提著竹篓子走过去,又担心自己偷窥挨骂,重新躲好。
“上官。”湛露踱近,温温唤道。
上官紫抬眸,望见是她,轻轻地勾起唇。
“你来了。”他没在等待,只是感觉她会上门,或许能说心有灵犀吧。
“是啊。”她一笑,眼角瞥到美姑娘,她道:“这位是?”
“礼部尚书的千金,莫姑娘。”上官紫简单地介绍。
“喔。”原来是尚书之女,莫怪如此娇羞美丽。她行个礼,“莫姑娘,在下名为湛露,为上官侯爷的……朋友。”除了朋友外,她这样子还能是什么?突然的了悟,令得她脸上笑意险些变为酸楚。
莫姑娘颔首,举手投足间有著大家闺秀的高贵。她仰慕上官紫已久,人人都说他骁勇善战,英伟出众,是难得一见的好男儿。他屡战屡胜,从城门领军归来那俊美威武的风姿,教人屏息!
从爹亲那里得知他待在京城,才抓住柄会一见想望中的恋慕男子。不过,这半个时辰的相处下来,她却觉得上官紫和自己想像中有所出入;当然,他的确非常温文尔雅,稳重沉著,但是,却不怎么好相处。
平常的名门公子,自己不用开口,他们都会找话攀谈;但上官紫根本不会附和她,两人说话有一搭没一搭,她老觉得氛围僵凝住,如坐针毡。
幸好,现在有个人来加入,化解了难堪。
莫姑娘很好奇地发现那竹篓,微笑道:“湛公子,你手上这是?”
“这……这个是我带来送给上官的补身食材。”湛露想起上官绿的反应,语带保留地说明。
“哦?”莫姑娘很有兴趣,因为她从来都只见过桌上盘中的食物,红烧肉就是长得像红烧肉,狮子头就是长得狮子头的模样。“可否看看?”她伸手欲触碰竹篓,却教湛露急扯草绳,匆忙避开。
“不能看,不能看。”她委婉拒绝,却因为动作太过大力,草麻绳意外松开,“唉呀!”眼睁睁瞅著竹篓子滚了个跟斗,在台阶前的石板地上打翻。
只见两只墨绿色的怪兽,湿滑貌寝,一个四脚朝天挣扎著,一个伸出它小小的头慢吞吞地往前爬。
那软软黏黏的甲鱼让莫姑娘呆若木鸡,她有生以来还不曾见过如此丑陋的动物!一阵腥臭味传来,令她更是反胃欲作呕。
“对、对不住,妾身先、先告辞了!”慌慌张张地绕开那两只怪物,看都不想再看,让婢女搀扶离去。
“唉,弄巧成拙。”湛露瞅著莫姑娘远去的身影,还瞥见假山后头的上官绿紧紧抱著一脸难色的小行,剧烈地抖著肩膀。
“……上官。”她哀郁地回过头。
上官紫不语,仅睇著她和鞋旁的两只鳖,唇线隐隐上扬,本来还有些苍白的脸色逐渐红润起来。
“连你也笑我?”她嘟起嘴,“我是看你体虚,买来送给你的嘛。那老板说对身体很好的。”这有什么好笑的?是了,它们是不怎么漂亮,不过也挺可爱的啊。
撇撇唇,她弯腰捡起两只甲鱼放回竹篓子,又道:
“莫姑娘跑掉了,你不去追?”
上官紫道:“不必,她以后大概也不会来了。”
“为什么?”她将竹篓子递给总算从上官绿那儿逃月兑过来的小行,疑惑问道。
“因为她已经发现我并非她想要的那种男子。”示意她坐进亭里,他拿起石桌上的瓷壶斟茶。
“什么意思?”她接过,不意触碰到他的长指,比茶杯还温热。
“意思就是……”他垂眸沉吟,而后道:“意思就是,她只是欣赏一个幻想中的侯爷罢了。”
“可是她很美。”不觉得可惜吗?
“美丽并非一定得在外表。”那都会随著岁月逝去。
她摇头,“但是美丽的外在却引人喜爱。”
“也有人不,你别当每个人都那么肤浅。”他淡淡道。
她这叫实话实说,哪里是肤浅了?君不见多少姑娘话都没讲过半句就已经先倾心于他,还不是因为他的俊美?
“好吧,你定远侯百经历练,资历岂是我比得上。”她不正经地抱拳。
“如果你喜欢和各家千金应酬,那么,侯爷的位子让你来坐也可以。”这种因为政治立场而必须的接待,他委实不便推辞。
他战功彪炳引人注目,征战结果却绝不能拿来作为手段,若不将姿态调低,那么他人就会说闲话。上官家上一代多少人紫袍玉带,他看得多,更听得多,即便是他选择从军,依旧逃不掉政场中的繁文褥节。
“那别了。”很快地挥手,湛露皱眉避之。她一点也不想和那种有礼斯文到接近麻烦的人种相处,就像她以前在书院时处处别扭一般。
他扬起优美的唇瓣。这些天待在府里调养身体,还得应付突然造访的不速之客,其实他感觉有些精神上的疲累。她的到来,却让他心情愉悦。
“唉,虽然回京可以睡到床,但是这种周旋朝廷礼教的日子还真是不耐烦又难过啊。”她支著额,睇向满园春色,有些感受地叹道。
上官紫闻言一顿,凝视著湛露。
她总是……十分能体悟他的心思。他忽道:
“对了,你会下棋吗?”
“棋?没研究。”很好玩的吗?
他道:“下棋很像行军。棋场就是战场。”
“真的吗?”这她就有些兴趣了。
“同样是帅将兵马,同样有自己领地……你想不想试试?”他兴味地瞅著她眼里的灿光。
“好啊!”她期待又兴奋地回应。
上官紫缓缓露出笑意。
两只鳖在园林庭院的假水石上晒太阳。
水阁里,则有两个人专注方盘,捉对厮杀。
“炮二平五,马二进三,车一平二……”湛露抚唇,对著棋盘中已经半去的势态喃念,而后摇头道:“你这平车捉马,诱敌强攻,可真是个大陷阱,破了我的防守啊。”
上官紫沉静道:
“你习棋十日已能与我缠斗数时辰,已是非常难得。”他还未曾碰过如此势均力敌的对手,更别论对方的棋艺全由他传授。
迟早,她会青出于蓝而更胜蓝。
“我还真想把你打败。”她眨眼说笑道。两人不曾在战场比个高下,能在棋局里互别苗头也是挺刺激的。“你说的对,这下棋真的就像是在征战。你瞧这里,若这九宫为军营,那么纵线四五六路就是主力,为咽喉要道,直接威胁将帅;而这横线,二路为月复心之地,险奥杀著;五路为巡察界地,阻敌前进更以窥动静。这孙子日: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计险易远近,上将之道也……”
上官紫扬唇,替她接道:
“知此而用战必胜,不知此而用战必败。”她总是很能融会贯通,不仅棋艺一日千里,更马上能应用结合于用兵之道。“准确判断敌情,据以夺取胜利,观察各子之布置地位,利用地形情势之利害,观局透彻,便能庖丁解牛。你作战一向也都如此。”
听他把自己想讲的话都完整表达出来,她抿著嘴笑。
“没错。”知她者,上官紫也。
“我书阁里尚有很多著名棋谱,你……”
“我要看!”她很快地站起身,拉住他的袍袖,“走吧走吧!我们现在就去拿。”等她钻研完毕,缩小两人差距,届时一较长短才过瘾。
啊,她真想知晓,当她赢了他之后,他脸上会是怎生的表情?
上官紫稍微一愣,随后只是睇著她。她这种偶尔代表亲近的小举动,倒是泄露些许真情信任,不过,实在不知教他该纠正还是该避开才好。
罢了。他敛眸勾唇,带著她到竹林旁的书阁——那是除了他自己以外,从未让外人进入的地方。
对她,他有著惺惺相惜之感;也只有她,能让他敞开大门欢迎。
木造的房舍极是朴素,偶有微风,拂得绿竹叶沙沙作响,数片起舞,予人心灵相当的幽静安详。才启门,便有青竹的芳香淡淡迎面,里头摆设简单,只有一组考究的桌椅凳几,另外就是大量的藏书围绕四周。
“哇!”她忍不住笑出来,“你竟然藏著这么好的地方。”早该带她来的!
趋前望著那一排排整齐的书册。兵法,书法、九章算术、诸子百家……他几乎什么书都看,不是吗?
必过头,她倾身欺近他,夸张道:“嗯……我在你身上闻到书卷味。”
他挑眉,“你在讽刺我吗?”
“我是在夸奖。”她瞥他一眼,撩了撩自己身上的衣袍,“你瞧我,就算念再多的书,看起来也没有你那般的气质。”雅韵天成呢。
“这也可以拿来比较?”他睨著她,不觉得她会是如此计较之人。
“谁教我们是死敌嘛,当然什么都要比较了。”她打趣道,拿外界的曲解说笑,“对了,你说要让我看的棋谱放在哪儿?”她又扯他的袖,东张西望的。
“你对谁都这么没规炬?”这回他摇头,仍是没有抽手。
咦?她睇睇他被她握在指间的衣袖。
他若没提醒,自己还没注意呢!歪著头想了一下。她道:
“我只会对你没规矩而已,因为我们是熟朋友嘛。”她一笑,拍拍胸脯,“男子汉大丈夫,何必拘小节?你不喜欢拉拉扯扯的话,那我不动手就是。不过快些告诉我,棋谱放在哪儿?”
上官紫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他可没看见过什么大丈夫,在他面前的,一直都是个以为自己很男子汉的聪慧姑娘。
“你刚才不是说我与你为敌对?”他走近书橱。
“那是说笑、调侃!”怎么?这时候要和她讨论他们俩的交情啊?“你真的把我当敌人啊?”她注视著他,心里虽有答案,却还是忍不住求证。
她可不想再自作多情了。
“你说呢?”他将找到的棋谱递给她。
“谢谢你!”她开心地抱著书册,“让我说啊,我最好的战友是你,我最好的同袍是你,你最懂我,是我最知己的挚友。”天下无双、独一无二的那种。
她其实也很懂他。他没将这句话说出口,只是凝视著她愉快地落座,纤细的十指翻开书籍,专注地捧读。
他嘴角微勾,安静地移动,她亦没有抬脸。
就这么相处著,谁也不必多说话。
当她因为光线不足而感双目疲困,才发现原来他一直坐在自己旁边。窗外淡洒月光,案头烛火不知何时已给点上,她真的是看书看得很久了。
不觉将视线从窗边拉回,落在他俊美的脸庞上。他拿著书册,垂眸凝阅,轮廓因月照而光华隐柔,那种淡然孤高的清雅,令她心口突跳。
她几乎望他入迷。他真的是个美男子啊……
“你累了吗?”他合上书,侧首睇她。那过于直射的凝视,要他不发觉也难。
“有一点。”她道,目光却不曾转开。
他叹息,“你在看什么?”
“我?我在看你啊……”这书房里就他们两个,她还能看谁?“上官,我今儿个才知晓,原来你的长相真是挺……赏心悦目的。”她终于有些理解那些姑娘家为何对他神往,不过,换作是她,还是没能只凭一张脸皮就醉倒。
毕竟,喜欢一个不认识的人是件挺奇怪的事……他们认识了多久?六年?七年了?她倏然出神。
“别胡诌。”他站起身,见她发愣,便启唇示意:“嗯?”
她清醒过来,笑了笑,道:“不……我只是在想,你陪我坐在这儿这么久,不会无聊吗?”她想知道,他和那莫姑娘赏花间谈不见喜悦,同她在书房里沉默对坐又是什么感想?
他轻顿,似是对她的问题略感意外。
“我习惯安静阅读。”
他给的答案真模棱两可啊……但,她已足以明白。
欣喜满溢在脸庞,她不打算隐藏,让他看个清楚。说笑道:
“上官,我肚子饿了呢……你们府里的厨子手艺实在好,你不会亏待我吧?”
他只是推开门,道:“走吧。”
瞅视著他眼底那抹极浅淡的笑意,她心念一动。
她忽有种,想知道若是他明白她为女儿身,还会不会这般对她好?
抑或者,像是莫姑娘那样,难以进入他的领域?
这个问题,困扰她整夜。
“湛露,你看,我这样美吗?”
上官绿在湛露面前转著圈,展示自己身上粉女敕的新衫裙。
“咳……”湛露含著一口茶险些呛著,忙放落茶杯,“呃,很美、很美。”头一回被个姑娘这样问,她虽不好意思,但回答却很诚恳。
上官绿的确是个非常柔美的姑娘,姣好的面容和身段,在在绝丽无俦。
“钦,你真的觉得我美啊?我瞧你每次来都只找大哥,压根儿无视于我。”她调皮撒娇地扁嘴,却让湛露好生心惊。
上官绿该不会……对她有意吧?
“绿姑娘,我……”或许不该时常和她独处,造成暧昧错觉?上官紫在前厅和访客议事还不来……
“快中秋了,你不用回家吗?”上官绿打断问道,不待她答,却又任意自顾自地说著:“我跟大哥虽然住在侯府,但逢年过节都要回去呢。瞧,打扮得漂漂亮亮,最好气死他们。”她得意地模著自己脸蛋。
听出她不是特地妆点给自己欣赏,湛露松口气,不过她适才的话却很奇怪。
“气死他们?”中秋不是回家团圆,怎么……
“对啊,就是气死他们。”上官绿拉整衣带,挑高秀致的眉冷笑道:“我最讨厌上官府的人了,全都是一群势利鬼!我跟大哥的亲生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养我们的是爹亲的兄长。不过,他们只是以为大哥可以利用才收养我们。大哥十六岁那年,他们就要买个官职给大哥,在朝廷占个地位,把大哥当成工具操纵。大哥没有答应,违背他们去考武举的时候,他们气得要命,说大哥是废物,还把我们赶出来。现在大哥又升官又封侯,一个个又前仆后继地出现,想讨好大哥,才能顺著他的大腿往上爬——”她愈讲愈生气,好不容易才哼哼两声忍住。
湛露怔仲。这些她从未听说过,她一直都以为他身世良好,家族多是达官显贵,出身贵胄,不料却……
“这样……你大哥也要回去……上官府?”她喃问。
“是啊。大哥说上官府毕竟对我们有养育之恩……”她才不那样想,那根本不是养育。大哥是为了那时候还年幼的她才忍耐多年,她偷看过无数次大哥将自己的食物节省傍她吃,因为富裕的上官府粮食有限,没多的供给无用之人。
“是吗……”她愣愣道。
上官紫的内敛深沉,或许是因为环境所造成。他的成熟、他的世故,只是由于逼迫和压抑……那些人,定不会让他欢喜。
这让她……感觉心疼。
“不说了,提到他们就没好心情。咦?小行今儿个怎么没来?”上官绿转著美丽的眼眸,“喂,湛露,你别瞧我这样,其实我是个大夫呢,我想把小行养成“药人”他说要你同意才行……”
湛露听不见其它声音,只是凝睇著从长廊飘然而来的英挺身影。
男子的眉,男子的唇,男子的气概,那么样地令人著迷。
“你又来作客了?”他走近,察觉她的视线,以著低沉的嗓音说道。
“不欢迎?”她负手于后,轻声笑说:“真不好意思,若是我没能在棋盘上打败你,那么我会天天来打扰。”
他停站在她身旁,眼角流露期待,“我接下你的挑战。”
她望著他,看到的不是他的丰神俊美,而是他刀刻般坚强刚毅的轮廓。他到底承受了多少不堪?却依旧挺立;甚至和她……和她一样……
他并非顺遂地平步青云,也是努力过后才有今日。
她忽然渴望能成为他的肩膀,能为他承担一些什么都好……
这个能和她心意相通的男人啊……仅如星火的怜惜不觉转成细细的思慕,原来他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占据了一块心田。
难哪!她这般模样又如何能谈情说爱?
极缓慢地牵起一抹笑,她语调柔软:
“不要手下留情啊。”
月圆人团圆。
上官紫昂首看著阴霾、没有丝毫月光的夜空。
必到上官府的整晚,他听尽奉承阿谀、讨好逢迎,人人恭贺他官高厚禄,好比腾蛟起凤……多了官衔和爵位,真有这么大的不同?
他觉得累,远行征战都不曾让他感觉这么疲倦。
不知怎地,在浮豹的盛宴里,他总会想起湛露。
她的棋艺日渐精进,已能和他持续对峙,更甚者打成平手,他不再独占上风;她那喜悦的神情,实在让人难以想像鼎鼎有名的湛军师也会这么孩子气。
也或许,她只会在他面前展露。如她所言,因为他们是挚友。
他淡淡勾起俊雅的唇瓣。
没有知会任何人,他于席中悄然离去。
远远地,他看见自己侯府前有一匹棕黑色的马儿,体型较之平常马匹来得小。他觉得眼熟,才靠近,就发现阶梯旁坐了个人。
“湛露?”他微讶道。
她闻声,从摆放在膝上的棋谱里抬起脸,瞅见他的瞬间,眸子在他面前灿然一亮,欢欣地轻声道:
“你回来了?”这么问候似乎不太对,因为这是他的侯府,并不是她的。“哈啾!”她打了个喷嚏,夜里冷凉,她又在门口待了大半夜。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沉声问,看到她的鼻头冷得发红。
“我……”担心你。犹豫著没有说出这句话,她脸微热,赶忙抓起手里的书本,“呃,我、我是想找你对局。”
他默然地睇著她。
那注视太锐利,她真是无法对他扯谎,只得道:
“好吧,是绿姑娘说了些话,所以我不放心……”那个上官绿,早先还把小行拐走了,放她一个人在这里。“你……你还好吗?”她瞅著他,细细审视他的表情。
他望著她,良久,久到她以为时问似乎停止了。
这是头一回,她感觉自己居然难以正视他,甚至想要闪躲那灼灼的目光。
蓦地,他举起修长的臂一挥,身上的大氅包覆住她矮小的身子。
“天冷,进去吧。”他低沉道,有力的膀臂落在她肩骨。
如此亲密的动作,让她小小吃惊;但是他的气息和温度,却又这般令她留恋。
“好暖。”她小声道,感觉好喜欢。
随著他跨进门槛,那美丽的棱角侧面,使她怦怦心动。她胸腔有股冲动,想告诉他,就是现在,把她为女儿身的秘密全盘托出。
“上官,我——”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她的发言。两人同时回头,见一官兵拿著公文跳下座骑,匆匆递上前道:
“上官侯爷,鞑靼作乱,北方军情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