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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貔 第四章

作者:决明

接下来,金貔足足有十日没有出洞去咬财宝,但也没能在洞里睡足十天。云遥不是文静恬秀型的女孩,头一天他在洞内沉睡,她如她所言,乖乖没吵他,迳自坐于一旁,折叠小山一般高的衣物,铺整棉被,他偶尔眯起惺忪眼眸觑她,她低哼着他从没听过的曲儿,音调活泼可爱,虽难媲美仙乐天籁,振奋不了人心,治愈不了伤痕,却有另一股教人竖耳倾听的。

他偷瞄一眼,又安心闭眸,被她嗓儿给哄得酥麻,睡得更香,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晃动金澄色长尾,与其应和。

当金貔再度醒来,他身上多出一条厚暖棉被,而云遥挨在恢复兽形的他背脊后侧,与他同盖一衾;他兽身巨大,泰半厚被几乎全在他身上,她只有小小一角勉强蜷在膀子内,幸好她穿得够暖。他本能地变回人形,一条被子总算足够密密盖牢两人,她没醒,酣甜小脸挂有浅浅餍笑,金貔轻巧翻身,与她近在咫尺,可以细细瞧清她粉女敕无暇的芙颜上每分每寸……

有个人在身畔,竟然如此温暖,她的体温缓缓熨贴过来,他感受到她的呼吸、她的心跳,还有,她的依偎。

他不识温暖,当然,同样没尝过寒冷,他有足够自御的珍贵毛皮来保护自己,热为何?冷为何?他从不需要去分辨,所以他不知道多了个她,洞穴里会多出一股暖意,一股让他感到无比心静平和的宁馨。

她无意识地蠕蠕身躯,寻找更暖热的依靠而偎进他怀中,金貔没拒绝她的靠近,甚至于,他自动弯身收臂,将她纳得更紧实些。

第二日,那位不文静恬秀的云遥便赋闲不住,在洞穴口探头探脑往外瞧,面对晴朗艳阳,流露渴望奔跑于其下的希冀,而她确实也这么做了,光彩小脸凑到他面前,咧开整齐净白的牙,朝他问着:

“我可以去晒晒日吗?荒城很少能见到这么明亮温暖的白日呢!”她双眼有光,闪耀。

他不过是不以为意地淡淡颔首,她就像只放出笼中的禽留鸟一样,叽叽喳喳飞奔出去,在洞穴前的绿茵之间,心情享受由天际洒落的暖金光芒,快乐驰骋。她仰高小脸,沐浴其中,任凭日光轻晒,金耀的光泽覆满小巧轮廓,眉、眼、鼻、唇间嵌上薄薄一层亮澄金膜。

金貔在洞穴内瞧得失神,眼前,仿佛竖立着一尊纯金塑造的美人雕像,巧笑倩兮。察觉他的注视,她回以更耀眼的笑颜,招招手,要他一块出来享受如此舒适宜人的的日照。

“这样好舒服哦!”她笑靥飞扬,连黛眉都像弯弯在笑。

他倒觉得一块窝进厚被底下才叫舒服。

“来嘛!”她跑回来,拉他一起。

金貔被迫出洞,踏入一片潋滟碎金之中。

日芒有多温暖他不知道,此时握在他右手腕的软软小掌远胜过它。

她咭咭轻笑,满足吁息,草茵上有花无蝶,只有她,漫步飞舞,榴花裙随之团转。倏地,她踩着碎石,跌了一跤,金貔伸手要去捞她,让她不至于踉跄摔痛,但他慢了一步,她跌进芳芳碧草间,连同他一块——

宾了半圈的丫头,非但没嚷痛,反倒笑得更开怀。

“躺在草上,正好晒个够!”她躺着便不想动了,身下的草,不像荒城又硬又粗的牧草,它们软软的,不扎背、不刮肤,不会突然从里头钻出啥小虫咬人,她放松警戒,全身平软,毫不闺淑——闺淑两字,本来就没出现在她身上过——摊开双手双脚,大剌剌摆出人形大字。

“野丫头。”跟着跌坐的金貔忍不住数落她,语气中不带任何责备,她听得出来,于是玩兴不减,声若银铃,清脆可爱,拉他躺在身边,一同仰望好近好清澄的湛蓝苍穹。

“……我们荒城好少能看见这么蓝的天,晒这么暖的日。”云遥笑觑天际那朵像极了雪绵跑跳的圆圆白云,扯扯他的袖。“你瞧,我们荒城产雪绵,白白蓬蓬的可爱模样,和那去儿一模一样,雪绵的毛柔软又温暖,我们剪下它,揉成绵线,再朝廷编织,做成毛袄、毛帽、毛袜和毛毡……”

金貔没见过雪绵,无法想像,而前方那片云,在他眼中不过是单纯的圆形,瞧不出哪里有啥动物的形体。

“我们荒城有草原,不下雪时,翠绿一片,不过没法子像现在躺平,里头全是一颗一颗羊粪,味道腥膻,若是躺上去,只会沾一堆羊屎……别小看那些黑黑的小东西,它们可以堆来当肥料,用途广泛呢。”她才说完,又发现一片惊喜云朵,连忙指着道:“耗呆!澳呆耶!我家耗呆趴着睡觉时就是那德行!”

“耗呆?”

“它是我养的雪犬,性子乖巧护主,样子看起来有些憨呆,很好欺负的愣样,我怎么闹它玩它,它都不生气,冲着我直摇尾吐舌。它从我七岁就陪在我身边,我当它是最好的哥儿们,有啥好事坏事都要找它参一脚哩。”

提及耗呆,不得不想起那件一人一犬做出的轰动蠢举。

“我上回还逼耗呆假扮貔貅,要它跑过荒城街巷,让城民都误以为是貔貅来了,刚开始,大家都好开心,直呼神迹,一个接一个跪地磕头,膜拜耗呆……后来实在是得意过头了,才会露出马脚,被大家发现是骗局。”害她在城门口罚跪,跪到差点活活冻死。

“为何冒充我?”金貔问她。

“……因为你是神兽,传言只要见到你,就能招财纳福,我们荒城穷怕了,被不断不断的雪灾给打击到几乎快要站不起来,我们需要有神迹,需要有希望,需要知道老天并没有放弃我们……”

“荒城没有宝气,笼罩在它的上空,是贫瘠的味道。”金貔实话实说。

他几天前去过荒城,那是她为他刷毛时所能得到的报酬,神兽允诺之事,当然会做到,他如她所愿,驰过荒城天际,未曾多做停留,亦不在意是否被城民瞧见,他只答应她,从荒城天空经过。

那座城,没有半点吸引他多停步的气息。

“果然如此,我们明明就很努力,结果还是胜不过天……”她没有半点意外,亲耳听见他这么说时,心中仍不免难过,小脸上的笑花凋萎,不再灿烂。

“外传在某处见貔貅,便会带来财富,但那并非真实,不是貔貅出现而招财,是地脉灵气吸引貔貅前去。”他又补充。

“我也知道呀……只是在每个人心中,一生有幸见到神兽,都会以为自己将要获得好运庇佑嘛!你不懂人类有多相信这种启示,哪怕是一道金光或一朵彩色祥云,我们都视为吉兆,并从其中得到慰藉,然后转变为力量,支持人类振作,鼓舞人类不放弃。”云遥幽幽说着。

“人类……真蠢。”金貔不留情地说道。他不明了这种依赖外在光景而欣喜、开心,以为有神降临的心境,他不需要受谁庇佑,他只凭自己,凭貔貅与生俱来的本能。

他俨然忘掉他身旁也躺了一只蠢人类。

云遥不争辩,只能苦笑翻白眼。不是不为人类说话,而是要与一只神兽阐述人性光辉,并让他明白人类可爱可贵之处,是件多困难的事。

另一点,她无法否认,自己确实有蠢过——

“我也被我姊姊骂蠢,蠢到想靠耗呆假冒貔貅,我太无知,不知道貔貅是那么美的神兽,闪闪发亮,教人无法直视……”她偏过头凝望他,披散在碧茵间的金丝长发,此时正反射着阳光辉芒,衬托他的澄亮。无瑕的淡然脸庞,两扇同色的长睫半掩金眸,挺直高鼻,薄美唇瓣,分开来看已属极品,拼凑在一块更是加成再加成。神兽呐,圣洁高雅,光辉璀璨,在这男人身上,半点不假。

他也在看着她,从她眼中看到自己对她的注视,那个男人,神情无比认真,良久不愿眨眸,仿佛深深觑视着何等稀世珍宝。

“不是每只貔貅都是金色,我们偏好吃的财宝,会影响我们的毛色,例如银貅,她便是只银白色母貅。”他看见她眸间的自己正在说话,但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说了什么,他太关注盯紧她灵活水灿的眼睛,漂亮的黑曜宝石变无法比拟。

“银貅?”母的貔貅?与他一样的神兽貔貅……“光听名字,就觉得她一定好美好美,是不?”

“或许吧。”

“你没见过银貅吗?”不然怎会用这样的语气回答她,美就美,不美就不美,或许吧是啥意思?

“见过。”金貔的口气完全不热络,像在说着他不感兴趣的事儿。

“既然见过,怎能用‘或许吧’来回答我的问题?她不美吗?”

“见过她的人,都说她美。”

连她这个没见过银貅的人,只要将金貔的气质与神韵套于一个女人身上,金发换成银发,都会觉得美了,偏偏他一脸不置可否,金眉还淡淡拢着。

他见多了清艳仙女,对于女人美或不美,要求太高吗?

“……你也觉得她美吗?”云遥发现自己是屏着气息在提问。

他看见她眼眸黯了一下,不是人性丑恶的阴霾,他从她身上没有嗅到半丝恶臭,她眼底那丝黯淡是什么?怎会说来就来,在问及银貅美丽与否时,侵占那儿的光亮?

“金貔?”她等待太久,屏息到肺叶疼痛,出声提醒只顾瞅着她瞧的男人。

“我觉得她……一言难尽。”

一言难尽绝对不是人类用以描述女子美貌与否的词句,这是神兽之间的用法吗?云遥露出迷惑神情,不停思索金貔说出这四个字的意思,偏偏金貔言尽于此,不肯多做说明和补充,闭上金色长睫,在暖阳包围下慵懒睡去,徒留她一个胡思乱想。

美得一言难尽?

可爱得一言难尽?

迷人得一言难尽?

究竟有何难尽之隐呀……

他害她心情也复杂得一言难尽呐……

接连几天,云遥都与金貔在这处幽静仙境中独处,她很想再追问下去,然而又觉得自己有何资格问这么多,万一惹怒了金貔,或是他冷冷回她一句“与你何干?”,她反倒更受打击,到那时就真的“痛到一言难尽”了。

金貔很爱睡,时常由早睡到晚,一日一食。当他睡了不理人,云遥自己会找事儿做,她在金山银山中认真翻找,不为寻找最高价的稀宝,而挑些看起来可口美味的“食物”,再逐一清洗干净,认真摆盘,用宝矿玉石拼放出七彩璨亮的秀色可餐,以金为饭,配以银石、墨绿翡翠、鲜艳红玉、澄澈水玉、蓝彩矿、黄彩矿……虽然无法亲试滋味,起码视觉上还算美味。

金貔找回的宝贝种类繁多,除了尚未琢磨的原矿外,更有不知由谁埋藏于某处的神秘宝箱,里头有着无数手工精巧的华美首饰,云遥在找“食物”时,也翻出它们。

漂亮的鎏金手环、纯白贝珠的长炼、点翠对簪、镶宝指环……瞧得她眼花撩乱。她难掩好奇地在腕上试套了几支金手环,也将各式指环往十指间戴,好沉好重,又好累赘,连手都快举不起来。

她把叮叮咚咚的玩意儿一古脑全卸下来,但右腕上仍有几圈金光流泄,那是金貔的发,只有少少三四根,长度足以让她绕上好几圈,它们像极了最细腻的金丝手环,缠绕在手腕间,毫不逊色于任何一款金饰。

比起那些金银珠宝,她倒觉得他的金色发丝要好看百倍。

金貔半睡半醒时所瞧见的,是云遥正忙于将数款饰物往她双手双腕十指上套的景象。

他并不在意她拿取一些东西走,对他而言,金银珠宝只是食物,就像是几颗水果一样,分她吃食亦无妨。

人是多贪婪的动物,他岂会不曾听闻?

人若不贪,何须拜神?

求平安求健康求福气求长寿求发财……

什么都想多求一点。

什么都盼能多得一点。

她若开口向他讨,他二话不说也会点头同意,实在毋须暗地里藏东藏西,做宵小行径。他身为神兽,对于小恶小奸自是嗤之以鼻,难以苟同。

也罢,别把整间食物搜括一空就好,神兽亦是兽,当食物遭抢时,会激发兽的扞卫本性,亮牙相向。

他比较意外的是,她做着贪婪之事,却不闻贪婪之息,是她隐藏得太好,抑或他嗅觉生锈?满鼻腔只嗅到她淡淡发香,是因为他正枕着她盖过的厚被?

金貔闭上长睫,继续补眠,不再去思索这疑惑。

他若能晚个片刻合眼,便会看见云遥忙不迭取下首饰,并扬起右手,凝觑纤腕上几丝细细金发在憨呼傻笑,久久舍不得放下手来。

她给的“爱情”,没有很浓烈,也不惊逃诏地,她就只是陪伴他,跟他闲话家常,为他做着他最爱的刷毛享受。他讨厌吵,偏偏面对老在他耳边哼曲儿或是说些无关紧要话语的她,他却可以忍耐——不,不是忍耐,忍耐这两字带有太多无可奈何及自我委屈,他没有忍耐,这样的情绪,这些天来,没有浮现半次过。

他讨厌受人打扰,却不讨厌她的打扰,他连鸟叫虫鸣都嫌恶不已,竟容许自己身旁搁着一只媲美雀儿的女娃,一只……有着漂亮粉女敕双唇的雌人类。

她丰盈柔软的唇尝起来的滋味,他记忆犹新,他牢牢记住那样迷人触感,不时回味,光是想着,内心仿佛有什么正在躁动,急欲发狂,吞噬掉思考能力,这种身体改变他很清楚,貔貅亢进的配偶时序将至……

平时并没有如此难以忍受,蒙头大睡也能唬弄度过,这一回会感到难熬,是因为她的缘故吗?

她开口说话的女敕嗓,呵呵飞扬的清脆笑声,弯弯浅眯的秋水双眸,甚至是奔跑于艳阳下的活力模样,都教他浑身一热,心跳如擂鼓。群聊制作,兽的追逐本能,几乎要展露出来,他好想一把擒获她,将她按在身躯之下,凭借兽性掌控,夺取他渴望的欢愉和狂喜,好想咬住她一身健康肤色,品尝它在嘴里战栗哆嗦的紧绷——

她现在只要窝靠在他身边与他共享一被,他会立刻朝她扑上去!

所以,离他远一点!

否则被发情猛兽吃掉别怪他!

金貔试图靠睡意占用本能,不去看那只让他澎湃的家伙,只要再一眼,一眼就好,他马上便宜会付诸行动,把他脑子里勾勒出来的画面原原本本施行一遍,不两遍,不,三……六遍好了。

偏偏,有人不知死活。

“金貔,你要不要吃饭再睡?”

比糖蜜更甜的轻唤,就贴近在耳边,他全身紧绷,被柔荑轻轻摇蔽的肩膀硬得像石。

“我挑了一些好吃的宝矿哦。你从昨夜就没吃东西,吃一些吧,肚子空空不好睡,金貔?”云遥当然不知道自己此时危机重重,只担心他饿。

“不要靠近我!手拿开!别碰我!”金貔冷声回应,不准自己去回想此时贴在他身上的软掌有多娇小可爱甜美可口。

云遥几乎缩弹回右手,不明白自己做错什么……呀,他讨厌睡觉时被人吵醒,她一时之间竟忘了,真是……太得意忘形了,以为她和金貔几日相处下来,两人熟稔起来,有了起码的交情,原来只有她一个人这么想。

她蠕唇想道歉,又怕她的道歉吵到他,只好紧紧闭上嘴,端着那盘认真挑选饼的“食物”,慢慢退到墙角,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前几天她也会摇醒他,要他吃完再睡,他没有拒绝过,即使再困,他仍会乖乖张嘴让她一口一口喂食,像方才那么严厉地斥退,还是头一遭……

明知道他嗜睡的癖好,那句要她走开的话不过是有口无心,也许等他睡醒之后,就压根忘掉自己说过的话,偏偏她仍为了他的拒绝而倍受打击。

她好在意他的每一言每一行,他对她说的字字句句,她都放进心坎里,他为她咬回衣物棉被的举动,让她开心得像要飞起来,胸口热呼呼、甜丝丝,仿佛变成一颗蒸熟的甜包子,正在膨胀。

她的个性向来大而化之,很少去钻研在某几句话里。有时别人说什么,她左耳进右耳出马上跑光光,不会去深思那人的话中带有哪些涵义,不会为那些字句反覆思忖猜想,哪怕别人以暗喻的方式在拐弯骂她,她亦不见得能听出其中的恶意,对金貔却无法像以往一样坦然。

她怕被他讨厌。

她怕受他冷眼相待。

她怕他觉得她烦。

她怕他觉得她不好看。

她怕从他口中听见对另一个女人的赞赏。

她怕他……不喜欢她。

再怎么懵懂无知,她也不会蠢到不明白自己的心情。

那是爱情。

那是她情窦初开,所绽放出来的爱情之花。

从一开始的交易条件,到现在的情不自禁,她把一出该做假敷衍的戏码给演成真的了,允诺给他的爱情,不是双方获取镑自想要的东西之后,便能轻易收回来的虚情假意。

她爱上金貔,爱上一只神兽……

她一方面好喜悦,因为以往她只懂得亲情友情,这是头一次,她碰触到了爱情,明了心里填着一个人的滋味。时时注视着他,瞧见他面露微笑便忍不住苞着开心飞扬,拉着他一块踩在绿茵芳草时,他的体温从指间传来,她克制不了脸红心跳,她喜欢在他身边,喜欢他那双金澄眼眸凝望着她……

另一方面,她又好惘然,金貔是如何看待她的?他曾是那么直接了当告诉她,他要她的爱,却不要爱她,这场条件交换中,需要付出感情的人只有她……

他现在仍是这般想的吗?

他并没有因为两人的相处而改变心意?

他……有可能会喜欢她吗?

她不知道,不敢肯定,无法猜测,金貔待她的态度,扑朔迷离。

不要靠近我!手拿开!别碰我!

这三句话,以及他严厉的口吻,刺痛了她,而且,它们还不断在脑子里放大回荡,云遥稚气地捂住耳,想这样隔绝掉它们——

然而,捂住的双耳,没能阻断金貔要她别靠近的冷言,更没捂掉此时越喊越急、越来越近的娇声呼唤,那一声比一声柔媚的嗓儿,叫的正是金貔的名。

“金貔!金貔!”

紧接着,一道炫亮银光如风刮来,云摇捂耳的双手连忙护住险些被闪瞎的眼睛,但仍是慢了一步,那银光来得又快又急,强度猛烈如日,一时之间,洞内晶矿照得颗颗透亮,晶矿棱角反射光芒,一块传一块,整个洞内仿佛阳光普照,没有半点阴暗。

云遥好半晌眼前全黑,痛得眼泪直流,耳边不断传来女人娇喊金貔的声音,她想快快看清楚来者何人,尤其是又听见接连不断的啾啾声,更加惊慌急躁。

到底是谁?!

为什么叫金貔叫得那么甜腻可爱?

惫有,啾啾啾是啥?她在啾些什么?!啾金貔的脸或是唇吗?!

这种时候就算眼睛被闪瞎又怎样?她要赶紧瞧清洞里的情况——

云遥抹干了刺痛的泪水,逼迫自己快快适应强光,幸好近来被金貔浑身千条瑞气给磨练得相当习惯,她揉揉眼,慢慢看见光芒中恢复窈窕娉婷的纤纤身影,然后,她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叠在一块——

眼前两个人叠在一块——

金貔和另一个女人叠在一块呀呀呀呀——

一金一银,挥霍美丽光芒,他闪,叠在他身上的女人更闪,银色发丝狂野披散,无可比拟的银白流光,自发根到发梢,全滑到金貔的颈边,与他的金发交融在一块,金的丝、银的丝,毫无突兀感,合该它们便是一体。

她捧着金貔的脸庞,红唇吻住金貔的嘴,又吮又吸,饥渴的猴急模样,好似觊觎金貔几千几百年一般。

那正是啾啾声的来源。

不是每只貔貅都是金色,我们偏好吃的财宝,会影响我们的毛色,例如银貅,她便是只银白色母貅。

云遥立即想起金貔说过的这句话,那只跨坐在金貔身上的银发女人身分昭然若揭。

银貅!

金貔没说错……

一言难尽。

真的,一言难尽。

云遥完全词穷,不知该如何形容眼前那位……美?不,这个字太肤浅太贫乏太侮辱银貅了,她努力压榨脑力,也想不到更合适的词儿。

她……好美哦。

一头银细发丝,柔软滑腻,衬着绝艳精致的芙蓉面,她眉若浓银,弯似柳叶,眸色晶银深邃,宛如上好银矿,此时正迷蒙染雾,半掩在陶醉的银睫底下,直挺的秀鼻犹似神人捏造,增与减,都显不足或太过,薄而亮的女敕唇,紧贴金貔的嘴,粉红小舌逐渐探出,要钻凿侵犯金貔的唇间,彻彻底底吻遍他口中每一寸。

跨坐在金貔的身姿,裙儿因而高高撩起,露出白玉似的纤果长腿,娉婷艳美的养眼模样,看傻了云遥。

俊男美女的相拥奇景,虽教云遥忍不住赞叹,她一边惊艳抽息,一边痴呆发愣。如天作之合的一双璧人,此生有幸见到,祖上积福、祖上积福呐——呐什么呐呀?!她她她她她在吻金貔耶!

胃里一股莫名涩意爆涌上来,融化所有惊叹,云遥哪还有心绪做啥思考,她扑奔过去,由银貅唇下救回金貔。

金貔与银貅同时看向她。

银貅眸里有吃惊,意外在金貔的洞里看见另一只生物,金貔讨厌有人打扰,他总是独来独往,不与谁深交,那这矮冬瓜是谁?

金貔眸里亦吃惊,她紧攀他的方式,像极了不许谁碰触她心爱物品,他的手臂,被她抱在胸前,女性柔软如绵的胸脯,隔着衣物,碰触着他,撩勾兽的一股本能,特别又是在非常时期,一切变得敏感而薄弱……

“你养了只人类当宠物?”与金貔的金光不同,银貅甩动长发时,点点银亮挥洒而出,她白皙绝艳的花颜透着红润色泽,深银的眸,好奇地将云遥看上好几回。

“她不是宠物。”金貔的声音较平时更低更沉,他不敢看向云遥,怕看了就失控,于是眼神瞟高,瞧都不瞧云遥半回。

“食粮?”银貅挑眉又问,问完,自己又回答自己:“不对呀,貔貅又不食肉,养个人当食粮没道理呀。”

“你来做什么?”金貔没兴致将云遥的来历介绍予银貅,更毋须向银貅交代任何事,她不请自来,还敢问东问西?!

“我来做什么?你忘了吗?我来和你生小貔貅的呀!”银貅赏他一眼“你装啥傻呀?公貔母貅在一块还能做啥?!”的鄙夷目光。

“呀——”发出尖叫的人,是云遥。

生、生、生小貔貅?那、那、那不就表示……

金貔银貅是一对儿?!

这好像没啥好惊讶的……貔貅本来就是一公一母组合而成,况且他们两人好相衬,男的俊女的艳,生下来的小神兽定也可爱漂亮,继承了来自于父母的优良血脉——不、不对不对,她脑子里干嘛帮他们勾勒出未来孩子的模样?!庇掉挥掉快挥掉!

银貅纤纤藕臂叠挂在金貔颈后,噘高红唇又要吻他。

“快点快点……我忍不住了,你应该也是吧?”

银貅嗓音软绵如糖,带着魅惑勾引。教人酥骨的呢喃,让云遥浑身哆嗦,她看见银貅贴吻着金貔的面颊,洒落轻吻,顿时快要呼吸不过来,但金貔并没有严正推拒银貅,她甚至看见银貅细啄他唇瓣时,他缓缓闭上眼,似享受、似品味,回应了银貅。

接下来,儿童不宜。

云遥瞪大眼,木愣站着,眼前两人也不介意她瞧,若要说哪方羞赧,恐怕只有云遥一人吧。

她想叫金貔不要吻银貅,好想好想,几乎要扯着他的袖,哀求他……

可金貔不像曾经拒绝她时那般拒绝银貅,他没推开银貅,被云遥攀紧的手臂甚至毫不在意她还环于那儿,勾搂银貅纤盈细腰,让两人之间不存空隙及阻碍。

阻碍。

云遥领悟到,原来那两个字,就是指她。

“呃,我、我先到外头去……”她没有权利继续待在洞穴里打扰别人恩爱,而她说的话,在场也没人有空去听吧?她站在这儿好碍眼,只好默默退了出去,将洞穴留给金貔银貅。

她像逃命一般,跑得好远好远好远,远到回头也瞧不见山洞。然而再远,仍是在这处与世隔绝的宁静仙境之中。

她一迳奔驰,跑过绿茵草地,跑过白木森林,跑过崎岖石路,到达尽头。

云遥上气不接下气,双脚一软,瘫坐在崖边尽头。

下头是深不可测的厚重云海,云海下头便是她及北海他们一路爬上来的山峰,这里凡人无法爬上来,她也下不去,她试图分神去注意云海有多美,试图去感受日光有多暖,试图去担忧荒城现在的处境,偏偏她更加在意的,是此时此刻洞穴内那两个人……

明明身边就有那么美的银貅在,为何还要留下她,说什么要她爱他?他想尝尝爱情的滋味就找银貅呀!银貅都愿意与他生小貔貅了,难道会不愿意爱他吗?

大概只剩她一个人还傻呼呼地每天努力思索该如何爱他,把这件事当成人生中最重要的烦恼——

难怪金貔说,人类真蠢,而她,是人类中最蠢最蠢最最蠢的一只!

他一定不稀氨她的爱,因为连她都不知道什么是爱,她长得更没有银貅一半美,她甚至非他同类!

他不需要她了吧,都有了银貅呢……

云遥的心窝被什么给螫了一下,疼得发酸,她深深吸气,告诉自己:现在感受到强烈失落,是因为她没有办法为荒城带回一丝希望,而不是为了其他……

骗人!她在骗她自己!

她嫉妒!她嫉妒银貅!嫉妒得不知如何是好——

时间,漫长得像经过几辈子,她呆呆坐着,见脚下云浪缓慢涌生,那般清灵美景,平息不了她翻腾紊乱的心绪,她根本无心欣赏,只要一思及金貔银貅的拥抱,她就想哭,就想号啕大哭……

不要抱银貅……

不要吻银貅……

不要爱银貅……

不要不要不要……

我……

云遥倏地想起一件事。

他连她的名字都没有问过,共处了这些日子,他不知道她姓何名何。

他不在意这种小事。

必于她,他一点都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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