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貔 第二章
西北方的山,骑马走了两天,仍没有靠近的真实感。
有人说,居住着神兽的山,会因神兽的好恶而改变地形,有时,它近得像在眼前;有时,它远得像在天边。云遥倒没有想太多,只单纯地认定往前一直走一直走,终有抵达之日。
又驰骋两天,下过雨的傍晚,他们正式踏进这座貔貅消失影踪的高山峻岭之内。
马匹能代步的路,过了半山腰那条较宽敞的羊肠小道之后便没有了,接下来必须靠双腿步行,四人不得不暂时将马儿安置于一处草原,放任它们奔跑休息,马儿聪颖,能乖乖在这儿等候,届时主子们下山,再以哨声叫唤,它们便会回来。
漫长山路,除了走,别无他法。山里杳无人烟,景色虽美,地形却险,巨石林立,处处有断崖山涧,北海在杂草丛生间劈出一条小径,又在陡峭松林里以粗绳绑结,让云遥和美净攀爬上去。
头一天,美净便失足跌断了右腿骨,痛到无法动弹,她的伤势根本不可能再往上头走,而且若拖着不管,那只纤纤美腿恐怕就会废掉。云遥怎可能让这种事发生,当下要北洋背着美净下山,赶紧就医,绝不能迟延,山脚旁约莫数里,有处小村落,可以先行求诊。原本,她连北海都一并命他随北洋下山,务必抢救美净,但北海坚决不从。
“北洋送美净下去,我随你继续往上走。”他不可能容许她独自一人在这荒山野岭中冒险!她以为她武功多高强?体力多充沛?这一路上,若不是他提议一个男人腰际绑绳,绳的另端束紧一个女人──北洋与美净绑一块,他则与云遥一组──她不知早就跌落深崖多少回,有几条命都不够用!
“北海──”
“要就一起下山,要就我跟你上去。”没有第三种选择,他决计不会允她单独涉险。
云遥除了答应,还有罗唆的权利吗?她很清楚北海拗起来有多固执。
“北洋,你一定要顾好美净,知道吗?”云遥临行前再三交代,无论北洋拍胸脯多少回,她仍是担忧。
“三姑娘,你自己也要当心。大哥,沿途记得留下记号,安顿好美净,我再赶紧追上来。”北洋面对相同容貌的双生兄长说道。
“好。”
四人分道扬镳,一方下山求诊,一方上山再寻神兽。
云遥与北海在山里的第五天,依旧毫无所获,别说是貔貅的身影,连个脚掌印也没有。他们只觉山势越走越险峻,路越走越窄小,崖越来越深不见底,云雾就飘围在彼此周遭,地滑草湿,攀爬起来更加艰辛。
北海用石墨在山壁上画下他们行进方向的符号,一回身,惊见云遥踉跄,立刻箭步上前,将她扶住:“当心路滑!”
“北海,谢谢你。”她拍拍胸口,吁口气。
这天夜里,北海架好火堆,云遥削起树枝,串起猎来的山羌肉块,并将冷硬面饼贴在火堆圆石上煨热,分工合作完成一顿晚膳。
北海以刀剖开面饼,夹入肉块,递给她,云遥道谢接过,大口咬下,不像寻常姑娘细嚼慢咽,她多豪迈,吃相彷佛嘴里食物美味无比。
“这里的夜空好清澈哦,星星好多,咱们荒城瞧不见这么美丽的夜景呢。”她靠着大石,半仰躺的姿势,大片夜空尽纳眼底。
“荒城总是在飘雪。”北海答道,顺手将水囊给她。
“对,荒城总是在飘雪,灰蒙蒙一片,又冷。”
“三姑娘喜欢西京的温暖吗?”
“……还好,大概冷惯了,现在穿这么少,我挺不自在的,哈哈。”云遥说的“少”,不过是长袖薄衫,不至于袒胸露臂,只是习惯了笨重的一层一层厚衣裳,此时倒是灵巧得很没有真实感。
“你穿这样很好看。”北海低头挑动火炭,添进干柴,火堆升得旺盛些。
云遥被夸了,还迟钝得没听出他话中隐含的爱慕,只当北海喜欢这样帅气的姑娘打扮,她咧嘴笑笑,仰望晕月的小脸精致漂亮,在北海眼中比月儿更美。
她突地哼起荒城童歌,嗓音清甜婉转,像只夜莺,他不忍打断如此美妙天籁,硬生生压下连日来几乎快到嘴边的话语,不去破坏此时此刻的美好氛围,虽然他多想藉着两人单独相处之机,向她表白,向她求亲。他恋慕她好久好久,已经忘掉是哪天哪日开始,她进占了他的目光中、眼神追逐里,成为他最喜爱的女孩,她的开朗、她的不造作、她的真性情,轻易掳获了他,教他倾心暗恋……
她唱着歌,可爱的童歌,咏着星辰,一闪一闪亮晶晶,词汇简单,他听得缓缓闭上双眸,陶醉无比,享受心上人儿甜孜如糖的歌声。
她忽然不唱了,北海愕然张眼,她朝他露出一个俏皮又尴尬的笑容,迅速做了个“我要去解手”的表情,他莞尔一笑,颔首,回道:
“小心别滑到山谷下去。”抽起火堆里一根燃火树枝,给她照明使用。
“我知道。”
“也要小心蛇。”不然光被咬,会沦为一辈子笑话。
“臭北海!”她取走树枝,啐他,咚咚跑开,处理生理需求比较重要。
毕竟没忘掉自个儿是个姑娘家,解手这种事,当然不像男人能就地解决,也不好隔着几株芒草便蹲下来……她认真挑了景观美、位置佳,更不会被荒郊野外的飞禽走兽给瞧去春景的好地方,才甘愿好好解决问题。
“呼……”好轻松、好畅快。
云遥拉上亵裤,正低头在绑腰绳,一道金色的光,自天际扫过,照着周遭黑暗一瞬间消失无踪,她甚至可以看见前方数尺的每一株树、每一根草。金光来匆匆,去匆匆,带走明亮,浓夜黑暗重新包围她。
云遥精神大振,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貔貅!是貔貅!
“北海!北海──”她胡乱嚷着,却无暇查看北海是否追上来,她的双眼不敢离开那道金光,生怕只要一眨眼,它便会消失不见,她一边喊着北海,一边快速地追向金光。
不要走!不要走!我找你好久──她在心里嘶叫,子邬喘吁吁,四周阒暗阻止不了她,攀过岩石,钻过草丛,踩过浅涧,隐约听到身后远处北海惊慌失措在寻她的声音,要她停下来,等他一块过去再行动,但她没有听话,北海的声音太远,金光又太近,她本能地选择继续向前奔去。
包子摊老板说过的星屑亮沙,犹若金色萤火,缓慢朝她飘散而来,她几乎以为自己不是踏在山野里,而是误闯了天庭银河,才会距离星子如此之近。
星屑亮沙越来越多,像雾,像雨,纷纷散扬,引她追逐而来的金光亦越来越近──金光之中,没有包子摊老板提及的金黄巨兽,水牛三倍大的身形更是子虚乌有,里头,只有一个男人。
一个金色长发披肩,俊美无俦的男人,正在看她。
那头金丝熠熠的发,凌空轻扬,像拥有生命的潮浪,一起一伏,在他宽阔的肩上舞动着,发丝抚过他那双同样金澄的眼眸,好似可以将人的心魂一并吸引过去──包子摊老板这点倒没说错,他的眼睛,像最纯的金子。
星华光芒源源不绝从他身上那袭分不清是白抑或是金的衣裳迸发出来。他脑袋一偏,刺眼金芒稍稍舒缓,流露困惑,衔着一块金矿的薄美嘴唇,慢慢开启:
“人类?你在我的地盘上做什么?”
“你是貔貅……神兽貔貅吗?!”云遥找回声音,从甫见他时的惊艳中醒来。
“人类应该上不到这里来,你们只被允许到达山顶,你越界了。”那条界线,明明是由他施法设下,人类看不见线的另一端,可此时站在他面前的生物又该如何解释?
不可否认,他不解的迷惘神情完全不像传言中高大威武的神兽,倒与每回遭她戏弄后的爱犬相仿,无辜可怜的耗呆也会如同这样,脑袋歪歪,偏着头看人。
“神兽貔貅,求你成全!”云遥咚的一声屈膝跪下。
他那对金色剑眉逐步收拢,在眉心堆叠出川字形皱摺,困惑的表情亦加深:
“成全?”
“我来自荒城,那是一个饱受雪灾侵袭的荒远小城,城里百姓虽然知足常乐,但老天爷太偏心,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了其他城镇,我们荒城除了下不完的大雪,什么都没有!我不是来求你赐财,我们荒城也不需要太多金银珠宝,我只想求你去一趟荒城,在荒城总是蒙暗的夜空里,让我们看见光芒──”高山上的空气稀薄,当她一古脑说完之后,有好半晌力不从心的昏眩感袭来,她大口大口喘息,肺叶仍是微微刺痛着。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快离开,我不喜欢有人踩在我的地盘上。”金发男人旋身便要走,云遥立刻追上,好不容易找着神兽,她哪可能放弃?
“你先别走──我当然知道事情不会这么容易……咱、咱们打个商量好不?你只要露露脸,我把我所有宝物都给你,你半句话都不用说,就飞过天空去,好不好?再不然,你开口,你要我怎样才肯帮我们荒城这个忙?只要我做得到绝对没问题……呼呼呼……”气、气快喘不上来,她努力吐纳,急急再道:“……这对你而言不是太困难的事,只要从荒城天际……一眼就可以……一眼……”
“你身上嗅不出宝气。”换言之,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不然……我给你当婢女,替你烧饭洗衣,帮你铺床扫地,还有……呃,刷毛?”她努力思索一只兽会对什么利诱感兴趣,将他当成耗呆看待,耗呆爱吃爱乱跑,最爱她帮它刷洗一身长长狗毛。
金色眼瞳眯细,睨她一眼,似发怒,似被人羞辱过的不满。
“刷毛?”他的嗓,变轻了。
“……我技术很好。”至少,耗呆很喜欢。
“……”他很认真在评估。烧饭洗衣大可不必,他不吃人间菜肴,衣裳也可以随心所欲一日换十套,但刷毛……听起来好……
爽快。
他心动了!
云遥难以置信,她本以为他会恼怒,会拂袖离开,会认为她口不择言的提议严重伤害他的神兽尊严,哪知他低头抚颚,专注思忖她的交易,宛如一个孩子,被双亲左手右手不同口味的糖饴所诱惑,偏偏又只能挑选其中一种的微恼模样……
她突然觉得他的神情好可爱,如此形容一只神兽,而这只神兽此时外形还是个成年男人,又高,又精瘦,五官毫不见稚气,甚至有些冰冷淡漠,着实相当失礼,偏偏他敛眸沉吟的模样又柔和掉他身上那股冷味儿,就是……可爱。
“而且,刷完之后,毛色会很漂亮,蓬松蓬松的,还香香的呢。”她试探性地补充,明显感觉他淡淡抽了一口气。
“你刚才说……只要到什么城去晃一下就好?”
“荒城,是荒城。”她忙不迭说道,不一会儿又谄媚甜笑:“当然,如果神兽大人您愿意多停留点,在荒城里逛逛,我们会更欢迎……”
“金貔。”
“嗯?”
“我叫金貔。”
原来是降贵纡尊地告知他的大名,失敬失敬!
“是,金貔大人!”
“金貔。”大人两字给他拿掉,他不喜欢。兽的世界,没有官阶,什么大人不大人的,听了刺耳。
听懂他的纠正,云遥顺从地改口:“金貔。”管他是精疲还是力尽,他爱听,她就这样叫。
金貔看着她,看惯金光闪闪的各式宝矿,从不知道人类笑起来也会发亮,像极了金……不,不是金砖,更非银矿或各色宝石,他一时之间找不到东西能比拟眼前这名人类女子咧齿大笑的欢喜神色。
“你何时要开始帮我刷毛?”
她的笑靥加大,唇儿咧咧的,何其谄媚。“择期不如撞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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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呆,荒城特产雪犬,为御严寒,两层披毛丰厚,内层柔软贴肤,用以保温,外层较硬,能阻挡寒风及防水,魁梧有力,一头犬便能拉动乘载两人的雪橇。
貔貅,招财神兽,相传个性凶猛,雄性名貔,雌性称貅,受赐封为“天禄兽”,即为天赐福禄涵义,又传闻因其专为天帝守护财宝,又名“帝宝”。她听过一曲歌谣,唱着:一模貔貅运程旺盛,再模貔貅财运滚滚,三模貔貅平步青云……这样一种只能远观不可亵玩焉的神兽,现在竟然被她三模四模五模,模到她觉得自己这辈子绝对会享尽荣华富贵,金银财宝源源不绝从逃邙降。
原来,兽类全是同一种德行,替他刷毛,与替耗呆刷毛的感觉竟然如出一辙,他这只大一号的兽,也会露出跟耗呆一样的满足表情。
她替他打满皂沫,由他变出来的毛刷在金丝软毛上来回梳洗,每刷一回,点点金光迸散开来,像萤,又像星,飘过她眼前,很是漂亮。
水牛三倍大的金毛巨豹……在她面前,让她搓搓洗洗。
因为太舒服,他没过多久就趴着沉沉睡去,只剩一根长尾,偶尔轻晃几下。
云遥一边刷洗金貔,一边打量他带她回来的地方,这儿真是……金碧辉煌的山洞呀……
不是人类拿许多金银珠宝装饰屋舍的奢靡,而是东积一堆贵重金矿,西摆一堆珍珠玛瑙,全都胡乱地摆在地上,既不藏也不锁,大剌剌放给人家看。洞内宽敞明亮,脑袋大的夜明珠一颗一颗凌乱四散,照得宛如白日;洞墙上澄澈透明的晶矿如花丛绽放,投射来自于金貔及无数珍宝的光芒,变得七彩漂亮;一旁水泉无声蜿蜒,冰凉清澈,在她脚踩的晶矿石板下蓄成天然池塘,她仿佛置身于湖水中间,池里倒影如镜。另外一侧有道暖泉,同样注入脚下池塘,暖泉细巧如美人纤臂,能饮能沐浴,两泉交集于池中,冰泉水量胜过暖泉,以致于池塘里的水,也是冷的。
洞穴深不见底,隐约可见漫长的凌空石阶延伸,不知后头是否别有洞天。
她将目光落在池面上倒映的一人一兽。
人,当然是指她,正辛勤服待一脸舒服无比的金貔。
他的毛发比她想像中柔软,每一根都像用薄金纺成的丝线,拿出去骗人说是金缕线,也不会有谁怀疑吧?bbs.qunliao.com
金貔在梦里咕哝,低低狺着,她好似听见他埋怨什么……以后刷不到怎么办之类的呓语,不过她不是很确定,他的声音含糊在嘴里,她靠过去想听仔细,被一只半眯的金眸给逮个正着,她露出一惯佞笑,覆满泡沫的双手多勤快地在他身上搔弄,伺候得他通体舒畅。
她的手,小小软软,力道拿捏得很好。
他正要重新闭上的金眸,在嗅到洞外飘入的骚昧时,闪过一抹嫌恶。
“我是不是眼花瞧错了?我怎么好像看到一只被模顺毛发的大犬,躺在那儿任人宰割?金貔呢?请跟他说一声,老友来拜访罗。”嘻嘻笑声,混杂着酸溜溜的嘲弄,由洞外入内。
金貔啐了声,云遥中断教他好生舒适的动作,正准备回首瞧是谁来了,引发他的不满,他以尾巴勾回她的螓首,不允她分心在第三者身上。
不过,云遥还是瞄到了。
第三者,亦男亦女,外貌秀美端丽,唇红齿白,五官精致漂亮,红到发黑的长发不羁散敞,丹凤右眼旁的红痣,像嵌上一颗小小办玉,随着弯眸微笑而更显眼,那人笑着走近,假意蹲到金貔身旁仔细打量。
“咦,这只狗长得好像金貔呀……”不顾金貔横目喷气,那对艳眸挪向云遥,暗红色的瞳仁见着她时微微瞠大,“人类耶,在这种地方竟然能看见人类,而这只人类手上还拿着泡泡毛刷,替某兽刷澡。”
金貔爪子刷地耙来,那人灵敏跃开,原地只留一身香气缭绕。
“我只是想问问这只人类愿不愿意也替我洗一洗。”怎么动手之前不先打声招呼?没礼貌。
“你那身狐骚味,就算是泡进天池仙泉里亦少不掉半分,省省吧,勾陈!”金貔湿漉漉起身,庞大兽躯弯成半圆,将云遥圈在中央,露出獠牙狠狺着那人。
他不允许在他享受完毕之前,这只人类有任何损伤。
“你那只闻铜臭的鼻,自然不识我身上迷人香息。小泵娘,你闻闻,我是不是很香?”勾陈递上修长右手,容许她嗅取他的气味,这可不是人人都有的殊荣。
事实上不用靠过去闻,她亦能清楚嗅到那人身上的清香,一点也不像金貔所言的狐骚,反倒更像是含笑或桂花那种甜味……眼前这位美艳男呃女呃……男人,也是貔貅吗?但金貔唤他勾陈……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如果又是之前那类的废话就可以滚了。”不要打扰他愉悦的刷毛时间。
“我是为你好,咱们老友一场,我怎忍心见你落得如此悲惨下场?小泵娘,你评评理,我一片好心,教他视为驴肝肺,以后他惨兮兮能怪谁呢?”勾陈妩媚撩发,神态娇美竟让她这个真女人为之汗颜,她完全被勾陈给比下去。
“金貔遇见什么问题吗?”谁能害金貔惨兮兮?他可是响当当的神兽耶!
贝陈挑了个大石形状的银矿,一坐下,颀长双腿交叠的简单动作由他做来也能优雅迷人,没人为他奉茶,他这位客人亦懂“别客气,当自个儿家一样”的道理,不劳烦主人,手指画圈圈,壁上蜿蜒泉水变成小蛇般的细流,朝他窜来,听话地落入他合拢的掌心,由他凑上弯弯红唇,轻轻啜饮解渴。
“你干嘛问他这种蠢问题?!那又不关你的事!”金貔对她龇牙咧嘴。
明明是只一张口就能轻易咬掉她脑袋的大兽,她却丝毫不害怕,也许是他脑门上现在堆满白色泡沫,破坏掉神兽的赫赫威风,也许是她见过他憨呼享受的可爱模样,将他当成耗呆同类,她真的没被他的瞪视和狺问给吓着。
“好奇嘛……”
“人类好奇这种事做什么?!”他鼻子喷气,两股强风,吹得云遥险些翻倒。
“小泵娘,我说给你听,这只貔貅有病,他得了一种叫‘谁都别来吵我,我不给人爱,我要孤独一只老死’的绝症。”勾陈损人不带脏字,笑眯眯得多漂亮。
“貔貅本来就不是群居动物!我们喜欢独来独往!”金貔顶回去。
“并没有,不然他以为他是谁生出来的?是一貔一貅经过交配才孕育出他这家伙,听他说得多像他是靠自己从石里蹦出来!”勾陈故意不跟金貔斗嘴,回话时的口吻与眼神全望向云遥,“我老是跟他说,别把自己锁在自个儿世界里,有空到外头去见见其他母貅。我告诉他,爱情有多美多好,既能滋润心灵又能调剂脾性,有个伴在身边嘘寒问暖的滋味他没尝过,所以不懂,因为不懂,才会不屑。”
“谁像你这只桃花妖狐,处处留情,下流无耻。”
“错错错。”勾陈摇指,媚态尽展。“我不是妖狐,是仙,你拿那种小东西比拟我,对我是严重的羞辱。”至于后头“处处留情,下流无耻”两句,他开开心心收下啰。
“金貔一直都是独居于此,没有其他同类陪他呀?”云遥只对这点感兴趣。确实,放眼望去,这洞内不像有第二只貔貅存在过。
“是呀,你瞧多寂寞,才会有人替他刷刷毛,他就一脸满足瞑目的呆样。”勾陈呵呵笑,投给金貔一眼“你敢否认吗?”的挑衅目光。
云遥自小就有爹娘姐姐在身旁,周遭亦有许许多多好朋友,可爱的美净、老成的北海、风趣的北洋……她不懂一个人孤单生活是什么滋味,依她喜好热闹的性子,她连一逃诩忍受不了。
思及金貔因她搓洗金毛及揉按肩颈时所发出的吁呼咕哝,她知道那是舒服的叹声,不用去瞄他的表情,亦能明白,他有多喜欢她这样做。
“你为什么不去找个伴?”她问金貔,金貔没开口,答腔的却是勾陈。
“我刚不是说了,他生病了,他生了一种‘我不知道什么叫爱,少来烦我’的病。”这病名,随时可以改,反正大同小异。
“不知道可以学啊。”爱虽然是本能,但它确实是虚幻的东西,无法详述形体,不能钜细靡遗描绘出模样。爱在每个人身上的影响不同,谁能告诉谁,爱是什么?如何去爱?或是如何被人所爱呢?“勾陈好像懂很多,你请勾陈教你嘛,给你一些建议。”
“最好的建议这几百年来我起码提过上万次,他的反应就像现在这样——”
大打哈欠,充耳不闻,用兽爪挖耳朵,一副大老爷没空鸟你的欠扁样。
“我叫他去找只母兽,练习练习,不然等到发情期,有人又要糟糕了。”欲火焚身的滋味多痛苦,何苦自个儿为难自己,硬逼自己违反本能?这么好的提议,竟没被金貔采用过,啐。
“这主意不错呀,练习永远是最好的进步的方法,就像骑马一样,常常骑,就会很顺手,也不害怕马背高度及奔跑的颠簸。”云遥认同。
“对吧,小泵娘。”好难得有人站在他勾陈一边呢。
“那他为什么不去?”
“我哪知道他为什么不去?”
两人瞟向金貔——问题的最大症结点——他连眼睑都懒得掀。
“金貔?”云遥以手指戳高他的眼皮,逼他露出亮晃晃的金眸看她。
“因为麻烦。”金貔耐不住被她浑圆大眼眨巴眨巴直盯的逼视,掀掀唇角,吐出答案。
他讨厌改变,讨厌生活必须为另一个人改变,他喜欢现在的自在悠游,今天精神好,天地之大,随他闲逛,寻遍奇珍异宝;明天懒得动,就趴在貔貅窝睡,一天两天没人吵,一月两月凭他高兴,不会有谁在他耳边喳呼。
他一点都不想在身边摆上另一只母貅——尤其是母貅的性子,没有一只是温柔可人,貔貅凶暴,外人或许不清楚,他这只貔貅可是亲眼目睹过!他情愿单独一只,没人啰唆,没人咆哮,没人管他今天做了什么又去了哪里!
贝陈说,这样的他,太贫瘠,他反而觉得勾陈的精彩情史教人看了都嫌累。
找个人爱你看看嘛,你又没损失。这句话,勾陈说了有一百次吧,最少。每回勾陈来,就会念好几次,烦。
是没损失,但他不认为有人爱他或是没人爱他,有何差别。
差多了!被人关心,被人疼爱,被人放在心坎里,有人想起你时会傻笑会开心,总好过你从没让谁悬念过。勾陈老将情呀爱的放嘴边,他那只一日没爱就会死的婬兽,巴不得全天下生物最好都能双双对对,于是,开导金貔成为他最大的挑战及乐子。
金貔不是没动念过,找只母兽,尝尝“爱”是什么,日后勾陈再啰唆,他也能义正词严回嘴,不会每次都遭勾陈一句“你又没爱过”给堵回来,偏偏,他没碰上顺眼的母兽,半只都没有。
“这种答案你也有脸说?”勾陈摇摇头,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你可以去找不麻烦的母兽,乖巧一点的,可爱一点的,温柔一点的……最好正巧会替你刷毛捶腿的。”
最末一句,金貔与勾陈同时看向云遥,金眸与红眸中,竟然跃动着同样光彩。
母兽。人也是兽的一种,至少,在他们目光中,人类确实是的,与一只兔子或是大熊并无差别。
正巧会替他刷毛捶腿的。她完全吻合这一点。而且,刷毛的力道和熟练无可挑剔,至少,金貔满意无比。
“……你们干嘛这样看我?”云遥虽不灵敏慧黠,起码也不驽钝呆愣,她有种被两只野兽捕获于爪子底下的毛骨耸然。
“如果是她?”勾陈挑起墨红色的眉,问。
“如果是她——”金貔重复勾陈的句子,没有增添只字片语,唯一有的,便是多出一抹笑靥,兽形的血盆大口,弯扬大大弧度,比云遥首次见他时,更加光芒四射,教她无法直视。
明明山洞里璀璨金亮,为何她反而有种乌云罩顶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