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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当家 第八章

作者:决明

办完尉迟义的婚宴隔三天,不愿谈及冰心之事的严尽倍,出乎众人意外地主动叫夏侯武威去将冰心带回严家。

从尉迟义与夏侯武威在街市偶遇冰心那日回府,冰心的可怜际遇早已传遍严家上下,无人不同情冰心红颜薄命,不过在严府里不能大声谈论,怕传进小当家耳里,沦为被迁怒的对象,步上冰心后尘,然而,那些蜚短流长,严尽倍多少听闻一些。

反正不会是夸她丰功伟业,十句有九句都数落她狼心狗肺。

众人猜测著小当家带冰心回来的目的,是良心突然发现,要放段接冰心重回严家,抑或准备和冰心摊牌,把狠话撂得明明白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流当品比水更不如?

绑者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被夏侯武威带回的冰心,踏入久违的环境,里头站的每张脸孔皆熟悉无比,勾起淡淡愁绪及怀念,只是当年她属于这里,现在却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冰心脚步迟疑,缓缓走著,厅里众人对她温柔微笑,眸中满是怜悯。

严尽倍坐在主厅大位,比冰心记忆中的娇美小女孩变得还要更加倍的惊艳美丽,反观自己,在现实残酷的折磨下,黯然失色太多……

“小当家……”冰心嗓音微哽,光是喊出这三字,她的泪珠滑下。

“你瘦好多,好憔悴。”严尽倍很意外冰心此刻的沧桑,宛如离水花儿,面临枯萎,曾经清妍秀丽的标致美人,只剩隐隐约约的轮廓可寻:“坐。春儿,上茶。”

冰心被欧阳虹意按肩坐下,暖热香茗送到她手边。

“你想回严家吗?”严尽倍开门见山,直接问。

“我……”冰心抬眸,又垂下,无法回答。

她想,很想,但她不敢开口央求。

严家大门,是她迈步跨了出去,要再回头,可能吗?

……可以吗?

“我不能收你。”严尽倍此言一出,众人抽息。

被冷血!

亲眼看见自小看顾她长大的冰心如此无助无依,竟还落井下石?!

不能收留她,还叫夏侯武威带她回严家,摆明就是要羞辱人呀!

连公孙谦和秦关都看不过去,站出来要阻止严尽倍在这种时候耍任性。

“小当家,冰心曾与严家同甘共苦,这份感情如何割舍?!她代替难产过世的夫人照顾你,无微不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

“先别急著骂我,我话还没说完。”严尽倍不似以往会拍桌喝止任何人多嘴,她从头到尾都维持同一动作,懒懒地背靠著厚垫,双手搁在腿上,面容平静望向冰心,像尊绝美的玉雕女圭女圭,嗓,轻柔如絮,不是温柔,倒像有气无力:“我不能收你,因为我的心胸不够宽大,我无法时时刻刻都能看见你而无动于衷。夏侯说,我欠你一个道歉,更欠你一个补偿,我是不可能道歉,补偿的话……光是你照顾我长大这条恩情,压都能压死我,我不补偿,倒变成我万恶不赫。”语罢,她自己嘲弄一笑。

冰心急急起身,要开口,被严尽倍摊掌制止,在严家,她最大,她没说完话之前,谁都给她乖乖闭上嘴。

“我知道,你与夏侯本来有机会发展感情,如果没有我介入其中,你们两个应该会理所当然成为一对吧。缘分真是很神奇的事儿,该你的,绕了一大圈,还是你的,不该是我的,我怎么强扭强夺,依然不属于我。这么多年来,夏侯很挂心你,我想至今对你的好感仍在,我知道你也是将对他的情意藏在心底吧,要重新回到当年的情愫不是难事。既然夏侯都开了口,我就成全你们,我把夏侯还给你,但严家不能容你们,我给你们一笔钱,当作是这些年来,你们在严家赚的,你们去外头做些小生意什么的,应该足以养活自己。”

一阵沉默之后,由尉迟义率先爆出惊吓的嚷嚷:“你要把武威赶出严家?”怎么可能?!就算是全严家的人都被轰光光,夏侯武威也一定是最后一个离开——大家都是这么认为呀!

“恐怕只有你一个人觉得那叫‘赶’。这般地置,我自认为仁至义尽,能做的,都做了,你们若再有不满,我也懒得理睬。”严尽倍缓缓起身,背脊直挺挺,目光不与谁交集,包括此时震惊得无法反应的夏侯武威。

“……我放过你了,你不用再守著与我爹的承诺,放宽心去吧。”经过他身畔,她低声说了这几句,身影慢慢消失于珠帘之后,留下一群人愣在厅里面面相觑。

严尽倍的步伐,沉得几乎快要走不动,双足仿佛受缚了巨石,每抬一步,都得费力呼吸。

原来这就是放手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一无所有的感觉。

本来握在手心里的东西,十指紧紧捉著,怕它掉了、怕它不见了,那东西明明好烫手,灼得十指尽烂,她还是不肯松放……

包像手握著一只雀儿,抓太紧,它疼得不断啄咬她,握太牢,会不小心杀死它,雀儿想飞,不甘愿在她掌心停留,它尖锐的喙,每一口都啄伤了她……

放开手,让它飞,飞向它希冀的蓝天白云,她也就不会再疼痛。

所以,她放手了。

只是十指松开的这个动作,她迟疑了好久好久,这几天来,不断思索著,放,与不放。

她舍不得放,她知道,一放开手,自己便什么都没有了。

但握著,好疼,她疼,他也疼,她害三个人都痛苦著,若放手,便能有两个人从翻腾苦海中跳月兑出来,善于算计的她,怎会不知哪一个才是最合乎利益呢?

想了数日,失眠了数夜,辗转良久,曾经恶质地想继续与他纠缠,不要放掉他,一辈子留他在身边,不允许其他女人得到他,也曾经佯装出豁达的乐观,不稀氨有没有他,相信自己一个人仍能过得很好。

最终,她做决定,完全放开双手十指,任由掌心里的东西,离她而去。

她不是他的蓝天,无法任他翱翔,她只是他的牢笼,固了他的羽翼、他的自由,他恨不得快快逃离她……

他要走,就走吧,走得远远的,远到她再也见不著他。

她成全他了。

成全他与他悬念多年的冰心。

严尽倍踏上大池的长桥,脚步加快,近乎以奔逃的速度跑著,一心只想迅速躲回房里,她端出来的架子只足以支撑到刚才,接下来便会被人看见她的狼狈痛哭——

一条黑影,挡住她的去路,她低著螓首,险些狠撞上去。

她正心惊来人会不会是夏侯武威,她脸颊上两行泪水,已经无法来得及收回去——

“严家里最美丽的那一个,指的就是你没错吧?”

摆影这么说罢,手刀强劲落下,袭向严尽倍颈后,她尚未瞧清来人,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她刚刚说了什么?

我就成全你们,我把夏侯还给你。

夏侯武威这辈子就属此时最憨茫,神情净是一片空白迷惑。

他以为自己耳背听错了,但全厅里每个人的表情不比他来得自若,公孙谦手里纸扇甚至从手里滑掉,看来同样震惊不已。

我放过你了,你不用再守著与我爹的承诺,放宽心去吧。

她说得好轻柔,不像赌气,不像任性,只像是抚慰人的清风,要他宽心离开她,不用被任何人事物所束缚,包括他曾允诺她爹,要留在她身边陪伴她的诺言。

我放过你了。

这是什么意思?他从不认为自己被她所囚禁,又何来放过之言?

去吧……

去哪?去冰心那儿?

他与冰心并无私情,她到底胡乱在替他扣啥罪名,又在乱点什么鸳鸯谱?

请她点头收留冰心,不过是不忍见冰心在外头吃苦,恻隐之心,单纯无比,硬要扣上好感或情愫这类东西,岂不变成欲加之罪?

夏侯武威回神之后,急于解释,他被严尽倍误解了,而这个认知,竟让他惊慌失措。

春儿此时却站出来,挡在他面前,小脸怒气腾腾,愤慨得连拳儿都在发颤,她呼吸声又浓又重,眼眶里泪水打转,出手就是一拳一拳打在夏侯武威身上,化身为捍卫主子的忠犬,吠吼欺负主子的恶徒:“你真的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人?!小当家是哪里对你不好哪里又亏待了你?你说小当家铁石心肠,真正铁石心肠的人是你才对吧?小当家不值!真的不值!”春儿顾不得严尽倍三令五申要她关上小嘴,不许泄漏太多事的交代,她看不过去了,严尽倍能忍,她却忍不下来,这些年来,她瞧得比谁都清楚——

严尽倍所受到的误解,严尽倍默默隐藏住泪颜的故作坚强,严尽倍笑叹的沮丧,只有她瞧得最明白!

怒颜一撇,转向冰心。

“小当家为什么要补偿你?她做错了什么?是她逼你嫁的吗?你当著众人的面说清楚呀。是谁从头到尾拒绝粱老头的提亲?是谁喝斥粱老头派来的媒婆,叫他自个儿回去朋朋镜子,凭哪一点配得上你?是谁说‘我家冰心要嫁个青年才俊易如反掌,不用委屈下嫁,嫁个老色鬼’?又是谁不断告诉你,嫁粱老头的下场决计不会太好,你一定会后悔?小当家自始至终都反对将你送给粱老头当填房小妾,是你不听劝,是你说你怕了一辈子当婢女,是你说你愿意赌这一把,是你求小当家成全你、别阻止你,是你说后果你自己承担,现在,你吃了苦,受了罪,想回来严家,大家反而替你出气,指责小当家不是,指责她对不住你,小当家从不在谁面前吭声,因为她不想破坏你在众人心目中原有的模样……”

春儿激动哭了,又恼又气又舍不得主子受的委屈,她身子哭颤,双肩一抖一抖,涰泣声响彻满厅,冰心窘然无语,无从反驳,众人吃惊错愕,不知当年冰心被卖的实情竟是如此。

“……因为她什么都不说,你们就这样欺负人,你们真的以为小当家都不会难过,不会哭吗……”

春儿抽噎说著,当年严尽倍看见公孙谦熬夜处理老爷留下的混乱担子,心里过意不去,才会假装指控公孙谦想侵占当家一职,她就是不要谦哥真的将所有责任都揽在身上,压垮他自己。

逼全铺里人下跪那回也一样,严尽倍脸上的巴掌印子多吓人,她不要众人担心,不要他们看见她被打红的脸颊,不要他们冲动去找詹老爷理论,她认定大家只要伏地跪著,就不会瞧见火红色的掴掌手印,不会招惹事端,与詹老爷交恶。

惫有严尽倍杖打欺负良家妇女的阿超、与自诩是元老长辈就无视铺规的赵伯伯顶嘴、察觉厨娘居心叵测,想在饭菜里下毒而打翻一桌子菜……

就连严尽倍与春儿开玩笑说要“缝密你这个长舌丫头的嘴”,都能被人视为她欺凌小婢的恶形恶状!

每一件至今仍偶尔被铺里某些人拿出来说嘴,数落严尽倍行事蛮横的往事,春儿全都说了,说出众人没能看清的另外一面——

“明知大家都误解她,她不说,任由你们视她娇蛮……”春儿哭得满脸狼藉,转向夏侯武威又是重重一捶:“尤其是你。你最伤人!你只看见小当家的任性,却从来没想过她为何如此?你不曾试图去懂她!她很爱迂怒吗?你们希望她用什么态度去面对一个害她流掉孩子的假春儿?你们只会说她见死不救,只会说她心狠手辣,她也很疼呀!但最后她还不是心软,让古初岁救人,她根本不是这么坏的人……”

假春儿“梦”讶然惊呼,一时结巴:“我……我害小当家流掉孩子?这,这事儿我-点不知道……”

“你冒充我进到严家,胡乱弄那些药给小当家喝,害得小当家……”春儿压很忘了自己曾经多害怕梦,毕竟梦让她尝过很多苦头,此时她什么都顾不得了,气愤朝著梦控诉。

那时,梦被闻人沧浪护住最后一丝气息,闯进严家要叫药人古初岁救治她,严尽倍喝斥著不许任何人救,众人以为是严尽倍不近人情,要眼睁睁看梦死去,原来她的激动反应及冷漠无情,其来有自……

“她流掉过孩子?!”夏侯武威揪住春儿的膀子,虎眸大瞠:“何时的事,为何一点征兆都没有?!”

天,他试图回想,不曾觉得哪时见她面露小产的疲倦。

“……有一回风寒,不,是小当家要我和大夫只能以风寒带过,不许告诉你们。我门去葬孩子那天,你也有去,在老爷的墓上,木风车底下,孩子就葬在那里,关哥做给小当家的珠宝匣,是孩子的棺木,小当家哪是去向老爷告你的状,她是去求老爷照顾孩子,怕他被其他恶鬼给欺负了……”

夏侯武威记起来了。

她告诉他,她要去老爹墓前说他坏话。

那次,她的“风寒”让她卧床好几日,倦得几乎无法下榻,偶尔几次被他瞧见她掉泪,她却推说是头好疼,疼得受不住才哭的。

严老爹墓上的小小风车,铺里众人都见过,今年扫墓时,它存在得多突兀,尉迟义还以为是哪家孩子的恶作剧,敢在别人祖坟上插起童玩,没想到,它代表著一个孩子的无名墓碑……

“……小当家知道你不想要孩子,所以她没有跟你提,将孩子存在过的事,粉饰得像不曾发生过……就为了你不想要孩子,她一直喝那些药,将她自己的身子都弄坏了,大夫说,以后就算她想要孩子,也不一定能有……孩子没了,她又成全你和冰心,到最后,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夏侯武威再也听不下去,他脸上的震惊褪去,只剩下满满懊丧。

春儿的话,字字如针,刺在心上,一颗心,鲜血淋漓,由骨髓深处,漫开极致的痛楚。

一个他不知道曾经存在的孩子,来过,又离开。

她瞒著他没说,自己一个人面对,骗他只是风寒、骗他只是最近比较累、骗他她无恙,脸色白纯粹是水粉涂厚了些、骗他说是胃口不好,不想吃东西、骗他抱病外出不过是准备去老爹坟上烧香告状——

她还骗了他什么?!

没有很喜欢孩子。

不希望惹上麻烦。

比他更不想要拥有孩子。

避妊药一点都不苦。

嫉妒冰心,所以将她卖掉。

绝不嫁给一个不爱她的人。

不为任何人守身,床第之间只在乎欢快。

不嫁他。

放过他,要他不用再守著与老爹承诺,放宽心与冰心去吧。

成全了他们。

全是谎言!全是欺骗!全是为了让周遭的人——包括他——心里好过,所做出来的欺骗!

扫墓时看见的风车,祭祖时突兀斟人酒杯的牛乳,那日她的特别沉默寡言她是用怎样的心情,压抑悲伤,表现出没事人一般,不让任何人看出她的愁绪?当地双手合十,静静面向墓碑时,又是在心里说了些什么?

版诉孩子,她来看他了?

版诉孩子,娘很想他?

版诉孩子,站在她身旁的他,正是他的亲爹?

而他又做了什么?

认为她使性子、以为她为难人、认定她所作所为全出自于阴晴不定的坏脾气,与她冷战、与她互不相让,甚至口出冷言刺伤著她。

夏侯武威恨极了自己,他真是个混帐!

是谁冷血无情?是谁铁石心肠?

春儿说得没错。

是他。

是他!

她如此深爱他,好傻好憨地爱著他呀!他明明就知道,也看得一清二楚,为什么他还会伤害她?为什么他给予她的回应,是一次一次又一次的无形刀刃,划在她心口上,让她疼、让她痛、让她难受哭泣!

夏侯武威急奔回她的闺园,却不见她身影,里里外外找了几趟,都没寻到她,他觅至廊道水榭附近,公孙谦与其他人也来了,春儿一席话,犹若当头棒喝,敲醒众人,他们绝对都欠她一声道歉。

“她不在房里。”夏侯武威心里涌起不安。

“立刻去找小当家!”公孙谦交代众人。夜如此深沉,小当家是去哪里了?

男人燃起火把,女人提著灯笼,满府里寻找严尽倍,就算小当家只是想独自找个地方躲起来冷静情绪,众人也希望至少能远远陪在她身后,知道她平安无事,谁都不去惊扰她也好。

半个时辰过去,有人在大池长桥上,找到一只绣鞋,鞋上缀满小小金刚钻,放眼府里上下,能穿著如此奢华绣鞋之人,除严尽倍之外,再没其他。

“绣鞋……桥边找到的?”公孙谦得到消息,与众人在长桥上会合,发现绣鞋的是小纱,拿著鞋的那只右手正在发抖。

“是……只找到一只,周遭都看过了,没,没见到其余的……谦,谦哥,鞋留在桥上,小当家会不会是一气之下——”小纱后头没说的字眼,瞬间在众人脑海中响起。

跳湖!

严尽倍性子烈,被众人如此误解之后,还忍痛把爱人拱手让人,途经大池长桥时,心里越想越呕、越想越不甘,索性跨过桥栏,踪身跃下——

此一猜测,教众人心凉骨寒。

夏侯武威自人群中窜出,暗夜火光,在轮廓极深的脸庞上,堆叠成狰狞阴影,他二话不说,跳进冰冷湖里,在宽若深海的池中寻探严尽倍下落,接著秦关、尉迟义、公孙谦一个一个飞跃而下,尔后几十名会泅水的奴仆亦下水找人,不擅水性的,驾起小舟,在池面上穿梭。

“找更多火把来!把湖面照亮!快!”桥上众人不敢迟延,纷纷动作。

“小当家-小当家——”心急的女婢们沿著桥栏喊人,期吩得到回应。

向来平静无被的池,这一夜,浪涛澎湃,火光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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