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与小羊的战争 第一章
在司徒绾青懂事之前,她就拥有一个未婚夫。
未婚夫是什么?年幼的她不是很明白,只是从妈妈口中听来,未婚夫就是长大以后会和自己结婚,变成自己丈夫的男人。
变成丈夫的男人?
可是她喜欢的是哆拉A梦——那时还叫做小叮当——只想要跟哆拉A梦结婚,所以她才不想要什么未婚夫,她决定要讨厌未婚夫到底。
后来上小学一年级,她才知道,哆拉A梦喜欢的是猫而不是人类,所以她失恋了,失恋的打击对一个孩子来说不算太大,因为过没两天,她又迷上“小甜甜”里的安东尼,展开第二回恋情……
此时的未婚夫,与她上同一所小学,在同一栋大楼读书,就连放学回家都还跟她住在同一栋洋房的左边和右边,晚餐还得碰头一块吃。她小一,他小五,老她四岁,他长得没有安东尼好看,没有安东尼高,没有安东尼的金发,也没有安东尼对小甜甜的温柔体贴,这样的未婚夫一点也不让她期待。
但是她讨厌未婚夫的程度倒是与日俱增,因为她有未婚夫这件事被班上的大嘴巴王小报知道,她跟班上所有同学说,也跟隔壁班同学说,更跟老师家长说,害她被人调侃、被人指点,就连她第二喜欢的班长也以为她有男朋友而改和吕小玲手牵手一起去抬便当,呜呜。
没多久,安东尼也摔马死掉了,她再度失恋,在电视机前哭得浙沥哗啦,觉得全世界都塌下来,难过得晚餐都吃不下,趴在床上哭好久,久到肚子好饿,但那时已经是凌晨,晚餐撤的撤、冰的冰,桌上空得连个盘子都没有,她在冰箱里也找不到能吃的食物,可怜兮兮地品尝失恋又空月复的痛苦。
她的未婚夫就在那个时候出现,没多问她半个字,拆了碗泡面冲热水,盖上纸盖后缓缓地放到餐桌上她固定会坐的那个位置前。
他侧过头看她,眼神像在说:帮你泡好了,还不过来吃?
她不太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这么想,有些迟疑地注视他,一手握着筷子,一手握着汤匙,缓缓爬上椅子坐定,再缓缓掀开纸盖,又缓缓探进筷子,缓缓夹面,缓缓放进嘴里……这一切的动作都没被他阻止,她终于肯定这碗面是特别泡给她吃的。
而且是她最喜欢的海鲜口味,热呼呼的,胃好暖哦!
她窸窸窣窣吃掉三分之一的汤面,另外的三分之二对一个小女孩而言是太多的分量,她打了个小饱嗝,他接过她吃不下的泡面,迅速几口便吃个精光。
她跟他会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原因是两人的父亲分别身为天龙门左右护卫,任务便是保护天龙门帮主。两人的父亲情同手足,曾生死患难,一同经历数度危机,更有无数次彼此扶持互助,两人为巩固得来不易的金兰义气,甚至推出宝贝儿女来延续这段可歌可泣的情谊,玩起生男为兄弟,生女为姊妹,一男一女就指月复为婚,亲上加亲的老戏码。
她不懂未婚夫是什么,那他呢?
他懂吗?
“爸爸妈妈说你是我以后的丈夫。”她咬著筷子,眨眨困惑的眸说。
“嗯。”他随口一应。
“你以后要跟我结婚吗?”
“嗯。”
“结婚好玩吗?”她对人生大事一知半解,小小眉头皱了起来。
“不知道。”
懊少言的未婚夫哦。
“我比较喜欢班长。”她实话实说,第一任初恋幻灭,第二任恋情早夭,轮到第三任了。
他挑眉。“什么?”
“我比较喜欢班长尹小祖,他常常把营养午餐的肉分给我吃,如果要结婚,我想跟他结。”
“别说蠢话了。”他笑她的愚笨,“你是我的。”
从他四岁开始知道自己的未婚妻正孕育在她母亲肚子里,他就期待她的出世,他比她父亲更勤劳地贴在她母亲肚子上听她的胎动,比她父亲更积极地对著她说话,现在她说她想和别人结婚?想都别想。
她一脸迷惑,偏著脑袋看他,不懂他的主权宣示。
拜托,一个国小一年级的女生会懂才有鬼。
“我把泡面分给你吃。”和肉相比,他也是有投出钓饵的。
“……肉比较贵。”小阿子心里的无形天秤做出不平衡的比较结果。
“我炸可乐饼给你吃,要不要?”马上加筹码。
“要、要!”马上点头。
他扬起笑容,从冰箱里拿出冷冻可乐饼,她跟在他身后探头探脑兼提供意见:“我要吃有虾子的那种,要是没有虾子,蟹肉也可以哦。”
“鲜虾白女乃油可乐饼。”他念出手上那盒口味。
哇,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咻——
“好!”快炸给她吃快炸给她吃快炸给她吃快炸给她吃——
倒油、待热,放入可乐饼,煎到两面金黄,再将好几块可乐饼盛到盘上,她快速伸手过来,殷勤地帮他端着盘子,小鼻子凑到可乐饼前不断嗅动。
“可乐饼一块大概三十元上下,你手上那盘有一百五的价值,比一片肉还贵。”要先讲好价。
“喔。”她眼里只剩下外表酥脆、内在香浓的可乐饼。
“现在有比较喜欢我了吗?”
先让她咬一口就有。
“吃吧。”
她欢呼一声,大口地咬下可乐饼,被烫著了舌头的痛也阻止不了她赶快舌忝掉滑溢下来的白女乃油。
拿几个可乐饼就完全将她拉拢到自己这边,真好收买。
“好好吃哦。”她满嘴沾著白女乃油,双唇油腻腻的,还一边咀嚼虾子,含糊不清地冲著他笑。
笑得这么单纯、这么笨做什么呀?他撑著脸颊,看她贪嘴的吃相,心里才这么想着,她却拿叉子叉了一块可乐饼递给他。
“你也吃,真的很好吃。”
“我是特别炸给你吃的,全部都给你。”他又不会特别爱吃可乐饼。
“……你人好好哦。”
什么怪异的赞美词呀?人好好?听起来和赞美他好可爱一样让人不苟同、不喜欢。
“原来未婚夫就是像你这样呀?早说嘛,那我就不讨厌了。”这个“未婚夫”真是好人,知道她肚子饿就泡泡面给她吃,还炸好吃的可乐饼,她决定要喜欢他!
“难道你以前很讨厌我?”
“不喜欢。”她嘟嘴。“王小报都笑我,大家都没有未婚夫,只有我有,那怪怪的,羞羞脸……你也有被人家笑过吗?”所以害她被笑的“未婚夫”才会成为她最仇视的对象。
“笑过呀。”国小一年级的小学生能笑出什么名堂,他这个国小五年级的比较惨好不好?同班同学老是拿这点当笑柄,还在他桌椅上刻“男生爱女生”这种低层次的字句。
“那你跟我一样可怜……”她有好几次都被王小报他们取笑到哭了。
“有什么好可怜的?有未婚妻又不是可耻的事,我觉得还不赖呀。”
她眨眨眼,“还不赖?”
“我的未婚妻很可爱呀。”他对她露出今夜第一个最稚气的笑容。
她脸色一红,没有人不爱被夸奖的,她也不例外。
惫未展开的第三段班长之恋在今夜被她亲手拈除,直接跳往第四段未婚夫纯纯恋爱,从今天晚上开始。
大人们都不清楚这对小未婚夫妻的感情是何时突飞猛进,只知道她开始在他身边跟前跟后,他写功课时,她自己搬张小凳子挨着他坐,认真背着注音符号;他被父亲捉去武馆学习天龙门人必备的武术时,她也跟着去挨摔挨打,弄得浑身青青紫紫:他开始拿枪打靶,她跟在一旁模枪,差点被子弹给射穿白女敕女敕的小掌,名副其实的跟屁虫。
“老左,你看这两个孩子感情真好——”
“老右,我们当初指月复为婚真是指对了!”姻缘天注定!
老左,左风霆,原姓“风”,“左”是他在天龙门至高无上的左护卫代称,久而久之便冠在姓氏之前,几乎完全取代了原姓。
老右,右烺,原姓“司徒”,“右”则是天龙门右护卫代称,理由与左风霆一模一样,在此不必赘述。
“看我家那不成材的丫头,成天追着啸小子跑,我看女大不中留了。”
“这媳妇儿这么可爱,我得叫我家儿子早早将她娶进门,省得夜长梦多。”
“我看赶快找个日子先给他们订婚吧?”
“正有此意!”
“等青青一成年就让他们结婚!”
“赞成!”欢呼。
双方父亲感动地看著孩子们正在萌芽的爱苗,忍不住扛来两大箱啤酒,为此乾杯庆祝起来,不醉不休。
三个月后,她的左手中指上多出一枚金光闪闪的小戒指,是他替她戴上的,她也同样在他手指上套进一枚相同款式的金戒指。
青梅竹马的感情最是纯净,她想,也许就会和他这样一路一块读书、一块长大、一块结婚、一块变老吧,她并不讨厌这样的未来。
她将自己的想法跟他说过,他听完只是笑了笑,没有像她一样兴奋期待,让她有些不满,她还以为他应该会和她抱持相同的喜悦才对。
对于他,她有时都弄不懂,他夸过她可爱,也说拥有她这个未婚妻是很高兴的事情,但是她老觉得他并没有他所说的喜欢她——别小看一个孩子的直觉,谁待她好、谁待她不好,她多多少少有感觉,当然并不是说他不好,实际上他对她很好很好了,可总会有种奇怪的感受盈满她心窝,偏偏问他是不是不喜欢她时,他又会毫不迟疑地回覆:
“不会呀,我很喜欢你,真的。”
真的吗?
只要她脸上露出一丝丝的怀疑,他马上又会加强补充:“绝对是真的,我喜欢你。”
当他亲亲她的额头这么说时,她还是选择相信他,毕竟也有可能是她自己胡思乱想,说不定他真的很喜欢她呢……
这样的信任,在两年之后,完全破碎幻灭,摔得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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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懦夫!你这个懦夫!”
拜狠一拳挥来,重击在皮肉上,硬拳如暴雨落下,绵密不中断。
“老公,你快住手……”
“不要挡我,让我揍死这个懦夫!”
司徒烺火红着眼,压在风霆身上挥出一拳又一拳,打得风霆满嘴是血,司徒绾青吓得缩在沙发后头,她母亲及天龙门里一些叔叔伯伯都上前去阻止司徒烺,但谁也拉不住他,甚至连带被迁怒,挨拳挨脚。
“为什么自作主张?!为什么不帮老大报仇?!你他女乃女乃的什么时候连胆子都不见了?!说呀!你说呀!”司徒烺扯起风霆的领子,粗暴地将他拉起来摔向纯白墙面,风霆靠著墙挺直身子,好几颗血珠溅上白色墙面,绽开红花。
“报仇?你拿什么去报仇?就凭你差点瘸了的那条腿,还是我这只差点废了的手臂?”风霆想冷笑,但是一笑却呕出许多鲜血。
“只要还有一条命,我老右什么都不怕!”
“死了就什么都没用了!”风霆打断他。
“你——”
又是重重一拳迎面而来,风霆偏头避开,司徒烺更加火大,不需要靠著拐杖支撑便飞扑过去,用尽蛮力痛殴风霆,风霆终于也开始反击,靠著还能动的左手狠狠地回敬司徒烺,打上石膏的右手则做为辅助,轰上司徒烺的月复间,两人随即都发出痛呼,司徒烺是肚子火辣辣在痛,风霆则是才接回去的手臂伤处裂开了。
“妈的!”司徒烺越打越火。
“娘的!”风霆也吐掉口里鲜血,跟他杠上,反正司徒烺听不懂人话,说再多也是废话!
司徒绾青头一回见到亲如兄弟的爸爸和风霆叔像仇敌般互相伤害,仿佛要置对方于死地,她不懂有什么误会可以让两人撕破脸,再这样打下去,爸爸和风霆叔都会——
暴啦。
一盆冷水当头泼下,让扭打成一团的两个大男人脑袋清醒、清醒。
风啸冷冷地站在两人身旁,俯瞰司徒烺与风霆狼狈的模样。
“闹够了没?”
司徒烺和风霆这时才感觉到身上的伤口开始泛起剧痛,两人刚刚全凭肾上腺素在支配意志,冲动到完全忽视掉身体的伤,现下冷静之后,所有知觉都回来了,痛得几乎无法站起来。
“哦……”一人抱著手臂,一人抱著大腿,在地板上滚动兼申吟嚷痛。
“快找医生来替左哥、右哥包扎伤口!”
门下小弟赶忙动作,但正要打电话的手被司徒烺阻挡下来。
“免了!我老右没这么废!玉来、青青,你们过来扶我!”他赌气地叫自己的妻女过来,不让其他的人碰他。
“老公,你别逞强——”
“死不了啦!教我待在这里,我才受不了!”他从鼻腔重重哼息,“这里全是些没种的废物,他妈的废物!反正左风霆觉得老大的死活一点也不重要,那么我就自己去替老大报仇!从今天起,我右焕和他划清界线,桥归桥、路归路!以后各走各的!”
“老公,你在胡说什么?!你和左哥的感情一向那么好,只是意见分歧,有话好好说呀……”
“没什么好说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一味地冲动行事,犯不著拿兄弟的性命陪著他去做蠢事,要走就走吧。”风霆也由爱妻搀扶坐起,但火气不比司徒烺小。
“你们两个……”
两人的妻子只能苦着脸互视,当初因为司徒烺及风霆的兄弟交情,使得她们两人亦视彼此为姐妹,感情好自是不在话下,偏偏两个任性又臭脾气的丈夫竟然打坏多年情谊,教她们该怎么挽救呀?
“我们走!”司徒烺一拐一拐地往外走,但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他拉住司徒绾青折回来,箝起她的小手掌,粗鲁地扯动她指上的小金戒,她疼得哇哇大哭,但司徒烺非常坚持要摘下它,弄疼她也在所不惜!
小金戒被扯下的同时也几乎被司徒烺给拧扁了,他忿忿地丢回风霆身上。
“既然撕破脸,你们家的臭小子别想娶我家青青!”哼!
“你以为我们稀氨吗?!我家儿子要找什么样的小美女没有?!他们班的美女班长有多喜欢他,还写情书给他,哼!”
“哼哼!我家青青在学校追她的男生也是一箩筐,用轮的也轮不到你家臭小子!谁稀氨你家臭小子那种女婿!”
“哼哼哼!我家儿子根本就不喜欢你家臭丫头,要不是因为他倒霉被指到,他哪用每天被你家臭丫头缠着,你没看到他嫌恶得不得了吗?!谁稀氨你家臭丫头那种媳妇!”
“哼哼哼哼!我家丫头才倒霉!她是没得挑了才和你家儿子好的!”
“哼哼哼哼哼!不指月复为婚的话,我家儿子绝对不会喜欢你家臭丫头!”
“哼哼哼哼哼哼!这句话我倒装之后还给你!”
吵架绝对没好话,司徒烺及风霆正活生生在验证这件事情,两人你一句轰来、我一句轰回去,争得面河邡赤,而两人争执对话中的当事人,一个表情淡漠仿佛事不关已,一个则是哭花了脸蛋,豆大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坠。
甜蜜的假象破灭,原来他与她,都只是因为父母自作主张的指婚而成为彼此心目中稍稍特别一点的角色,若是跳月兑掉这层关系,他与她根本就不会产生任何关联。
他说喜欢她,只是因为她“正巧”被指婚给他,所以他才会喜欢她,否则的话……
她终于知道心里那股不协调感是怎么回事。
他是喜欢她没错,但仅限于有婚约的“她”,他没有说谎骗她,他真的喜欢“她”……未婚妻的那个司徒绾青。
所以他才会在此时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漠视两人的父亲互吼争执,也漠视她的哭泣;他像个旁观者,淡淡看着一切,淡淡看着她。
她朝他伸出手,希望他牵住她,不要让她相信双方父亲那些伤人的话。
他双臂环在胸前,凝观她透露出祈求的软女敕手掌,却迟迟没有任何举动,直到她的身子被司徒烺扛抱在肩上往屋外走,她努力舞动着双臂,天真的以为他会在最后一刻冲上前来捉住她。
但他没有,他竟然没有。
她哇地一声大哭出来,泛滥成灾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可以看见他的无动于衷。
对她的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