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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丽天子 第十章

作者:兰京

一阵冷冽的巴掌声,重重甩偏了福乐的头,可是她没有反应,没有表情,就凝着挨完巴掌后的样子,连瞬也不瞬。

“这是做什么?跑到别人家里来打人,未免太过分了。”安乐做作地温文虚惊。

“安乐夫人!”侍女们连忙搀住仿佛快晕厥的纤柔主子。

“少跟我作戏,否则我连你一起揍。”佑芳阴惊的冷眼一扫,安乐立即敛住本欲奔腾的泪势,改而世故地一勾嘴角。

“敢揍我?不怕被日堪处罚吗?”

“日堪算老几?”

“至少算做是你师父的兄长。就算月尔善不会因此处罚你,我会努力叫日堪逼他动手的。”

佑芳轻蔑至极地斜睨淡哼。“别以为你跟日堪睡过了就能随意摆布他。日堪再笨、再胡闹,也知道我师父的警告是绝对忤逆不得。”

安乐微眯美眸。“月尔善警告过他?”

“是啊。”佑芳笑得甚至邪恶。“真枉费你在日堪身上下那么多功夫了。可惜不管你再怎么使尽彪身解数,教日堪欲仙欲死,拜倒在你裙下,他还是不会娶你进家门的。”

“月尔善凭什么干涉他兄长的婚事?”安乐捏紧娟帕,力持优雅。

“就凭日堪将来继承的郡王爷宝座是靠我师父拱他,他才有得坐。不然你以为日堪那颗贫乏的脑袋,应付得了细琐庞杂的朝堂纠葛吗?”

安乐妩媚地以帕子掩住讥笑。“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事吗?我不但知道,连月尔善八字太阴邪的毛病都晓得。他呀,是很有才干没错,可惜这辈子注定只能躲在夜里当月亮,做不成太阳。”

她还不及展示风情万种的娇美笑声,就被一个巴掌狠狠打倒,震得她顺势跌坐在地,一时搞不清情况。

“夫人!”

“安乐夫人!”

侍女们叽哇鬼叫,搀扶的、喧闹的、唤救兵的,一片混乱,估芳却依旧寒如冰山地矗立原地,脾睨一切。

“来人!快来人,夫人脸都给打肿了呀!”

“夫人,您还好吧?夫人!”

她的脸,她最引以为傲的花容月貌……安乐大受刺激地呆坐原地,怯怯抚往热辣的脸颊。

“太放肆了,这事一定要向郡王爷禀哇呀!”

侍女还没狗仗人势个过瘾,就被佑芳一脚踹中肚月复,跌个四脚朝天。

太过分了,竟敢如此欺负人!安乐终于回神,忿忿起身,不料佑芳比她更早一步出言恐吓。

“我劝你最好别再继续惹我,否则我会当场打烂你的嘴脸。尽避你自认模样好,摆个断裂的鼻梁在中央,恐怕也好看不到哪去。”

佑芳始终疏离的阴沉气势,慑得安乐无法反抗。

这个佑芳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权利放这种话?

“你别以为自己有本领使唤前两任丈夫,就照样可以迷倒天下男人。在京里,你这种货色跟阴沟的老鼠一样多。那些看似倾慕在你裙下与床上的王公子弟,不过是好奇于你房帏秘术与克夫又带吉运的怪事。若是他们知道那些吉运全是你在暗地铺排的巧计,还会对你有兴趣吗?”

安乐一下子脸色青白,双唇颤颤开合,震骇无比。

怎么会有人知道那些秘密?那些吉运确实是她费尽心力私下安排出来的。竭力发挥自身本钱,好不容易攀得今日地位,这秘密若被揭发,她的一切苦心就全完了!

“滚出去,别碍着我和福乐谈话。”

崩芳森寒低吟,安乐登时惶惶撤离,狗腿待女们也急急追去,留下空荡荡的偏厅,两人对立。

崩芳向来懒得管人闲事,却仍忍不住嗔了福乐一眼。“你还真有个好姐姐!”

埃乐没有回应,空洞地凝睇墙上字画,视而不见。

佑芳一口怨气吞吐不得,面对福乐红肿的左颊,内疚感多少有些蠢动。自个儿抽出手绢,以凉掉的茶水将之浸润,覆住埃乐的脸蛋。

“什么狗屁姐姐,从头到尾没对你挨巴掌的事有任何关心,你还替她的烂事守什么密?”

埃乐敌意甚重地调眼瞪视佑芳,虽然矮了对方半颗脑袋,气势依旧强悍。

“我没兴趣道人长短,别担心我会到处说去。”佑芳见福乐的神情渐缓,募地审析出另一层秘密。“你就是因为有个靠感情打天下的姐姐,所以才变得这么拙于感情吗?”

“我没有拙于感情。”

“那为什么不敢面对我师父,坦白跟他说你的渴望,勇于留在他身旁?”

“他并不需要我留在他身旁。”

“你由哪一点判断?你对感情之事笨拙至极,我师父又从来没跟女人好好谈过感情,你如何判断?”

“我会观察。”

“可是观察感情不比观察伤势,有很多情况是完全无法按常理来看。”

“你师父派你来当说客吗?”福乐鄙视。

“正因为他没有,所以我气得只好跑来揍你。”

“你鸡婆什么?我和你师父的事,轮得到你来关心?”

“我只是想还我师父个人情。”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出卖过他一次。也就是那一次,害他在西北迷途,掉落大雪岭,跌断左腿,身受重伤又与伙伴走失。”

埃乐满眼难以置信的谴责,“你就是月尔善私下喃喃的什么内贼?”

“师父知道?”佑芳也愣住。师父既知爱徒就是内贼,为何从不点破,还是信任如常?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我……不晓得。”估芳从未如此犹疑过。“我一直以为师父不知道他是被我这个内贼陷害,所以,我就……暗暗地浪子回头,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埃乐吐了好长一口气,定睛在佑芳的失措上。“如果不是听到你有悔意,知道自己欠你师父恩情,我会拿把大槌狠狠锤死你。”

“彼此彼此。”

“得了吧,你都已经莫名其妙地赏我一掌,还有什么好罗嗦的。”

“站住。话没说完前,你别想开溜。”

“干嘛?你还想替你师父讨什么公道?”请大家都别再来烦她了可不可以?

“我四天后就会离京返家,你们的恩怨情仇,自个儿慢慢玩。”

“师父为你玩到官帽都丢了,你怎么说?”

埃乐没有大大反应,微蹙眉心而已。“他干嘛?”

“他偷潜至西北的事被政敌当做把柄,上疏参劾。我们是有办法为他月兑罪,只是,他不否认自己确实出京的事,让所有想帮忙的人什么忙都没法帮。”

“怎么会这样?”他又在发什么神经?

“西北之行,是极严重的大事。师父他身为皇亲国戚,却擅自出京,问他理由他又不讲明,这案子若仔细追究下去,师父有可能被政敌套上结党谋逆的罪名,届时项上人头就不保了。”

她怔怔僵立,克制不了体内发出的隐隐战栗。

月尔善为什么不否认偷潜出京的事?他明知这是极危险的秘密,为什么不像上回那样,在人前淡然否认?现在坦诚而对不但太迟,也没有必要,因为他们已经分手了啊。

他到底在想什么?一向精明的他怎会胡涂起来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再揍你一拳。”估芳长叹后受不了地喝道:“算我求你好了,你快点给我师父个回应吧!”

“回应什么?”

“你回应他什么都行!要嫁给他也好,要他至死不渝地守在你身边也好,要求交换订情信物也好,只要你给他一点保证或一些要求就好。不然他再这样无止无休地企图牵绊住你、希望掌握你,你们俩折腾,我们旁人也跟着受累!”

“说得好像他有多牺牲。”别想用苦肉汁搅乱她已决定的心意。

“你不知道他的牺牲,并不代表他就不曾牺牲。师父离开你家返京那天,对你家人下的承诺有多大,还不够格称做牺牲?”

“我不知道啊。”她当时又不在家。

佑芳恼得对天痛咒,切齿万分;“那就你所知道的部分,也该看得出端倪!”

“什么?”

真想一拳直接扁过去。“我师父,在人前很少耍脾气、使性子,总是皮笑肉不笑,凡事好商量。这你总明白吧?”

“可他在我面前都不是这样。”

“那你为什么不用肚脐或脚趾想想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他对我有成见,所以专对我恶劣。”

“他要对你有成见,干嘛在向你家人公布真实身分并且提亲时,拿恢复你家族地位为下聘条件?”

“他要恢复我家过去的地位?”怎么可能?阿玛八年多前差点因贪渎事件而遭查办,幸而阿玛天性滑溜,早在事情末明朗前自请举家戍守边防,不仅侥幸逃过一劫,又可继续在天高皇帝远的西北嚣张揩油,似作忠贞。这些皇上不是不知道,而是看他在边关守着多少有些作用,京里又可少掉一批富贵人渣,才默不作声。

要将这些年是无建树的家人一举迁往北京,谈何容易?

“他干嘛这么做?倘若他想娶我,直接说他是为了报恩不就得了?”何必大费周意地如此讨好她家人?

“我师父那么骄傲的人,有可能会同意这种形同被逼婚的娶亲报恩之事?”

“有什么差别?”

“差别可大了!”实在气到快喷血。“师父向你家人公布身分后,谴责你家人押人逼婚的劣行,还随意定他先忆时的身分虽然他失忆之事根本是假的。等你全家人都跪地求饶成一片,他才提出三项条件。”

他这不等于在威胁她家人吗?

“其一,他不追究你家的这些过失。其二,他自愿回京后将你家一举迁返京师,让你父亲回朝任职。其三,以前二项条件,做为娶你的凭据。从此他不是因为欠你会么人情或受困于什么环境,才不得不娶你。而且是他在占上风、属优势时自己愿意躬身下聘,甘心要你为妻。”

她不相信……,这种事,太不可能了……

“他……何必呢?”真要娶她,说一声就好了。

“人家吉林将军至少还留了块玉佩躺在你胸口上,师父他什么信物也没有,想给你些什么,却老被你满口什么救人本是应当、毋需收礼的狗屁道理挡回去。

你到底对我师父有没有意思?!你究竟想不想和他在一起?”

“想、想啊。”

“那为什么还这样折腾地?干嘛等他一切筹办妥当,你家该捞的好处全捞到了,就突然翻脸说要离开他?我师父难得终于稳定下来试图认真面对感情,你却这样摆他一道,又占尽便宜,不觉得太吃人不吐骨头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她甚至是此刻才知道这些事。“他大可把这些直接对我说明,而不是把我蒙在鼓里,关在你那里,天天空等他的消息。”

“他没有瞒你,是你自己当时擅自离开,放弃自己知道的权利。师父之所以把你寄放在我那儿,全是为了处理将你家人迁回北京的事,然后,将你自北京的娘家家门迎娶回府。不然你们这门亲该怎么结?一个西北、一个京里,两家八竿子打不着,你们怎会撮合在一起?!说他是在偷溜到西北去时才意外结下这桩姻缘?”

天啊……事情为何会这么复杂?

“你跟日堪的脑袋,半斤八两,所以我师父的头脑注定要来为你们这种好命家伙筹画盘算,做一大堆伤神耗力又不讨好的鸟事,好方便你们舒舒服服过日子,闲来无聊还可找找他的碴,扯扯他的后腿。”

l“你不要再说了!”福乐怒斥。

“我为什么不说?师父吃了那么多问亏,我不说,谁还会替他说?别看他一副很好讲话的散漫相,他是最受不得任何威胁的人物,因为他绝不受人摆布。所以他会替你挡下青龙那里想拷问你小顺子之事的危机,出手干掉”

“我不要再听这些拉里拉杂的事!我只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我要见他!”

佑芳顿时双眼大亮。成功了,真的说动福乐了!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已经被拘禁于宗人府了?”福乐没有想到,”巴巴赶往月尔善家,得到的会是如此回应,佑芳更是当场变脸。

“我这边也是烦得要死。”大椅内的日堪捏着眉心哀叹。“他都不先交代一下我该如何处理太子草率回应各部院章奏的烂摊子,害得皇上不骂马虎的儿子,反倒骂我这无辜的臣子。”

“我不是来听你发牢骚,快告诉我月尔善的情况!”福乐恨道。“宗人府要抓人,好歹也得有个名目。他私潜西北的罪名还未定下,为什么就先抓去拘禁?”

“这……”日堪纤细的贵气神经可给她吓到了。

“他是没有必要被抓进去,可是咱们的政敌早等着铲掉他,当然不会放过这回大好机会……”

“难道就没有人出面替月尔善讲请或关照一下?”

“我的姨婆或许可以出面缓一下局势。”佑芳隐忍道。

“有办法?”福乐心中闪现希望。

“好歹她是太贵妃,皇上奉她至孝,只是这事要处理得极其小心。”

“可以让我进宫见他一面吗?”

“不可以。”佑芳回得甚是冷冽。

“有没有什么人……或许什么方法,可以帮我入宫去?”

“没有,也请你别再给我找麻烦了。”

“先前你才劝我跟你师父言和,怎么现在就改口说我是找麻烦?”

“因为我没料到师父这么快就被拘往宗人府。情势至此,一切都太迟了。”

奔波半天,结果竟是白忙一场。

“佑芳!”她连忙喝住佑芳的脚步。“你这样就走了?事情又还没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怎么可以放弃?”

“你搞不懂事情的严重性就少废话!”佑芳爆出重斥,简直受够了。“我不去责怪你害师父沦落到这种处境就已是我的容忍极限!我会尽力帮我师父,可我没有必要帮你。你他妈的从此滚远一点,省得我看到你就想扭断你的脖子!”

“佑芳!”

人还是走了,能出主意的人又少一个。她该怎么办?

“福乐。”日堪同病相怜地扶她入座。此时的她看来既脆弱,又无助,娇柔的神态再度令英雄心动。“放宽心,别想太多。”

“想太多?”她虚月兑地苦笑。“我甚至不懂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说好要忘了他,决定好不再与他牵牵扯扯,可是一知道他身陷危机,她就整个人都乱了。什么坚持,什么志向,什么原则,全都不知跑哪去,满脑子只塞满他的安危。

她该怎么办?她还有什么方法好想?

“福乐……”

“不要看!”她气恼地以双掌压住双眼,不准人见到她的懦弱。那是她忍不住的焦虎。止不住的关心,停不了的挂念,挥不去的依恋。

月尔善……”她该怎么办?救不了他,也见不了他,怎么办?

她倔强地紧紧压着泪眼,却无力掩住抽泣的小口,泄漏了一声又一声的秘密。

明明已经决定好要放弃这段感情,心态也都调整好了。这一刹那,她才发现,那份深深的在乎,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

“福乐,我……或许有法子可以让你进宫去,可是,会有点委屈。”

她赫然抬起泪颜。在这种节骨眼,只要有法子就行,哪还管什么委屈不委屈。

日堪为难地抿了抿唇。“最近,八公主丧母,改由荣妃代为抚养。公主年幼,很难禁得起丧母之痛,一直郁郁寡欢。荣妃马佳氏是我们的嫡亲姑姑,公主不快乐,她这抚养人也不好过。你若以献礼给公主为名,我姑姑她或许会看在逗小鲍主开心的份上,让你进宫去。”

“那就这么办!”她霍然起身,急切万分。“我阿玛的宝库里多得是自商旅身上搜刮的奇珍异宝,就以此为名目……”

日堪摇头。

“怎么……不妥吗?”

“公主才十岁,我们视做珍宝的,她不一定喜欢。”

埃乐沉下面容,双随僵凝。她知道小鲍主会对什么礼物敞开心胸,转悲为喜她的小白马,牧人们诚心赠与的天山名驹。那是她的宝物,小鲍主恐怕只会将之视为玩物……

这却是唯一能见月尔善一面的机会了。

“日堪,派你最能干的人手到我阿玛那儿跑一趟。”

月尔善私自出关之事,可大可小,皇上不急着定夺,打算在带皇子们塞外巡行后,再返京斟酌。

不过好好一名人才,搁在宗人府里也是浪费,就将他调往南书房,发挥他精通汉、满、蒙文的专长,一面拘禁一面协助编修渊鉴类函、佩文韵府。

这番遭遇,看似沦落拘禁,实则正中他下怀,图个清静。

人世间该有的他都有了,拥有一切,反而虚空。似乎应该还有什么是在这之上的,比天更高、比地更远,一个永恒的追寻。

有官位,但官位随时会丢。有财富,但财富迟早会散。他并不想遁世,他爱死了世上的一切,充满活力。

只是那股活力中,总有腐味。难得有人既对生命怀以热忱、又气息清新的。

碰到这种人,他就忍不住作践一下,以示怪异的尊敬。

其实,他是羡慕的,他渴望也有那份天真,只是,做不到。

月明星稀,子夜沉寂,各人都归去休息,他却一如往常地赖在南书房里,借口彻夜分类整理史册,根本是懒得回宗人府里蹲着。门外偶有交班的侍卫经过,没人理会偌大堂屋门里挑灯夜战的公子哥儿。

直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潜入,他才由凉榻上赫然坐起身子。

“福乐?”

“嘘!”

真的是她?居然跑到宫里来了。

他没有多问她,为了这一趟费尽多少心思,她也没有罗嗦唠叨问着他过得如何,心情怎样。他们只是静静地、贪婪地看着对方,仿佛越过生生世世,就只为这一瞥。

他很好,一切无恙,没什么好担心的。他这人是最懂得善待自己,不会吃亏。

直到一只长指以指背摩过她的脸蛋。她才征然回神。

“别承认你去过西北的事。”

没头没脑的一句,月尔善却听得明明白白。

“你的朋友们什么都替你打点好了,只要你坚决否认你曾私下出关,他们会替你制造证据,反咬参劾你的人是在诬告。”

他什么也没有回应,就和她对立着,长指画着她娇丽的轮廓。

“别这样。”她挥开他的毛手。“我在跟你谈正事。”

“收到衣裳了吗?”

“什么衣裳?”

“两大箱用来给你做嫁妆的新做锦袍。”

他特地做一大堆衣袍给她!她相信以他的品味,那两箱塞满的必是珍品,她也知道大慨是谁径自代她吞收了。

“你……不必破费,我不需要那些东西。”她故作傲慢地抬着下巴睥睨与她双眼平高的厚实胸膛。

“我的一切,你都不需要。”

若非他笑得极其沧凉,她真会以为他又在调侃她。

“是,很多你给我的东西,都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

她真诚地切切仰望,他迷潭般的黑瞳深处。“我要你平安。”

“就这样?他低柔的昵喃如梦呓般轻缓。“千辛万苦地混进宫里,就为了告诉我这些话?”

“月尔善,我发觉我没有办法改变自己,成为京里的贵气格格,我也不会强求你改变自己,就为了迁就我一个人,这是我脑子里的想法,可我心里,想的却不是这么回事。

“那是什么?”

她眸光犹疑,闪烁不定,终而伸长双臂引他俯身深深地与她相吻。他的手劲一点也不如他的低语那般温柔,他的气息也一点都不如他的神态那般沉着。他焦虑地搜索着她的唇舌,急切地占有,须臾不肯松手。

紧紧地拥吻纠葛过后,她似要决心放弃什么般地用力环住他的颈窝,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这是最后的记忆,刹那间永恒的感受。

月尔善,她的月尔善。搅乱她十六年来平静生活的男人,让她尝到感情滋味的男人,令她生命为之颠覆的男人……澎湃在胸中、在眼眶中、在脑海中的烈火,叫做什么?

她好想再多和他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化为沉默。

他们寂然对望,几乎直到永恒的天明与日落。

“不要承认你到过西北,你也不曾在那里受伤,不曾见过我。”

“为什么?”他眼神微寒,不被她的脆弱打动。

“因为我要你平安。”

她的固执再次令他无奈降服,靠在她额轻笑不已。

“月尔善!”

“好,我答应你。”

两个月后,福乐在西北听见京中传来的消息却是:月尔善因坦诚曾擅自出关,结党营私,图谋不轨,被削去贝勒爵位,革除官职,降罪罚银,以示惩戒。

京中一片云起风涌,朝中不同势力再重新摆阵对战。这阵吹乱京华的狂风骤雨,行不到西北,却深深扫掠远在西北的福乐心中、梦中、灵魂中。

“福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埃尔连头都不曾从书页里抬起,仿佛事不关己。

“福乐,不好了。”同在花厅里斗纸牌的女眷们比她还激切地兴奋起身,纷纷冲往诊治用的厢房。

“当然不好了。”她认命地合上书册,满脸不爽。

“会来找我的都是不好的。”

谁好好的会来找大夫?

“哎呀,您怎么受伤了?”

“疼不疼?是怎么伤到的?”

一窝女人揪心不已地围着被扛到病榻上的男子娇嗔关怀,整间屋里热闹非凡,活像一群母蜘蛛终于等到落网的猎物。

“干什么了?-福乐毫无感情地一面在廊上信步而来,一面询问扛人入府的侍卫们。

“大人脚受伤,似乎是旧疾复发,一时抽着他整条左腿,站都站不住。”

“不是有军医在吗?”

“可大人不肯给军医碰,又好像很痛苦,属下只好依令将大人送往此处。”

“他痛苦?”哼。

一进厢房,不明就里的人,恐怕会以为自己踏进了酒家,莺莺燕燕之声,不绝于耳。妖娆身影,全围着榻上她们企图取悦的男人。

“月贝勒,要不要吃新鲜果子?”

“我们备有冰镇的甜品,想尝尝吗?”

“怎敢烦劳诸位?”榻上男子俊雅的神貌诚恳得令人心痛。“你们也别再叫我月贝勒。这贝勒头衔,早已被削去了。”

“不,您就是我们永远的贝勒爷!”

“对!我们支持您到底。”

一时万民拥戴的声浪扬起,在泪光中激奋着忠贞情操。

“戏唱够了就请快点滚出去。”福乐伫立门前冷然下令。

大家也知道,这是她发飙的前兆,又逢非常时期,只得含冤离去,犹依依不舍前榻上英雄频回头,摆摆手,形容哀凄。

门板外候着的年轻佐领这时才敢人内。除了月尔善大人,没几个男子汉大丈夫有胆与那票豺狼虎豹打照面,唯恐被当扬生吞活剥。

“大人……”

“回去,我受伤了,要静养。”优雅的大手懒懒掠着。

“可是大人……”

“进来吧。”

“谢福乐夫人。”有她这一句,如沐逃邝。侍卫连忙追至榻边,急急候问先前尚未了结的要事。“大人,副将仍觉得领兵围剿会比较妥当,尤其准噶尔部近来元气大伤,是我们进击的好时机。”

“穷寇莫追。”呵啊,伸伸大懒腰。回家真好。

“将军也是这么认为,但对防预准部的军力调度上,怎么安排较理想?”

“随你们高兴。”

“正经点!”福乐一掌打掉企图揽上她腰际的怪手。

“大人。”佐领急得快被大汗融掉。

“干嘛一副想上茅房的德行?”好好笑。

“你再笑一句试试看。”福乐一端起奇臭无比的药膏瓷罐,月尔善连忙正经摆起威武不屈的将领风范。

“短期内根本不用担心准部的事。他们连连吃败仗,头头暴毙,旁人争权却没有担当大局的本领,咱们闲闲坐着看他们乱就可以。等准部贵族们自相残杀得差不多了,再去轻轻挑起他们与回部的新仇旧很,让他们狗咬狗,鹤蚌相争,咱们大清等着学渔翁就行。”

“是,是!”佐劣谠他崇拜得连眼都直了,双瞳闪亮。“属下这就去回禀将军。”

从没见过有人会用这么少的力量做那么大的事。

埃乐悲壮地目送兴奋离去的年轻佐领。叹,又多了一个拜倒在月尔善长抱下的可怜家伙。

“别担心,这点小伤……我忍得住。”月尔善一脸咬牙坚忍的英雄状。

“谁担心你这狗头军师来着?”

“喂!”

“喂什么,太高估你了是不是?”

宽了,不跟她斗,免得降格为猪头军师。“我是病奔耶。”还这么欺负人。

“你又哪里有毛病?”她终于没好气,寒煞以对。

“我左脚受伤。”

“伤在何处?”

“大姆指扭到了,走路时不太舒服。”很可怜喔。

“你一根脚趾头扭到,干嘛演得活像整条腿断掉?”她忍不住愤然开炮。

“我痛啊。”他大摆无赖相,懒散至极。”-反正你也很闲,就来找你玩。”

“你是来这里受罚的。玩你个头!”

月尔善去年被参劾降级后,即发配到边防去。偏偏他脑筋好,口齿伶俐,没多久就被提升上来,俨如谋士,轻松动口,使唤人动手,在军营中当差如当大少爷,并且三不五时体力不支地被送往离军防区最近的福乐底邸。

这座郡王府,现在差不多可以叫姑爷府。自月尔善迎娶福乐后,几乎没回京中本家过,有空就找名目到此处休息,享受姻亲的盛大欢迎。

埃乐甚至有点怀疑,他究竟在自己被参的事上动了多少手脚。怎会那么巧?

他不但丢了自己不是很喜欢的官职,被贬离他待得也有些乏味的京师,甩开了长年黏他不放、有样学样的兄长,又意外地被远放至离她最近的西北军防区。

巧合太多了,多到有点诡异。

“月尔善,你真的都不打算回京吗?”她想来还是担忧。“日堪说你早就可以官复原职,你却放意耗在这里当个半大不小的官,分别是想置他于死地。”

“怎么,他现在不天天写信骚扰我,改成骚扰你了?”实在皮痒喔。

“他是关心你。”

“更关心他自己。”哈,也真服了这位老哥。“他八成为太子愈来愈荒唐放肆的事在跳脚,不过,现在还不是提出作为的时机。”

“你也是因为时机未到所以拒绝你江湖朋友的再三游说,迟迟不回京?”

他悠远地瞅着她。“不尽然。只是这段时间,我只想待在这里。”

“哪里?”西北军防区?姑爷府?还是指这种荒凉边境?

他笑看她,就是不回答。

“你真讨人厌!就爱故作神秘,一点都不坦诚。”她最恨这种人。

“彼此彼此,我也是打从第一眼,就感觉你实在讨厌透顶。”嘿嘿。

“不跟你串了!”愈讲愈气。“可是日堪那方面,你应该写信跟他讲明想法,安他的心。”

“让他急一急有什么关系?”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嘛。“福乐,我到底什么可以碰你?”

他可怜兮兮地坐在榻上搂住榻边的宝贝太座,刻意枕脸在变得更加丰硕坚挺的胸脯上,胸膛轻偎她圆滚的肚月复,一家三口黏“滚开!”她淡道,铁面无私。

“宝宝太大。虽然已经很稳定,你可少打歪主意。”

“姥姥说不是宝宝太大,是有两个小家伙在里面。”

“你再鬼话连篇,我一个字都不信!”还说什么会带她拜见他姥姥,结果设好夜宴,她却什么也没看见他那位过世几十年的地府外婆。

“你不能因为自己八字太重、阳气太旺就否认我姥姥的存在。要知道,我可是天赋异禀的奇才。”

“是喽,天赋异禀。”

“你想到什么的事了,嗯?”

“你笑得才叫。月兑掉袜子,我检查你的扭伤!”

“不、要。”

这家伙。她发现他忒爱私下向她使性子,跟个恶劣顽童没两样,硬要在她心中抢占莫名的分量。

“既然要回来治伤,就请有点病人的样子!”

“你算哪门子大大呀,医术不怎样,架子倒挺大的。”哎,天气真好,干嘛浪费在跟这女的吵。

“你讲话给我客气点。”就算是他是自己的丈夫,也该留点口德。

避她的咧,他惬意地将双臂枕向脑后,在榻上舒展着修长的身躯,懒懒叹吟。

“你是回来找我麻烦的吗?”她不爽地搁下药膏,狠眼以视。

“谁找你麻烦啊,我脚疼都疼死了,哪还有那个闲情。”

“我劝你最好少惹我,否则最后麻烦的会是你自己。”

炳!“吓死我了。”

他正打算小想一会儿,脚上却缠来怪怪的感觉。

“你干嘛?”

“对付不听话的病人。”

“有必要这样吗?”他乖乖地任她将他双脚绑在榻脚边。“我没有不听话啊。”

“是吗?”她以绷带松垮垮地定住他双脚后,一路模着他的结实腿肌上行。

“啊……你想干什么?”他无助地申吟抗议,三贞九烈得要命。“不,你不可以连我的手也绑起来。放开我!”

“你认命吧。”她甜甜地净笑,将他双手分绑在榻上另一边后,开始解他的衣扣。

“你敢?”他使劲扭动,鼓励她更勇敢一些。

“我的确敢。”她豪迈地将精壮的胴体给剥出来,在半褪半着的凌乱衣堆上展现令人垂涎的雄健身躯。

“穷乡僻壤,果然多是刁民,难道连点羞耻心也没有?”

“大英雄,请问你的羞耻心又在哪里?”她悠哉掌握住他的要害恐吓。

“住手……”他痫苦地陶醉着。“可是别放手。”

“像你如此的美男子,为什么性格恶劣成这个样子?”

“你都是这样医治病奔的吗?”

“我只这样医治我看上的病奔。”换她哼哼哼了。

“喔……”他曲曲折折地唱得好得意。“我就说嘛,你当初会救助我,一定是贪图我的美色,假行医之名占我便宜。”

若是过去的她,一定跟他大发雷霆,如今只是轻慢一笑。“没错,你现在才知道。”

“我不会原谅你的!”唤,他实在爱死她柔软小手抚弄他的感受。

“哎,真遗憾,我们好像永远做不成朋友。”

他没只法回应,只能懊恼地苦笑,连连申吟。

必于这位西域妙龄神医是怎么把顽劣大少整治得服服帖帖上三不五时想尽办法回头复诊、并强烈要求大夫定期检视,权不行、-”

“我最想要的正是这种病人,一生一个就够了。”

扒!

所言甚是,所言甚是。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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