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海 第六章
杨不出门的时候,她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他。果不其然,宅邸绑侧那楝半开敞的建物里,远远地就听得见里头高手们较劲式的激昂演奏。再走近一点,就会看见线条劲锐爽飒的Alfa跑车底下躺出的两只脚,彷佛惨遭辗毙,命丧轮下。
她每回看见这光景,都会毛毛的。
莫名地,车底下的壮汉滑身而出,污手里抓着工具,没好气地瞪着在一旁呆呆杵着的小妖姬。
他不是对她没事在家也一身名贵小礼服的行径有意见,也不是介意她愈来愈娇媚撩人的性感打扮,而是受不了她干嘛雍容艳丽地盛装亮相,手里却捧着一海碗的泡面,唏哩呼噜地一条一条慢慢吸食,发扬无聊透顶的俗辣精神。
“我从没见过有人会这样嫌弃我家厨师的手艺。”
“我没有嫌弃他啊,我只是有点怀念家乡味。”才千辛万苦地跑到台湾商店,买到价格几乎可与麦当劳匹敌的泡面。他起身一抹掌上的油污,按下音响遥控,截断了热闹炫技的经典爵士喧嚣。“以后禁止妳再带泡面踏入我的圣地。”
“我不会踏进去的。”她很乖。
“站在车库门口也不准!”简直亵渎了他纯净顶级的机油味。
她百般委屈地退到门口外,垂头继续吸食泡面,不敢还嘴,就静静地以这顽劣行动表达抗议。
他没力地抆腰仰头,调眼吐息,没空注意亮晶曰叩的美眸不时地在偷窥他穿着老旧牛仔裤、满身油污与汗水的精壮赤膊。粗犷的男人味,纠结的膀臂与肌肉…
令她垂涎的,可不止是泡面,呵。
“不准进来,我出去。”
“啊…”她不满地跺脚哀叫,不喜欢他霍然套上T恤的杀风景。
“走!”他像警察逮捕犯人般,箝起她右臂就将她整个人拖离。不过也没走多远,只拖她到车库外一段距离的树下草皮落坐,一把抢过她的碗筷,迅速吃干抹净。
“强盗!”她愕然骇叫。“那明明是我的!”
他斜眼轻哼。“妳有资格跟我讲这句话吗?”
呃啊……没有。她现在吃的用的住的花的,包括她本人,都是他的。她好可怜,人善被人欺……
“少在那里自艾自怜。妳最近干嘛老是没事跑到这里来?”空碗脏筷塞还她怀里,好方便她含泪缅怀。“是你自己最近老是跑到这里来的。”她只是紧紧尾随而已。呜…连一滴汤都不剩。“你要准备离开了,对不对?”
臂察力不错,也不枉她一天到晚贼头贼脑地在他周围神出鬼没。“我要走了又怎样?这下又想色诱我带妳一起走?”
“不可以吗?”她故作无辜地伸直手臂绞扭十指,丰乳挤在双臂间,几乎爆出低胸的襟口。
“不可以。”他冷淡下令,睥睨的双眼却死黏着她胸前不放。“我是去工作。”
“我可以当你的帮手。”她热切推荐。
“谢了,我不想自找麻烦。”
“不麻烦,我一点都不麻烦!”她很乐意牺牲小我的。
拜托,她到底有没有在听他讲什么?但,半斤八两,他自己也在心驰神荡,勉强敷衍她。
直到他没辙地一把抱过她,坐到他身上来,两人没完没了地吻个死去活来,才逐渐以热情解决彼此的烦躁。他在迷眩的激越中,酣然申吟,深深体会到自己确实很难离开她。不是因为她的娇丽狡黠,也不是因为她的天真狂野,而是……那种层次的诱惑,对他而言,太普通。她真正令他着迷的,她并不懂。不过,她撩起来的火,当然还是要她负起全责。
他约莫知道她这阵子的隐隐不安,却予以冷处理;她不直说,他就不必啰唆。
他身旁有太多层面的人事及心机在运作,如果她连有的没的芝麻小事都应付不来,他不会强留,任由她走。可是她强韧得很,跟她在生不如死的特训期间一样,耐力惊人。她就是有本事,一个字都不说,却没本事把自己的焦虑藏好,全凭演技,表现什么事都没有。
肮湿的娇躯,虚软地紧紧环抱着他的颈项不放,让靠坐在树干前的他,埋首在她颈窝,感受到彼此的炽烈激喘,逐渐和缓。余波仍然荡漾,四臂仍然牢牢纠缠,汗水融流,让肌肤之亲更加密切。
他喜爱她的气味,爱不释手。
她娇愍地伏在他壮硕的肩头上,迷离远眺,放任他扰人的抚慰。裙锯底下遮掩的动静,只令她更加恍惚,没有足够的余力予以抗拒。而且……她也没有很想抗拒,就让他宠、让他爱。
“杨为什么有这么多车?”她顺着自己涣散的视线,呆望形同一座车厂的建物。“而且都好像很贵,却不是可以全家开出去玩的那种。”
“有啊,红色那台就可以。”他吮扯着她的丰女敕耳垂,沙哑咕哝。“你最喜欢哪一台?”
“每一台都有我喜欢的部分。”
“那你喜欢我吗?”
他迟疑了一下,像是看穿了什么。嘴角淡淡地,低醇轻哄。“妳啊,是在紧要关头怎么发也发不动、发动了却又跑不动的欠揍车种,逼得人想拿斧头把妳敲成废铁的时候、油门反应突然敏锐起来,拚命咸冲。如果直踩油门不放,我看转速表的指针非暴升到8250转的红线区不可。”引擎转速陷入疯狂。
“喔……”听不懂。“然后呢?”
“强制断油。”
“为什么?”
他的双瞳转而深冷,巨掌揉捏着伏在他肩上的纤细后颈。“避免危险。”
车毁人亡。
“这样啊。”她像只贪图宠溺的小猫咪,死黏着他不放,融在他的环拥中,意乱情迷。“我在台北向来都只有BMW。”
浓眉一挑。
“B就是巴士啊,M就是MRT捷运啊,W就是走路。”她的日子,光这样就够用了。
“你干嘛叹气?”因为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吗?”她抬起头来,殷殷对望。
“不能。”工作有工作的底限。
“那我要去哪里?”
“随妳。如果妳想继续待在这里,也可以。”
“可是没事干哪。”她才不要当富贵米虫。“我又不会泰文,在这里也不知道能发展什么,感觉很…不好受。”
“妳可以执行妳先前来这里时的伟大构想。”他懒懒地以指背摩掌着焦急的脸蛋,瞇眼凝娣她湿发黏在微汗额畔的模样。
“别再取笑我了。”她那时傻傻作的大头梦,想来自己都觉得丢脸。
“我没在笑妳,是妳在取笑自己。”
“可是你愿意吗?你真的愿意吗?跟我一起背个十年二十年的房贷,住在连车位也没有的小鲍寓?”她从来就不是在开玩笑。“你真的懂我在说什么吗?”
他懂,但不说,却问:“妳说的是什么?”
她豁出去地正要说出口,却卡在喉头,瞠着大眼与他近距离对视,几度抿嘴咽喉再开口,还是没有声音。杏眼圆睁,惶惶无措,像是搞不懂怎么会这样,勇气似乎突然全卡在喉咙。超尴尬。
杨却还在等她的答案!他在看,看她的细微反应。她也看见他在暗暗转变的眼神,一种难以察觉的诡谲色泽。她解读不出来,这其中传达的信息,是正面的,还是已经沦入负面状态。
心跳急促,强猛而躁动,几乎要跳出她的喉咙替她吶喊。血液也在奔流,像是迫切地要寻找出口,轰然渲泄。她全身所有的细胞都在跳跃,催逼着她,快点、快点!逼得她整个人都隐隐颤抖,再憋下去就要爆发什么似的。
就讲吧!什么都跟他讲明,她再也不要承受这种游移不定。
“杨,我的意思是!”
他额头微微前倾,鹰眼更显锐利,专注侦测。
姿势变了,他的姿势变了!
“我、我是说,”狞地,肢体语言的辨别机制迅速接掌她的大脑,下达指令,作出特训反应。“哎哟,我的意思是,台湾现在的景气糟到不行,我不能不早点做打算呀。”
她的话锋急转,顺势莫可奈何地来个长叹,一举收拢先前七零八落的表达。“我还没被Eugene找上的时候,虽然有工作,可是社会新鲜人的收入实在供不起我在外头生活,所以照样吃家里住家里的,一天到晚听我爸叨念什么我家简直是游民收容所,收容我这只大米虫。之前是嫌我大学毕业后一直找不到工作,找到了又嫌我找的是什么低收入工作,干脆去作义工算了。不管我做什么,他都有得念。”
烦死了,再也不想寄他篱下。
“所以啦,我得想清楚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她耸肩挑眉,一派俏皮,不同于方才的迫切紧绷。“毕竟事情就像你先前所说的,我已经不能冀望自己还能从Eugene那儿拿到多少酬劳。那么,我回台湾等于又回到自己原先的米虫状态。怎么办咧?”
他瞪着她,并未随着她的演技起舞。
“你这次要去哪里?”
“伦敦。”
她一怔。“怎么会是伦敦?”
“妳不是很会探人隐私吗,怎会不知道我从不由家乡直飞任务地点的习惯?”
他的轻噱,感觉很怪,不太像是平常跟她悠游自在的嬉闹,比较像是……
“不过这次除了要到伦敦转机,我会在那里顺便跟Eugene谈妳的合约问题。”
“还没搞定吗?”
“是,小的不才,没妳这本领,动动嘴巴就以为凡事都能搞定。”她警觉地收敛自己的故作潇洒。杨看似在椰愉她、逗着她玩,实则不然。他是真的在不爽,甚至有点懒得再跟她谈的意味。为什么?
他在不爽什么?
“杨,其实我对合约的事,并不!”
“妳要谈合约?好啊,来谈吧。”他伸臂推离她,淡然整顿自己的衣装。
不是!她并没有意思要谈合约,她想谈的是―
“简单来说,妳和Eugene签的合约不太寻常。我是以一般合约的标准模式来处理,替妳找月兑身之道。也因为这样才发现,妳签的是一份怪异的合约。”
他起身拍拍身后草屑,步往车库方向。
“Eugene的合约向来是天罗地网式的伽锁,一旦掉进去了,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认命。如果硬要跟他对着干,无妨,他闲闲养了一堆律师,大可跟你玩官司游戏,耗上个十年八年也无所谓,反正也花不到他一根小指头的力气。但是当事人不见得有这个本钱,长年耗下来,对金钱和精神上都是沉重的折磨。而且,没有胜算。”
因为Eugene要的,不是输赢,而是要当事人从此不好过。唯一出路,只有回到他的网罗里。
“我无所谓……”她急急在后头追赶,同时沿路拉整身上的凌乱,细跟凉鞋却陷入一处软草皮,害她连忙赤着一只脚回头穿鞋,还得顾着赶紧跟大步远去的身影澄清,焦头烂额。“我在乎的重点并不是那些…”
“其余的部分,得等我跟Eugene在伦敦碰头了再当面处理。”
“杨!”不要把她丢在身后,她不要再眼巴巴地只能看着他的背影!
蓦地,他停下了脚步,回眼望她。
那神情,令她悚然。他的眼眸明显透露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不欢迎任何人的亲近。再友善甜蜜的攀谈,都只会令他厌烦。
她错失了方才的大好机会!她刚刚干嘛要转移话题?为什么要突然耍白痴?
“我其实…不是我先前说的那个意思。”她诚惶诚恐,畏缩坦诚。“对不起……”
“我不知道妳在讲什么。”
“如果、如果我说,我想跟你在一起呢?”她硬着头皮放胆直言。
她勇敢地告白心意,脸蛋烧红到耳根去,芳心忐忑。等了半天,没有回应,原本的害羞逐渐转为害怕;事情似乎不像她所想的那么容易解决。
他怎么完全不为所动?她都把话讲白了呀。“你的意思呢……”嗫嚅的求问,几近无声。
“我已经说过起码两次:我不可能带妳一同出任务。”杨?
“我说的不是那种在一起!我是指我们!”
“同样的话,不要让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
他冷冷摇完话,径自迈入车库―他才声明过不准她进入的禁地,连站在门口都不许可。
她、她会听话,不会擅自闯入的。但是,杨……不要这样对她,她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又没有谈过恋爱、从没跟人交往得这么深入过。她不知道该怎么表白、怎么跟他求婚。她害怕、又紧张、又担忧。为什么她要突然慌乱改口、刻意搞笑?
为什么要在那么重要的时刻,莫名其妙发神经?
杨?
先前累积的不安,以及逐日加增的不确定感,让她再也没有办法轻松以待。前一秒才卿卿我我,后一秒马上反目成仇,为什么?明明是很单纯的一件事,为什么会搞得乱七八糟的?
为什么她这么别扭?为什么不跟他坦白?为什么临场退缩?谁可以来帮帮她?
她的朋友都不在身边,这里也没有可谈心的人。她只有杨,她是单单为他而来。除他以外,一无所有。蓦地,她想回家,即使家里既不温暖也不舒适,她还是想回去。怎么会这样?她一面靠在车库门外的墙板上哭,一面捧着自己手中空掉的碗。在特训最苦最惨的时候,她都不曾动过回家的念头。可是,杨让她变得好软弱,禁不起他丝毫的冷漠。只要他对她好一点点,她就好开心好快乐、好满足好幸福;他的稍稍不友善,就会让她大受打击,彷佛她的一切努力全被他否定。
她只不过想要一直和他在一起啊……
他自己的状况也是一团乱。
“杨,怎么回事,你到现在还没出发?”
他坐入车库深处的一辆房车内,在里头安静上网,暂且与世隔绝。朋友传来的讯息,却把他又拉回混乱的现实里。
“你不是向来都提前抵达,先行勘察?”这次倒一反常态。
“我有私事要处理。”按键声轻快灵敏,心情却沉重无比。“我后天起程前往伦敦,之后直接与你们在约翰内斯堡会合。”
“别去惹Eugene。”
对方响应的这行讯息,冷却了他的双瞳。“杨,正如你观察的,Eugene和女孩签的约有问题。我不觉得你是当局者迷所以没发现,而是你早就发现了可是不想处理,但这些都无法改变事实:Eugene对女孩有别的打算。”
“那不关我的事。”
“对,所以也别去干涉Eugene的私事。我知道你有办法帮女孩解套,但是合约的束缚一解开,你麻烦就大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Eugene的合约把女孩保护得很好,你这个教官却越轨,把女孩吃了。”
“不是我把女孩吃了,而是他把女孩当饵,企图拿去喂狗。”喂那只叫阿努比士的地狱看门狗。“Eugene已经一再地暗暗试探我,利用晨晨的无知,做一堆挑逗性、勾引性的训练。”
什么学习表现出一对有暧昧关系的主仆?他一听晨晨傻头傻脑的转述,就知道Eugene此举完全是冲着他来。
“他费尽心力要打造的到底是名媛,还是名妓?他自己以合约设定安全范围,却又一再打擦边球,把人逼到犯规边缘。你说他是以合约在保护晨晨,那他为什么刻意放任晨晨涉险?该负责晨晨出任务时安全的人,不是他吗?不是他亲自跟晨晨保证过的吗?”要不是杨自己无聊、鸡婆、多管闲事,暗中把守这死小阿没事爱乱跑的恶习,她早被阿努比士活活咬死。
“杨,旁观者清,你到现在还没发现Eugene真正要猎捕的人是谁吗?女孩只是棋子,Eugene要的是你。”
杨这方的回应顿时中止,手指怔在键盘上。
“他八成早就发现你对女孩有意思,所以在原定计划之外,顺便把你也算计进去。他想利用女孩牵制住你,把你绑死在他的团队里。问题是,我比他先跟你谈妥的,不是吗?”
他对屏幕上不断跑列的字句,视而不见,脑中闪掠的是另一番繁复运算。
“我的人马都在等你加入,全力针对非洲的新兴市场发展。这里的经济效益大,波动也大,我不希望津巴布韦的惨痛损失再重演一次。”通货膨胀率高达百分之数百万,看到自己领到的酬劳竟是面额亿元的辛币,简直欲哭无泪;一亿元连条面包都买不起。
“我很需要你这种有财经背景、也耐得住战火风险的人,Eugene却不是,他要的只是你的肌肉和你旗下的好手。这种层次的合作,他干嘛不去找佣兵?”
事情不对劲。
有盲点。
“Eugene那种人,就是爱用高级品,连合作的伙伴也要挑身世家底显赫的来用。他看不起我们这种人,但不代表他就有足够的理由跟我抢人。”若是这样,Eugene为什么挑上平凡无奇的晨晨?既非家财万贯的富户,又非倾国倾城的美女,学历完全是台湾本土制造,也不是天纵英明的资优人士。Eugene看中她什么?
“他以为他的团队是这领域中的上流阶层,我没意见。我们的市场不同,路线不同。可是,杨,你已经先和我们达成了协议,要一同合作。我和整组人马也等你一年多,就等你了结Eugene这项怪异的特训委托。我知道你也趁着那段时间在评估观察我们,我相信,你确实看到我们这里新兴市场的可能性,你才会着手约翰尼斯堡的前置作业。但我不希望Eugene进来搅局,所以请你也别去惹他。”
伦敦之行,究竟还行不行?
晨晨该怎么办?
他盖上Notebook,下车走人,思绪纷扰。
只要他放开晨晨,一切就好办。大家都是成人了,感情这种事不需要牵扯太久,该散就散,反正该玩的都玩了,彼此也很享受。在合宜的状况下,见好就收,各自发展,不必把两人的关系搞得像老太婆的裹脚布,又臭又长。话是这么说…
一跨出车库大门,他侧眼一愣,靠在门边壁板上正涕泗纵横的泪娃也傻眼,没料到他会忽然现身。杨?他在瞪她什么?眉头皱得那么深。
“啊,不要看!”她惊慌地快手遮掩自己从鼻孔挂到下巴的两条清水,又找不到东西来擦,急到跳脚。
讨厌,杨干嘛在她最丑的时候跑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她脸上糊掉的妆、她的鼻涕--…
看她那副热锅上的蚂蚁状,他叹了好长的一口气。是灰心,是放心,还是开心?无从得知。
他一把抓过她的脑袋,按往自己胸膛,扯起T恤的下缘亲手为她扑鼻涕。她不好意思,秀秀气气地轻哼两下,算是了事。
“没搂干净!”
懊嘛。何必骂人……
她只好皱着小脸用力搂,直到把存货全面出清,还顺便偷偷呼吸他好好闻的气息。她好喜欢这件T恤--…
他慨然放任这个死小阿紧环着他不放,黏在他怀里埋头不理人。又是鼻涕,又是眼泪,脚边还滚着被她随手乱丢的空碗……他的生活质量怎会沦落至此?
哭肿的小报脸,在他怀中痴痴仰望,既无美色可言,连身为女人最基本的整洁也没有。只有一双大眼,比嘴巴还会说话,直盯着他不放。盯得既认真、又用力、又执着、又任性,像要把他嵌进她的眼眸里;非常强烈的独占欲。
“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吗?”
“嗯。”
“你喜欢我什么?”
“妳用平底锅。”
啊?他的答复,又快又怪,她完全反应不过来。不管了,先问再说。“那你想不想跟我结婚?”
巨掌一把按在她头上,推到他一臂之遥的地方去,害她伸长的小手顿失拥抱,徒然在空中挣扎。
他还给她的,是阴森的狠瞪。
“等妳把这张脸洗干净再说!”
她不解地被他愤然遗弃在后,垂头丧气,孤独步回主屋,沿途莫名吓到正在打扫和出入的佣人们。直到她不经意地望向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才惊见杨刚才被一个两眼眼影糊成两洼骇人大黑洞、泪痕污浊满面、假睫毛黏滑在鼻边的恐怖女鬼求婚了……
在距离幸福最近的时刻,在爱情最关键的时刻,杨亲自下厨,放佣人半天假,还严厉命令她:禁止化妆,出席这场只有两个人的家中餐会。他和她。
懊好好,她一定乖乖遵守。
南洋闷热的傍晚,月光逐渐取代烈日,杨的家中在密林掩护中,多了淡淡的清新凉意。他在观景的宽阔外廊摆设圆桌,有烛光,有美酒,有他食材讲究且精心烹调的佳肴。
慎重的事情,他要求慎重处理。
她看了好窝心,笑得好甜蜜。他杵在桌边,蓦然自餐桌布置中抬望她时,微微凝了一下。原来爱情就是最美的妆扮。
他很久没看到她素着一张脸的模样。特训初期,她还不懂得浓妆艳抹,总是一副土样,现在却截然不同。虽然没有任何的人为工具,替她在秀丽的脸蛋上涂涂抹抹,但她有爱情,让她的娇媚光芒万丈。
真不敢相信,他下午才被这只女鬼拿来擦鼻涕、吃豆腐,凄厉阴惨地求婚。而此刻,她突然化为白净可人的小天使,一身粉女敕连身裙,害羞又兴奋地笑个不停。
她不捣蛋作怪或发神经时,确实甜得令人意乱情迷。他才为她稍稍拉开椅子,恭候入座,她就拔腿奔来,展臂猛冲。“不准!傍我好好坐下!”要不是他这一喝,阻止了她神风特攻队似的自杀攻击,他身上的名贵衬衫又得被她当抹布来猛力抹脸。
形象都没了。
小人儿好沮丧,嘟着小嘴落寞入座。人家只是想给他一个感动的拥抱---…他认命地长长吐息,又有些无可奈何,站在她的椅背后,大掌捧往她头侧,倾身吻入她的发顶,许久许久,传递他说不出的喜爱。
小小芳心为之融化。
她仰望,他俯视,美眸盈满倾醉的爱意,彻底降服在他的珍借及宠溺里。他不知道这究竟是谁降服了谁,只知道他已情不自禁,倾身吻住渴望他已久的红唇。
明明下午才与这红唇暂且小别,此刻吻来却像分离了天长地久,彼此深深地思念,再三纠葛,依依不舍。她对爱,这么直接,这么莽撞,这么全神贯注,这么全然投入,他几乎承接不住。
厌情应当是轻盈的。
“乖,坐好。”他安抚着不愿他的唇离开的小馋鬼。“我去端食物过来。”
她只要杨就好了!她没胆开口破坏气氛,只得像被遗弃的小狈,巴在椅背上远望他的背影,惨兮兮地呜呜叫。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杨,而且他也喜欢她。噢,心都揪起来了。
等呀等,分分秒秒都像年年月月,格外漫长。原来杨是这样看重他俩关键的时刻,不容马虎、不容草率、不容打混仗式的敷衍。他要合宜的场跋、合宜的心境、合宜的仪态、合宜的气氛、合宜的对待,来处理终身大事。
嗯,真的像在处理大事,她下午处理得却像杂事。
没办法呀,她怕自己的多虑和犹豫再度坏事,只好冒死上谏:那你想不想跟我结婚?现在想起来,自己都觉得汗颜。
她怎么会讲出这种话来?
棒,好热。她自动自发地拔出冰桶中的红酒,伺候她自己,暂且解渴,以及尴尬。几杯下肚之后,她继续傻等,两脚悬在椅脚边晃呀晃,不时倾身东张西望,又乖乖靠回椅背,颓丧晃脚。
懊慢喔。他在烹煮什么旷世巨作?该不会还在杀鸡拔毛吧?还是在讲究万分地处理装盘的美感?
其实,随便吃吃就行,重点是他和她嘛。
等待愈发磨人,磨到她快胃穿孔了,只好跳下座椅,跑去找他。如果他不介意,她那里还有好几包不同口味的台湾泡面,也有酱料比较高级的,算是上得了台面。用那些上菜就可以了……
“杨?”厨房没人,料理台上搁着一道道精致餐点,匠心独具,看得出他耗费心力的准备,以及惊人的出色厨艺。可是一切用心,全停滞在那里,并未送到她面前,与她甜蜜分享。
杨呢?他跑哪里去了?
空旷的豪邸,没有他的身影,令她警戒。她不安地在四处梭巡,试探性地呼唤,都没有回应。
他不会是在跟她开玩笑吧,好报复她老是无匣头的四处恶搞?
“杨,你在哪里?”
她像躲猫猫似地好玩叫唤,声音之中却隐隐打颤,笑容焦虑。不要这样逗她。
他用各样方式来惩戒她都OK,可是不要突然丢下她一个人不管,她会怕。
客厅、卧房、书房、泳池、日光室、庭园、阁楼、地下室、撞球室、健身房、浴室,都没有人。她喊叫杨,喊得胆战心惊,没有丝毫回应。
她吓坏了。这太过分,一声不响地就这样丢下她一个人,太过分!
他怎么可以这样?!这种恶作剧太恶毒,太伤人!
“杨!”她像迷路的小阿,边跑边哭喊,满心愤恨,以及恐惧。只要找到他就好,她就不跟他计较,否则她永远都不原谅他这样捉弄她。他跑到哪里去了?
灵光一闪,她快快由主屋奔往后楝的建物,还没跑进车库,就看见里头有光。
泪眼呆眨,步步小心地接近。因为杨交代过,不准她踏进车库一步,连站在门口也不准。她有在听,她也会好好遵行。捣蛋归捣蛋,该听从的话她还是会认真顺服的。
啊,找到杨了。只是,车库里不是只有他。
有个短发的黑衣女子,亚洲脸孔,受了不少的伤,杨正在为她裤管卷起的伤处进行消毒,痛得她龇牙咧嘴,却连一声也不发,很能忍。她的额上新贴的纱布,已经有点泛红,显然又再出血。最可怕的是,杨用镊子,替她从小腿肚的伤处挑出碎玻璃,鲜血淋漓。
她看到晨晨,脸色惨白地勉强一笑。
“嗨,抱歉打扰了。”
“别动。”杨轻冷下令,细密处理着复杂的伤势。
晨晨傻傻站在门外,看着杨和那女的坐在车库里,身旁铺列着急救箱内的工具,以及地上弃置的几块带血纱布。那女的好厉害,脸上都没有血色了,还能跟她谈笑风生。
“我在出任务时有点小状况,被同组的新手拖累,必须要先收拾他的残局才能走人。结果,呵,就中了埋伏。”
“妳的支持小组呢?”
“被抄了。”恐怕是消息已经走漏,才会全军覆没。“我只是先借你这个地方藏一下,不会久留,耽误你的行程。”
“妳待着,这条腿目前不能动。”他专注地盯着才清理好的伤口,用嘴撕开另一包纱布,两手都是血迹。“那是晨晨。”
“妳好,晨晨。”她虚弱地咧开友善笑靥,十分…美艳。
“嗨……”
“我叫娉婷。”
晨晨呆瞪。这女的比她漂亮,造型发型却几乎和她一样。乍看之下,她好像正目击杨和另一个自己在一起!
这专程前来的狙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