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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面俪人 第九章

作者:兰京

“怎么了?”各部门经理望向戴伦。

“这……”他也不晓得。但人既然已经按董事长吩咐,全请到家里来,只能勉强撑住场面,先行安排。“你们进来吧。”

众人各持公事包,在书房内呈半弧状安排的座位上坐定,抽取资料的抽取资料,戴眼镜的戴眼镜。间或不同部门经理的交头接耳,进行最后的核对。

“叫厨子准备一下,今晚客人会在此用餐。”戴伦俐落地交代下人。“先上四杯咖啡、三碗茶来。不要六安茶,其他都可。对了,董事长人呢?”

“不在书房里吗?”下人微愕。

“你去找找,说不定他累到回房里歇过头了。”虽然这根本不像他会做的事。

“可是……”下人反而狐疑。“我一直在外头打扫,没见二少爷出来过,只有二少女乃女乃被叫进去,怎会不在书房里?”

“你去找就是了。”他对那位北京格格的事没兴趣。

带上门扉,他便坐下与众人一道准备待会的讨论资料。

“董事长事先声明过,在确切资料尚未搜证完全之前,我们不发布任何消息,也不作任何推测。无论对内对外,一概持保留态度。本次的召集内容,也仅限于在此处流通,在公司内亦……”

戴伦冷淡而清晰的话语,经理们提出的不同质疑,交错谈及的数据,逐渐白热化的争议,盖遇了隐隐约约的安心吐息。

现在该怎么办?喜棠以大眼眨巴道。

不晓得。世钦无言还以叹息。以目前情势来看,公司这些人一时三刻之内不会离开。换言之,他们被困住了。

困在哪里?

就在落地大窗旁的厚重窗帘里。虽说窗沿有段不算窄的宽距,足够两人站立,加上双重窗帘颇具分量,堪能阻绝窗角任何形影的存在。但,现在才下午三点,难道他俩得一直站这儿挨到大夥去饭厅用餐?

世钦咬牙思忖,只能豁出去,自己一人挺身而出。不管下属们会怎么看待他,至少喜棠不会跟著丢人现眼。

正打算从容就义,蓦地一只小手顽皮地揪住他胸襟,不准他出场独挑大梁。

放手,别胡闹。

苞闹的是你。小人儿娇媚地高高勾著他颈项,踮著小脚黏在他身前撒赖,舍不得他为她出卖尊严。

我去把他们支开,你乘机上楼回房去。

她只当没听到,嘟起小嘴勾引他亲吻。

喜棠!他差点恼到磨碎牙根。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在玩?!

看他愈生气,她愈得意。她好不容易逮著世钦,干嘛拱手让他的工作又把他给逮回去?会抢她男人的,不光是外头那些拉里拉杂的骚蹄子,他的工作也是她的劲敌。

她才不会驴到泣问男人:工作重要还是她重要——十大经典低能问答题。她大可在他的工作面前,炫耀她的胜利。

她没安好心眼地贼贼抓起他的手,放在她撩衣展露的丰乳上,邀请他蹂躏。

世钦内伤到几乎吐血。她到底有没有搞懂状况?是因为搞不懂而傻傻胡闹,还是因为她早就搞懂却刻意挑衅?

刹那间,灵光乍现。

一道从未有过的领悟,打亮他的心眼。

他怎么忘了,这个从小打挥谌日、迷糊懒散的娇娃,在六岁时就向他提出财务建议?他怎么疏忽了,她在北京王府不动声色地为自己累积了多大的财富——他早暗中查清了她的帐户。

某种东方的狡诈的顽皮智慧,竟跟著他的新娘嫁进他的生活里,带来新的趣味。

他怎会到这时候才领悟过来?

喜棠微征。世钦干嘛笑?

渐渐地,他的大手愈发不安分,捧著他的丰硕、不断以拇指搓弄柔女敕顶峰也就算了,还搂起她的腰、吻起她的唇来。

这一吻还不是点到为止的吻,简直像世界毁灭前世上最后一个男人对世上最后一个女人的吻,吻到她站立不住,眼冒金星。

她从没想过人的舌头可以灵巧到这地步,像是活的,超越主人的控制。他大胆地深入品尝,从事颠覆。他吮噬她丰润下唇的力道,几乎弄痛了她。若非他有力的唇紧贴著她的,她真会一时惊骇而尖叫出声。

她开始反省挑逗世钦是否为明智之举。每次她以为自己点燃的是好玩的小蜡烛时,结果却引爆了战舰型的凶猛巨炮,把自己炸得灰飞烟灭。

她努力暗示他,要节制一点,他却在她唇中投入得浑然忘我。不但忠言逆耳,还陶醉地浅浅吟哦起来,吓得她魂飞魄散。

“陈经理有意见吗?”戴伦道。

“没有啊。”怎么核对到一半突然问起他的意见?

“我刚才好像听见你的声音。”

“不是我吧。”

“抱歉。”但他明明听到有人“嗯?”地质疑。“我们进行下一项,银号收益的部分。”

喜棠不敢再轻举妄动,连世钦的怪手探入她裙里揉捏起她的俏臀,她都不敢表示意见。但他微微曲膝,将他的壮硕亢奋贴近她时,她无法继续保持缄默。

董世钦!你敢——

强悍的入侵直接挺进,喜棠准备不及,柔女敕深处紧紧地吸吮著他的阳刚,使得他更加灼烈。

他乾脆进一步将她压在窗边与壁面间的夹角,在重帘掩覆之中发动猛烈攻势。也许是对她重新认识所带来的喜悦,也许是危险的处境带给他新鲜的刺激,某种潜藏的叛逆野性全然爆炸。

他狂野地勾抱起她的滑腻左腿,吊在他臂弯里,让他可以不断地来回逼进她的紧窒,同时伸手深入他俩之间,急遽凌虐那娇柔的小小女敕蕊,惹她失控,放浪形骸。

喜棠惊惶地只顾双手捂唇,严禁出声,脆弱的女性全然沦入他的掌控,门户大开地任他玩弄。

他像是刻意卯上了,在她细女敕的易感上特别下功夫,时疾时徐,时缓时重,有时恶意拨乱,有时细细捻揉,激起她深处强烈的波涛,紧拥她生命中沉重的另一个存在。

她受不了地闷声抽搐,几度脚软到快跪瘫下去,却一再被他猛力顶住,承满他的胀痛与炽热。

终于,激情的声势还是掩盖不了。

“这是在搞什么?!”席间一名秃头经理气吼。

喜棠浑身血液冻结,世钦却照样侵略。

被发现了?

啊!她的脚!被世钦勾抱著的那只左脚,腾在半空露到窗帘外了!

白痴世钦,还不快把她的脚放下来!

“你倒说说,这又是在搞什么?”另一名经理冷笑。

“事情既然已经抖开,你们就直接招认了吧。”戴伦低吟。

她才不要!她和世钦才是这里的男主人和女主人,凭什么要他们向这群不识相的客人们招认——

“董事长就是因为知道干部中有人已经被收买,才会召集你们到这儿来。”戴伦久候不见笼头,情势又压不下来,索性自己来主导大局。

他跟著董事长学了几年本领,理当也能如董事长一般,英雄出少年。

“你这么说,岂不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另一人淡道。

“的确,在座的各位,并非人人都有被收买。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就是董事长已经得知公司内有人打算秘密地集体跳槽。”

“也该是敞开来谈的时候了。”一名经理缓缓摘下眼镜长叹,显然早已风闻。

喜棠不知该放心还是担心,已然七荤八素,快昏过去。

世钦哪会这么轻易放过她,支起她的小脸,便一面冲锋陷阵,一面熟辣吻吮,放手一搏。

窗帘后,熟焰高张;窗帘前,风云变色。逐渐激化的情势,内外交杂,众人争辩到无暇注意吵闹声中别有暧昧的娇嗔与低狺。

“戴秘书,你把话讲清楚!什么收买、什么跳槽,你最好讲明白!”一叠文件愤然甩上桌。

“不必因为露馅了就恼羞成怒。”旁的也有隔岸观火之人。

“我想有些话不是你一个做秘书有资格说的。”商场上打滚多年的老狐狸淡道。

“是的,所以待会董事长会亲自处理。”

“戴秘书,董事长这次之所以会出面召集我们,是不是对于暗中挖我们墙角的对象,他心中已经有谱了?”

“还是他从我们几件大案子竞标连连失利,怀疑起什么?”

“恕难奉告。”

“那你就叫董事长自己出来说!”有人骂道。“我在公司的年资几乎比他年纪还大,今天却怀疑我在里头作内奸。他今天摆的是鸿门宴吗?!”

世钦同时咬牙闷吼,在疯狂的节奏中,拧揉掌中丰润雪乳,疾速攀上高峰。

她失控地娇野扭动,贴著他雄健的身躯急遽起伏,蛇蝎般妖冶,烈火般激越。

“大家先别吵,有话好好……”有人出来劝和。

“我也是在公司为董家卖命一辈子。如果董事长有意见,大可直说,我不会死赖著不走。”另一人礼貌地起立。

戴伦急了,这下才明白自己一时逞强,越权发言,捅出多大楼子。“这事董事长自有定夺,我们不需太早下定论。”

“那你倒是叫他出来啊!”

“不要只拿个秘书来应付我们!”

“你们别吵……”

突然一个诡异的声响,凝住所有人气焰。

“什么声音?”

众人警戒地以目光四面搜寻,就在快瞥见窗帘边掉落一只奇怪绣鞋的刹那——

“打扰诸位了!”

书房门扉骤然给推开,力道非常不客气,慑得人人调转视线,瞪向门口。

一只小手乘隙快快将绣鞋逮回帘后。

“二少爷有请诸位移驾,至二楼起居间议事。”

纽爷爷一副北方王府大管事的架式,疏冷而有礼得令人寒颤。不解释,不罗唆,话一交代完,躬身恭候在门侧,逼得人别无选择。

戴伦最后一个走出去,不忘狐疑地再跳望室内两眼。行经纽爷爷跟前,对那颗低垂的脑袋低问。

“董事长刚才人在哪里?”

等了半天,不见回话,他只得没好气地傲岸而去。

“死老头。”

人都上楼去了,纽爷爷才懒懒地挺起衰驼的腰杆。

“奴才告退了!”

他老人家对著空荡书房朗声叫道,带上门扉,便缓缓窝回角落抽他的旱烟去也。

“好家伙。”世钦微喘地以额贴在她汗湿的额头上,咯咯轻笑。“非给他重重打赏不可。”

“那我呢……”她虚月兑地挂在他臂弯里,哀怨求偿。

“等我处理完公事,马上补偿你。”他埋首吻了她酥胸一记。

“谁要你这种补偿!”她气到朝欣然远去的背影忿忿丢绣鞋,却顿失手劲。结果,抛高的小鞋砸落在自己头上。

☆☆☆

世钦最近是吃错药,还是开窍了?

喜棠还来不及深思,就被突来的大事给吓倒。

喜柔姊姊秘密托钏儿捎个口信给她,约她在法租界的咖啡馆见。

“姊姊亲自给你的消息?”

“嘘!”钏儿急跳脚。“别嚷嚷,董家的人到现在都还不晓得喜柔格格跟大学生私奔的事,真以为如我们瞎掰的那样,在南京亲戚家游玩。”

“那个可恶的穷酸文人……”居然把她的姊姊拐跑了。

“格格,严重的事还在后头呢。”

“叫二少女乃女乃。”纽爷爷闲闲晾在一旁挖著耳朵咕哝。

“福晋被北京老家赶出来了。”

“额娘?!”喜棠大惊。这世上的事,除了世钦以外,她啥都不挂心,就挂心额娘。

“北京老家那儿传来的风声是说,老太爷和王爷接到喜柔格格的信,气都气疯了。管她信上说什么女儿不孝,来生再报,他们净都指著福晋臭骂,说这都是她养出的好女儿。”

“每次都这样。”喜棠嘟囔。“怨气没处发,就来骂额娘。”

“问题是,这回福晋没有哭。”

“耶?”

不只喜棠大愕,纽爷爷也拉长了耳朵。

“老太爷和王爷骂道,她若找不回女儿,就别回王府来。大夥本以为她会像以前那样哭著哀求他们原谅、或替喜柔格格连连赔罪。可她只应了声“知道了”,就收拾细软离开王府。”

喜棠欣然叹息。“额娘总算想开了。”

否则一个只会生女儿又不受宠的福晋,出身再高,也比一个奴才好过不到哪去。

“纽爷爷,你去一趟,把额娘接到我这儿来,由我来养她。”

“喳。”他老人家突然格外精神,一溜烟就不见人影。

“格格,你养得起她?”

“废话。我养兵千日,用的就是这一时。”

“喔……我明白了!就是……”

“二少女乃女乃,有客来访。”

主仆两人手忙脚乱地假装在聊时尚,董家佣人才不甩她俩,交代一声,也不等人回应就走了。

“喂,我又没说我要见客……”

“你就乖乖去吧。”钏儿没劲。

“我不要啦。那些太太小姐们天天上我这儿来参观我的衣柜,问东问西的,好累人。”

也不知道那些富贵闲人发的是什么神经,自那次丹颐家派对上,她身著修整过的传统旗服惊艳亮相,此后就成为各路仕女们竞相仿效探问的对象。三不五时上门问她又想出了哪些新鲜花样啦,袖管长变短、衣摆短变长,摩登样式如何融进传统的嵌与盘,缠得她烦不胜烦。一听见有客人来,她就急急想避难。

“而且我要去法租界跟姊姊碰头。”

“那就拿这理由推搪对方嘛。”

“好主意。”

可是整装下楼,一见来者何人,喜棠愣得忘了该怎么打马虎眼。

“冒昧前来,请多见谅。”

“哪、哪哪里。”她笑也不是,呆也不是,僵在原地。“呃你……我……那个,你请坐。”

“谢谢。”

“张小姐,您的咖啡。”佣人亲切笑道。“按老规矩,进口女乃油,不加糖。”

她满意地举杯闻著,还以浅笑。“你们也是老样子,煮得很好。”

喜棠傻傻伫立,像个外人。

今日的曼侬一袭连身洋装,戴著低檐帽,质感极好,整个人像欧洲画报中走出来的优雅仕女。她只淡淡梳妆,就美艳逼人,害喜棠又有种沦为村姑的挫折感。

“董太太?”

“叫、叫我喜棠,就可以了。”

“你也请坐。”不必像个等著挨打的小学生般罚站。

“谢谢……”怪了,她是主人,主人为什么要谢谢客人的招呼?

曼侬极其淡雅地搁下咖啡杯。“我这趟来,是受我母亲之托,向你致谢。”

她傻眼。“为什么?”她又不认识曼侬的母亲。

“你不记得了?派对那天,你不是托我哥转送一份生日礼物给我母亲吗?”

“喔……”那个啊。“那天本来就是令堂的生日派对嘛。”

“那是我哥花天酒地的名目,也根本没几个访客放在心上。我哥他就是这样,所以我从不参加他办的任何活动。”

“世钦也不爱参加。”她谨慎地微声试探。

“是啊。”曼侬垂著令人叹息的浓密长睫,幽幽搅动杯中的白与黑。“比起我哥,我和世钦哥还比较投契。”

投契到成为董家的内定儿媳?

她想问,又不敢问。

“你送我母亲的红色衣料,虽然以现代的眼光来看,有点俗气,但她却感慨到哭了一整晚。还特别叮嘱我,一定要亲自上门,代她谢谢你。”

啥?喜棠差点得弯身去拣自己掉落的下巴。“只是一块料子而已……不过,它的确是挺细致的上等货。”送长辈的礼物,不能马虎。

“重点不在质料,而在于红色。”她的内敛中隐露落寞。“我母亲她……虽然是元配,地位却连个妾都不如。自古只有正室配穿红裙,她除了这唯一的一丁点尊严,其他什么都没有。所以,你送她那块红色料子,让她很安慰。至少还有人记得她的存在,甚至记得她该有的地位、她被人忽略的生日。”

喜棠不知该看哪里,只好玩手指。

原来曼侬的母亲也是可怜人。她不想同情曼侬和她的家人,可是内心却充满感伤的共鸣。这样太危险,她会愈来愈没办法讨厌曼侬。那她岂不完了……

“不光是我母亲,我也很佩服你的细心。”

“我没有很细心,只是因为我额娘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穿红裙,所以我才会……想送令堂这份礼。”

啊,笨蛋!她干嘛跟曼侬吐这些心事?

“你额娘不是元配?”

“她是侧福晋。大福晋早就过世十几年了,我额娘也当家操持十几年,却一直没有被扶正。从我阿玛和太爷的态度来看,我额娘再称职再贤慧,他们也不打算给她正名,她永远不配穿红裙。”

这使得喜棠不得不拿自己的婚姻做交易:一定要夫婿送一套红衣裙给丈母娘,认定额娘的正室身分。这也是她在婚前对世钦开出的唯一交易条件,但……若不是世钦一板一眼地忠于承诺,她差点一时因对他的迷恋而放弃原本坚持的条件。

奇怪,为什么她会因爱情而脑袋错乱到那种地步?为了丈夫而搁下亲娘?她是狼心还是狗肺啊,而且一点挣扎也没有……

“不管怎么说,我都欠你这份情,因此今天特地送个东西过来给你。”曼侬悠柔低语,执起一块报纸大小的板子,剥开包裹在外的牛皮纸。“这是世钦哥在巴黎的最后作品,他当时热恋的情人肖像。”

喜棠冻结在沙发上。

懊来的躲不过,她迟早得面对世钦的那段荒唐。但她不想看、不愿看、不要看!打死她都不屑看!

可是她的双眼却瞠得老大,几乎暴凸,黏上画板。

除卸掩覆的画板,载满美丽的色彩。金的黄的橙的粉的,还有不可思议的白,隐隐约约地融进所有色彩,又似独立出来。

那些全是寻常颜色,集结在画布上竟变得超乎寻常,令人赞叹。他彷佛将世上最美好的一切全献给这一方天地,用尽所有的才华去讴歌他挚爱的佳丽。

她不知道世钦是天才或白痴。用尽这么美的色彩,却看不出他在搞什么名堂……

“这个……是他的情人肖像?”

“很美吧。”曼侬心醉地凝睇画面。“百看不厌。”

“那……那个情人在哪里?”

“巴黎。”

“不是,我是说,这个画里面……哪一个是人类?”

曼侬错愕地瞪往喜棠,好像她突然变脸成猪八戒,妖怪现形。

喜棠勉强勾起嘴角,尴尬得很,可她实在很急著知道……

曼侬回神暗咳,收敛失礼的神态,望著画面耐心诠释。

“世钦哥在留英期间的空档,跑去法国找我小扮丹玉玩。本来只是旅游而已,他却一头栽入了西洋绘画。我只能说,他的天分实在出乎我们想像,甚至令专攻洋画多年的小扮深感挫折。”

“喔。”那到底哪一坨颜料是他的情人?眼睛鼻子嘴巴在哪里?

“他……在概念上倾向抽象主义,笔法上却充满印象派风韵。这或许得归功于他出色的书法底子和对色彩卓越的敏感度……”

“人呢?”怎么看来看去,都看不见人?

“就是这个。”

戴著白丝手套的纤指,圈画著一块雪亮区域,喜棠立刻黏上去。看半天,不懂。拿远一点,眯著眼,不懂。把头侧过来看,不懂。侧过去看,不懂。索性把画板整个颠倒过来,还是不懂。

“他的情人到底长成什么样?”

曼侬无奈地吐了好长一口气。“像你一样。”

她这是在讽刺吗?“世钦在欧洲的生活很荒唐吗?”

“以一般人的眼光来说,或许吧。”她已无力继续对话。“好了。这幅画既然送到你手里,我也该走……”

“怎么个荒唐法?他有多少个情人?”她急急追问。

曼侬不知该如何应付如此庸俗的逼供,倦怠得只能直话直说。“他几乎跟每一位模特儿都有关系,整天作画、饮酒、、作画,像个画疯。他每画几幅就换一个模特儿,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个。”

那个贱骨头!“后来呢?”

“后来他和世方哥都被召回上海,董妈妈还下跪哭著求世钦哥浪子回头,别再碰画笔。省得像我小扮那样,被父亲撵出去。”

所有关于世钦的生活碎片,终于渐渐结成一个画面。

压抑而封闭的东方,到了西方就成了狂野的解放。但他终究还是得回到东方,这是他的根,他的血脉,他的归属,他的责任。他只剩灵魂可以放浪——

一个醉后才得逍遥的狂人。

“原来世钦有两张脸。”一个醒,一个醉。一个规矩、一个叛逆。也许她早见识到他中规中矩底下潜藏的叛逆,只是因为不了解这层背景,才老是独自伤脑筋。

“再怎么才气纵横的天才,也不见得有一层抱负的环境。世钦哥就是一个被传统包袱扼杀的奇人,而我小扮则是勇于挣月兑包袱却又不知前途如何的凡人。”

“他没有才华吗?”

“艺术这东西,很难讲。你生前没才华,可能死后被人奉为旷世奇才。又可能你生前被称作旷世奇才,死后不多久,根本没人记得你的存在。”

懊深奥的绕口令。曼侬讲来舌头毫不打结,她却听得一脑子纠结。

“你喜欢世钦吗?张小姐。”

曼侬直视她良久,眼神迷离,却又坚定。

“我喜欢的世钦哥已经死了。”

喜棠呆愕。

“不过,有人却企图使他起死回生,恢复留洋时那个狂放洒月兑的浪子。”

“谁?”

“我哥丹颐。”

他这么想替妹妹挽回世钦?他对他妹妹的情感,也未免太过浓烈。“他不是世钦的好朋友吗?”

“他是,但他绝对不是你的好朋友。”

懊家伙,原来是张丹颐一直在扯她后腿,努力撮合世钦和他妹妹。她真笨,竟拿仇人当友人。

“我哥也是个麻烦人物。”白丝手套认命地垂挂著秀丽的蝴蝶缎带,雍容华贵,却无力反抗虚浮的命运。“我不太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可我隐隐约约知道,他……打算对世钦哥不利。”

“你替世钦担心吗?”对不起,请原谅她的小心眼。

“当然,但我更担心我哥。”纠缠交结的白丝纤指,衬得娇颜格外嫣红。“他从以前就捉模不定,很教人担心。而且他很会记恨,却不会给任何人发现。虽然如此,他还是我……很重要的哥哥。”

喔……喜棠在心里暧昧地长长吟哦著,满眼小奸小恶,一肚子坏水。

“你要准备出门了吧。”车子都已候在门口。“那我也不多耽搁,告辞……”

“曼侬,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她漾开有生以来最狡猾、最可爱的友善笑容,仿佛她俩是多年老友。“我带你去见识我的前卫。”

曼侬立即被挑起兴致,又不好唐突表示。

喜棠多善体人意呀,直接向她解答,“我们去跟爱情的革命烈士们喝咖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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