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心如魅 第九章
聂轻轻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痛,宛如全身骨头都被拆了开来。
她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被囚禁在一间四面无窗的屋子里,房梁很高,在这炎炎夏日却显得阴森森凉飕飕的。
地面是用青砖铺成,也许年代久远,上面长了青苔,散发着铁锈似的味道。
抓她来的人似乎还算善待她,并没有将她捆绑住,然后丢在潮湿的地上,她是在一张木板床上醒来的,床上铺着稻草,还算柔软。
屋里没有窗子,只在一张漆黑方桌上燃着两根蜡烛,聂轻轻也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亦不知她被捉了多久。
完全不关心自己的处境,她脑海里全是沈一醉的影子。
一醉怎么样了?
他一个人要怎么对付五千官兵?
他会不会也被捉住了?会不会被那个残忍的狗皇帝杀害?如果他赢了,却发现她不见了,又会怎样?
一醉……
聂轻轻申吟一声,无奈地闭上眼睛。
这该死的世界,什么时候才能让人安安稳稳地生活?
时间一点点流逝,聂轻轻有些尿急,她走到门口,用力敲着铁门,扬声道:“开门!我要方便!开门!开门!快开门……”
直到她喊得声嘶力竭,快要瘫软在地板上时,门被推开了,一名身着黄衣的男人走了进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聂轻轻顿时浑身升起冷气,从脚底一直流窜到头顶。
这是一个阴厉的男人。
阴沉的墨黑双眸,有些苍白的英俊面庞,冷酷之极的气势。
霸气!
杀气!
戾气!
天下若有枭雄,便应是这般人物吧?
“什么事?”男人皱紧双眉问。
“我要方便。”聂轻轻拚命给自己打气,不要这么快就被吓趴下。
她现在可是强盗山贼的婆娘,怎么可以被另一个贼给吓倒?
男人唤来一个侍女,带聂轻轻去解决生理问题,又好心地让她洗净了手,才把她送回黑屋。
男人还在屋里。
聂轻轻低下头不看他,想直接走到床前坐下休息,男人却伸手抓住了她,那只手宛如鹰隼的利爪,疼得她猛抽一口冷气。
她怒视着这个粗鲁野蛮的男人。
男人的眼眸如暗夜一般深沉,嘴角微微挑起,“近看更是漂亮,果真是人间尤物。”
他的手指挑逗般地抚过她的嘴唇,聂轻轻愤怒地扭开头,男人沉沉笑起来,“愤怒的小野猫会让人更兴奋。”
“不要碰我!”聂轻轻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
沈一醉说过,在某些时候,女人越反抗,反而越能刺激男人征服的。
不过对于沈一醉来说,无论她反抗还是顺从,他对她总是“性”致勃勃就是了,这真不知道是她的悲哀还是幸运。
“那些无用的奴才总算办了一回漂亮事,选了一个真正漂亮的人间尤物。”
奴才?他是……
“你是皇帝?!”聂轻轻惊讶的看着他。
“还不算笨嘛。”男人伸手勾着她的头就亲了过去,用另一只手扳着她的下巴强行把舌头伸进她嘴里。
聂轻轻一阵恶心,从胃里翻涌上来的感觉让她想吐。
彬许感受到了她的异常,男人主动撤离,盯着她苍白如纸的脸看了一会儿,眼神变得更加阴厉,“妳就那么爱那个男人吗?我最看不得那些惺惺作态的女人,哭死哭活的到最后还不是乖乖听我的话。”
聂轻轻猜测他说的男人应该是指沈一醉,看来他们是认识的。
她没有回答,只是用决绝的眼神回视着他。
已经四十二岁的皇帝祁熠煌,看起来却像才三十出头,怎么看都不像是纵欲早衰的模样。这个传说中无度的男人,置天下百姓死活于不顾的残酷暴君,居然有着一副好皮囊,真是苍天无眼!
“呵,不要挑战我的耐性,虽然我一向喜欢漂亮的东西,但等新鲜感一过,妳就会连妓女都不如。”祁熠煌残忍地笑着,大手粗鲁地扯开她的衣襟。
他的武功深不可测,在他的箝制下,聂轻轻无力抗争。
“你干脆杀了我!”她终于哭了起来,泪如雨下。
懊想死,好想死,好想死。
与其被辱,不如一死。
同样是被掳,同样是被强行占有身子,当初沈一醉的亲热让她激动,现在这个男人却让她只求一死。
原来自己对沈一醉的感觉,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即使他只是个抢劫她的强盗,即使一开始不知道他是因为舅舅的缘故特意从聂家解救她,即使他三番两次言而无信是个无赖汉,她还是不知什么时候就喜欢上了他吧?
“妳知道当初沈家满门抄斩的时候,沈一醉为什么能逃过一劫吗?”祁熠煌捏弄着她毫无反应的酥胸,在她的耳畔轻浮地说。
聂轻轻愣了一下。
“是我!是我救了他!天下人都想不到吧?是我这个刽子手放了他一条生路,因为我等着有人来找我报仇,这样的生活才有趣是不是?除了女人,鲜血和杀戮更刺激是不是?”祁熠煌在她的耳畔呢喃,宛如一个疯子。
聂轻轻惶恐地睁大双眼,这个男人是她此生见过最疯狂的人。
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啊?!”祁熠煌的大手探进她的大腿之间,她死命抵抗着。
“我先杀了他满门,如果再占有了他的女人,妳说,他会不会气得疯掉?”他有些疯狂地揉捏着她的酥胸和柔软,剧烈的疼痛让聂轻轻浑身痉挛。
一醉……
就让她这样死了算了!
聂轻轻使劲要咬断舌头,一只大手却捏住了她的下颔。
两人对视着,眼神里都充满了愤怒与疯狂。
“皇兄,你在做什么?”一个清脆如黄鹂鸟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看到聂轻轻的狼狈样子,身穿鹅黄色衣衫的少女急忙上前,一把从祁熠煌怀中把她抢了过来。
“皇兄,你疯了!”黄衫少女帮聂轻轻把衣服穿好,“咱们把她抢来,是为了引沈一醉和锦王叔自动前来,你这样做,沈一醉会恨死你的。”
“沈一醉恨不恨我,关我什么事?”祁熠煌猖狂冷笑,“我就是要让他发怒,让整个“白玉京”跟着发疯才好,那样,那个一直坐镇幕后的锦王叔才肯出头,才肯见我一面吧?”
说到后来,他的眼神越来越疯狂,“我要毁了锦王叔心爱的东西,与其不痛不痒地被抛弃,不如让他恨我一辈子,哪怕要他亲手杀了我!”
“皇兄!”少女大恸,抱着聂轻轻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不要这样!”
“用这张脸、这副身子迷惑男人,就是妳所有的本事了吧?”祁熠煌忽然靠近,手指捏住聂轻轻的下巴低语,“既然如此,就让我尝尝绝世美女的销魂滋味好了。小秀,妳走开。”
聂轻轻不知道这个男人和沈一醉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更不知道他们口中的“锦王叔”所指何人,但是她知道这样下去自己绝对生不如死。
她的手不经意触到了少女腰间悬挂的小巧匕首,牙一咬,猛然抽出,少女惊呼一声,匕首已划过聂轻轻的右脸颊!
她还想继续划,却被男人的大手制止。
祁熠煌震惊地望着她。
长长的、深深的一道血口,让那张惊世绝艳的娇颜完全破相。
鲜血滴落在地板上,映衬着聂轻轻雪白的脸,妖艳中透着凄烈的诡异。
“这样……够不够?”
如果一切的罪孽,一切的欢情都因这张脸而来,那么她干脆毁了这张脸,这样她是不是就能像个平常人那样生活?
只是一醉……
一醉那么爱美丽的事物,他会心痛吗?
贬不会不再要她做他的贼婆娘了吗?
因为剧烈疼痛而昏过去之前,聂轻轻恍惚看到一团火烧云从逃邙降,她的身子重新落入了那个令她安心的宽厚怀抱之中。
“一醉……”她虚弱地露出凄艳一笑,“我……死而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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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男人互相对峙。
祁熠煌的怀里有被沈一醉点昏的黄衫少女,而沈一醉的怀里则有聂轻轻。
“狗皇帝,你居然亲自来了。”沈一醉浑身溅满了鲜血,把红衣染得触目惊心,而他此刻也宛如被魔鬼附身,大有遇神杀神,见佛杀佛的气势。
他没想到祁熠煌这么狡猾,居然在他对付聂全忠的时候劫持了轻轻,他更没想到“白玉京”里会有皇帝的奸细,才会让这狗皇帝得逞。
听到聂轻轻被劫持的消息后,他简直快发疯了。
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祁熠煌藏身之处,杀光了外面所有的守卫。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今日就来个彻底了断吧!
“呵呵呵,兵不厌诈啊。”祁熠煌啧啧而笑,视他为无知小儿,“怎么?就你一个人来?”
“一人就足以让你死上百回。”沈一醉握紧了手中的宝剑。
“祁迭锦到底打得什么算盘?”祁熠煌却不理他的杀气,只管问着自己在意的问题。
“锦王?”沈一醉冷笑三声,“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到他,他已经发誓再也不过问世事了。”
“你们的大哥苍轩不是去游说他出面对抗燕戎兵马了吗?为了天下苍生啊。”祁熠煌的嘴角是浓浓的讥嘲,态度越发猖狂。
“为了天下苍生,我就一剑要你狗命!”不屑与这个疯子皇帝多言,沈一醉单手抱紧聂轻轻,挺剑刺过来。
祁熠煌站着未动。
一柄银枪挑开了沈一醉手中的剑,一道白影也随之出现,那俊秀儒雅的人儿眉心有着暗血般的梅花烙印。
“二哥?!”沈一醉有些吃惊,“为什么要拦我?”
“为了大局。”苏凤南淡淡地说。
许多野心人士对皇位虎视眈眈,一旦祁熠煌死了,天下必定大乱,到时会有更多的无辜百姓受苦受罪,甚至枉死,所以在新的君主登基之前,一定要维持现在貌似天下一统的局面。
祁熠煌虽然该死,现在却还不是死的时候。
沈一醉咬牙,几乎发狂,“大局!大局!为了这该死的大局我隐忍了多久?什么血海深仇都要假装忘记,天天窝在那见鬼的山寨里苟延残喘,现在他又欺到了我的头上,试图凌辱我的妻子,你还要我忍耐?”
“七弟──”苏凤南一向冷漠的面容也出现了悲痛的神情。
谁的伤痛比他少?比他轻?
“白玉京”的兄弟们,哪个人身上不是背负着鲜血淋漓的血债与仇恨?
“罢了,我也不指望你们,“白玉京”里本就容不下女人,害得轻轻被这疯子劫持,受了这样的羞辱,现在我就和轻轻一起离开,从今天起咱们路归路,桥归桥!”
沈一醉最后怒视一眼那疯子皇帝,抱起聂轻轻掠出屋外,“祁熠煌,这笔帐我早晚会和你清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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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轻轻感觉脸颊火辣辣的,似灼烧般的痛。
她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目光却没有焦距,只是空洞地看着头顶淡绿色的罗纱帐,右手无意识地去抓疼痛的脸颊。
一只粗糙而温暖的大手捉住了她的小手。
她慢慢地转过头,看到熟悉的狮子面具,那原本风流妩媚的面具变得恐怖骇人,上面溅满了鲜血,血迹干了,变成了黑红色。
“一醉?”聂轻轻的表情好像作梦一样,嘴角扬了起来,双眼里盈满了泪水。
“是我。”沈一醉紧紧握住她的手,放到他的脸颊上,触到毛茸茸的面具,才想到自己一路上一直担忧她的状况,竟然忘记取下来。
他急忙把面具取下来,扔到窗外,面具下的脸也是苍白得吓人。
这两日,他也是累坏了。
聂轻轻抬手抚模他憔悴的脸,那来不及刮的胡子已经长得相当长,硬硬的,刺刺的,原本英俊的面容被遮掩住大半,此时的他倒像一只落魄潦倒的雄狮。
“真好……”她叹息着说,“在我死之前,你还肯到我梦里来,真好。”
“轻轻?!”一听她的语气,沈一醉大为焦急,也不顾她的疼痛,大手使劲掐着她的手心,“这不是作梦!我真的在妳面前,妳已经安全了。”
他低下头想吻她,但聂轻轻别开头,泪水缓缓流下来。
“轻轻?”如云朵般轻柔的吻最终落在她覆着白布巾的脸颊上。
“我……被人欺辱了。”
虽然那疯子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可她的身子还是被他的手玷污了。
聂轻轻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很看得开的女子,不会斤斤计较这些小事,可是……好难受。
“妳、没、有!”沈一醉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聂轻轻,妳给我听好了,在我的心里,妳比谁都干净。妳是我的女人,永远都是,妳要做我一辈子的婆娘。”
听他这么说,聂轻轻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扑进了男人的怀里。
沈一醉轻柔地拥住她,抚模着她纤小而颤抖的肩头和背部,直到她哭累了睡过去。
这个傻女人,就这样毁了自己的脸,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决绝惨烈的女子。
什么样的坚决才能让她痛下决心?
沈一醉对于她脸上的伤只有心痛和怜惜,他一点也不奇怪看起来柔弱无骨的聂轻轻怎么会做出这么决绝的选择。
在他的心目中,聂轻轻一直是个外柔内刚的姑娘。
那个小小年纪便敢只身闯沙场的稚女敕身影,已经整整在他心头萦绕了八年。
八年前,沈一醉只有十四岁,还是一名翩翩少年,每日呼朋唤友到处闲晃找乐子,那时他和另外四名少年被称为“京城五少”。
京城五少个个风华绝代,气质绝伦,一时间成为京城贵族千金的梦中情人。
沈家突然遭到灭门之灾的时候,沈一醉正和几个朋友在外面游玩,禁卫军杀气腾腾地寻来,要把他抓去砍头。
他把另外四名少年赶走,不想拖累比手足还亲的兄弟们。
他孤单一人搏斗,最后逃了出去。
他知道父亲已经战死沙场,便决心到前线替父亲收拾骸鼻,好好下葬。
越往北方走,天气越寒冷,四周越荒凉。
当他赶到父亲浴血沙场的地方时,战场已经被整理干净,鲜血也已经被黄沙掩盖。
沈一醉茫然无头绪,不知该从何找起。
就在他绝望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闯进了他的视线,那是一个干巴巴瘦小小的少年,大约十一、二岁左右,身体枯瘦如柴,脸蛋小得只剩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沈一醉迅速找了棵大树藏了起来。
少年胆怯地在地上爬行,双手不时在黄沙下挖着,直到他小声哀叫一声,抬起双手,手上扎了几根银针,鲜血淋漓。
沈一醉的心一痛。
那银针是少年趁乱时埋在地下做记号的,这个地方就是燕戎兵埋葬沈长风将军的地方,等燕戎兵都离开了,少年才赶回来。
少年把手上的银针拔掉,从背上背的小布包里取出一块小小的石碑,又用手挖了个深深的坑,把石碑埋入黄土。
石碑上只有四个用鲜血写上去的字──长风万里。
将军名为沈长风,舅舅名为秦万里,墓碑虽然简单,却足以代表这两个人。
少年在石碑前抹起眼泪,小嘴扁扁的却不敢放声痛哭,直到把一双眼睛揉得通红,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将军,舅舅,请你们安息吧,等我长大了一定还会来看你们的。”临走前,少年这样说。
沈一醉的心几乎跃出胸口,他很想跳出去拦住少年,但一想到自己是朝廷钦犯的身分,他又硬生生忍住。
望着少年渐渐远去的背影,沈一醉不禁落下泪来。
他确信那少年立的石碑就是给父亲沈长风的,而少年口中的舅舅,也一定是曾经指导过他医术的那名军医。那位军医斯文俊秀,性格沉稳,一直跟随着他父亲转战各地,他也曾偶然提起他有个外甥女聂轻轻。
那名少年,其实应该是少女吧?
在父亲墓前痛哭一场,发誓报仇的同时,沈一醉也暗下决心等自己长大成熟了,一定要找到这名“少年”。
如果他真是男孩,就与他做兄弟;如果他是女孩,就娶她为妻,一生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