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蛮锦郎 第十章
七日后。
紫玉洞的洞口在凤锦离开后,无人能封。
当苏雪英提及这件事时,上官净沉静眉眸略见波动,而在三天前已能下榻行走的杜青青微扬下巴,还有些婴儿肥的双颊因骄傲而略红,道:“不用他,将来我自个儿封。”
闻言,身为师姊的两人不由得挑高秀眉,细细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其实我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就是一直有股气在体内打转,有时很难受的,近两年状况越来越严重。”杜青青挠挠脸。“后来师尊要我跟着她打坐,她老人家教我另一套呼吸吐纳的法儿,跟咱们习武时的练气不太一样,这么一练,情况大为好转。师尊说,我体内的气与寻常人不同,小时候不发,现下都十四、五岁了才见异状,也颇为希罕。”再挠挠耳朵,似乎努力想着该怎么解释较好。
苏雪英听得一愣一愣,倒是上官净已十分习惯似的,瞧作寻常事,点点头,静声问:“所以说,师尊也是近两年才发现你身有异能,要你随着她老人家练气?”
“嗯。”杜青青郑重颔首。“师尊说,我的状况属于后发,不知能练到何种程度……那些日子,三师姊你在外游历,四师姊早嫁作人妇,我在玉灵峰上又多沉浸在修炼中,突然有一天,二师哥和大师姊他们俩……就莫名其妙好在一起了……噢!”腰肉被苏雪英暗暗捏了一把。
“没事。不打紧的。”上官净不禁微笑。
提到往日与傅兰舟的那段情,她心绪平静,是有些涩苦,但那时的伤已慢慢愈合,让她不敢深想的是另一个男人。光听到“凤锦”二字、脑中浮现他的面庞。她就痛了,痛得全身颤栗。
可怜兮兮地揉着腰,杜青青瘪瘪嘴又道:“出事的那一天,一开始我尚不知情,在打坐时,师尊的声音进入我的脑海中,她要我赶往峰顶的紫玉洞,当时洞口已被打开,我踏进去,以为师尊亦在里边。”略顿,清眸陡黯。“……师尊不在,她那时就不在了。她说……她肉身已毁,那股灵能可以维持多久,她自个儿亦不清楚……”
“师尊后来还与你交谈吗?”上官净流下两道泪,语调仍平稳。
“嗯……”杜青青举袖抹掉泪水,吸吸鼻子。“紫玉洞洞口在我进入不久后就自动封起,师尊一直跟我说话,她要我静下心打坐,刚开始我办不到,后来我的神识终于进入另一境地,在那里,我见到师尊……”她的手分别被两位师姊握住,她反握回去。
“师尊说,要我暂时待在那个地方,乖乖收敛气息。”她皱起鼻子,很痛苦似的。“我说那太难了,达摩能不痛不痒地面壁九年,那是因为人家是达摩,我是杜青青,不想当达摩老祖,也当不了。”
“听了这话,师尊还不赏你一记爆栗。”苏雪英双眸仍湿润,却笑出。
“什么一记?师尊好狠,连敲好几记呢!”鼓起腮帮子。
“紫玉洞内无水无粮,你将神识护在那个地方,肉身才能长久维持。”上官净道。“师尊是要你等我,我要能从南蛮回来,把那个能开启紫玉洞的人带回来,自然能唤醒你。”
杜青青明白地点点头,静默了会儿才出声。“进入那个所在,师尊说得抓紧机会,她老人家又领着我练气……师尊还说,‘西海玉灵峰’即便没了,也就没了,凡事随缘,不必强求……直到后来,师尊身影变得模糊,声音亦淡,我一直留在原地,她老人家再也没出现过……”她看向上官净。“然后紫玉洞洞口重开,我感受到了,只是神思困在灵的最底层,没办法跳出来,但那个男人的气在黑暗中形成金色的光,我跟着走,这才真的清醒。”
“嗯……”上官净模模小师妹的颊,淡微一笑。
“师姊,你带回来的那男人,跟咱们师尊真是亲戚呢!”苏雪英望着刻在紫玉洞内的壁画,再听过上官净约略说明,眉眸间尽是好奇神色。
紫玉洞口重现,上官净终于看清,紫玉洞内不藏宝藏,而是“刁氏一族”这支从南蛮出走的旁系子孙中,那些异能者练气、汇聚灵力之所,除之以外,洞窟岩壁上刻有一幅又一幅的画,讲述几代前他们如何离开南蛮,如何在西海一带立足生根。
壁画里那张模糊的男性面庞,让上官净不住遥想。
倘若传闻是真,这便是那一代凤主爱上的人,他爱上的是自己的堂兄弟。
这样的感情不受世俗允可,但不知因何在她眼里,却觉再真实不过,很像他们刁家人会做的事。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在现任这位凤主身上,他……他必定不顾旁人眼光,必定紧紧纠缠,如南蛮莽林中树缠藤、藤缠树,或者共生,或者同死。
“三师姊,那个男人其实很在意你吧?”
听到苏雪英如是问,上官净震了震,眉睫一抬,发现小师妹也跟着起哄一般,很用力、很认真地望住她,等她回答。
“他对你发怒哩!”苏雪英双手盘胸,回想道。“但他这么强,灵力强到教人心惊胆颤,他生你的气,却拿自个儿的身体出气,实在是个怪人。”
杜青青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道:“三师姊,说不定师尊要你往南蛮求援,一开始就打这个如意算盘,让你回她老人家的本家找帮手,顺便让你相个亲,推你入虎口……呃,不是,是帮你玉成其事、玉成其事……咦?三师姊,你脸怎么这么红?你脸红了耶!”事出必有因!
“净!”苏雪英连“师姊”都不称呼了,直接唤名,两眼瞠得好大,一副“有啥奸情,还不快快交代清楚”的表情。
上官净抿紧唇瓣,好一会儿后,她叹气,极轻地嚅了声。“我在南蛮……其实已成了亲,我与他……作了夫妻。”
紫玉洞内一片静寂。
四只圆眸一瞬也不瞬地直瞪住她,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那你还不去追他?”苏雪英率先回神,张声问。
上官净一怔。“我、我该去追他吗?我们……我和他其实……”
“你心里有他、在意他、喜爱他,不是吗?若非如此,为何与他成夫妻?”
“我只是……只是……”同情他。
她同情他,心怜他,一开始确实是这样。
但,那是一开始。
她不晓得对他的情意究竟何时而生,似乎顺其自然,如同师尊所说,一切随缘,因有缘分所以相识、相处,他深进她的心,她何尝不是?
她想起七日前在自个儿的小包袱里找到的小木盒。
那木制小靶他一向收在袖底,里边装的是二十来颗红彤彤的“龙血竭”。
十五那日,他大动灵能,血咒提前发作,她当时还安慰自己:心想,他身边有这味奇药,多少可助他补血祛淤,忍过那些痛,没想到当晚会瞧见那盒药丹,也不知他何时放进来的。
她内伤痊愈之速进展奇缓,是她心中窒碍,那是心病,若她不愿坦然面对,再多“龙血竭”也帮不上什么忙。
而他倒好,把整盒救命药丹丢给她,说离开就离开,这不是存心……存心要她牵挂难受吗?
“既然心里有他,有情又有爱,管你们之间发生何事,总得巴住他不放啊!”苏雪英以过来人的姿态拍拍她的肩膀。“男人需要教,可以跑给他们追,但千万得记得沿途丢饵啊!你从南蛮跑回来,他追着你回来,但他气你、恼你,受伤又流血,然后转头走掉……唉,他是在对你撒娇,意图博取你的怜爱啊!而你竟然跟他较真,当真对他不管不顾了,怎么可以呢?”
遭指责,上官净瞪大眼欲要辩解,但……无语。
许久许久,她才勉强挤出声音。“他……他欺我、瞒我,耍着我玩……”
“他喜爱你吗?真心的那种喜爱?”杜青青一向少年老成,此时却问得天真。
“……我不知道。”上官净微笑着,有点可怜兮兮的味道。“我不知道……”
“那就追上去弄个清楚明白啊!”苏雪英抓着她的手臂摇动。“他要真敢耍你玩,我……我就叫我家那口子替你出气,咱们直攻南蛮,西汉打南蛮,怎么也得乱他一乱!再怎么着,总比你这些逃诏不动就魂不守舍、无精打采来得强吧!”
被师妹们“教训”了一番,上官净心口再次发热,气冲丹田,斗志再起。
追上去!
是的,再怎么样,她都得向他讨个说法,又或者……讨张休书。
*****
再次踏出南蛮莽林时,上官净吁出口气,将含在口中的薄吧草嚼细吞下。
天色已暗,她沿着以往走惯的路径,在一弯月牙与满天星子的陪伴下爬上梯田坡,找到那条箭泾,她往水源头走,回到位在箭泾上游的竹坞。
“小姐。”
她才走进那片药圃和菜园,身后立时传出声音。
上官净旋过身,对燕影微微颔首。
“小姐终于回来了。”语调平静无波。
上官净略偏着脸端详他,狐疑问道:“燕影,你在笑吗?”她似乎看到他嘴向往上翘了一点点,但只有一点点。
“是的。属下在笑。”郑重回答。
“噢……那很好。”
“是很好。小姐再不回来,等主子哪天想通了,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到那时,小姐不肯回来也会被扛回来。”
她很确定,他刚才想说的是“下流手段”,但“下流”二字突然模糊掉。
脸发热,她深吸门气。“……他还好吗?”
“很不好。”燕影快答。“从里到外,整个都不好。小姐请小心应付。”
上官净还想再问,燕影八成觉得已尽到提点之责,倏地一闪身,又没入夜中。
“小姐?”走了一个,再来一个,朱玉在门边探头探脑,不太确定地低唤。然后,她终于看清楚,圆润脸蛋绽开笑,喜不自禁地冲出来。
“小姐小姐!真是您、真是您!呜呜……怎么去那么久?主子都回来了,您怎么现在才回来?小姐……呜……主子好可怕,他都不说话,动不动就乱打雷,小姐不要不理他嘛,您不理他,大伙儿全遭殃,好可怜啊……”
小丫鬟润女敕身子扑进小姐怀里,像要替主子抓牢般,抱得紧紧的。
上官净叹了口气,淡笑着,安抚地拍拍小丫头的背心。
“朱玉,我一路赶回来,满身满面都是尘土,得弄干净啊,可以帮帮我吗?”
小丫鬟拾起圆脸,眨着圆眸,冲她咧嘴笑。“包在我身上!”
*****
正确来说,是包在牛大和大元、双子、小三子等几个纸仆身上,朱玉仅出一张嘴使唤这个、指教那个,才一会儿功夫,灶房那边已烧好热水,提到竹坞西翼的一间客室里,上官净在那里好好浴洗了一番。
按例,朱玉丫头仍叽叽喳喳说个没停,把自个儿底细全摊了,上官净才知她之所以能化作人形,皆因纸人身上多了凤锦的三滴鲜血。
“小姐,那个……主子他是认真的,虽然他……他、他很可恶……但他有认真啦,您气一阵子就好,别一直气他气不停,好不好?”
“可恶”二字说得非常之小声,还东张西望了一下。
她如果一直气不停,也就不会回来。上官净拭干发尾水珠,换上干净衣物。
必南蛮这一路上,她不断想起凤锦曾说的那些话,那些仿佛对她表白,却又模糊暧昧的话语。
他说——
若无情意,在一块过一辈子,死死绑在一起,那多可怕……
他还说——
所以啊,宁愿这么病着。遇不到心里那个人,一辈子邪病缠身,那也无悔。
当时的他正设着陷阱诱她跳入,如今回想,却觉那些话深刻入心。或者……他说的是真的,他想跟她绑在一起,过一辈子,皆因有情,因已遇到心中之人?
夜更深,天际宝蓝一片,虫鸣声不绝于耳。
她足下无声往竹坞东翌走去,五、六个纸人躲在柱子后好奇探看,全被朱玉一抓再一抓地拖走。
她跨进主人家的轩房,沁凉夜风由她身后拂入。
必起房门,她走到里边的寝间,原来是有一整幕漂亮的木珠帘子作分隔,但帘子已毁。她依稀惫能听见成千上百颗的木珠坠地跳动的声响,心一抽,不禁轻叹。
“谁……”纱帐内,那男子厉问。
凤锦从未如此病饼。
玉灵峰顶上大放异辉,加上他很故意地虐待自己,什么日子不好选,偏选十五月圆之日,这么折腾下来,几乎将他掏尽。
他首次尝到“空荡荡”的滋味,以往充盈于每个指端的气全都消殆掉了,他像被刨空的容器,当夜,他痛到晕厥,连在梦里都痛,因梦中有她,让他恨恨追着,怎么也不愿为他伫足。
这些天一直如此,彷佛就这样了,也不知有无愈好之日。
当他察觉到那声叹息时,那人已靠得太近,就在纱帐外!
“谁?”竟能躲过燕影溜进他的轩房!
他冷冷眯起眼,正欲起身,垂纱在这时被对方只手撩开,来的是一名女子,青丝披散,穿着单衣和背心,腰间系着细带,她微微侧身,月光于是镶上她的脸,在她眸底跳动……凤锦看傻了,上一刻的冷厉不知滚哪儿去,他喉结上下滑动,表情很呆滞。
“你……你、你……”
“我回来了。”上官净淡声道,神态一贯沉静。她其实险些说不出话,因为他瞧起来确实如燕影所述——很不好。
他的脸红痕满布,双颊明显凹陷,似乎连呼吸都颇感吃力。
她大剌剌地坐下,不由分说便抓住他的手,指按在他的脉上。
脉象虚沉,病态横生,她还想再探,男人陡地收回手,凤目凛瞪。
“你不是说南蛮太远,不回来了吗?还来干什么?”
“我不得不回来。”她语调冷冷清清,借着淡薄月光打量他。
凤锦心一惊,冲口便道:“你要想回来讨休书,三个字——办不到!”
“为什么?”她问,边月兑下自个儿的鞋袜,双腿缩进纱帐内。
“……什、什么为什么?”竟然结巴?!他不满地蹙起眉峰,两眼不由自主地盯着妻子雪润的脚趾头。
上官净静瞅他好半晌,清淡嗓音突然道:“我好气你、好恨你。你知不知道?”
明明不是月圆之夜,凤锦却觉得喉中泛甜,都快呕血了,双目、两耳和鼻问同时漫进一股热气。便如七窍欲要渗血而出。
心痛难当,他倔强地撇开脸,一幕黑影突地朝他袭去。
他被扑倒压制住,双腕也被接在头的两侧。
这是干什么?!妻子的脸突然靠得极近,他呼吸到她的呼吸,身躯感受到她的柔软,简直筋软骨酥,都已经很没力了,这会儿更无力。
“我真恨你、真恨你、真恨你……”她哑声低嚷,双眸在幽暗中发亮。
凤锦挪不开视线,耳中轰轰响,有什么滴在他脸上,一滴、两滴、三滴……无数滴……于是面颊一片湿热。
他猛然恍悟,她在哭。
她的泪水成串掉落,也滑进他唇齿之间。
“净……唔!”他被吻住,完全是天雷勾动地火,妻子的唇舌尝起来如此美好,他贪婪啃食,但她也没让他太好过。
强而有力的是她,占上风的也该是她。
上官净很恶霸地对着男人上下其手,当他一有动作,立即遭压制,彷佛用这样的方式在宣泄怒火和满腔的恨。
“我恨你……我从没这么恨过谁……”泪还在流,她低吼,咬伤他的嘴,又恨恨咬他的下颚,最重的一口落在他肩头。
身下的男人衣衫褪尽,不再试图挣月兑,他任她撕咬攻击。
全身被咬得鲜血淋漓,肩膀还险些被咬下一块肉,他心脏狂跳,血液奔腾,感觉不到疼痛,却是无比的畅快。
她终于对他发火,终于啊终于。
她若要他的命,要他双手奉上,那也是易如反掌之事。
“那就恨吧。”他不斗气了,随便她处置了,要杀、要剐全随她。
上官净对上他蒙胧水亮的双眸,此时的他动情动欲,被她踩躏过的唇又伤又肿,嘴角勾着迷离的弧……这男人是毒,她沾染上了,逃都逃不掉。
败气,都不知如何解恨,软弱哭着,觉得自己太没用。
但,她赶回南蛮是为了讨一个说法,不是吗?
再怎么没用,也该把事情开明白。
“你对我……你、你究竟是不是真心要娶我为妻?”眨眸,又眨落两串泪,她吸吸鼻子,努力要看清楚他。
“那你呢?你的心又放在谁身上?你师尊、师妹们?还是你的那位二师哥?你对他依旧不能忘情,是吗?”他不答反问,很幽怨。
上官净定定俯视他,忽而惨然一笑。
“我是真心的……”她喘息,笑与泪混合一起,满腔酸楚。“凤锦,我是真心想嫁你,是真的……可是我真恨你,从来没谁让我这么在意、这么放不下、这么难以割舍,从来没有啊……和二师哥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只觉温馨平静,带着淡淡的甜,他断了与我之间的情谊,我很痛很痛,那份情不仅是男女之情,还有同门师兄妹之情,他的背叛不可原谅,我也不允心上再有他,我做得到,我也做到了……但是你……但是你……你欺我、瞒我、耍我,我是真心与你作夫妻的,我……我真恨你、真恨你,可就是放不开,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倘若无心,为何要跟我死死绑在一块儿?骗得我这么惨,一辈子翻不了身,一辈子啊……既是无心,又何必?”
凤锦有些听懵了。
他着了魔。
没答话,他左胸咚咚咚越跳越重。
上官净还是笑,颇费劲调息。“我知道的,不管你是否真心,对你,我还是有用的……我能当你的“药”……你要我当你的药,不是吗?”略顿。“那么,就把我吃了吧,今晚什么都不管,咱们暂时就这样……就这样就好……你把我吃了吧……”虽这么说,却是她埋首“吃”起他。
“净,我——唔……”他终于回过神,伤唇方掀,又遭封吻。
欲说的话全堵在喉中,这一晚,凤锦遭禁锢,从一开始半推半就地挣扎,然后是稍微意思意思地挣扎,到最后是完全放弃挣扎。从开始到结束,完全没他说话的份儿。
躯体火热难耐,神魂腾空飞掠,妻子气场强压过他,手段比他凶悍,到底是他“吃”人、抑或人“吃”他?都闹不清了。只知,无论是“吃”人的,还是被“吃”的,捣腾一整夜,强势却温柔的气徐徐流向虚空的地方,把该补的全修补好,该拔除的也都除去了。
凤锦全身都是抓伤、咬伤、掐伤、捏伤,伤痕累累,却被“虐”得很痛快,他难得深眠,嗅着妻子体香,睡得极熟、极熟……
*****
醒来时,不在清晨,不在午时,而是傍晚时分。
凤锦望着窗外满天霞锦,怔坐在地上好半晌。
他曾晚起过,但从未如此晚起,算算时辰,他几乎睡掉一整日。
榻上仅余他一人。
他瞅着双手和胸膛,红痕已然消散,又恢复莹白肌肤,她的确是他的药。
身畔的枕褥整理得十分整洁,彷佛昨夜是梦,他梦到妻子入梦来,流着泪,说着真心肺腑的情话,她说她在意他,想走不能走,为他重返南蛮。
他听得一清二楚,那不是梦,她当真来到身边,抱他入怀。
那不是梦!
碧惶张张奔出东翌轩房,蓦地止步,因为纸人仆婢们全提心吊胆望着他。
面颊窜出高热,他故作镇定,环视众仆婢,最后将目光锁在朱玉身上。
不等主子发话,朱玉浑身乱颤,很委屈地挤出声音。
“小……小姐……不在竹坞……她、她进村子里去了,她说大伙儿都忙着团练,她缺席太久,实在太不应该,所以……所以今儿个一早就进村了。”
他焦躁不安,前所未有的焦躁,那是无法说出的心态,就是急、怕,觉得美好而长久盼望的一切会远离而去,除非他牢牢抓住它,很确定地牢牢抓住。
“主子,您上哪儿去?”朱玉追问。
“凤主。”燕影陡然现身。
凤锦蹙起眉峰,不祥之感顿生。“出什么事了?”
“小姐在莽林里……”燕影尚未说完,就见眼前闪过一道素影,他被丢在原地。
*****
凤锦踏进莽林时,已用神识感应了一遍,他的结界很安全。
无事。
无事的,若有危险,燕影该是先出手解决,而非回去知会他。
伫立在林中,他大开五感,左边深林内传出动静。
他快步走去,一踏进那个林中小空地,他下颚不禁绷紧,双目眯着冷光。
上官净跪坐在地,一团黑黑脏脏的“东西”趴在她膝上,那团“东西”还有手,两只脏兮兮的手圈抱她的腰,死命搂紧。
听到脚步声,上官净侧过脸,眸子早哭得通红,匀颊湿漉漉。
“你……过来!”凤锦脸色阴黑得可以。她为他掉泪,他很痛快,但她这么不要命地为旁人淌泪,让他整个很火爆。
上官净似乎没听到他恶狠狠的命令,吸吸鼻子,她哑声低喃:“我只是想到之前出事的地方看看……我瞥见她,以为自己眼花了……不是眼花,我追到她了。原来……师姊没死,凤锦,她被困在莽林里,她没死……”悲从中来。她咧嘴要笑,但没成功。“凤锦……可是师姊什么都不记得了,搭她的脉,她功力尽失,变得痴痴傻傻……她只记得一个人……只记得他……”
“你看见兰舟了吗?他说要娶我,我是他的新娘子,你带我去找他吗?是吗?”趴在她膝上的那团污黑探出一张脸,正是李云衣。
凤锦忍不住了,再忍下去五脏六腑怕要移位。
几个大步冲过去,他拉住妻子的一只手,紧扣着。“起来!”
“兰舟!”乍见男子靠近,身形偏属修长,李云衣欣喜人喊,双眸发亮,但随即被那双窜火的凤目一瞪,瞪得她脖子一缩,浑身发抖。“不、不是兰舟……你不是……我要找兰舟,你带我去啊……”她站起,紧抓上官净另一手。
两手分别被两人拉住,上官净不得不起身,她同时反握住他们。
“净,放开她!”凤锦瞪向李云衣,后者吓得躲到妻子身后。
上官净很坚决地摇头,泪眼瞧他。
“为什么哭成这样?”他发恼地问。
“……师姊……呜……”不问还好,一问,她两眉一纠,瘪瘪嘴,哭得更厉害。“师姊是真心喜爱二师哥的……我觉得……觉得世间女子很可怜……一旦爱上,眼里、心里只有那个人,很惨……”
“确实很惨。”他附和,目光深幽幽,一瞬也不瞬地与她对望。
彷佛因他而起的那些诡雷当头落下,上官净脑中爆开什么,背脊陡凛,被他看得全身发热,泪水自然而然止住了。
他附和的语气别有深意,好似在说……他、他也跟可怜的世间女子一样,爱上了,所以尝到“很惨”的滋味……
“现在,放开她。”他再次命令。
“……我不能。”胡乱哭过一阵,她心绪稍定,态度仍坚决。
“放开她。”
她睫上沾泪,徐慢、坚定地摇头。
他额角穴位鼓跳,很赌气地道:“那你放开我!”
他这是……要她选边靠吗?上官净一时间答不出话。
但他明明要她放开,手却把她抓得更紧。
她不解地望着丈夫的俊美面庞,发现他鼻翼翕张,嘴角死绷,看起来像似……十分紧张?
她恍然大悟,心口重跳两下,都想叹气了。
若她当真听命行事,乖乖松开握住他的五指,后果恐怕不是她能承担的。
“我不要。”沉静有力地拒绝,她更重地反握他。果然,他表情明显一松。唉,她怎么就被这样的男人拐上了,确实是惨啊……
“那你放开她!”他还要缠斗下去。
“不要。”
“你……那你……那你……那我也是真心的啊!”
“嗄?!”
突然蹦出一句“真心话”,不只上官净怔住,凤锦似乎也被自己吓到。
他白玉般的面庞被暖暖红潮淹过,凤目湛亮且执拗,见妻子脸也红了,他左胸怦怦、怦怦跳得更快,又觉沛然无比的气直往头顶冲,几要蒸腾而出。
然,话一吐出,压在内心的大石也跟着落地了。
他扬起好看的下颚,深吸口气,很郑重、很认真地重申——
“我也是真心的。”
“……真心……什么呢?”上官净低声问。
“真心要跟你作一辈子夫妻。真心拐你、惹你。”他突然瞪人。“你哭什么?”
她又笑又哭,用力摇头,没手擦眼泪,还得仰赖丈夫用素袖替她拭脸。
凤锦叹气,倾身想亲亲她,却瞄到躲在妻子身后的李云衣张大眸子偷觑着,他又火大了。“那你说,你到底要不要放开她?”
“不要。”上官净被他的话哄出眼泪,但“仗”还在打,不投降、不退缩。
真气人!
真真气死人了!
他、他实在拿她莫可奈何!
“随便你!”咬牙切齿一吐,他掉头就走,但手却不放,拉着她就走。
上官净乖乖跟着丈夫,还不忘把李云衣也一并拖走。
结果就是一个拉着一个,三个人就这么诡异地手拉手走出莽林。
天边晚照似笑闪耀,染红他们暮归的身影。
*****
入夜,上官净侧卧在榻。
这房间是尚未成亲前,凤锦拨给她暂住的地方。
此时李云衣就蜷卧在内榻,她从头到脚已彻底洗净,换上干净衣物,半干的发丝轻掩她熟睡的脸容,上官净在幽暗中怔怔瞧她,不自禁又想起以往许多事。
说她对李云衣无恨,那不可能,她内心依然矛盾,但现下的李云衣已非当日那一个,遇上了,她心不够狠,无法弃之不管。
所以……她把丈夫惹得很火大吧?
不过他最后妥协了呀!
被他拉着回竹坞,他一路上没回头瞧她一眼,望着他的背影,她却一直想笑。
有人踏入房里。
脚步声走近。
防蚊纱帐被撩开了,她静静看着伫足在榻旁的凤锦,尽避光线不够,她依然能清楚分辨他脸部的轮廓,柔和而俊美,只除了那双眼,那执拗的幽光还在,还恼着,也有些怨她似的。
他抿唇不语,在她的注视下弯身将她横抱起来。
上官净没有半丝挣扎,反倒伸手环住他的颈项,放任自己窝进他怀里。
夫妻俩回到他们自个儿的寝房,凤锦放她上榻,唇已捕捉了她。
彼此渴求,无法放开,衣裤以极快的速度从他们身上剥离,赤果果的身子交缠,发丝结叠,两颗心亦结叠在一块儿。
他从背后环住她,很恶霸地深进,似乎要报昨夜之“仇”,落下的吻又无比温柔,他爱得很深,为夺人家心魂,把自己的心魂也赔上,也不在乎……
饼后,欢爱的余韵犹存,他仍拥着她不放,鼻尖在妻子果肤上摩挲,静静吸食香气。
上官净怕痒地颤了颤,想躲,脸又被扳过去赏了一记深吻。
她迷蒙掀睫,望进丈夫妖野的凤瞳中,这男人把底细全掀了之后,再也懒得在她面前掩饰,赤果果的,动情便动情,发怒就发怒,耍狠便耍狠……
她叹气,微微一笑,伸手抚模他的颊。“我想求你三件事……”
凤锦双目一眯。“说。”
“第一件事,我想请你帮大师姊封掉记忆。”见他挑眉,她咬咬唇苦笑。“大师姊心心念念的那人已不在人世,如今她又变成这样,把事说明白了她也无法理解……”
“所以你想让李云衣将过去全忘掉,从头来过?”他嗓音低柔,动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蹭她手心。
“嗯……你、你能帮我吗?”
“能。”一顿。“但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她在他怀里转身。
“待她状况稳定,你必须把她送走,我不要别人住在竹坞里,这里就是我……我跟你的。”
闻言,上官净气息一浓,腮畔红通通。
“过一阵子,我会让师姊先在村里住住看,每日团练结束,我也可以去看看她,如果她住不惯,我会带她回西海玉灵峰一趟——”
“你还敢走?!”男嗓陡厉,收缩双臂将她抱得好紧,那力道让她感到痛。
她由着他勒抱,忙道:“你听我说——”
“不听!”他子诼过去,却被她用手捣住,于是只能双眉飞挑,两眼凌瞪。
“你听我说。”上官净沉静道:“这就是我求你的第二件事。我……我这次是追着你回来的,我很担心你,放不下,所以追着你回来。雪英跟着她的男人回西汉了,玉灵峰上只有青青在那儿,她虽少年老成,但毕竟仍是个小泵娘家,而且她……她同样身怀异能,师尊走了,没谁可以引领她,我想带她来南蛮,想求你帮我照顾她……”
她轻扣愁色的脸蛋有种楚楚可怜的韵味,全然不同她平时的沉稳刚毅,他看着,胸内俏涌一股柔情。
“不准你走。”拉下她的手,他野蛮道。
“可是——”
“我让紫鸢带你的小师妹来,她要不来,抓都把她抓来!”
“凤锦!”她瞪人。
“怎样?”直管来瞪啊,反正他皮不痒、肉不痛。
“你、你别乱来啦!”
“就要!”他的手开始乱来,对她柔软身子又搓又捏,嘴也乱来,吮咬她的耳,浓浓喷气。“你要恨我,就尽避恨,反正我是不放你走……”压在她身上,他喘息道:“第三件事是什么?快说。”
他身体好烫,精瘦而坚硬,上官净觉得自己又要瘫融在他身下,必须费上好大力气才能勉强拖住神智。
“第三件事……你……你也该带我拜见公婆了,对了……还要正式拜见太婆……今儿个进村里团练,族里来了好多人,太婆也来了,把我念了一顿……明明是你不对啊,为什么连带我也被念,不公平……”
压在她身上的男人浑身一震,双掌捧住她的脸,鼻尖几要相触。
他目光深邃,看进她眸底,看进她心里,看着她。
“好。我带你回去。我们回去。”他呼吸粗浓,气息清冽,嗓音隐隐颤动。
“一辈子,不要放开我……”
他在求她。
上官净双眸湿热,很用力、很用力搂住他,不放开。
她仔细端详丈夫的俊庞,方寸柔软,嘴角淡淡显笑,很柔软的笑。
她叹气。“怎么办?我从没想过要嫁给像你这样好看的人啊……”
“什么怎么办?你还想悔吗?反正……你不跟我要好,我自然就变丑了,一辈子都是个丑八怪,能怎么办?”他蹭着她的身子,话自然而然道出,那是一个承诺——不跟他要好,他就丑一辈子,这辈子只有她了,再无别人。只是,他没有察觉自己作了这样的承诺。
“所以啊,如果你喜欢我丑丑的模样,只要不跟我好在一块儿,那不就成了?但是……”他敛眉垂目,嘴角噙笑。“你忍得了吗?”问话同时,他再次占有她,紧扣着,不允她退。
上官净忍不了,男人的攻势太恶毒,无所不用其极。
她昏昏然直笑,之后又昏昏然直哭,又笑又哭,不能自已,险极、惨极啊!
但,她一直很听话,不放开他……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