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 第五章
便仁宇睡了一阵,再起床时,烧退了,神清气爽。看看时间,中午十二点,他伸个懒腰,拾起睡袍穿上,去浴室洗澡。经过客厅,没人,听见厨房有声音,走过去,倚在门边,看见里边那个手忙脚乱的女人。
蒋恩美好狼狈,头发乱,脸色油油亮亮。她忙来忙去的,流理台像被机关枪扫过,高丽菜的残骸遍布砧板和地板,一锅滚沸的汤,蒸腾着可怕的焦味。
便仁宇第一次看见蒋恩美慌乱无助的模样,她一下丢调味料到锅子里,一下又开冰箱找东西,一会儿又跑去搅动锅子,然后一边喃喃自语。
“还要加什么?酱油吗?”她翻翻找找。
“酱油在妳头上第二个柜子里。”
蒋恩美吓一跳。“你醒了?”
“这间厨房战事不断……烽火连绵。”他椰褕。
“我会清理干净啦。”蒋恩美臭着脸说。
“妳在煮粥给我吃吗?”因为之前他说的,关于女人对心爱男人生病就要熬粥的那番话?广仁宇心里一阵暖。
少得意了!蒋恩美赏他白眼,嘴硬地说:“是我自己肚子饿。”
“我去洗澡了。”他笑呵呵地离开厨房。
“真是,身体好了,心情也很好嘛。”蒋恩美对他的背影嘀咕。“真是可恶钦,得意成那样。”
他们在客厅品尝她的杰作,一锅白稠带黑点的粥。他问:“这什么粥?”
“鸡蛋牛女乃牛肉粥。”
“有这种粥?”
“我只是把我加的材料都念出来。”她烦躁道。
“这黑里黑的是什么?”
“我结合了一点韩国“锅巴饭”的做法。”其实是不会控制火候粥底烧焦了。他哈哈大笑。
“不愧是公关…真会拼。”不应该这样的,他矛盾地想,这感觉,太温馨甜蜜,简直像在演青春爱情偶像剧。不该这样,他面对的是,狠心要嫁给别人的女人。
“快喝吧。”蒋恩美舀一碗给他。
“真可怕……”广仁宇尝了一口,放下碗。
“我知道,我不是煮饭的料。”蒋恩美叹气。“算了,不要吃了。反正你看起来很好,不用吃粥,可以正常吃饭了。”
便仁宇继续喝粥,蒋恩美奇怪地瞪着他。
“不是说很可怕吗?干么还吃?”
“难得蒋恩美对我这么有爱心,我不吃就太无情了。”
蒋恩美脸色胀红。“什么爱心?你不要乱想,我只是想做个好管家。我能怎么办?你拿我男人的公司威胁我,我只好接受你的安排。”
所以都是为了刘家耀?广仁宇放下碗。“妳这么说,好像我很不君子。”
“算了,我也好不到哪儿去。”蒋恩美也盛了一碗给自己,尝一口,皱眉。“真的很可怕……”
“喂。”
“干么?”
“我决定放过妳。”
她愣住,抬头看广仁宇,他目光炯炯,不像在开玩笑。
“只要妳坦白跟我说,妳没办法胜任管家这个工作,请我放过妳……妳就可以离开,放心,我会继续帮刘家耀度过危机。怎么样,很君子吧?”
蒋恩美的脸更臭了。
“没办法胜任?你开什么玩笑?过去我只是忙于把公关这个工作做好,像这种洗衣煮饭打扫有什么难的,我只是需要时间学习,广仁宇,你不要把我瞧得这么扁。”
“脾气真硬。”他呵呵笑。“妳最大的缺点就是很爱勉强自己。”
“不勉强,你等着瞧,我会当个非常称职的好管家。”
“多称职?”
“称职到少了我这个好管家,你就会活得索然无味,寸步难行,没办法好好做事,跟死人差不多。”
便仁宇眼色暗下,蒋恩美不知道离开她后,他早就跟“索然无味”四个字做朋友了。
他凑身,挨近她,害她退后,呼吸大乱。
“我很期待。”他说。她睁着眼,手足无措。他微笑地问:“干么?说不出话了?”
“哪有?我只是跟你没话讲。”她别过脸去,捧起碗,猛扒几口。
便仁宇把碗抢去。“别吃这个了,在妳成为出色的好管家前,走吧。”
“去哪?”
“让妳尝尝什么才叫好吃的。”
便仁宇说,那是离他家徒步约十多分钟的街角,所以―
“我们散步去吧。”今天的天气很好,不太冷的冬天,两旁高大的白千层,正开花。中午的阳光,金灿灿映在他们身上,一夜未睡的蒋恩美精神竟然很好,而高烧刚退的广仁宇也莫名地心情超好,他们慢慢晃过小巷,蒋恩美跟着他,来到街旁。
“就这里。”那是一楼的老店面,没装满,陈设简陋,店门口一个白底红字大招牌,写着“福记炭烧饼”。
便仁宇跟老板说:“老板,葱烧大饼、葱肉胡椒饼、萝卜丝饼各一。”点完,跟她说:“我觉得这三种饼最好吃。”
拿了吃的,就在店前的长椅坐下,马路对面,矗立着的是巨大的白千层,那些树大得像远古以前的生物。
便仁宇将每样烧饼撕一半给蒋恩美,就这样一起享用午餐,之前针锋相对,很多的不愉快,好像都被暖阳晒到蒸发不见了。
“好吃吗?”他问。
“嗯,这个葱肉胡椒饼跟我以前吃的不一样,肉没腥味,很Q。”
“妳平常上班的时候,都吃些什么?”
“早餐吗?”
“对,早餐。”
“我很忙,通常都在办公室吃。”
“吃什么?”
“米麸。”
“米麸?”他惊叹,彷佛那不叫早餐。
“干么这么惊讶?”
他笑道:“那是婴儿的副食品吧?妳牙都长了,还吃这种东西?”
“一它很方便,二也很营养,三还很省事。”看他笑得更厉害,她瞇起眼睛,“时间就是金钱,懂吗?”
“不,会这么认为的人,只代表一件事。”
“代表什么?”
“代表这个人做事没效率。”
“怎么说?”
“真正顶尖的人,除了会运用时间,做事有效率,通常,还很懂得生活。”
“意思是说拿米麸当早餐的人不懂得生活就对了。”他低笑。“要不要听音乐?”广仁宇拿出黑色iPod,将一只耳机分她,就像大学时期他们常做的事,只是廉价的随身听变成高科技的时髦iPod。他爱听的苦情派王杰,换成了蒋恩美不知道的乐团,粗犷的嗓音哼着轻快的歌,懒懒的唱调,像置身加州阳光里,或来到拉斯韦加斯沙漠中,原始粗犷,很衬他的调,给人好牛仔、好野兽派的潇洒FU。
她问:“谁的歌?”
“redhotchiliPeppers的Scartissue。”
“嗯哼。”
“嗯哼是什么意思?”他转头看她。
“好听的意思。我以为你永远只会听王杰的歌,这个团不错喔。”
“嗯哼。”他学她嗯哼。
被她问:“你的“嗯哼”是什么意思?”
“妳今天很上道。真难得,这是我们重逢后,唯一这么心平气和的时候。”
“这样不是很好吗?只要你别故意刺激我,我也不会去挑衅你。”
“和平?”
“是,和平。”好极了,达成共识,这会儿,两人听着懒洋洋的歌,吃着棒呆的炭烧饼,晒着阳光,欣赏白千层,在人们去上班的忙碌时刻,小区空荡荡的时候,看看小狈大树吹风晒太阳……
蒋恩美忽然非常感动,她有N年没享受过这样惬意的午餐了。不在商业区,不在大楼空调里,而是吹着自然的风吃炭烧饼。他们两个才吃了八十多块,就好满足。她在心中赞叹,没有任何一家餐厅胜过这样的自然风景,而身旁那个带她来的人,教这美好片刻画龙点睛。
绑来他们又散步到对面的园艺店“异风格”看花草,店周围尽是奇花异树,各种半人高的盆瓮搁置,制造不同于城市的怪风景。他们驻足店旁墙壁上的一盆花,欣赏很久,无数正开着的小白花,蒋恩美很喜欢,直说漂亮。
看完盆花,再绕到后头的住家后巷闲晃。都怪阳光太亲切,不像冷冬,却像秋日的午后,烤得这两个好战的冤家,突然都软绵绵,好相处,卸下武装,这样晃荡像男女朋友。他们聊了很多大学时代的事,蒋恩美问他:“这些年,你成立自己的顾问团队,做得有声有色……这么风光,在感情方面,应该也不赖吧?”她尽量撇开自己的情绪,可是听起来怎么还是这么像试探啊?
他看她一眼,笑着说:“我一直保持单身。”
“没遇到喜欢的人吗?”
“我心里有个结,打不开。在那之前,没办法接受任何人。”
“喔。”恩美知道谁是那个结的主因,听着,心情很复杂。“如果……真的有不错的女孩……也许可以试着交往。”不然呢?她痛恨自己说得这样大方,但是她难道有别的路?她可以抛下责任义务去拥抱广仁宇?
“是有个不错的女人,”广仁宇暗下眸色,抚模一株茉莉。“我团队里的伙伴Joyce,是个精算大师,人漂亮热情,好相处,最重要的是--…”他转头,对恩美眨眨眼。“她追我很久了。”
“是喔。”蒋恩美努力装无所谓,可是表情别扭。
“妳看……”广仁宇示意她看向一旁旧时代已闲置不用的后楼梯间,颓败灰墙,入口狭小,只够一人出入,阳光晒不进去,幽暗宛如通往某秘密世界的甬道。蒋恩美惊叹。“没见过这么迷你的楼梯间。”
“过去看看。”广仁宇走向楼梯问,入口高度,让高大的他得低头才进得去。“妳也过来啊?”他怂恿蒋恩美跟进。
她踏入楼梯间,发现情况很窘。他们进退不得了,小梯间寸步难行,他们不得不挨紧彼此,空气稠密地混杂着彼此的呼吸,来自他身上的体热,散发着男性贺尔蒙气息,害她晕眩。她正犹豫着该不该快离开,就听他很乐地说!
“这里真是幽会的好地方。”
蒋恩美白他一眼。“出去吧,这里灰尘很多。”靠太近,她很慌,眼睛不敢往前看,那是他宽厚胸膛,鼻子都快碰上了,只好头低低。
“喂……”他低头喊她,从这角度看,像她在他怀里……
“唔?”蒋恩美抬头看他,他温柔地对她笑。她脸红,心又不听话地兴奋狂跳了。
他喊她,却不说话了,只是注视着她。
“干么不说话?”
“……我刚刚在想,不如我们大家讲坦白话吧,我还是很喜欢妳。”
蒋恩美心悸,瞬间眼红。哪想得到,好战好胜的广仁宇,忽然坦白心意,害她忘了防御,不知该回他什么,但眼泪替她做了回答了。
“妳没话对我说吗?”拭去她眼角的泪,他问。
“我……没什么可以说。”她低头,眼泪落地上,滴在他们双足之间。
又不能爱他,说“我爱你”,却不跟他在一起,这不就又重复过去的轮回,造成彼此混乱,何苦?如果分离的结局不能改变,中间的浓情密意只是徒增伤感,这不就又会再伤他一次?
她紧抿着唇,拒绝坦白。
他像被逼急了,坚持再试一次!
“如果妳也是,就给我们大家再一次的机会。我会陪妳面对,去和家耀解除婚约,去见妳父亲,向他说明我们的事。我最擅长解决问题,现在跟当时情况不一样了,我们可以在一起,相信我。”
她还是不吭声,默默掉眼泪。
怕逼她太紧,广仁宇模模她的头,温柔道:“至少答应妳会考虑,我是说,如果妳爱的人其实是我。”
当然是他!一直是他!
她抬头,看着他,望着他笃定的黑眸,彷佛从他坚毅的眼神中,也找到勇气。她目光闪烁,动摇了。私奔也好,殉情也罢,只想和他走…真的很想啊!
她哽咽地说:“你知道吗?我一直有个梦想,希望回到我爸生意失败以前……”
“为什么?”
“那么……我就可以自由去爱任何人,嫁给真正想嫁的。”
看见她这么苦苦挣扎,他也心痛。明明有条让她幸福的路,偏偏她不走。要辛苦地守着她愚蠢的道义,顾忌别人的眼光,为什么宁愿这样辛苦?
他凛着眼,严厉道:“有时,我真觉得……妳好傻,傻得不可原谅。”
便仁宇忍不住想骂骂她,但她只是可怜地哭着。她被泪水模糊视线,距离不到十公分,那里,是他的胸膛,她真想将哭湿的脸贴上去,弄湿他的胸怀。真想被他用力抱住,很紧很紧,热烈亲吻,不理会这世界,从此藏在他强壮胸怀里,一辈子。然而她只是握紧拳头,僵在原地。
“妳说,妳的梦想是回到妳爸生意失败以前?”
“唔。”
“可是,所谓的梦想--…是在“未来”发生的事,不是吗?”蒋恩美怔住,觎着他。
他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暖暖的一双大掌,烘暖她的肩头。他定定地直视她,彷佛想将他的力气分给不够勇敢的蒋恩美。
“妳听好,未来---…是从妳的这个“当下”开始制造出来的。现在,妳活得不快乐,不真实。妳的未来,肯定也是这个调调。蒋恩美,妳不要一直活在过去发生的不幸里。”
“可是……我不能让我爸再受打击,他要是知道我抛弃我们家的恩人…”
“每个人都是自由的,没有谁可以抛弃谁,只是选择和另一个人生活。没有妳,他还是他。”
“我不能不管我爸怎么想,家耀怎么想…”
“先别管别人,告诉我,妳会好好去想,想看看妳放弃我,去跟不爱的刘家耀过一辈子,去跟他生孩子,住在一起,那是妳想要的生活?妳可以不留遗憾,直到老死去?妳会忠于妳的丈夫,并且保证心里不会想着别人?想着那个明明很爱妳,妳也爱着,却被妳放弃的男人?”
她一阵冷颤,好气他讲这些,太现实了,这是她一直逃避去想的。
“如果世上真有个造物主,礼赐给蒋恩美生命,难道只为了活在父亲的失败阴影中?让这样美丽的蒋恩美小姐来到世上,只是为了替父亲偿还恩情?祖会这么没有创意?当妳走进这些花草树木中,看它们在阳光下闪亮着属于它们的美丽,赞叹造物主的奇迹。但为什么,妳不敢活出妳自己的生命?甘愿这么黯淡一世,活得这样勉强,这么不自然?”
蒋恩美动容,被他说服,他说得太有道理,她不哭了,而是震惊地看着他。他微笑,那双黑眸闪烁着睿智的光芒,教她心悸。她想,她怎么有办法放弃这个耀眼的男人,他是这样出色,这样迷着她……
必家路上,蒋恩美脚步浮啊,头脑昏昏,让广仁宇一席话占据脑子。
未来,是由这个当下创造出来的。难怪她不开心,自从放弃她的真心,勉强和刘家耀交往,她就没有打心里开心过。
如果,再错过广仁宇,是否错过终生幸福的机会?真的要扛着责任义务,伪装自己,爱刘家耀一生一世?广仁宇说得太对了,做人应该要诚实,结婚应该和相爱的人。她问自己,爱刘家耀吗?不。对刘家耀的感情,就像对亲人那样,会在乎,但不会为之疯狂热血。
唯有跟广仁宇在一起,身心都发烫,整个身心灵魂全都渴望他,只要他在,再冷的天,也热出汗水。只要他在,生命就是温暖的。
蒋恩美心情激动地回到家里。老爸坐在沙发,木几上一片红艳,铺满各式喜帖,好刺眼。
蒋百展热情招呼:“妳快来,看看哪一张好?”
因为刘家耀跟蒋恩美都忙,筹备婚礼的事都是他在负责。这个生意失败的老好人,办起女儿的事很积极,像是想向两位年轻人证明,自己还是个有用的人。
本来还因为广仁宇一席话热血沸腾的蒋恩美,看见喜帖,宛如被泼了一盆冷水。
她坐下,吞吞吐吐地说:“爸,我觉得……还不用急着决定喜帖。”
“不快决定,会来不及通知亲友喔。”
“可是家耀也不急啊。”
“我问过他,他说都妳决定就好。”
“但是……还有两个月嘛。”要是发了喜帖,反悔就更麻烦了。经过这天下午和广仁宇的甜蜜互动,蒋恩美的心又重新燃烧起来,或许……和他还有可能,只要她敢跟老爸坦白,只要她试着……
“恩美啊,不能拖拖拉拉的,家耀什么都让妳决定是因为公司出了状况,他现在哪有心情管这个,所以我们更要把婚礼办好,不让他分心。”他叹息。“那孩子够可怜了,他爸爸竞选失败后也不管事,闹自闭,年纪又大,这些琐事,就靠我们帮他打理。”
“喔……”蒋恩美心不在焉,开场白第一句要说什么?
爸,我其实有别的喜欢的人,我不能结婚。
要是她这么说了,爸会有什么反应?蒋恩美瞧着父亲……光是想,就很慌。
“这张不错喔,我觉得这张最喜气。”蒋百展戴起老花眼镜,指着中意的款式。“妳觉得呢?”
“还……不错。”
“好,就这张,我的眼光不会错的。”上次订婚也都是他处理的,他拿起电话打到印刷公司。“喂?老板吗?我……”
蒋恩美按掉电话。“爸,我有话跟你说。”
“这么严肃?”蒋百展脸色刷白,他怕坏消息,就像当年被倒债,一夕间,惨跌谷底。他下意识先怕起来……
“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别紧张嘛,只是……关于婚礼的事,我会自己处理,喜帖跟饭店这些你不用再烦了,我会搞定……”
都还没说什么,老爸脸一沈,月兑下眼镜,突然回房间去。
“爸?”蒋恩美跟进房里,看老爸躺进被里,背对她,面墙躺着。
“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处理不好,说不定从上次订婚就这么认为了。”他颓丧道,自尊心受伤,自从那次生意失败,以后只要一个眼神或一点小事,反应都很负面,疑心病又重,连老婆生病去世,都怀疑是债主下毒咒害的。
“我没说你做得不好啊,爸。”
“是我能力差,让你们受委屈又不敢说。”
“我觉得你处理得很好啊。”
“别哄我了,不想给我处理,只要说实话就好,我会接受的,我没那么脆弱,不要把我当小阿子哄。”
明明就很脆弱,蒋恩美叹息。“我说真的,我们觉得爸处理得很好,品味也很棒。”
“何必跟我虚伪?你们是怕我难过,所以什么都说好,以为我不知道吗?如果真觉得我办得很好,怎么忽然想自己处理?”
“我……我只是……”
“我不是不能沟通,做得不好也不能都怪我啊。每次我问你们婚纱在哪间拍?给哪家办?饭店订哪家?菜色安排哪一种?喜饼做哪一家的?你们全都没意见,问你们都说好,然后家耀公司又发生危机,我现在连约他来看张喜帖都怕给他添麻烦,要先问妳他有没有空。我已经够小心不让你们麻烦了,让你们都省事,结果呢?你们都说OKOK,现在忽然又要我别管,原来你们一直很不满意……”
蒋百展越说越委屈,歇斯底里了。
蒋恩美很无奈,最劲爆的事都还没讲呢,老爸已经一副受到大创伤的样子。
“你生气了吗?”
“没有。”
“可是你很激动,讲话又很大声。”
“大声是因为我耳背,激动是因为我太健康。”
蒋恩美哭笑不得,果然是父女,都爱口是心非。“爸,你想太多了,你做得很好,你不需要对家耀小心翼翼,你是他长辈啊。”
“什么长辈?”他苦笑。“我欠他太多,三辈子都还不完。”
“我是怕爸太累,才想自己处理的。”
“我怎么会累?我只有这种事可以帮妳哪。”蒋百展翻身过来,看着女儿。
“妳爸爸我的人生早就完蛋了,现在,只剩下你们让我觉得活着还有意义,我只要看你们俩幸福快乐,我就有活下去的勇气,我是个不及格的爸爸,只会拖累妳。”
蒋恩美在床沿坐下,握住老爸的手,耐、心说道:“爸,你记得吗?我念小六的时候,芭比女圭女圭刚出来,我一直吵着要,你为了买给我,一大早就去百货公司排队,排了六小时才买到,那时候我是班上唯一有芭比女圭女圭的……大家都好羡慕我。”她的人生曾因父亲荣耀过,也因父亲困厄过。不管是大老板的父亲,还是生意失败在家当煮夫的父亲,都是她蒋恩美的父亲。
她微笑道:“爸,以前我很小,你很疼我。现在我长大,换我疼你,有什么关系呢?以后不要再讲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好吗?”蒋百展又翻过身去,背对女儿了。
这次,蒋恩美看见他身体颤着,知道老爸又哭了。是不是上年纪的人,特别感性呢?
她帮爸爸拉好被子,离开了房间。
蒋恩美在沙发坐下,看着满桌子喜帖,面对进退不得的困境,忽然觉得自己也上了年纪,像个老人容易感伤。她也要哭,但欲哭无泪。想着广仁宇的话,却无法勇敢前进。她可以切割所有的事,但是父女之情如何切割?她没办法追求自己的未来,她必须跟老爸绑在一起,老爸只剩下她了。
她想,这世上有很多爱情,或许,她蒋恩美注定就只能谈一场在心里爱着的感情。对于爱她的广仁宇,无法给他未来,在离结婚只剩两个月的时间,她能留给这个深爱的男人什么?
除了伤心的记忆,她又给过他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