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再联络! 第十一章
晚上,王筠云到事务所等韩德纶下班,他们去西餐厅吃晚餐。
矮德纶发现筠云今晚特沉默,她默默用餐,默默饮酒,显得心事重重。
他问:“想什么?”
筠云笑了,抬脸看他。“好喜欢你。”
“这需要想吗?”他觉得好笑同时又感到窝心。
“但是……你呢?你喜欢我什么?”她这么差劲哪!
“唔……”他沉思了一会儿才说:“我不会形容,反正就是喜欢了。”
他们干杯。
筠云又问:“多喜欢?”
“你想呢?”
“我想是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得要命的喜欢。”这其实是她对韩德纶的喜欢。
他呵呵笑。“那就是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得要命的喜欢。”
她又说:“就像你最爱的蓝山咖啡每天一定要喝的那么喜欢我吗?”
什比喻?他直笑,完了,交了这样的女朋友,以后上法庭答辩会不会变笨?他微笑地说:“就像我最爱的蓝山咖啡每天一定要喝的那么喜欢你,高兴没?”
他们暍多了,都有些醉,心情特好。
“我好开心。”筠云靠向椅背,双手插在裙子口袋里,迷惘地看著他。
“真好。”
“好什么?”
“你又常笑了,看了心情真好。”
“原来你是喜欢我笑的样子。”
“你太高兴的时候,会笑得牙齿都露出来,只看见一张大嘴,很可怕的。”他的目光温柔。
她头一仰,哈哈大笑。
矮德纶闲适地靠著椅背,欣赏著筠云灿笑的模样。
“看吧,好大的嘴。”再这样笑下去,他就要凑过去吻她了。
筠云纳闷地说:“奇怪,面对镜头时,导演要我笑,我怎么笑就是很僵硬,明明平时很容易笑的。”
“也许你不适合当艺人,不该进娱乐圈。”
“是,我没本事娱乐大众。”
“娱乐我就好。”
“我娱乐你了吗?”
“没看见我在笑吗?”
她又仰头哈哈笑了。
也许是因为有些醉,也许他是真的太爱这张笑脸,韩德纶忽然冲口说:“筠云,我们结婚。”
筠云怔住。他求婚?这时候?!
“忽然,我很想让你怀我的小阿,你生的小阿一定很可爱。”
她脸红地说:“可是我没把握当好妈妈……”她的缺点太多了。
“我可以父代母职。”他面不改色。
筠云望著他,看吧,他把责任全扛在身,看吧,她不中用,才让身边的人这么累。
“你会很累的。”她摇头。
“累?不,我体力好,每逃诩慢跑的。”他无所谓。
“我思想不成熟,做事又不谨慎,怕教坏孩子。”
“幸好你缺乏的,都是我的强项,由我来教孩子,只要你别嚷著要孩子去流浪。”
“嘿,知道吗?你醉了喔。”筠云笑盈盈。
“怎么?”
“你今晚话特别多。”
是啊,那是因为她能令他放松哪。和她说话百无禁忌,真舒服。
矮德纶喝了一口酒,放下杯子。
“也许我有点醉,但还不至于醉到不知道在说什么。筠云,我们结婚,怎么样?”
一个住6A,一个住6B,太麻烦,干脆一起住。
矮德纶会这样轻易地求起婚来,是因为太了解筠云,筠云喜欢他,他有把握筠云不会拒绝。
但他错了。
“对不起,我不能跟你结婚。”筠云拒绝。
“为什么?”
“我要去巴黎。”
气氛冻结在这一秒,韩德纶下敢相信耳朵所听见的。
“为什么?”他面色凝重。
“我想复学,完成学业。”筠云低头,回避他的目光。
他震怒了。“当时休学不想念,现在为什么又要念?”刚买回她的自由,她立刻想飞,这算什么?他算什么?
筠云忐忑地说:“我想拿文凭。”
“忽然跑去法国念大学,忽然又不想念办休学,忽然回台湾,忽然又去当歌星,跟著又忽然想回去当学生,”他大为光火,铁青著脸。“哪天你忽然又不想念了,就跑回台湾找我?是这样吗?高兴就来高兴就走,你当我什么?”
“别这样说,我对你是认真的,我一拿到文凭就回来--”筠云急了。
“就凭你要拿到文凭,要等到什么时候!”他忍不住口出恶言。
筠云煞白了脸,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么残酷的话。
“王筠云,凭什么每个人都要配合你的时间表?迁就你的情绪?”韩德纶大气了。
“这次不一样,这次不是因为我高兴,这次是因为我想认真生活,想拿文凭,想回台湾当服装设计师。”
“谁知道?也许你明天又换了想法。”
“不会,这次是真的,我会拿到文凭,我会的。”
“好,你去念,我不会等你,即使这样你也要去?”
筠云哽咽,她怕这样的韩德纶,他怎么忽然像变了人?他为什么不能好好听她说?为什么要这么凶?
“对不起,我还是要去。”
“好,你去,我再也不管你。”
这餐厅,瞬时冻得似冰窖。方才还浓情蜜意的两个人,这会儿僵持著,默然无语
矮德纶点燃香烟,静静吸烟,不再跟她说话,也不看她。
他用愤怒造了一座透明的墙,将筠云挡在墙外。
他脸上线条变得刚硬,令她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安抚,也不敢轻举妄动,就怕更激怒他。
这种沉默,最难堪、最难受。她觉得胸口像塞著块大石头,坐立不安。当他抽起第三根烟时,她终于忍不住了。
“我对你是认真的,就算你不会等我,我保证,我还是会一直爱你。”
他苦涩地笑著说:“不要用你的一时高兴承诺别人。”
他呼出的烟雾,迷蒙了她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多恶劣,讲话多伤人,可是他气昏了。一想到筠云要离开,也不知怎地,一下子慌了。而当他故意说不等她,她还是要去时,他觉得自己的骄傲被刺伤了。
他觉得怪,陈书亭背叛他时,他很痛苦。现在,筠云没背叛他啊,筠云只是要去巴黎念书,他竟会慌得六神无主。一想到筠云将去那远的地方,他感觉就像有人忽然剜走他的心。
怎么了?韩德纶有点喘不过气。从来镇定的自己,慌什么?他莫非遇到天敌?他掌握不住这家伙,这家伙晴时多云偶阵雨,捏了怕碎,松手又关不住。他有受伤的感觉,他被筠云搅得晕头转向,而她竟然还是自由的,想走就走,不会舍不得。
太可恶、太下公平了!他怎么能够不心眼?他忍不住背疑起自己对筠云的重要性。
筠云伸出双手,去握住他的右手,握牢在手心里。
“我只是……”她乞求地望著他。“我只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
“你太善变了。”当时不愿接受她,也许是因为早看穿她骨子里的不安定,也许就是怕会有这么一天,他掌握不住这个女孩。没想到还是发生了,真活该了。
“我承认,也许我对很多事都太轻率太善变了,但唯独你,我一直喜欢著,你也知道的不是吗?”
他嘲讽:“得到以后,人们就不再珍惜。”
“不是这样的,我比以前更珍惜你。”正因为太珍惜,想让自己更好,更值得被爱,他不明白吗?
他质疑:“要证明自己非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吗?我喜欢你,想跟你结婚,这还不够让你证明自己吗?”
“你太优秀了,而我……我什么都不是。”
“我没嫌弃你。”
“但我嫌弃自己。如果现在我们结婚,我只能依赖你,我只是你的负担。你知道吗?我想变得更好,拿到文凭回台湾,当优秀的服装设计师。我也要跟你一样,认真工作,认真生活,做个有担当的人。你不能体会我的感受吗?我不能再游手好闲,成天吃喝玩乐了,这样下去我越来越不能肯定自己,我很没安全感,总有一天你会瞧不起我的……”
矮德纶不发一语,他还是僵著脸。
“走吧。”他抽起帐单,率先离开,将筠云撇在后头。
离开餐厅,夜凉如水,筠云跟著他走。望著他沉默的背影,筠云好想追上去讲和,说她不去了。
但是她又感到委屈,奸不容易找到人生的目标,他为什么不能谅解呢?
矮德纶故意走得急又快,将筠云撇在后头。他胸腔闷著,他苦恼著,又莫名地愤怒著,而这愤怒里,有些是气自己的。
他不懂--我怎么会变得这么小气呢?天啊,我是怎么了?
一想到很快地,即将地,他的女孩不在这里了,他就难受。但她人分明还在,他却已经预先寂寞起来。
明知她讲得有理,却还是忍不住钡情绪。
可笑,太令人气馁了。
必程路上,他们都下说话,回到大厦,走出电梯,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他开门时,听见后头,她说--
“不管怎样,我真的很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矮德纶不吭声,走入屋内,用力甩上门。
筠云回到屋内,门关上,眼泪夺眶而出,她蹲在地上,泣不成声。在凶猛的泪水里,筠云无声地呐喊--
你不知道吗?因为你的爱,我想变得更好哪!
你不明白吗?从你身上我看到自己的不足哪,我不要仰望你,我希望有天,你也能为我而感到骄傲,就好像我一直用欣赏的目光凝视你哪。
筠云哭了好久,洗了澡,颓丧地倒在床上。
她躺在黑暗里,觉得他们好可笑。
为了将来让他肯定自己,结果现在失去他,值得吗?她是不是好蠢?
另一边,韩德纶倒在床铺,同样心乱如麻,备受煎熬。
他想著筠云的话,想著自己在餐厅说的恶毒话,他怎么会变得这么自私、这么可恶呢?她有错吗?
就算筠云去巴黎,他还是愿意等她的。她要是认真点,顶多两年就回来了。他那么不甘寂寞吗?他这么不堪等待吗?一定要闹到两人不欢而散才高兴?他是不是无理取闹?
他一定很伤她的心,他为什么要讲那些重话?
筠云、筠云……
突然问,他们同时从各自的床上跳起,同时抓起电话,同时打到对方家里,同时听见占线的嘟嘟声,他们甩下电话,同时冲出房间,穿过客厅,推开大门,然后怔在各自门前,看见彼此狼狈的脸色。
他双眼布著血丝,她双眼红肿著。他们的目光同样激动,他们同时开口--
“我正想找你!”
“我正想找你。”
他们失笑,又同时讲--
“我想说……”
“我要说……”
同时又震住,尴尬了。他们笑望著对方,有点窘迫,又有些欢喜。
听,他们这样有默契,怎么舍得分手哪!
筠云问:“你想说什么?”
他缓了脸色,目光温柔。“你去吧,你说得对,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理想努力,放心,我会等你回来,也许你是服装界的明日之星……”
筠云眼色蒙眬了,他还是好疼她的,是不?她真是太幸福了!
他问:“换你,你要说什么?”
“喔,不用了。”她摇头笑了。
“不行,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我本来……本来要跟你说,我不去了,但是现在……”
“我收回刚刚说的话。”他板起面孔,她哈哈笑了。
“不行,不行。”她跺脚,冲过去,扑进他怀里。
两人抱一起,这会儿,又好起来,感觉还特别甜。
就这么著,筠云准备著复学手续,韩德纶下班后,帮她准备行李。
这天午后,韩太太打电话给儿子,用惊慌失措的语气,告诉他这个天大的消息
“筠云又要去巴黎了!”
矮德纶握著话筒,站在办公室的玻璃帷幕前,蓝天白云,日光艳艳的奸天气。
母亲大惊小敝地嚷著:“你王伯伯担心极了,我的天啊,她怎么又要去巴黎念书了!”
“念书是好事啊。”瞧他们紧张的。
“这次不一样ㄟ,这次王筠云竟然说要住宿舍,还要她老爸别给她零用钱,说什么过得太好她会懒惰,还说什么你王伯伯太保护她了,她要学著独立,还说要在那里打工,怎么不教人担心?”
“她这样说?”他微笑。这家伙真的洗心革面了。
“她还说没拿到文凭就不回来了。”
“有志气。”难得。
“有志气个头!你王伯伯嚷著要移民,说是等筠云拿到文凭,不知道要等到民国几年!”
他哈哈大笑。“相信她一次吧。”看样子大家都对筠云没信心。
“你还笑?!这都怪你。”
“我?”
“是啊,我跟你爸和你王伯伯还有伯母想了很久,讨论了很久,终于知道王筠云去巴黎的原因了,她不是要去念书的。”
“哦,为什么?”
“她是去疗伤的。”韩太太肯定道。
“疗伤?”韩德纶直笑,亏他们想得出来!这群老人家会不会太多愁善感了点?
“筠云喜欢你所以休学回台湾,发现你有女朋友了,伤心欲绝地跑去当歌星,结果被唱片公司解约,爱情事业遭到双重打击,她心灰意冶,决定离开这个伤心地。”韩太太不忘感性地哀几声:“可怜的筠云~~”
矮德纶啼笑皆非,可怜这些为人父母者,对儿女的了解实在少得可怜,也难怪,因为怕唠叨、怕长辈烦恼,做儿女的宁愿有苦肚里吞,有难自己扛,也不想跟父母诉苦,免得父母一紧张,管到太平洋。
下过,这误会可大了,看样子筠云没解释好。
矮德纶安抚母亲:“筠云不是这个周末会回老家吗?你们先别瞎猜,听听她怎么讲吧,不要在那边跟著胡思乱想。”
“奇怪,你怎么知道她这个周末要回家?”
“我还知道你们全部想错了。”
“哪里错?”
“一,我已经跟女友分手了,所以筠云去当歌星,绝不是因为伤心欲绝的缘故。”
矮太太大叫:“你跟女朋友分手?!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她不知道的可多咧!矮德纶又说:“二,筠云会跟唱片公司解约,是因为她讨厌当歌星,自己解约的,不是因为人家不要她,这没什么好让她沮丧的。”
“你是说她自己不想当的?怎么会有人不想当歌星?”韩太大怪叫。
“筠云发现自己真正有兴趣的、擅长的,还是服装设计,所以才决定复学继续深造,所以会去巴黎,不是因为心灰意冷,想离开伤心地。”
“是这样?”
“是。”
“陆了,关于筠云的事,你怎么会这么清楚?”
“因为我们常联络。”
“你不是很受不了她?怎么还常联络?”韩太太感到诡异。
早晚要让他们知道的,韩德纶索性自己招认。“因为我们在交往,这星期我会载她回家,所以……喂?喂?!妈?”
电话中断。
矮太太已经急著跑去王家宣布这天大的好消息。
一个月后,尘埃落定,筠云负笈法国。
离开前,她要亲戚朋友们全不准来送行,就怕自己意志薄弱,会走不了。
那天清晨,韩德纶还是偷偷地跑去机场,目送她。
他隐身在机场大厅偏僻的角落里,看著他的女孩,那个头娇小的身子,手忙脚乱地搬拾行李登记机票,好几次他真想上前帮她,可是又碍于他们的约定,只好忍耐著,看她自己处理。
以前这些生活上的琐事都是筠云的父母做的,以前筠云只要穿美美的,笑眯眯地受人呵护就行。
然而现在筠云想自己来,她抛弃高跟鞋好方便托运沉重的行李箱,她舍弃花俏的服饰,只穿著轻便的白T恤、牛仔裤,只因为这次她不坐商务舱,改坐省钱的经济舱。
矮德纶看筠云拿著机票通关,快轮到她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拨打电话。
矮德纶的手机响起来,他立刻闪到一旁接听。
“我要走喽!”筠云口气轻快地跟他道别。
矮德纶却看见她在那边悄悄抹泪。“到了记得打电话给我。”
“嗯,我……我不在的时候,你……会不会爱上别人?”其实还是怕著的。
矮德纶迟疑了几秒,压抑住想冲过去抱她的渴望。老天,她看起来这么小、这么无助哪,怎么能就这样放她离开,只身到那么遥远的地方?
他不忍又不舍。他说:“最多只能给你十年的时间,筠云,你有把握十年内拿到文凭吗?”他看见她在那边笑了。
“十年再拿不到,我可以去撞墙了,我走啦……”她安心多了。“德纶哥--”地下说再见,她说:“午安。”
在清晨时,她故意跟他说午安,这是唯有她才会跟他玩的小游戏。
“午安。一唉,他真忍不住了,决定泄漏他的行踪。“筠云,你往左边看。”
筠云往左瞧,她看见有个男人握著手机跟她挥手。她泪如雨下,笑著也朝他挥手。
“保持联络。”他说。
“一定。”她还以灿烂的笑容。
“法国人都很热情,不要被骗了。”
“我心里只有你。”筠云抛出个飞吻,愉快地入关了。
在情人的注目里离去,是多幸福的事。最幸福是,情人允诺会等待,多甜蜜!
筠云走后,韩德纶很失落。
原本就令他厌烦的法务工作,变得更不能忍受。
一日复一日地按表操课--接案,调查,法庭,答辩,开会,接案,法庭,答辩……闷!
筠云去追逐她的理想了,他呢?他的理想在哪?
夜深人静时,他盯著筠云送的表,思念筠云,望著那刺目的斗大的“HAPPY?”,那个问号盘亘在韩德纶心坎上。
两个月过去,筠云从异乡寄来她的思念。
那是一张拼好的裱框了的一千五百片拼图,向来缺乏耐性又不甘寂寞的筠云,将她的思念拼成画,快递给他。
筠云在信上写著--
太想你,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拼图。
矮德纶感动得一场褒涂,回寄一盒拼图给筠云。
他信上写著--
三千片,是我给你的安慰。
助筠云熬过思念。
扁阴似水?
不,情人不在的日子里,光阴是一滩死水,闷著,停滞著,每逃诩过得好慢、好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