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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逆 第九章

作者:单飞雪

一到曼谷,阳光灿灿,水市场喧闹着,花卉缤纷,各种食物的香气,都不能教苏笙心花怒放。

她住在客房,她把窗户关了,窗帘拉起,然后把自己拋到床上,凶猛地睡。她曾经在睡梦中见过家伟,心想也许一直睡,还能再见到弟弟。所以苏笙除了吃,就是睡。她思念弟弟,对外界的动静没兴趣。

这天,荆永旭来敲门,他在门外问:“要不要出去逛逛?”

“我想睡觉。”

“妳已经睡了两天。”

苏笙不理他。

“这两个月,妳打算这样睡下去?”

她翻身,脸埋在枕头里。

砰!门被粗鲁地推开。

荆永旭走进来,站在床边,看着苏笙。她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听见他进来,她动也不动。

“起来。”他用一种威严的口气命令她。

苏笙一震,侧过脸,盯着他。“我想睡觉。”

他凛容,怒斥:“起来。”

“你生气?”她笑了。“是你自己要我来的,你有什么资格生气?”

“妳这样跟废人有什么不同?”

苏笙目光一凛,抓了枕头掷他。“我本来就是要死,是你硬把我拉上来,你发什么脾气?你莫名其妙……干什么?放手!”

荆永旭扣住她的手,硬将她拽下床,拖出房间。

苏笙踹他踢他咬他。他像不怕疼的,一路将她拖到露天阳台上。阳光教苏笙睁不开眼,她吃得少,这么一挣扎,她有些受不了了,头昏目眩,大口喘气。

荆永旭将苏笙推到餐桌前,塞了个东西到她手里。

苏笙低头看,倒抽口一下是把刀!一把银光闪闪,锋利的刀。她猛地抬头,看着荆永旭,他却只是面色沉静地望着她。

“为什么给我刀?”苏笙不懂,这什么意思?他是受不了了?他放弃了?他要她自杀吗?那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苏笙困惑地瞇起眼睛,在他身后,一大片金色阳光,教她眼睛好痛。

“切水果。”荆永旭定定地望着她。

“切水果?”

他对她微微笑。“我们一起切。”

她看荆永旭走到墙边,那里地上堆着四个大纸箱。他搬一箱过来,放桌上,打开纸箱,她闻到一股甜味。

他倒出纸箱里的东西,一颗颗金色菠萝滚出来散在桌上。他又去拿了把刀来,并将桌子抹净,动手斩菠萝,他削完皮,将果肉放到她面前砧板上。

“剁得越细越好。”他说。

“为什么要切?拿来干什么?”

“切就是了。”他又去拿来一只钢锅,放桌上。“切好的扔进这里。”荆永旭又开始俐落地削皮,瞬间就削好三颗。

苏笙不懂他在想什么,她握着刀,瞪着他,没打算按他的话做。

他双手没停,头也没抬,说:“妳答应给我两个月,这两个月听我的。”

苏笙瞪眼,她扔了刀,转身就走。

“妳再去睡试试看。”他低声说,动手削第六颗菠萝。

苏笙怔住,转身瞪他,他的嗓音平静,但透着一股力量,一种不容撼动的决。

他看苏笙一眼,嘴唇带着笑意。“妳进去十次,我就揪妳出来十次。直到妳削完这箱菠萝,我都会这么做。”

“你威胁我?”苏笙脸一沉,转身就走,才走两步,一只强而有力的胳臂伸来,猝地将她揽回。她大叫:“凭什么命令我,荆永旭!”

他力气大,轻易地将她拽回桌前。

她挣扎着,吼:“你以为你是谁?我不切,放手,放手!”苏笙随手抓了个菠萝扔他,果皮粗硬,立刻擦破他的右脸,留下三道血痕。

一瞬间静下来了,她被自己的野蛮吓到,他不理脸庞的伤,又将刀子重新塞回她的手里,笑着说:“我来削皮,妳负责切。”

她低头,想了想,动手了。剁着果肉,她轻声道:“你流血了。”

“没关系。”他若无其事。

一下子,泪水涌上来,苏笙又气恼又难过,她觉得胸口快爆炸了,她不懂她是气自己多些,还是气他多些?她用力剁果肉,汁液溅湿双手,溅到衣服上,菠萝香气浓郁,熏得她心浮气躁,心乱如麻。

她刀刀斩着菠萝,想着弟弟,又想起跟眼前这男人曾有的快乐时光,想到这阵子对他的粗暴野蛮。想到他坚持着,他甘愿留她在身旁……

他真蠢!

她泪眼迷蒙,又想到那个夜晚。在电话里,他演奏“卡农”,逗她开心。

当时他问:“苏笙,是不是喜欢一个人,就会做很多蠢事?”

是啊,他真蠢。苏笙流泪。抹了又抹,眼泪却挡也挡不住。

荆永旭假装没看到她哭,沉默地削着果皮。

苏笙哽咽道:“这些菠萝要干么的?”

“以后妳就会知道。”

菠萝削完,天色也暗了。

“我会带晚餐回来。”荆永旭丢下这句,拿了装满果肉的钢盆走了。

苏笙站在露台,倚着栏杆,看荆永旭将钢锅放到车上,上车离开。

他去哪?她老是猜不透他的行为。旋即她苦笑地自问着!妳不是不想活了?妳不是了无生趣了?那妳还管他干么哩!

是夜,苏笙筋疲力竭,倒头就睡。之前她睡得浑浑噩噩,这次睡得沉,一夜无梦。

没想到第二天,他逼她切苹果,剥柚子。两人从中午忙到晚上,然后他又将水果载走了。

苏笙的疑惑越来越深,那么多水果究竟拿去哪?干什么了?

连着几日,她重复这些事,处理各种水果。露台残留着果香,晚上苏笙睡时,鼻尖还闻到水果的香气,那凶猛的香,钻入体内,仿佛在体内扎根。

这天,她半夜醒来,觉得口渴,去拿水喝,在走廊上。看见荆永旭从浴室出来,他果着上身,穿件白色麻质的休闲裤,正擦着头发。

苏笙吸口气,僵住了,灯光下,她看见荆永旭的左胸上,有一道约十公分的疤痕。

荆永旭发现她,她正用一种惊异的目光瞪着他的伤疤。他笑了笑,将毛巾挂在左肩,遮住疤痕。

“睡不着吗?”

苏笙问:“胸口的疤是怎么回事?”

“小时候学脚踏车摔的。”由于他答得自然,苏笙不觉有异,她喝了水,回房垂。

翌日,苏笙再也忍不住了。

当荆永旭载水果离开时,她追几步,拦了观光客坐的Motorcy-rubjang摩托车,跟住他的车子。

追了二十多分,车子在一栋园子前停下。苏笙付钱,下车,躲在路旁,看荆永旭将水果搬进园里,她跟着溜进去。

园里种植热带植物,空气弥漫着果香。穿过了园子,有处空地,空地后是两层楼高的木屋。空地上搭着屋檐,两边堆着六层高的木架,架上一排排木桶。有几名泰国妇女来来去去,她们正听着荆永旭的指示处理水果搬运木桶,她们将水果倒进橡木桶,并洒上某种粉末。

苏笙躲在树影里,好奇地观望。

然后,她听到奇怪的声响,像泡泡声。是什么声音?她侧耳凝听,那声音有时大,有时一串的小小声,有时高,有时低沉。

荆永旭朝那些妇女说了几句话,待她们陆续走进屋里。他转身,朝她走来,他早发现苏笙了。

“妳跟踪我?”他停在她面前。

“你们在做什么?”

他带苏笙过去,指着架上一个木桶。“听听这个。”

苏笙贴耳凝听,桶里发出啵啵声响……就是这个声音!她后退一步,瞪着木桶。

荆永旭又指另一个木桶。“再听听看这个。”

苏笙凝听,这个声音比较沉。

荆永旭说:“这层放着的,是用妳剁碎的水果酿的酒,它们发酵,会发出声音。”

谜底揭晓!原来他酿酒。

苏笙望着成排木桶,它们各自发声,仿佛里面孕有生命。

他解释:“借着酿酒的过程,人会平静下来。所以妳可以把对弟弟的怀念,那些痛苦的心事,酝酿在酒酿里,让它们帮妳沉淀哀伤,再让时间制造它们,变成香醇的酒,它们会安慰妳。”

苏笙呆着,听着喧闹的声响,它们争先恐后说个不停,个个牢骚满月复。

荆永旭走进屋,拿一瓶酒给她。她接过来看,颜色晶莹,瓶身标注制造日期、出产地,用日文泰文及中文标示,制造厂商!“云”,有联络电话、制造成分。

她打开软木塞,闻到熟悉的香味。“这是你送我的酒。”

“是,柚子酒。很少人会用柚子酿酒,泰国的柚子特别甜,很适合酿酒,喝了对身体很好,柚子酒有镇静、破滞、发汗、去邪气的功效。”

他又说:“云是制造商的名字。我打算做有机酒的生意,供应饭店顶级客群。所以先在劭康采购,藉采购的工作,认识当地农民,建立人脉。”

“为什么想酿酒?”

“酿酒的过程,可以使人平静。”

“你需要平静?你够冷静了。难道你有心事?你痛苦?”她完全看不出来。

他云淡风轻地说:“都是微不足道的事。”他深情地注视着苏笙。“除了我,妳是第一位品尝“云”的客人。”

当初的心意说不出口,便送她亲手酿的酒,借着酒液,暖她的胃,慢慢发酵。好象这样,他们就有了一点缠绵的关系,他的爱太间接。

人事如飞尘,之前这会令苏笙好感动,此刻,它令苏笙心痛。她实在怕了,她不要与谁建立感情,情感都是牵挂、都是包袱,最后都不敌命运的变化。与其如此,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有交集。

她,累得无能去爱。

荆永旭看着她,意有所指地说:“妳不是说喜欢喝吗?我可以一辈子酿给妳喝。”他希望苏笙好好地活下去,他愿意呵护她,守护她。

她低头,眼眶红,声音哽咽。“你怎么知道你可以陪我一辈子?”她松开手,酒瓶砸个粉碎。碎裂声刺耳,酒香袭人,她的话却绞痛了他的心。

她残酷道:“不用刻意感动我,我没一辈子,我不想活那么久!”说完,转身跑了。

荆永旭看着她离开。

风拂着树,枝叶沙沙响,木桶里的酒,一声声发酵。每只酒桶藏着他的心事,那是他寂寞的呼喊。

荆永旭怅惘,他们已错过相爱的时机。

苏笙回去,看见住处外,有名妇人徘徊。妇人衣着名贵,化着浓妆,但掩不住面上的憔悴,亮红色的口红,在那张削瘦的脸庞上看来异常凄艳,像是想强留住什么,极不自然。

苏笙正要进屋,被妇人拦住了。

“妳是……苏小姐?”

“是。”

周云打量她,心想——她应该就是儿子喜欢的女孩,苏笙。

这女孩教周云意外,她朴素得像女大学生。穿雪色无肩T恤,露出两只细白胳膊,穿洗到泛白的牛仔裤。清瘦的她,两只眼黑亮锐利,嘴抿成一线,像跟谁在呕气。

“妳找谁?”苏笙问。

“我是永旭的母亲,周云。”妇人自我介绍,随苏笙进屋。

来到客厅,周云坐在沙发,双眼仍直盯着苏笙,像在研究着什么。

苏笙道:“伯母,妳慢慢等,他等一下就回来了。”

“没关系,他不在更好。”周云拍拍身旁位置。“陪我聊聊,好吗?”

“我想回房了。”苏笙没心情应付长辈。

周云忽然说:“妳弟的事我听说了,很遗憾。妳的脸色很差,请节哀。”

周云口气诚恳,苏笙却觉得那刻意悲伤的口气有点虚伪。苏笙看她一眼,就走向房间。

周云又说:“我有事拜托妳。”

苏笙站住了,回身看她。

周云挑明来意:“请妳劝永旭回劭康,听说他离职时,夫人要他签署放弃继承的文件!妳知道那是多大一笔钱?永旭是荆劭的儿子,法律保障他的权益,他没必要放弃。”

原来如此,这是他们家族间的恩怨。苏笙说:“伯母,这不关我的事。”

“妳帮帮我,永旭他不听我的……”周云看着苏笙,黯然道:“我是为他好,他就是不明白……他把妳带来这里,可见有多重视妳,帮我劝他好吗?”

“既然他不想留在劭康,甘愿放弃继承权,代表他有自己的想法。”苏笙忍不住替荆永旭说话。

“他在跟我呕气,他不知道自己损失什么,离开劭康他能做什么?”

苏笙纳闷,回道:“他有自己的事业,怕什么?”

“什么事业?”

苏笙扬眉,奇怪地瞪着她。“妳不知道?他做酿酒的生意,酒厂在附近,名字叫“云”。”

云?周云愣住,抚额叹息。“他……他没跟我说。”她看苏笙一眼,又心虚地低头笑了笑。“妳也知道那件事吧?他一直把我当敌人,不过……这是我的报应。”

苏笙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可以气我,但没必要葬送自己的前途,他应该要捍卫自己的权益。”周云起身到酒柜前拿酒喝,不小心碰落酒杯,杯子砸碎了,她蹲下收拾,又不小心割伤手指,划出一道血口。

“妳去坐,我来弄。”苏笙拿扫把,扫走碎片,又拿抹布,蹲在地上,擦拭干净。

周云按着受伤的指尖,颓然坐下。“妳……也看见那道疤了?”周云盯着苏笙瞧,自暴自弃道:“怎样?也觉得我可恶?”

“妳指的是永旭左胸的疤痕吗?”

“妳看见了?”

“是。”

周云冷笑。“他都跟妳说了?说他有个多糟的母亲,多狠心的妈……”

“他说是骑脚踏车摔伤的。”才说完,看见周云讶然的表情,令苏笙心里的疑惑更深。“不是吗?”她胡涂了。荆永旭撒谎,为什么?

周云的眼睛红了,她哽咽道:“那是我拿刀划伤的。”

她的话令苏笙惊愕得说不出话,她愣愣地瞪着周云。不敢相信有母亲会伤害自己的骨肉。

周云别开脸去,又灌了一大口烈酒。“是我弄伤的。当时他十二岁,我和他爸争吵,一怒之下,拿刀划伤他,我是想吓他爸……因为他要跟我分手,我慌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么……我做出很可怕的事……我很可怕吧?”

苏笙转身大步回房,她坐在床上,震惊极了,心跳得很响。

有这种事?

苏笙思及之前在酒厂对荆永旭说的话,她惭愧得想咬掉舌头。他有这么阴暗的过去,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他怎么有办法保持那么平静的面容?被至亲的人伤害,他怎么还有办法轻描淡写地说谎?他表现得那么轻松,不像背负着巨大痛苦,他一直那样镇定,以至于她误会他的人生是风平浪静的。

苏笙既惭愧又心疼。

先前在酒厂,他建议苏笙酿酒,他说,酿酒可以使人平静。苏笙慌乱地想着,当时……当时她怎么回答的?

“你需要平静?你够冷静了。难道你有心事?你痛苦?”

是,当时她这么抨击他,而他只是云淡风轻地说:“都是微不足道的事。”

苏笙垂下肩膀,倒卧在床。

荆永旭、荆永旭……她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在那副平静的脸容里,竞有着这么难堪的过往。一想到他背负的伤痛,苏笙的心便尖锐地痛起来。他当时还只是个十二岁的男孩啊,他怎么熬过来的?

这段日子他一直想帮她振作,帮她消灭痛苦,她却对他咆哮,骂他不懂,怪他不懂她的哀痛。

当时,面对她任性的咆哮,荆永旭心里什么感受?他竟然隐忍着,也不辩驳……

凌晨二时,荆永旭回来了。

他为什么在酒厂待那么久?是因为她吗?她的行为伤了他的心。

摆暗中,苏笙凝听他的脚步声,客厅传来周云喝醉了模糊的话语。房门开开关关,她猜荆永旭扶母亲回房了,最后,客厅静下来。

他去睡了吗?

苏笙走出房间,来到客厅。

客厅暗着,往露台的落地窗敞开着。露台长椅上有人坐着。那背对着她的巨大暗影,看起来好落寞,它即刻揪住苏笙的视线,拧紧她的心。

苏笙看着他,这么晚还不睡,他在想什么?

月光映着屋前大树,暗影筛落在他的肩膀,晃荡着。苏笙的心,也在摇动着,眼里的荆永旭不停放大,那堵沉默的暗影痛了她的眼眶。她静静伫立在他身后,静静听着风拂动树梢,发出低哑的沙沙声。夜阑人静,心正热着,热烈地跳动着。

苏笙嘴唇轻颤,心中有话,却欲言又止。

看着荆永旭,忆及他的苦难,想到他将伤痛说得那么平常,要不是听周云亲口说,她很难相信,藏在那副平静的面容底下,有这样不堪的往事。难相信,他的心原是千疮百孔,他怎么还能够表现正常,看似洒月兑?他的言语怎么能没有恨?

那时当她撞见他左胸的疤痕,他怎么有办法镇定地撒谎,他眼中没一丝恨。

苏笙困惑,是荆永旭掩饰得太好,还是自己太迟钝,一直没察觉他的心事?如果她够细心,该发觉在他的眉宇间,常有一抹忧愁。他看似平静的黑色眼睛,偶尔带着一抹抑郁之色。

苏笙怔怔地,倚靠落地窗,惭愧地吁口气。

苏笙羞愧,她只看见自己的伤心,在苦痛里挣扎。她龇牙咧嘴,伤害着荆永旭,像刺猬,他一靠近就咆哮。当她心如死灰,痛心疾首,他却一直都在,不离不弃。

他付出最大的耐心,劝她饮食,拉她振作,助她消灭痛苦。他原可以拋下她,可以不必留着受她侮辱。而当他这样耐性地守护她,她给他什么?

当他耐心地哄她,她却粗暴地挑剔他话里的语病,狠狠嘲讽他。当他告诉她酿酒可以助她平静,她却蛮横地怪他不懂,把酒瓶打碎,浪费他的酒,让甜馨的气味浪费在脏的泥地。她践踏他的好意,他没有愤怒,只是沉默地望着她,用无尽的温柔包容她。

苏笙掩嘴,心尖锐地痛起。

她曾骂他不懂痛苦才能那么冷静,但其实他受的苦不比她少。

当他十二岁,最需要亲情,却被至亲伤害。

是,她是失去了亲人,但比较起来,被亲人拿刀伤害却更可怕。

苏笙想象荆永旭遭遇的事,设身处地,将心比心,她便毛骨悚然,背脊寒透。苏笙又想到过去几次,每当他们的感情靠近,他会突兀地撇下,骤然离去。而今苏笙懂了,当时他是害怕吧?他也有挣扎的吧?发生过那种事,怎么可能不留下阴影?在荆永旭眼里,爱情是什么模样?在父母的斗争中,感情又是以何种面目滋长?那不会是太快乐的经验。

可是他最后如何选择的?最后他还是敞开心,响应她的情感。

她曾埋怨他不够热烈,他太冷淡,后来他隔着电话,为她演奏钢琴。

而当她痛苦,茫然无措,他立刻赶来,日夜守护。

可是当他来了。她的响应是怎样的?她对他做的事,跟他母亲有何两样?她虽然没拿刀伤害他,但言语如利刃,是一句句刺着他。他一定好难过、好难堪吧?但他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承受她的不理性。

她自问——苏笙,妳怎么能对他那么残忍?

她又想——荆永旭,你为何甘愿受苦?

那是因为……因为……答案呼之欲出。

苏笙激动,一股热烈凶猛的感情,充塞胸口。一股温暖的情意,在这个夜晚紧紧包围住她。

爱以各种征兆,启发他们。

那是因为,深爱一个人,爱到钻皮出羽,便义无反顾。

那是因为,深爱一个人,遇到挫折,便反求诸己,爱不只热烈冲动,爱还能沉淀下来转化成无尽的温柔,教人忘了要自私自利。

懊比这时,苏笙已然忘却自己的苦痛,专注地在为他伤心,为他的过往心痛。

她意识到这男人其实很需要爱,在那坚强的面容底下,魁梧的身躯内,也有颗敏感脆弱的心。

苏笙迈步走向他,这一步,便将自己的苦痛拋在后头。这一步,她踏进光处,黑暗后退,走向爱指引的方向,她悄悄在那寂寞的身影边坐下。

荆永旭转头看她。“还没睡?”

苏笙迎着那对深邃的眸子,心情激动,张口想说什么,想了想,又闭上嘴,低头,望着膝盖。

她想安慰他,想跟他道歉,但找不到合适字眼。又感到好笑,他又何需她安慰?他比她坚强。

他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他说:“要怎么做,妳才会觉得值得活下去?”那粗嗄的嗓音透露出他的忧虑。

苏笙沉默。

“妳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很担心。

苏笙头垂得更低。

他叹息。“妳弟弟要是看妳这样,他会难过。”

苏笙红了眼眶,他越给她打气,她就越惭愧。她有什么资格在这男人面前嚷痛苦?苏笙觉得他们两个都好可怜。

荆永旭感慨。“只要让妳高兴,什么事我都愿意做,妳告诉我……”听,这么卑微的恳求,是他吗?荆永旭苦笑,快不认识自己了。

他被爱打败。

半年前,打死他都不信,自己会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跟个女孩讲话,自己会做这么多事,去讨好不希罕他关心的人……

蚌然,荆永旭怔住了。转头,望着苏笙——

她倚过来,将头靠在他的肩膀,闭着眼,睫毛湿濡。

“不要再说了……”她仰头望他,他温柔的表情令她宽慰得想哭,她轻叹一声,凑身,去吻他的嘴。

永旭惊愕,旋即捧住她的脸,热烈回吻。

在这长久的亲吻里,苏笙颤抖,感觉他的嘴火热而且需索,一再覆住她,那呼出的热气,还有他热热的体温,烘得她晕头转向,她神魂颠倒,心醉神迷。

她张臂抱他,脸埋在他胸口,接受他给的温暖,她不再抗拒,教那暖的情意融化悲伤。

“对不起……”苏笙哭泣,她靠在他的胸膛,脸埋在他的下巴下方。

“嘘,别哭。”荆永旭搂着她,一直低声安慰。他深切而怜惜地看着怀里的人儿,低头吻她眼睛,吻她湿湿的睫毛,耐心哄住她的泪。

荆永旭不知道,这次苏笙哭泣,不为自己,而是因为他,心疼他。

必到客厅,苏笙还不想睡,一扫这阵子低迷的情绪,她提议:“我们来看VCD,看我的野蛮女友怎么样?”她想好好地开心一下。

眼看着苏笙回复精神,荆永旭宽心了。他找出影片,放给她看。

荆永旭把灯关掉,黑暗中,他们并肩坐在沙发,看影片里的人儿追逐嬉闹。苏笙心不在焉,影片像跑马灯一幕幕亮过眼睛,她看着看着,好似看见往昔,看见自己跟弟弟相处的过往,也通通跃上屏幕了。

啊扁掠影,是形容这样吗?人已离场,画面还在脑海,清晰如昨。可是她还必须往前,演完自己的戏。

这次影片没能逗她笑,苏笙想到当初她看这部影片,那时弟弟在房间睡了,早知道这么快分别,她应珍惜每一次相聚时光。

影片播到男主角上台送花的那一幕了,苏笙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摆暗里,荆永旭安慰她。“没关系,以后我会连妳弟弟的分一起照顾妳。”

“好。”苏笙勉强地笑了笑。“我会好起来,你不用担心。”

“以后,妳听不到弟弟弹吉他,但是我可以弹琴给妳听。”

苏笙直点头,眼泪却怎么也关不住。

“不要看了,我弹琴给妳听。”荆永旭关掉电视,他拧亮钢琴旁的立灯,掀开琴盖,坐下,弹奏钢琴。

苏笙听见了,是弟弟最爱的曲子——“夏日的终曲”。

荆永旭记住了它的旋律,来帮她温习往日时光,代替弟弟来哄她的耳朵。苏笙的情绪溃堤了,她抱膝坐在沙发,无法抑制地啜泣着,凝听熟悉曲调,感动得不能自己,也哭得一塌糊涂。

如果没有荆永旭,她会迷惘在悲伤里,再也走不出了吧?

在荆永旭温柔的琴声里,苏笙悄悄释放悲伤,把对弟弟的思念和不舍,全化成泪水,发泄出来。她畅快地痛哭,哭尽心中的郁闷。

荆永旭弹完琴,过来坐下,一言不发地,将她拉入怀抱,用他巨大的手掌摩挲她的背,静静陪着她。

苏笙哭了很久,他又问她:“晚餐有没有吃?会不会饿?”

“我不饿。”

“那么,喝杯牛女乃?”

“好,我去洗脸。”

苏笙进浴室,洗完脸,觉得轻松多了。

走出浴室,荆永旭已经等在门外,递来温牛女乃。

“喝点热的,等一下比较好睡。”

苏笙仰头望他,走廊昏暗,他高大的身体,很有压迫感。苏笙的视线情不自禁瞄向他的嘴,他布满新生胡髭的下巴,她想到他的亲吻,脸热了,她觉得喘不过气。她移开视线,被自己莫名的紧张弄得不知所措。

苏笙接过马克杯,靠着墙,捧着杯子,一口口喝掉牛女乃。喝完后,将杯子还给他。

“晚安。”可是心里不希望他走,她低头瞪着双足。

“晚安。”他的嗓音,醇厚动人。

他没离开,他打量着苏笙,看她低着头,她脸颊红艳,唇边有一小圈牛女乃的印渍。她的小手不安地绞着T恤下襬,那宽松的白T恤,令她看起来娇弱无辜,却性感得要命。

他靠近一步,她立刻绷紧身体。他又靠近一些,苏笙缩肩,因为紧张,屏住棒吸。她闭上眼睛,感觉那巨大的暗影压下来了,笼罩住她。

她懂他要做什么,她闻到属于他的男性气息,她的嘴唇因为期待而颤抖。

荆永旭双手撑在墙上,将她困在臂间。他弯身,偏脸,攫住她的嘴。

当那热的嘴吻上她的唇瓣,苏笙便觉得自己陷入个迷离境界里。

整个世界仿佛变成玫瑰色的,她的意识只剩唇上那热烫的,辗转压着她的嘴,她晕眩着,嗅着属于他的气息,被一双强壮双臂困住了,她昏沉沉,神魂颠倒,或许说的就是她此刻的感觉。

荆永旭用拇指迫使她分开嘴唇,然后压住她的嘴,深入与她缠绵。他们的接吻变得态纵贪婪,她的嘴因为他的碰触,湿润发红。她脸上恍惚的神情,鼓舞了他。

荆永旭吻了她很久,以闪电的速度点燃,他将苏笙抵在墙前,好更深地与她亲吻,她娇小的身躯像团火,在他胸前烫着,烧毁他的自制。令他呼吸沉浊,而当她张手,怯怯地环抱他,他便失控,再不想忍耐。

离开昏暗的走廊,踏过月光映着的地板,荆永旭抱她回房,将苏笙放在自己的床铺上。

他缓慢但坚定地解下彼此的衣服,苏笙迷惘着,她瞇着眼,看见他结实的胸瞠,那充满男子气概的古铜色肌肤,她的双颊艳红,心跳如擂鼓。

他沉重地压下来,覆住她的身体,那热的身躯令她忍不住发出低呼。他重新攫住那片唇,开始一种会把人吞没的吻……他捏着她的下巴,舌头深入,她的嘴巴内部。

而他亢奋的象征,像团火,又像块烧热的铁,烫着她的腿。那巨大的象征,令苏笙惶恐,又感到刺激,它摩擦着她的皮肤,她的毛管兴奋地颤栗着。AA

荆永旭将苏笙箍得好紧,紧得像是要将她揉进身体里。他强壮的身躯,迫着苏笙柔软的身体,压着她,床因他们的重量,柔软地下陷。

苏笙感觉自己跌入个迷乱的深渊里,觉得手脚被缚住了,她感到呼吸困难,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因为他是那么热,因为他双掌热烈地她,而他的嘴凶猛地吻她,几乎带着粗暴地吮吻她,在这激烈的动作中,苏笙的理智一点点崩毁,世界只剩这个男人,他尽情取悦她的身体,竭力使她失控,令她疯狂。

苏笙在荆永旭的下,逐渐卸下心房,敞开自己。

他的嘴热烈地爱她,他们的亲吻从温柔到粗暴,苏笙觉得自己消失了,消失在那许多个亲昵的和亲吻里。

她的身体承受他的重量,双手笨拙地在他身上模索,他的皮肤模起来好烫,他的身体结实强壮,紧密地包围住她。

她不停喘息,汗如雨下,在他强而有力的碰触里,不住颤抖。一种前所未有的欢愉征服她,同时也令她惶恐,好象有股能量,在血脉里吶喊。

在夜的掩护,黑的房间,柔软的床铺上,他对她的身体,做出各种令她难以置信的事,带领她尝到极乐的滋味。

她应该害羞,应该阻止,可是意志输给狂喜的感觉,当她来不及做出反应,快乐先一步盗走她的思想。

他的手掌覆住她圆润的胸脯,嘴含住办粉的蓓蕾,他的舌爱宠它,令她的身体颤动、潮湿,她忍不住发出快乐的申吟。

她的身体化作了钢琴吗?

他以指尖弹奏她,她快乐地呼应。她在他身下,被他驯服了,所有的秘密都让他开启了。她的身体渴望被他,让他亲吻。她感觉那略粗糙的手指,潜入最私密的地方,时而缓慢温柔,时而蛮横狂野地挑弄出她难以承受的快感,她迷失在强大的兴奋里,无助,却很快乐。

然后他那充满力量,坚硬的,属于他的一部分,开始一点一点沉入她的身体,沉入柔软的地方,她紧紧缚住了。像溺水者,双手攀着他的肩膀,感觉他的进入,那种侵入,痛又刺激,她皱眉,绷紧身体。

他吻着她的耳朵,低声哄她,身体顽固,执意进入,密密地扣住了她的身体,锁住她的深处,然后从那里进出狂喜的快感,从两人结合处泛滥,如浪潮席卷两人,强大的快乐将他们吞没。

他们彻夜缠绵,在汗水和无数的亲吻里,在放肆的深入和紧密的束缚中,消灭心的距离,消灭两副身体的空隙。用整夜时间,他们的身体游戏着,直至筋疲力竭,才酣然入梦。

像两只被满足的猫咪,偎在一起,疲惫地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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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笙又梦见弟弟了,这次他坐在床边望着她。

“早。”苏家伟笑着,伸手模模她的发。

这次,苏笙知道是梦,弟弟已经去世了。

“家伟,姊姊想你……”她立刻哭了。

苏家伟仍是漫不在乎地笑着。他说:“妳会喜欢的。”

梦中不能自主,苏笙怕弟弟消失,急急问:“你到哪去了?”

“妳会喜欢的……”他重复这句话。

“喜欢?什么?”苏笙不解。苏家伟起身离开,苏笙喊他,喊醒了自己。

天亮了。

苏笙怔怔坐起,被上有个蓝色盒子。她掀开盒子,盒内放着粉艳色泰丝,它似曾相识。

苏笙展开泰丝,它薄如蝉翼,翼上绣纹斑斓,透着光。光影筛在她脸庞,苏笙心悸,糟,鼻酸,糟了,她又想哭了。

她记得这丝绸,记得这触感。

他也记得,他买下来了?几时买的?他心里,一直有她。

靶子里有卡片,苏笙拿来看。他的字迹工整,他用钢笔写着!

JimThompson,妳模过的泰丝,它记得,妳多快乐。

当时有个人,也记得妳让他多快乐。

而今妳失去的,痛着妳。

在未来,有个人,会努力让妳拥有更多,请给他机会。

永旭

苏笙躺下,泪自眼角滑下。她将泰丝覆在脸上,那亲密触感,似某人温情的双手。在轻轻地抚慰她。

她闭眼叹息。

家伟,你说得对,我喜欢。

家伟,这可是你临别的礼物?让我遇上这么好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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