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春情 第七章
五月的苏州,柳丝轻拂,群莺乱舞。苏州是商贾云集之处,南方的丝绸、进贡的香粳、上好的湖珠莫不出自这里。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贩夫走卒,才子佳人,把个苏州城衬点得热闹非凡。
苏州河畔,杨柳青青,行人如织。河边长堤之上,每隔数里便有一八角凉亭,是当地富商捐资而建,为游人遮日歇脚。河道不宽,两岸尽植垂柳碧桃,三两只燕子穿行其间,河上画舫游船缓缓而行,多是游人雇来用以顺河而下观赏两岸风光的。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正是踏青的好日子。特别在今日,苏州河边的人仿佛格外的多。除了行色匆匆赶路之人,几乎所有苏州河堤上的人全都挤在河岸两旁,伸直了脖子向河上张望。
体型巨大的龙头游船通体用昂贵的紫檀镶饰,船首的龙头雕得威风凛凛,栩栩如生。船上雕梁画栋,金镶玉砌,连窗上的幔布也是用上好的精绣苏绸制成。船边上站着的是清一色的玄衣汉子,或抱胸,或持剑,双目炯炯有神向四周张望。
五月初四,是苏州城外某个庄园园主的寿诞,也是他的众多女儿女婿跟外孙外孙女回家拜寿的日子。不知道是从哪年起,他的某几个外孙达成了默契,都会在喝过寿酒后的第二天,也就是五月初五,一起乘着家里的船来苏州河上游玩一日。久而久之,苏州的百姓都知道,在这一天,苏州河上必会出现那神秘而又极端吸引眼球的四位公子。而每年这个时候来苏州河畔看鼎鼎有名的四公子便成了苏州城的一大盛事。
虽然知道希望渺茫,未嫁的名媛淑女们还是会在这天华服盛妆,带着贴心的婢女家仆来到这里一睹四公子的风采。心中燃着小小的火苗,只盼斯人的目光或许可以在自己身上留伫片刻,或许可以谱一曲墙头马上的风流佳话出来。
女人们会如此,男人们更是趋之若鹜,只不过目标不同而已。难得可以在这天看到平日深藏闺中的佳人少女,怎不叫人心中搔痒难耐。于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知不觉就挤满了岸堤。
穆逢春没有夹在人群中。他能来到苏州,纯属偶然。正好穆逢春在京里结识的陈少府外放苏州当通判,要邀好几个京中好友去苏州一游。穆逢春在京里正待得无聊,想着出来走一走散散心也不错,于是把丽春楼的事情交给胡丽娘,自己简单收拾了个包裹,跟着陈少府一行来到苏州。
在苏州的时候,穆逢春大都是跟同来的三四个好友四处游荡,闲来无事时无非是下棋对诗,架鸟逗虫,过得倒也逍遥自在,只是偶一独处,便觉得穷极无聊,了无生趣。
五月初五,正是陈少府来苏州上任满三个月。一干人等觉得在苏州已待得够久,便相约在今日为陈少府庆贺,顺便也向主人辞行。其中一人觉得上酒肆太落俗,想起苏州河堤风景宜人,春色可喜,便提议众人带了食盒酒具,齐齐来到苏州河旁,寻了一处凉亭坐着。
乍见河堤上聚了这许多红男绿女,众人都吓了一跳,本以为今日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找了个少年问询才知道今日有颜家的四位公子游河。俱是打从京城里来,大伙儿也不明白这四位公子有何过人之处,见岸上的众人都伸直了脖子看着,人本好奇,便也都直了脖儿向河中张望。
天是晴朗的天,微风轻拂,弱柳随风,东蓠夏树腿上盖着一张薄毯,命人把木椅推到船头,斜靠着桅杆低头看书。
因为少见阳光,看书的青年有一张瓷器一般苍白的脸。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额边的皮肤隐隐透出青色的浮筋。垂下的长睫和高直的鼻梁在脸上洒下灰色的阴影,让一张原本俊美端整的脸变得有些模糊起来。青年的身体看来有些单薄,乌黑而柔软的发丝束在脑后,偶有几根松散的头发随着轻风飞舞着,落在青年的肩上。船缓缓地前行,金色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他的身上,仿佛人也是透明的。青年拿著书的手修长而有力,却没有突出的骨节。跟他的目光一样,青年的手指沉稳而坚定。因为不擅言辞,东蓠夏树常给人一种很难接近的感觉,甚至连他的父母,也觉得他过于沉默而个性孤僻。
“只有我们才知道,夏树的心有多么温柔和脆弱。”这是比他小三个月的表弟对他说的话,东蓠夏树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从小到大,跟他最亲近的不是跟他一母同胞的兄弟,而是与他同船共渡的这三个表兄弟。
阳光有些刺目,东蓠夏树觉得有些头晕。正准备合上书本,一个巨大的黑影自上而下罩住了他。
抬起头,东蓠夏树微眯起眼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长手长脚的高大青年,没有什么血色的双唇微微挑了起来。
“你来了,不在后面跟他们钓鱼吗?”
青年蹲,让自己的视线与东蓠夏树持平。青年有一张俊美而张狂的脸,浓黑的眉毛下,一双乌亮的眸子散发着摄人的光芒。如刀刻般的五官清晰而夺目,浑身散发出如野兽般的狂野气息,但那气息里又隐隐带着几分纯真与尊贵。跟东蓠夏树在一起,两个气质截然不同的青年却让人觉得是如此自然与和谐,仿佛天生就该在一起一般。
岸上的众人一声声地惊叹,更夹杂着几声女子兴奋的尖叫。两位浊世翩翩贵公子的出现几乎吸引了岸上所有人的眼球。
东蓠夏树轻叹了一声。果然又是这样。
“想进去吗?”有着狂野外形的青年声音却异乎寻常的温柔,模着东蓠夏树的头顶,青年似乎能理解他此刻的想法。
“不忙。”东蓠夏树轻声地说道,“反正多少已差不多习惯了。”
“秋实只是想让你多出来见见太阳,”青年索性坐在船板上,过长的双腿不好放,只好盘了起来。“你成天只是窝在家里,看看你,好像又瘦了不少。我们也只有这些日子才可以聚在一起,也只有这些日子才可以强迫你出来见人。夏树,你真得不再考虑考虑?其实我可以去跟二姨父说说,接你来我家住的。”
东蓠夏树把青年的手放在脸上,腮边传来的温热触感让他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就好了。”他轻轻摇了摇头。兄弟们的关心总让他觉得贴心和温暖,有他们在自己身旁,就算有再多的痛苦相信自己也可以坚强地走下去。“可以在阳光下跟你们这样在一起,我已经很满足了。”
青年抓抓头,想说什么,看着东蓠夏树的脸却又什么也没说,只是嘴里低声咒骂了一句,扭头看着岸上。
“他看这里了,他看这里了!”岸上的人骚动起来,不少女子手里挥舞着绢帕,希望青年的目光可以落在自己的身上。
青年本来只是随意地看看,突然之间,他的眼睛闪过一道寒光,眉毛也皱了起来。
“怎么了?”东蓠夏树看到青年表情突然变得僵硬,觉得很惊讶。
“夏树,你看一下,那边的凉亭里是不是有一个穿着淡蓝色的衣服,长得很不错的男人?”
顺着青年手指的方向,东蓠夏树手搭着凉篷看去。在船的左手,挤的黑压压的人群中,果然有一个八角凉亭,亭中坐着五六个青年。看起来应该都是读书人,穿着打扮也很普通。其中果然有一个穿着淡蓝色衣服的青年,远远的看不太清样貌,但是站在人群之中却有很强的存在感,让人一眼就可以在人群中看见。
“长得怎么样我看不清楚,不过给人的感觉与众不同,想来应该是个比较特别的人吧。怎么,你认得他?”
青年没有说话,他突然站起身来走到船头。夺过守在船头的一个汉子手中的长棍将它远远地扔在水里,如大鹏展翅,高大的身体从船上直飞而出。岸上的众人被这一幕吓了一大跳,一起高声惊呼起来。眼见着身体要落到水里,青年的足尖在漂在水上的木棍上轻轻一点,身体竟又轻盈地腾空而起,只这一个起落,青年的人已经跃上岸边的那个凉亭。
“穆逢春?”青年的声音冷冷地飘荡在半空。
什么?穆逢春惊愕地抬起头,看着飞身跃入的高大青年。
“哼。”青年脸上的表情非常奇特,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不理会一亭子快要晕过去的众人,青年轻舒猿臂已将穆逢春提起挟在腋下,如提三岁孩童一般,青年毫不费力,轻轻松松地又转身跃回游船。
穆逢春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到耳边的风响,心在半空悬了一悬,人已经上了船甲。人落到了实地,穆逢春的腿半分力气也使不出,青年的手一松,穆逢春的人跌倒在甲板上。
“你说的人就是他?”东蓠夏树伸出手,用中指将穆逢春的脸勾起,眯起眼睛细细打量。“嗯,论长相也算不错。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不会武功,只是个文弱书生而已,你是看上他哪里了?”
青年冷笑一声,把穆逢春拉起道:“鬼才知道我看上他哪里,不过他可不是个文弱书生,在京城里可是赫赫有名的妓馆老板呢,听说客人请他一次,花费至少也在千两以上。”
东蓠夏树皱了一下眉头,对青年说:“原来是当相公的,出卖身体和灵魂的人跟你不配。”
“等等!”穆逢春一头雾水,不过他也听懂了坐在木椅上这个清俊鲍子的意思,“我才不是卖身的!我们丽春楼的人只陪人对奕、观月、吟诗、雅奏而已,请你不要随便地侮辱别人。还有,你们是谁?干嘛抓我来这?”
东蓠夏树眉梢一挑,对穆逢春道:“对不住,是我太过武断。不过,你真得不认得他?”说罢,伸出手指着那高大的青年,“他可是成天在我面前念着某个人呐,听了三年,听得我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了。”
他?穆逢春满脸惘然,记忆中似乎并没有这号人物。青年的脸阴沉得有些恐怖,嘴角也有些扭曲。他一把将穆逢春提起,将自己的脸几乎贴在穆逢春脸上,一字一句地说道:“看来你是把我给忘了?我的……少、爷!”
“少爷!”这个称呼熟悉而又陌生,似乎在遥远的以前曾经有人这么叫过自己。心念快速转动,穆逢春睁大了双眼,张大了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面前的青年,然后,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啊!”尖叫声响亮又突兀,船上的人一起捂住了耳朵。
“春、春望?!”穆逢春手指着青年,一步一步向后退。“春望?!”
北堂春望双手抱胸,露出嘲讽似的笑容。
“谢谢你还记得我。穆逢春!”
愣了半天,穆逢春又走近了北堂春望,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过了良久,穆逢春的脸上露出很痛苦的表情,嘴里喃喃地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怎么样了?”看着已经矮了自己快大半个头的穆逢春,北堂春望挑着眉头问。
“你居然……长成这副模样……”穆逢春简直又悲又痛,手里连连比划着,“原来明明小小的个子,圆圆的小脸,是那么可爱,那么漂亮!”
东蓠夏树捂着嘴偷偷地笑,连站在船甲上的一帮守卫的家丁也个个忍俊不禁,只有北堂春望脸上的肌肉不住抖动,不知是不是恼羞成怒。
“你给我闭嘴!”北堂春望伸出大手,一手捂住了穆逢春还在叽叽咕咕的嘴。
“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对哦,都五年了!穆逢春恍然地想。突然,他挣月兑了北堂春望的手,一脸愤慨地戳着北堂春望的胸膛。
“小表!你居然给我来个不告而别。你知道当年我为了找你花了多少银子,多少心血!你可是我花银子买来的,我对你哪点不好,你这样跑掉算什么东西!”
“老鬼!你给我听清楚。当年先不告而别跑掉的人不是我是你耶!”北堂春望挥开穆逢春的手,“我等你等了三个月,时间够久的了。你居然敢怪我?如果不是你不负责任地跑掉,我的成长期会过得那么痛苦吗?你知道三个月没觉睡的滋味是什么吗?如果我不回家,人早就死在京城你的破丽春楼里,现在还能被你碎碎念?”
北堂春望冷笑着,一步步逼近穆逢春,穆逢春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不知为什么,心底升起一股寒意,脚下也不由自主一步步后退。
“穆逢春,你说我是你买下的。”把穆逢春逼到船舱门口,已经退无可退的他被北堂春望的双臂死死钉在了舱壁上,“不错,你花了二十两。不过你可知道,那些人贩子只要再过半个时辰就会被我的人给抓去?想不想知道他们的下场如何?”穆逢春摇摇头。
“不想知道也罢。那你知不知道当年在树林子里要打劫我们的那帮强盗结局是怎样的?”北堂春望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低声在穆逢春耳边说,“全死了。敢对我无礼的家伙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你为什么不想一想当年你对我做过什么!”
“还有,我似乎忘了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看着穆逢春有些发白的嘴唇,北堂春望的眸子里发出灼人的火光。舌忝着双唇,北堂春望像看着一只即将到手的珍贵猎物,“我姓北堂,我的名字是北堂春望。”
北堂……似乎在遥远的过去自己也曾听过这个姓氏。穆逢春的头脑中突然变得一片空白。
“对了,你不住在北方,也不是江湖中人,当然不会知道。”
穆逢春的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背,久经风月场的穆逢春当然知道北堂春望噬人的眼神中露骨的意味,以前不是没遇过这样的情况,次次都能全身而退的他面对着豹变的北堂春望突然觉得自己毫无招架之力,计将安出?计将安出?
“春望、夏树!你们快看,我们钓到了好大的一条鱼!”无异于天籁的呼喊声将穆逢春解救了下来。北堂春望撤身之时,穆逢春全身的气力像被人抽去一般,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从船尾直奔船头的两人当然是南宫秋实跟西门冬里。洋溢着孩子般纯真笑脸的西门冬里手里抱着一条五斤多重的鲜活大鲤鱼蹦蹦跳跳地跑到东蓠夏树的面前。
“夏树你看,好大一条鲤鱼呢!”双手摁着不停挣扎的鲤鱼,西门冬里微微下垂的眼角可爱地皱了起来,“我叫厨子做糖醋鲤鱼给你吃哦!”
扛着长长的鱼竿,南宫秋实慢慢踱到北堂春望的身边。
“他是谁?”南宫秋实的眼睛闪过一道令人难以捉模的光芒。
“不关你事。”北堂春望身体微微一侧,挡住了南宫秋实盯着穆逢春的目光。“他是我的。”
“你还真宝贝他。”南宫秋实微微一笑,“放心,我又不会跟你抢。就算是小时候,你喜欢的东西我哪次不是让给你的。”
“可是每次我都要拿更贵重的东西还给你。”北堂春望皱皱鼻子,“你哪里是肯吃亏的人。”
“别这么说哦。”南宫秋实摇了摇手指,笑嘻嘻地说,“我可从来没有要你给我什么,那些都是你自愿的。”
“你的鬼点子那么多,除了乖乖让你如愿,我们还能做什么。”北堂春望恨恨地说。
穆逢春看着眼前这四个类型完全不同的亮眼青年,觉得眼前阵阵发花,脑中嗡嗡作响,什么念头也转不出来。
“春望!”南宫秋实的脸色微微一变,眼神示意北堂春望看向船首的方向,“那边好像有点不对。”
此时东蓠夏树与西门冬里也注意到的前方的矣诏。顺着他们的目光,穆逢春伸头看了过去。
远远的,从对面飘来一只小船。说是小船,可也比一般船只要大上一倍。火红的船漆极其醒目,让人老远就可以看见它。这船的船舱很特别,说是船舱,其实只是八只粗如儿臂的柱子,上面蒙上了数层红纱隔住了外人的视线。小船的速度极快,将同行的船一只只甩在后面,船的行动也很灵活,虽然速度快,但闪避转挪之间分寸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船上红纱飞舞,隐隐传来丝竹之声,似乎正有歌舞上演。小船如离弦之箭正直直向这里冲来。
“什么来路?”南宫秋实皱起了眉头。这行如鬼魅的船是自己以前从未听闻过的,速度如此惊人,显然掌舵使桨的都是些身怀绝技之人。
北堂春望跟西门冬里都摇了摇头,齐头道:“没听说过。”
坐在木椅上的东蓠夏树手里的书微微抖了抖,苍白的脸上仅有的一点血色一点点褪去。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小船已经来到了近前。说也奇怪,速度那么快,小船到了龙首游船的前方时竟然就这么嘎然停住了,船上的丝竹之声也嘎然而止。
南宫秋实让守在船头的守卫让开,自己上前几步,提声说道:“尊驾何人,为何要挡住我们的去路?”
船上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红纱轻撩,四个身着轻纱的妙龄少女肩扛着一乘轻舆跃上南宫秋实的船来。少女们赤着脚,脚上系着的银铃随着她们的脚步发出悦耳的响声,一声声都似乎敲在人们的心上。少女们走到四人的面前,将肩上的轻舆放下,退到后面。虽然都是轻纱罩面,但少女们曼妙的身姿和若隐若现的胸膛还是吸引了船上几乎所有男人的视线。当然,只除了五个人。北堂春望、东蓠夏树、南宫秋实、西门冬里,还有穆逢春。
他们对那四个少女视若无物,目光只盯着那乘也罩着红色轻纱的轻舆。
“真好,这次没白出来,可以一下子看到四大家族中最有实力的四个继承人呢。”银铃一样的笑声是从轻舆里传来的,声音又甜又糯,娇滴滴的让人骨头也会发酥,没见到人长得如何,只听声音就觉得是人间绝色。
一阵轻风掠过,拦在舆前的轻纱被风卷起掀在舆盖上,露出端坐在舆中的人来。其实根本算不得端坐,说话的那人整个身体似乎都像没有半根骨头一样,半坐半躺在另一个人的怀里。红唇似朱,媚眼如丝,手里缠缠卷卷着所偎之人的头发。而被她依偎的那人也并非坐着,而是靠在柔软的垫枕上,一只手抚模着怀中之人柔软乌亮的长发。
女人咯咯地笑着,嘴里发出丝丝腻人的,撩人的声音,看着她的脸,听着她的笑,让人的身体似乎也变得轻盈,如堕棉花糖中一般。
“您好久没送我礼物了。”女人向男人撒着娇,“不如把他们送给我吧。”
“你的玩具够多了,别贪心不足。”冷冷的声音没有半点温度,阴狠的目光越过女人的头顶,直视着东蓠夏树。
“夏树!”北堂春望悄悄地握住了东蓠夏树的手,冰凉彻骨,好像没有生命一样。东蓠夏树深吸了一口气,向北堂春望投去感激的一笑。
注意到那个男人的目光,南宫秋实和西门冬里不约而同移动脚步挡在了东蓠夏树的前面。推开怀中的女人,那男人从靠枕上坐起,走出了舆门。阳光照在他银色的衣服上,反射出令人眩目的光辉。俊美的五官带着太多的邪气,而那双似乎可以吸人魂魄的淡色眼珠看着使人从脚底生出凉意。
“怎么,看到主人还能稳稳地坐着而不起身迎接吗?”男人的声音残忍而冷酷,“哦,对了,或许是想跪下来舌忝主人的脚面吧。”
东蓠夏树的手微微发抖,但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表情。
“尊驾或许弄错了,我们这里并没有可以称您为‘主人’的人。”南宫秋实依旧温文有礼,而北堂春望的眼中已经燃起了怒气。
“我没跟你说话。”男人不屑地看着南宫秋实,“我在跟我下贱的奴才讲话,如果你也想当我的奴才,凭你的长相,我倒可以考虑看看。”
“你说什么!”西门冬里捏着拳头就要冲过去。
“冬里,别冲动。”南宫秋实将西门冬里一把拉住。
女人在轻舆内轻声地笑着,空气变得紧绷,仿佛一触即发。
“你的耐力还是跟以前一样的好。”男人的嘴边漾起一丝嘲讽的笑容。“看来这几个男人把你‘照顾’得不错。但是,你好像也没变胖一些,是吃得太少还是因为夜里没法睡觉?不过,就凭你的这点本事,张开双腿一下子服侍三个男人是有些勉强,想来他们对你摇着扭着腰的取悦本领还算满意。对不对,我的小奴才!”
“收回你的话。”北堂春望向前踏出一步,船甲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印子。“否则我现在就把你扔到河里去喂鱼!”
男人怔了一下,忽然仰天狂笑起来。“好小子,我多久没有听过这么狂妄的话了。那么,你过来啊,为什么不来试试。”
北堂春望刚要上前,忽觉衣襟一紧,低头看时,才发现自己的衣角被东蓠夏树拉住了。
“别去,春望。”东蓠夏树的声音轻微但清晰。“你不是他的对手。”
“虽然我不要了,可是看到别人碰他我还是会很生气。”那男人声音变得温柔起来,却更加让人心生寒意。“怎么办呢?我一生气就想杀人。”嘴上说着话,身体突然动了起来,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等到人们反应过来,男人的手已经伸到了西门冬里的面前。
“冬里!”
“冬里!”
“冬里!”
春望、夏树、秋实齐声惊呼,西门冬里措手不及,眼见对方手指已经到了面门,急中生智将手中的鲤鱼送到了对方的手中。
“你也想吃鱼吗?不用那么麻烦,这条送给你好了。”话说得轻松,西门冬里已经惊出了一声冷汗。
男人的手指深深插在鱼月复内,如果是直接抓到脸上,西门冬里此刻只怕小命早已送掉。男人眉头皱了一下,甩手将鱼扔在甲板上。他的目光掠过众人的脸,停在东蓠夏树的身上。狂妄的脸愣了一下,浮现出奇异的表情。
罢刚受到惊吓,东蓠夏树下意识地想要去救西门冬里,身体动了动,盖在腿上的薄毯滑落到了地上。膝盖以下,裤管空空荡荡地飘着,东蓠夏树的两条腿竟然齐齐整整从膝盖以下就没有了。
男人的目光由惊异到暴怒,一双淡色的眼睛变得赤红。
“腿呢?你的腿呢?”他冲过去,轻而易举就闪过南宫秋实和北堂春望的连手攻击,跪在东蓠夏树的面前,他像是无法确信一般用手不住地抓着东蓠夏树的裤管。看着他似乎并没有要对东蓠夏树下手的意思,南宫秋实和北堂春望对视了一眼停下了手。他们也很想知道,一直保持沉默的东蓠夏树的腿究竟哪里去了。
东蓠夏树的表情木然,看着男人的眼睛也显得空洞。他用冰凉的手模着男人的脸,忽地笑了起来。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小奴才。”东蓠夏树笑得好像很开心,“你看,我的腿早就没有了,怎么会跟你的奴才一样张开双腿去服侍男人!”
男人赤红的双眼看着东蓠夏树的脸。明明是在笑,看在眼里却比哭还要令人揪心。男人从来没有如今天这样愤怒,东蓠夏树却还在笑,不停地笑。
“不许再笑,不许笑!”男人暴跳如雷却无法止住东蓠夏树的笑声,“是谁?是谁砍断了你的双腿,是谁?我要宰了他,把他剁成肉泥,一块块拿去喂蛇。”
“是不是他?还是他?或是他们一起?”男人阴狠的目光一个个掠过北堂春望他们的脸,仿佛只要东蓠夏树一点头,他就立刻会把他们搓成肉酱。
“你想为我报仇吗?”东蓠夏树甜甜地笑着,身上突然散发出一种诱人的光彩,一向沉默寡言的夏树突然变得妩媚起来,这样的他是北堂春望他们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的。“你俯耳过来,我只悄悄告诉你一个。”
听东蓠夏树这么说,男人居然没有丝毫戒备,真就把耳朵送到了东蓠夏树的嘴边。不知东蓠夏树说了些什么,那男人缓缓地站起身来,一言不发走向船头,银色的衣服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男人回头看了一眼东蓠夏树,飞身跃下船,回到了自己的船上。留在甲板上的少女们连忙抬着轻舆,纵身追随主人而去。红色的小船倏然而动,又如来时一样转瞬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夏树!”北堂春望三人围在了东蓠夏树的身边,空空的裤管在风中轻轻飘荡着,东蓠夏树面如死灰。
“我没事。”游丝一般的声音从东蓠夏树的嘴里说出,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便一溃千里,他的单薄的身体晃了晃,一丝鲜血从嘴角流出。
“夏树!”西门冬里一把抓住东蓠夏树的肩膀。
“别碰我!”东蓠夏树突然像歇斯底里一样尖声叫起来,吓得西门冬里赶紧把手放开。
“让他静一下。”北堂春望拾起薄毯盖在东蓠夏树的腿上,对南宫秋实说,“我们立刻回去,夏树的老毛病可能要犯了。”
南宫秋实点点头,拉着西门冬里悄然离开。
穆逢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自己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抱着蜷缩成一团不住发抖的东蓠夏树,北堂春望狠狠地瞪了穆逢春一眼。
“别想跑掉,你给我乖乖等着,一会儿我就来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