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Ⅰ 第六章
“为什么你和他的眼睛下方都有阴影?”封楚楚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提出她的疑问:“昨儿个晚上你们干啥去了?竟没有带上我!”
这一问,可把龙观澜问得面河邡赤,偷眼看向从一大早便沉默无语的贺靖,对方只是耸耸肩。
“昨晚我看月色正好,赏月去了。至于观澜嘛……”他一顿,方淡淡启口:“我不知道。”
双腿一夹,新买的马匹便迈开蹄子向前奔去,将两人远远地甩在后头。
龙观澜一愣,连忙策马追上。“大哥……”他想问昨晚那一吻是何意义,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倒是贺靖看也不看他,只道:“我要一个人静一静,你别来吵我,咱们在下个镇头会合。”说完,便一人加快马速离去。
封楚楚也跟了上来,“他干嘛啊?”
“大哥他……心情不好吧?”龙观澜低下头叹了口气,心头涌升一股失落与悲哀。
男人间的情爱,这种事情没人会觉得正常并坦然接受的,不是吗?罢了,便当作梦一场吧!
“你也心情不好?”
“一点点吧。”牵唇勉强笑了下,龙观澜放慢速度,与封楚楚在山野间慢行。“封姑娘,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敢与我们两个大男人一同行走?”
“因为你是正人君子。”封楚楚展颜一笑。“贺靖那家伙一看便知不是啥正派人物,但是你不同,会道歉的人不是坏人。”
“没这回事的,大哥他人很好。”
封楚楚不以为然,“哪里好了?嘴巴坏、人又古怪,你与他结为义兄弟,又了解他多少了?我看你老是被欺负才是真的。”
“这……”龙观澜一时无言。
柏靖哪里好呢?撇去武功才智,活月兑月兑是个混世魔王,自私又任性,道德秩序全都用他自己的那把尺来衡量,何曾关心过他人死活?目前虽然不至于乖张得过分,但若再不收敛,他可以预见贺靖将来会闹得江湖一片风雨。
包别说自己对他的来历一无所知,常被他的行事与态度弄得频频叹息。
可是,他还是想亲近贺靖,哪怕只与他一起坐看云起,也觉人生快意无比。这样的自己……很怪吗?
他忍不住问:“封姑娘,你觉得阿圆与你大哥会幸福吗?”
封楚楚皱起眉,“先前在家乡里,我看过一个秀才和商贾住在一块儿,因为商贾有钱有势,所以人们表面上对他俩还是客客气气,但私底下都唾骂他们;可是,先前我表哥说过,他府里的两名小厮暗通款曲,却被他打个半死。所以,幸不幸福这种事,在我看来是与地位有关系的,你地位越高,越不用在乎别人的眼光吧。”
“但是你地位越高,一举一动不也被别人看得越明白吗?这不是与掩耳盗铃无异?”
“就看你能不能做到对别人的眼光毫不在意啦,我大哥不在乎,但如果换成是我,肯定不行的。光想着别人在我身后指指点点,我就恨不得将他们全拉过来痛打一顿,但是这样一来,不久又处处树敌、弄得在这个世界毫无立足之地了吗?”封楚楚耸耸肩膀,“所以啦,还是正正常常地喜欢上一个好姑娘,比如说我……”
她指指自己的鼻子,回眸一笑,却发现听话者不知何时收紧缰绳,落在她身后老远,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她鼓起勇气的毛遂自荐。
封楚楚嘴巴一扁,调转马头回到龙观澜身边,便听对方喃喃说着——
“是了……那可不行……可是我又、又……唉……”
这又是在叹哪门子的气?封楚楚正要问,便见先行离去的贺靖重又出现,对他俩唤了声:“观澜、封姑娘,你们随我来。”
***
龙观澜、封楚楚二人随着贺靖来到一处山涧,两人下了马,就见贺靖站在涧旁,指指下边。
“我看到有个人掉下去了。”
“有人掉下去?”封楚楚瞪大眼,“那你干嘛不拉他一把,还站在这里看好戏?”
柏靖一摊手,“他是我的谁?我干嘛救他?”
眼前的情况似乎很熟悉哪……难得龙观澜没皱起眉对贺靖的见死不救发难,反而退了一小步。
反倒是那封楚楚一马当先,往前冲去。“掉在哪里?我看看能不能救……啊啊啊——”
柏靖双手一推,一声惨叫破空而过,封楚楚笔直地往山涧底坠落,消失无踪。
龙观澜没有吭声,只是瞪大眼睛看着贺靖回过头对自己笑了笑。
“碍事的人不见了,这下子我不怕她偷听了。”
“大哥,你真是……”只为了说几句话,便将人给推下去?就算贺靖已勘察好地形,但封楚楚毕竟是个姑娘家啊!
“你知道她不会受伤的,所以别责骂我。”贺靖截断他的话。“观澜,我只是要与你说几句话,越早说越好。”
龙观澜走到贺靖身边。“什么事?”
柏靖仰起头,看浮云过眼,低声问:“观澜,你为什么要参加武林大会?”
“我想增长见识。”他毫不迟疑的回答。
柏靖笑了笑,神色突然一肃。“观澜,你知道吗?我自小懊胜,从不做无谓的努力,意思便是只要我做了,不扬名立万绝不罢休。”他看向龙观澜,见对方点头表示了解,又缓声道:“所以对我来说,情爱什么的,都是其次而已。”
“我明白了。”明白贺靖的意思,龙观澜笑了笑,笑得云淡风轻。
“你明白什么?”
“昨天晚上,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明白贺靖的野心的同时,他同时也明了这种情感的不可存在;趁着暧昧不明的时候将一切撇清斩断,确实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他认同贺靖的作法,也感谢贺靖主动提出,否则按自己的个性来说,就怕是憋在心头到死也无法做出决定吧。
然而,贺靖在她说完后,突然又道:“但,真是糟糕哪,我的信念似乎开始动摇了……”就在他看见封楚楚与龙观澜站在一起说话的时候,还有龙观澜笑得万事不关心的此刻,他叹了声。“原来我和那小子是半斤八两。”
“大哥,你……”这又是何意?龙观澜顿时胡涂了起来。
柏靖却只是看着他,自顾自地又道:“可是那要义无反顾的勇气哪,也许……也许我只在喝醉时才会有那勇气吧……算了,我到底在说什么?”贺靖懊恼地一拍额头。“我本来不是这个意思的,我是要、要……”
他是要来撇清关系,不是要说这些近似于告白的话啊!怎么今日的自己竟口拙得如此厉害?唉,真是乱了,一切都乱了……
他又长长地叹了声,“算了,天要黑了,我们快点赶到下一个镇去吧。”
甩甩头,贺靖牵了马便要走,龙观澜忙唤道:“那个……”
“别说话,我要再静一静。”
“不……大哥!”顾不得贺靖的吩咐,龙观澜追了几步。
柏靖听出他声音里难得的慌乱,一颗心顿时悬得老高。难不成龙呆子听出他话中的意思?自己该阻止,还是该听听他说什么……
惫没拟好主意,便听龙观澜有些激动地说道——
“大哥,封姑娘还在下头啊!”
柏靖完全忘了被他推到涧底的封楚楚了!
“……”在对方没看见的地方沉下脸,贺靖在心里骂了句粗话后才转过身,阴沉地道:“你没说我还真的忘了。”
原来在我说出真正心里话的时候,你心里想的都是封楚楚吗?好极了,这笔帐我记在心上了。
走回山涧边,龙观澜看着贺敬极臭的脸色,忍不住问:“大哥,你心情不好吗?”
“没这回事,我心情好极了。”弯唇一笑,露出森森白牙。
龙观澜登时感到寒毛直竖,总觉得……自己似乎在无意中惹怒了贺靖,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啊!
正想着,一双苍白的手便自涧底攀上——
“搞什么嘛!死贺靖、臭贺靖,等本姑娘爬上去之后,定要扒了你的皮!”好不容易自涧底爬上来的封楚楚边咒骂着,边抬起脸。
一抬头,便看见贺靖和蔼到令人不寒而栗的笑脸。“扒了我的皮?这似乎是件攸关性命的大事。那么为了保命,我看我还是再把封姑娘推下去好了。”
“哇啊啊——你、不准你再推我!”手攀再压上、身子挂在崖下的封楚楚大叫:“我爬上来是要叫你们下去的!”
“下去作啥?”
“因为我找到你刚才说的那个人了啊!”
“吓?”为什么每回他胡乱说话的事都会成真?
原来封楚楚被推下山涧后,便落在贺靖已观察好的平台上头。
那平台上长满初夏茂盛的绿草,不高不低的,刚好摔不伤人。封楚楚掉下去后,左张右望的就是没看到贺靖说的人,她扯扯覆在崖壁上的藤蔓,才想着要不要攀着藤蔓爬上去时,却发现大片藤萝后头是一个陷进去的凹洞,里头躺着一个血人,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们二人随着封楚楚来到山洞前,果然看见有个人倒在里边,龙观澜一探他鼻息,已是出气多、入气少,加上他背上横七竖八的伤痕,几乎能断定已是回天乏术了。
“怎么办?”封楚楚问。
“看来内情不简单啊。”
柏靖微勾唇角,随即将一掌贴在男人后背、一手按他膻中,两股气流自外而内缓缓传入。
棒了半晌,男人睁开眼睛,凭着贺靖渡给他的真气,他使尽力气,双眼几乎都给瞪凸了,断断续续地说道:“武……林大会……药……西……小心……”话音至此而歇,男人半睁着眼,就这样死了。
柏靖又试了试,最后双手一摊。“没救了。”
“他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啊?”封楚楚歪着头问。“是不是武林大会有关?”
“嗯,可是后面那些话就不知道在说什么了。”贺靖微攒眉头,“伤痕细小而深,看来是匕首割的,江湖上有哪个派哪个人是用匕首的?”
“还有这里。”龙观澜指指男人的脸。“两颊凹陷、双唇干裂,看来已被丢弃在此处几天,没有食物饮水,直到今日才死的。”
“那就算咱们现在去追,也追不到凶手啦。”贺靖叹口气,也不管封楚楚在场,便去扯男人的衣服。
封楚楚羞得立即捣住眼睛,大叫:“贺靖,我好歹是个女孩子!”
“看不出来啊。”贺靖没好气地回嘴:“有哪个黄花大闺女敢跟两个男人走在一道?我还怀疑你是男扮女装呢!”
“贺靖,你!”封楚楚大怒,手一松又看见男人赤果的胸膛,忙又捂住眼,只能自唇间不断吐出怒骂。
柏靖懒得与她多说,手不停地模索着,最后,在几乎将男人的衣服都扒光的时候,他总算看见他里衣边还有个夹层,手一撕便自里头掏出一封信。
“是给人送信的吗?偏偏看不出身分……难不成他是因为这封信才惨遭毒手?”贺靖瞧瞧那封信,“霍清毓?是安阳霍门大弟子。”
“那咱们是否要将这封信送去?”龙观澜问。
“给他送去?才不。”贺靖站起身,“若是送去了,不就要被当成杀人凶手?依我看,干脆咱们拆开这信,若没啥要紧事,就把信撕了吧。”
说着还真要去拆信,龙观澜连忙出声:“大哥,这么做不妥!”
“哦?”
“这不合道义的。”龙观澜摇摇头,“不如咱们先往洞庭去吧,霍大侠应该也会去武林大会,到时候再见机行事,如何?”
“……好吧。”贺靖想了想,点点头将信重又收进怀里。“我听你这一回。”偶尔卖个乖,才能得到好处的。
丙见龙观澜微微一笑,对他听进劝阻感到很开心。
细细品味着那个温雅和煦的笑容,贺靖道:“那么,时候不早了,把他就地掩埋一下,咱们快点赶到洞庭,看能不能在武林大会开始前找到线索吧。”
药、西、匕首、给霍清毓的信,这数者之间,究竟有何关联?
看来,武林大会是越来越好玩了!
***
秋七月,雨季初过,晚霞映着江面,一片波光粼粼。紫云翻着橙光,几点宿鸟掠过;江上,几片去棹归帆背着斜阳,再不久,暮云已收,星河鹭起,用过晚膳的龙观澜走出船舱,唇畔带笑地吹着晚风。
自从在长安城外的山涧发现那具无名尸后,他与贺靖、封楚楚三人又一路往南,并在宜昌雇了艘船,循着长江往洞庭而去。
一路上,贺靖与封楚楚的斗嘴有越演越烈的趋势,扣除掉这些,这一路上平静安详,倒没什么波澜,他们只会在每个船停之处下船买些日常用品、并且打探消息。
这些日子以来,洞庭湖武林大会已成茶棚酒楼里的热门话题。说起发起武林大会者,正是以一手能隔山打牛的浑厚掌劲成名江湖二十余年的“碎天掌”陆隐风。
陆隐风在武林上以刚正不阿着称,许多难解决之事多由他裁定,并能使两边心悦诚服,所以又有“陆判官”的美誉,俨然已是武林中的地下盟主。但由于年事已高,所以便举办此次的武林大会,盼能选出东、南、北方三大龙头,并共举一位公开的盟主,使武林秩序便于维持。同时又举办了擂台赛,让江湖中的后辈者藉此机会切磋武艺。
所以几乎整个中原的武林人士都倾巢而出,各派门也菁英尽出,就为在中秋前赶赴洞庭湖。此回贺靖与他,便是为了参加擂台前往。
摆夜里,一丝银色细线忽然掠空而过,刷的一声掉在江中,激起一阵微小的涟漪。龙观澜朝来处走去,赫然是贺靖立在船首垂钓。
他走上前,笑道:“大哥今夜兴致真好。”
“嗯。”贺靖点点头。“封楚楚那女人太吵了,让我没办法静下心想点事情,只得用这法子了。”
闻言,龙观澜不禁失笑。若说封楚楚吵闹,十次有八次是贺靖主动去招惹她的。
“大哥在想些什么?”正要问,钓线突地一动,龙观澜大喜,“有鱼上钩了。”
柏靖一扯钓线,只见一条巴掌大的银鱼衔着钓钩破水而出,贺靖看也不看,将它解开后,重又丢回江里。
“大哥?”龙观澜有些疑惑。“不要那鱼,是因为怜悯它吗?”倘使如此,又为何要挂钓钩?
“呆子,我贺靖哪来你口中那份慈悲。”贺靖觉得好笑,“我嫌鱼太小啦,不是这江中最大的,我贺靖不屑要。”将钓线重新甩入江中,他续道:“对了,观澜,这几日我坐在船上,看这长江漕运兴盛,假使你龙帮的势力范围能扩及到这里,该有多好。”
“这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完成,但观澜会为此尽最大的努力。”
“说得太云淡风轻、事不关己了。”贺靖摇摇头,“那么,这次的武林大会,你除了增长见识外,真没想过别的?”
“龙帮的势力还不足以成为南方龙头,观澜再怎么想还是……”
“我说得不是这个,而是擂台大赛。像我,一开始便打定主意要得第一,其余名次我全不要,我想你这家伙肯定没有这种野心吧?”贺靖瞄瞄身旁男人,“观澜,既然第一是我的,那么你至少得拿个第二吧?否则将来我出去,可是会羞于提起你这个结拜义弟的。”
闻言,龙观澜连忙答道:“观澜定会倾尽全力不让大哥蒙羞,也不让爹失望。”
“这才对嘛。”贺靖笑了笑,重又看着悬在江上的丝线。
江风轻吹,万籁俱寂,这江上好似半点儿红尘也飞不到般,更胜那蓬莱仙境。
柏靖心头一动,忽然叹道:“不过,最近我又在想了,观澜,如果我俩共乘扁舟一叶,抛弃这些尘世喧扰,游遍人间胜景,岂不是比现在要快活上千万倍?”
从一江风景收回心绪,贺靖的话让龙观澜心湖微一荡漾,复又想起贺靖之前说过的话,便只当他是在开玩笑,弯唇笑道:“莫说龙帮是观澜不可放下的责任,就大哥你这好奇爱闹的个性,怕不出三天便捺不住寂寞了。”
“哦?”这家伙几时把它看得这般透彻啦?贺靖心头有些闷,但又有点甜。
只听龙观澜又笑道:“所以依观澜来看,与其让大哥去游五湖三江四处惹麻烦,倒不如把大哥拴在一个地方,这样麻烦的范围会小一些。”
柏靖眼睛顿时瞠得老大。“好小子,是谁把你教得这般牙尖嘴利的?居然说我是麻烦?”
龙观澜只是瞅着他,但笑不语。
柏靖自然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心忖:呆子,难道我贺靖会乖乖让人拴着吗?要不是我心甘情愿,任你是皇帝也栓不了我。唉,为何偏偏是你这条蠢龙……
在心头又叹了口气,见龙观澜颊畔细发让江风撩起,一时竟显得风姿无限,脸上神情一柔,他月兑口便问:“观澜,你爹非要你扛起龙帮不可吗?”若龙观澜能放弃龙帮,那么……或许自己也可以考虑放弃那完成一半的爻楼……
“观澜是家中长子,于情于理都是要担下龙帮的。思源是个女孩子家,总要嫁人,而破浪年方十二、望潮又才四岁,龙帮是我爹辛苦大半辈子才有的成就,不能如此儿戏的。”将视线落在远处的点点星火上,龙观澜笑了笑。“更何况从小我便跟着父亲学习如何打理帮中事务,倘使不接下龙帮,一时间竟也想不到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了。”
“你可以学着怎么做我贺靖的老婆啊……”贺靖将话含在嘴里,小声咕哝。
“咦?”龙观澜偏过头,贺靖的声音含糊不清,他根本听不清楚。
“没什么。”贺靖将心头的失落收起,“不过,有个爹为你打下基础可真不错,哪像我爹,只会说不会做,倒是敲边鼓最在行,什么都得要我亲力亲为才成。”就连这爻楼,也是他爹念了好几年,念得他耳朵都快长菌,最后还是受不了而一声令下,逼得他爹乖乖地自己动手,才总算有了起头。
身旁的人一时无语,贺靖觉得奇怪,偏过头一看,却见龙观澜笑咪咪地瞅着自己,不知在看什么。
“怎么?”看自己长得好看,所以看傻啦?
“大哥是头一次提起自己的事。”龙观澜唇畔泛起笑花。“所以观澜觉得很开心。”
“说点我爹的事你就开心成这样?”贺靖好笑道:“你要是好奇,尽避开口问便是了。”因为能看见你这样的笑,我也会觉得开心。
“那就谈谈大哥的父亲在做什么,如何?”
“谈他作啥?你多问些我的事不是更好?”贺靖没好气的咕哝,但还是如龙观澜所言,谈起自己的父亲贺晏。“我爹在燕京城开了间武馆,专门用他三角猫的功夫骗骗小阿子。”
“所以大哥的父亲必是名不世高人,而且保有一颗赤子之心。”
这呆子,何时又学会听我的话外话了?傻瓜,你可知道我越觉得你了解我,就越放不开你哪,偏偏……
龙观澜的话让贺靖心头苦甜参半,这时却听见后头的船舱中传来脚步声,于是叹了口气。“我爹不过是个老顽童而已,哪是不世高人。对了,你有没有想过封楚楚随我们到洞庭湖去,为的是什么?”
与其谈论自己的身世,倒不如先弄清楚龙观澜对封楚楚的观感,然后对症下药,将这如根鱼刺梗在他喉头许久的问题给解决掉。
龙观澜微感奇怪,“封姑娘想看武林大会,不是吗?”
“那么,你觉得她怎么样?”贺靖又问。
“是个爽朗的好姑娘……”心头警铃一响,龙观澜突然停住口,声音已低:“大哥你该不是……喜欢她吧?”
心头恨闷,但他毫无立场发作,虽然贺靖对他说了情爱之事都只是其次,但那回也提到自己心头的动摇。原来……原来封楚楚便是令他动摇地关键……
想不到龙观澜竟会做出这样的联想,贺靖哈哈一笑,但心头也放心许多。见前头有座沙洲,便道:“封楚楚那家伙,送我我都不要。总之,她要去武林大会的目的有二,最重要的那个或许你等会儿就会知道,我到那沙洲去静一静。”
手一扬,钓线离水往前激射而出,卷住生于沙洲上的一株树木的树干;随即贺靖又一个用力,人便如一道流星飞出,下一瞬,白影已落在江中的沙洲上。
***
封楚楚走出船舱,见龙观澜立在船首,而贺靖却不见人影,便问:“贺靖呢?”
“大哥到那沙洲上钓鱼了。”听贺靖说不喜欢封楚楚,龙观澜心头不知怎地竟觉快活无比,唇畔带着笑,心情显然极好。
“他不在最好啦!”总算觑见贺靖不在船上的空档,封楚楚开心地奔到龙观澜身侧,与他共看江天一色。
殊不知龙观澜看的却是在寂寂月色中的那方沙洲,看银样月光照亮长江流水,让立于沙洲上自适垂钓的白衣如同谪世仙人般飘然不群。
暗忖贺靖不会马上回船上,封楚楚轻咳了几声,“龙公子……”
龙观澜回过神,应了声:“封姑娘有事吗?”
封楚楚平时虽如男孩般爽朗,但遇上这男女情爱之事,还是羞红了脸,连声音也轻了几分。“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见龙观澜闻言一愣,封楚楚窘得低下头,只绞扭着自己的手,霞飞两颊,一副小儿女模样。
“我、我头一回在那强盗窝看见你时,虽被你点了穴,可是、可是对你的功夫还是很、很佩服的。之后你还向我道歉,当时我就想,你不只是少年英雄,还是谦谦君子,心中便……很欢喜。我想,我们如果就那样分别了,以后岂不是见不着面了,又想着像你这般好的人,肯定很快便会被别的姑娘抢走,所以、所以才大着胆子和你们一同上路……”
飞快地抬头看了眼龙观澜,见对方满脸讶色,封楚楚脸更红了。
“总之,想一睹武林大会盛况只是其次,我真正想的是、是……我其实很喜欢你……”
总算,龙观澜拉回神智,对于封楚楚的表白,心头五味杂陈。
他感谢封楚楚对自己的抬爱,但是自己对她毫无意思啊。该怎么说才不会伤了她?一个姑娘家要说出这些话,肯定是花了好多时间才积聚起这等勇气……
瞥了眼沙洲处,船其实已航过半个沙洲,龙观澜相信贺靖早已看穿封楚楚的感情、也听见封楚楚的话,但垂钓者竟动也不动,一副置身事外的惬意从容样,显然没有帮忙的打算。
唉,罢了、罢了。龙观澜在心头叹口气,尽量放柔声音、小心地选择词句:“封姑娘,承蒙你抬爱,但龙某……无法接受……”
封楚楚身子一震,猛地抬起脸。“为什么?是我不够好吗?”见龙观澜摇摇头,她又追问:“那么,是你心中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那个人是谁?”
“这……”在封楚楚的追问下,龙观澜有些慌乱,连忙摇头。“我没有……”眼光却落在沙洲处。
他想向贺靖求救,对方却理都不理,依稀惫可见他唇畔挂着似笑非笑的恶劣笑容。
封楚楚哪管这么多,想到自己鼓起勇气告白却被拒绝;又想到不知是哪个姑娘运气这般好,竟能夺走龙观澜的心,而自己却得不到;越想越难堪、越想越不甘、越想越伤心,顿时眼眶一红,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龙观澜立时乱了手脚,封楚楚则边哭边问:“那人到底是谁?为什么我跟着你们两个月了却不知道有这么个人?你说啊!呜……”
泪眼迷蒙间,见龙观澜眼神老往船尾处飘,她总算想起可疑之人,哭得更加厉害。“你喜欢的是他,对不对?”
她虽早有预感,却一直不相信,想不到预感竟还成真!自己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居然输给个大男人?太没天理了吧!
“吓?”龙观澜一头雾水,又瞥见立在沙洲上的人早已抱着肚子躲到一旁偷笑,更加无奈。
正为封楚楚哭个不停而感到头痛的时候,沙洲处竟飞来一条大鱼,鱼落在船上活蹦乱跳,喷了两人一脸水。
封楚楚一呆,顿时忘了哭泣,收起泪水便气呼呼地转过身,对着沙洲上的贺靖大叫:“死贺靖、臭贺靖,你干什么你!”她还在哭哩!
不远处,传来贺靖半带戏谑的歌声:“登船游,江水喷满头。船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于,一生休。却被无情拒,羞不羞。”
他唱的是韦庄的思帝乡,却改了好几个词,句句都在嘲讽封楚楚现在的模样,气得她连连顿足,但轻功又不到家,不能跳到沙洲上打人,只能站在船上,像那条离水的江鱼一样猛跳。
又骂了好几句,最后发现自己这模样与跳梁小丑无异,封楚楚气到胸膛都要爆裂般,猛地大吼一声:“可恶、可恶、可恶!气死我了——”
一扭头,人便奔回船舱中,只余船板上一条黄鱼东跳西跳的。然后,白影一晃,贺靖已回到船上,对呆愣当场的龙观澜笑了笑。
“再一次英雄救美,不过这回我不讨报酬,但记得心里要感谢我……啊,对了,还有这条鱼。”眨眨眼睛,贺靖替龙观澜拭掉脸上水渍,弯身将那条鱼丢回江中。
是夜,封楚楚的告白便结束在龙观澜好气又好笑的眼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