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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馔录 第三章

作者:冯君

谢厨子最近很可怜。

原本以为拜了任赫为师父,他的厨艺便能再上一层楼。谁知任赫压根儿不记得有这个徒弟,每每在谢厨子一进厨房时就拿起菜刀赶人,因为他做菜时最讨厌有人在旁边吵。

懊吧!这是师父的习惯,所以谢厨子是认了,便躲到一边去默默欣赏师父挥舞刀铲时的英姿。可是师父未免也太大小眼了吧?不能因为他不是女人,就故意将他撵出去啊!然后一群女人开开心心的围在师父旁边嬉闹,将他的视线都挡住了!

分明就不是师父讨厌有人在旁边吵,而是讨厌有“男人”在旁边吵……

“任公子,你好厉害喔!”城东罗员外家的大小姐满脸崇拜的看着任赫将一个红萝卜雕成一朵玫瑰。

“鲜花献美人。”任赫嘻嘻一笑,将雕工精美的玫瑰送给罗大小姐,顺便附赠了个媚眼给她,害她未出嫁的女儿心立刻飞到任赫的身上去。

“任公子,那奴家呢?”一旁随即有不依的娇嗔传来。

只见任赫拿起黄瓜,利落的将它刻成两只小巧的燕子。

“燕双飞。”他将其中一只递给卢家千金,“这只给-,另一只嘛……”他勾起一抹帅极了的笑容,将另一只燕子放到唇边经吻一下,“我就留在身边了。”

这话逗得卢家千金一张俏脸红通通的,心儿也怦怦跳。

只听得一群女人此起彼落的要求任赫送她们“定情物”,任赫也一个个满足她们的要求,让整个厨房都是笑得花枝乱颤的身影和吵杂的人声。

谢厨子含着泪走到外头,见荀云已在另一间房窗边的桌子旁坐定,小白也在旁边伺候着。

“荀爷!”他连忙进去请安。

“怎幺没菜送上来?”荀云皱着眉。他今晨刚去湖畔的酒坊检视完一批新酿的酒,肚子早已饿扁了。

“师父他……”谢厨子苦着脸望了望厨房那边,差点老泪纵横。

刘淮早已被任赫气到去看大夫了,而他呢?除了在角落等待,还是等待;等待师父有朝一日会大发慈悲的看到缩在角落的他,然后传他个一招半式。但,这一日到底还有多远呢?

谢厨子话还未说完,就见一群女人闹烘烘的从厨房中走出来,人人脸上都是晕红一片。见到俊美的荀云正疑惑的望着她们,那些姑娘们连忙又娇羞的点头示意,由着自家丫鬟将她们带了开去。

“这是怎幺一回事?”荀云纳闷问道。为什幺勒马楼的厨房中会走出各家千金闺秀?是来拜师学艺不成?

“荀爷,如您所见……”谢厨子哽咽的哭诉:“师父宁愿给那些小姐姑娘们雕雕花鸟,也不愿意教我煮菜……”说到这儿,他眼泪鼻涕直流。

年纪一大把了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真是难看至极。荀云只得示意他去洗洗脸,便自个儿走进厨房内一探究竟。

荀云一踏进厨房,便瞧见任赫带着微笑正在炒菜,还一边哼着小曲儿,似乎心情很好。

那张俊帅的脸虽然带着笑意,但是神情却非常专注。只见他轻松的将鱼去鳞、去鳃、去五脏,并且从尾鳍处片下两面的鱼肉,剔去鱼皮,将鱼骨放在一边备用,刀法利落到不余半点鱼肉在上头。接着他又到另一个炉子掀开锅盖看看里头的汤滚了没,还抽空将青椒挖空填塞进各色材料。

虽然忙碌,但他似乎非常享受做菜的乐趣,让那张原本就好看的脸庞散发出令人炫目的魅力;莫怪那些姑娘一颗颗芳心都往任赫身上系,因为连他都看呆了。

“任公子好迷人哪!”也在一旁偷瞧着的小白,不禁发出喟叹。

任赫和主子的好看是不同的,但都令人注目。平时见任赫老是一脸爱困的模样,要不就是和秦总管与刘掌柜抬杠斗嘴;她看惯主子的俊脸,自然不觉得任赫有多好看、多迷人。但这会儿见他全神贯注的神态,可不是好看两字就能形容;他浑身上下所散发出来的魅力让人看得目不转睛,简直舍不得自他那张惑人心神的脸庞移开自己的目光了。

小白的一句话让荀云稍稍收回心神,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也与那些女孩子一样,被现在的任赫深深吸引。难不成自己当真喜欢上厨房中的这个人?但他到底是个男的……不对,自己没试过,又怎会知道无法接受?

荀云向来实事求是,当下他便拟定主意,只待时机成熟。

见任赫似乎并没发现他们的存在,荀云轻咳一声。

任赫听到声响,停下手边的动作回头一看。

“你们在这儿做什幺?”任赫瞟了他们主仆二人一眼,“我就快弄好了,到一旁等着去。”

他不过是花些时间应付那些姑娘们,所以上菜慢了点,荀云怎幺这幺没耐性!

荀云一笑,大剌剌的就跨进厨房里。那些女人能进来,自己自然更能!

任赫皱起眉,正要出声将他赶出去,便见他掀开锅盖,拿起汤勺舀了一口汤。

“好香。”荀云打从心底赞美,并就着汤勺喝了一口汤,“青菜豆腐汤?”很普通的汤料,但是好鲜甜。

“餐餐大鱼大肉,小心你吃得脑满肠肥!”任赫没好气的抢过荀云手上的勺子,“出去出去,大爷我做菜最讨厌有人在一边碍手碍脚的。”

“那些姑娘们就行?”荀云有些不高兴的-起眼睛,开始计较起来。

“我爹从小教我,女人是要捧在手心疼的,自然不能赶她们。”这可是家里那个老头的谆谆教诲,要不他如何赢得大娘和娘的芳心?

“哦!”荀云这才脸色稍霁的点点头。原来任赫不赶那些女人,是有这幺一层原因,那自己倒也不用太过计较了。

他拿了双筷子伸向一盘已经装盛好的栗子烧白菜。

“荀云,当心我拿刀子将你的手剁下来做闷红蹄。”任赫拿起刀子挥了挥,龇牙咧嘴的威胁着。

“我肚子饿得很,想先吃。”荀云才不理会,“我不会妨碍你的,你继续做菜啊!”他就是想陪在任赫身旁。

任赫没好气的横了一眼正吃得津津有味的荀云。算了,反正这些菜就是要煮给他吃的,他高兴站在这儿吃就随他了,只要别碍着自己便行——

站在一旁的小白,看见自个儿主子居然这般不顾体面的站在厨房中大吃起来,有些不敢置信。可是闻着诱人食欲的菜香,小白的肚子也开始唱起空城。

“主、主子……”她口水快流下来似的盯着那些菜,期期文文的开口。

荀云还没回答,任赫立刻换上一张和蔼可亲的笑脸对小白招招手。

“小白哪!要不要一块儿来吃?不然等会儿这头猪将菜全吃光了,-可要饿肚子哦!”

小白一听,立刻开心的跨进厨房,接过任赫替她装盛好的一碗香喷喷白饭。

荀云一边吃着,一边没好气的暗自嘀咕。

现在他对谢厨子的不满似乎颇能感同身受了。

窗外明月高挂,园中桂花开得馨香。

“你打哪儿来的?”吃着任赫依时节所做成的桂花饼,还有一碗清甜的桂圆银耳汤,荀云优闲的享受着今晚的消夜。

“杭州。”任赫照例坐在软榻上,-着眼细细品着兰陵郁金。

“哦?”荀云这下总算想到了,“杭州有个非常有名的厨子,曾经多次应聘至皇城为皇上准备御宴……不会就是你吧?”

难怪任赫做的菜这般好吃,还如此自傲,因为他可算是半个御厨了。

“嗯哼!”任赫随便的点个头,对这些事似乎不太在意,并自怀中拿出一样东西吃了起来。

“那是什幺?”荀云眼尖的瞄到了。

“下酒菜。”任赫含混不清的回答他的问题。

荀云生气了,他吃完手上的桂花饼,大步走到软榻前俯视兀自大嚼的任赫。

“你敢偷藏东西不与我说?”太过分了。

“不过就是个蟹黄包子嘛!”任赫没好气的瞪了脸色铁青的荀云一眼,“胡乱做着吃罢了,这幺计较做什幺?”

就算任赫是乱做的,那滋味也一定非常鲜美。况且,任赫给他吃桂花饼,而自己居然吃蟹黄包子!

荀云伸出右掌,“现在马上再拿一个出来给我。”

“给光了,没有了啦!”任赫两手一摊。

这是晚饭时剩下的材料,他就顺手做了几个包子,谢厨子吃掉一个、给了小白一个、刘掌柜也讨了一个、秦泰再拿走一个,他自己也就剩这幺一个。

荀云一张俊脸紧绷,自己有被任赫排在最后一位的嫌疑,更有被不平等对待的可能,不满之感立刻充斥胸中,他要抗议!

他忽然用力将任赫按倒在软榻上,一只手胡乱的在他胸口上乱模,“你太过分了,只给我吃桂花饼,自己却吃这幺好的蟹黄包子!”

现在秋蟹正肥美,这蟹黄包子的滋味肯定很鲜甜。想到晚膳吃的蟹黄鱼肚,松软香女敕的口感与味道,就让他意犹未尽。

任赫听到荀云说出这些话也生气了,这个家伙为了一个包子发脾气,真是像三岁小阿一样!而且还敢如此轻贱他花了大把时间做出来的东西,简直欠揍到极点,从来没人敢如此批评他!

“气死我了!”

任赫想要将荀云的手拉开,想不到荀云的力气极大,一拉之下竟文风不动。

他气恼骂道:“你知不知道那桂花饼是花了我多大的心血做的?谢厨子在一大早时特地冒着露水去采,我还一朵朵细细的洗干净处理过,再用蔗糖浸渍一整日,让味道整个渗透进去,更用上好的豆粉和蛋黄做皮,将它炸得外脆内软又不损它的新鲜与色泽,你居然敢如此轻贱它?”

任赫气极的踹了荀云一脚。

痛!荀云连忙用手压住任赫的脚,“但我就是想尝每一样你做的东西啊!”

遗漏任何一样,他怎幺想都觉得可惜。

任赫受不了的翻了翻白眼,“明天早上再做啦!”没看过这幺爱吃的人!

谁知道荀云又蹙起眉头,“我现在就想吃吃看味道。”

“你怎幺这幺任性!”

“没办法,我就是这样。”荀云一挑眉,决定要惩罚一下任赫不让他吃蟹黄包子的过错。“那香味还留在你口中吧?”

“是没错!”任赫诚实回答。才刚吃进肚子,味道自然遗余留在齿颊间。

没想到才一说完,他就被荀云强欺下的唇给吻住了!

吧什幺?任赫瞪大眼,忘了挣扎。他的一时失神让荀云更是放肆的顶开他的口,任由狡猾的舌溜过他嘴里每一处,品尝尚有余香残留的蟹黄包子美味。

终于在任赫快没气之前,荀云才略感餍足的放开他,满意的勾起一笑。

“决定了。”他漂亮的黑眸带着得逞的光芒,“明日的蟹黄包子,记得要拌上兰陵郁金。”

瞧任赫一脸呆愣的模样,荀云忍不住又吻了他柔软的嘴唇一下。太可爱了,试过之后,他发现自己似乎并不在意吻的是个男人,反而还有种喜悦充满心头。

任赫的确很讨他喜欢,他当下接受自己喜欢上这个男人的事实。

“晚安了,我期待明天的早膳。”荀云咧嘴一笑,站起身步出进思斋。

饼了许久,任赫才回过神来,猛地掩住自己的嘴巴。

自己……被吻了,被一个男人吻了,被一个男人强、吻、了!

荀云如愿以偿的在隔日早上吃到了蟹黄包子,只是里头加了一堆辣椒。

“咳……咳咳……”他咳到眼泪都流出来了,只能拼命将秦泰递上来的水往嘴里灌,想要快点消除口中的火辣感。

任赫只是冷冷一笑。活该,这是昨晚荀云对自己做那些事的报应!

他长这幺大,从来没和男人接过吻!就算荀云长得再怎幺俊美,男人就是男人,那感觉说有多恶心、就有多恶心。害他昨晚漱口漱了十几次,但被吻的触感还一直停留着,怎幺也消不掉。自己算好心了,没在食物里头加砒霜!

秦泰看主子咳得这般难过,护主心切的指着任赫吼道:“任赫,你为什幺在包子里头加辣椒?”还加了那幺多,幸好自己还没吃……

“咎由自取!”任赫冷哼一声。

“你你你……”秦泰也染上刘淮结巴的毛病。

“秦泰……咳咳……你……下去……”荀云好不容易开了口,声音都沙哑了。

说来是自己大意,忘了昨晚那样对任赫,今晨他一定会报复的。

美食当前果然容易使人掉以轻心!

秦泰闻言,这才忿忿的离开花厅。就算自己有多喜欢吃任赫做的东西好了,但也不能放任他对荀家一脉单传的主子胡搞啊!要是哪一天主子有个万一,谁来负责?谁再弄个主子给他?

任赫双手-着腰,余怒未消的瞪了荀云一眼,“下次你再敢对我开那种玩笑,我就在你的饭菜里头下毒!”

开玩笑?自己昨晚又不是在开玩笑!荀云正待开口辩解。只听得呼啸声传来,一样东西破窗而入朝任赫射去。

“任赫!”荀云大吼一声,待要过去抢救,已然不及。

不过,那东西并没射中任赫,只是擦过他身旁数寸,飞钉入后头的墙上,只余一缕红缨乱颤。

任赫伸手要去拿,却被荀云阻止。

“小心,那上头可能有毒。”荀云撕下衣裤裹住自己的手,用力将那枚暗器拔起,却让任赫一把抢了过去。

“真是的!”任赫一看就知道这是谁射的,“都说了我不会接这种东西,娘还硬是要丢!”不怕有朝一日,她的宝贝儿子当真成了镖下亡魂吗?

“什幺?”荀云一愣。

他正想问清楚,门外一道艳红的身影如同火球般迅速飞入,轻轻巧巧的在空中转了个圈,然后稳稳落在任赫身后;紧接着,一柄亮晃晃的红缨刀架上任赫的脖子,速度快得惊人,让荀云来不及反应。

荀云吃了一惊,脑海中飞快的闪过几个能救任赫的方法,但还未付诸行动,任赫已先开口──

“娘。”任赫将刀尖推离自己,转身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要进来就进来,作啥搞得惊逃诏地,好象你有多厉害一样?”要不是自己眼尖的瞄到那簇红缨,还以为是自己在哪里与人结了仇哩!

“-唆!”柳艳将红缨刀收回刀鞘中,顺了顺自己的秀发,又整了整因那一翻而稍有凌乱的衣棠,“你爹不准我在府中耍刀弄枪,我不趁这个机会表现表现,更待何时?你也不想想,当初我在江湖上,可是名震一时的……”

“红缨女侠柳若飞,后来嫁给爹,便恢复-的闺名柳艳,自此相夫教子,成了个贤妻良母。”任赫受不了的翻翻白眼,“我耳朵都听到快长茧了。”

“浑小子,敢抢你娘的台词!”柳艳杏眼一瞪,“当心我下次就把飞镖瞄准你的额头射。”

“-舍得吗?”任赫痞痞的回道。

“有何不敢?”别以为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她就得将他当成心头肉般疼!

“爹会生气的。”

“怕什幺,大不了再生一个还他。”

“呃……”见两人一来一往斗个没完,荀云只好先开口打断他们:“我能请问一下,现在是什幺情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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