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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吉祥 第二章

作者:馥梅

杜吉祥是被冷醒的。

惫没睁眼,意识就因阵阵寒入骨髓的冷意而清醒,她缓缓的睁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屋顶。

才刚转动脖颈,她便觉得颈后似乎像是要断了般疼痛,一时之间还无法理解自己发生什么事,直到发现自己全身湿透,才蓦然记起了现在的处境。

她被伯母卖了,跳水打算逃离,一个男子出现,打算抓她回去,她在水底拼命挣扎踢打,就在她觉得胸腔因闭气闭得快爆开了的时候,颈后一痛,她便不省人事了。

一定是那个男人把她打晕,所以……她被抓回来了!

绝望瞬间充斥心怀,可仅一瞬间,她又振作起来。

不行,她必须逃,说什么她都不会做那种事,一次不成功,就逃第二次、第三次,不管怎样,她绝对不会死心认命的。

她立刻观察四周,这里以一个高高的白色屏门隔出内外,床榻这边的空间并不大,不像寝室,只像是一个暂时休息的地方。

她不知道屏门的另外一边有什么在等她,所以她无声的下榻,绕过屏门,倏地一凛,猛地停下脚步。

眼前右边是一大片敞开的落地长窗,从这儿望出去,可尽览绿曦湖美景,左边则是一扇门,紧闭着。

她不是不知道该走哪边而停步,而是因为看见落地长窗前摆放着一张软榻,软榻上,一名男子意态闲散地半卧在榻上,望着窗外的姿势让她看不见她的面貌。

不过榻边站着另一个高大的男子,在她一出屏门时便转头望向她,脸上明显的抓痕,让她一下子就认出,就是这个人抓她回来的。

“二爷。”

她看见男人微弯身,听见他对着软榻上的男子低声唤着。

那个二爷,原本望着窗外红光点点的绿曦湖夜景,在男人低唤之后,才慢慢的转头,视线落到她身上。

那是一张她十八年来见过最俊美的面孔,可却是苍白消瘦。

“醒了?”段毓楠开口,表情冷漠,眼神更冷,声音显得飘渺,轻缓中带着嘲讽。“打算去哪儿?再去跳水?还是干脆直接从这儿跳楼?”

杜吉祥抿唇不语,眼神溜了一下窗外天色,依照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判断,她被击晕的时间并不长。

她心里飞快猜测着这个‘二爷’的身份,就算他姿态看起来闲散,苍白清瘦,可眼底冷傲的神情以及那一身绫罗绸缎,外加护卫傍身,显然是个富家公子爷。

那是寻芳客?抑或是画舫的老板?

“你们是艳霞舫的人?”她做出最直接的猜测,若非画舫的人,为何要抓她?

“姑娘,你……”宋问之才刚开口打算解释,谁知主子就抬手制止了他。

“你是艳霞舫的人,不是吗?”段毓楠不答反问。

杜吉祥一凛。他们果然是!

那个像是护卫的男人佩着剑,想必身怀武功,她若想逃,恐怕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可是她不能不逃!

如果引开那男人的注意,或是让他无暇他顾,就能争取多一点时间,只要让她逃到街上,躲进人群中,就有成功的机会!

“我不会上画舫的。”她坚定的说,温婉秀丽的面容略显苍白,可眼底却闪着决心。

“所以呢?你想以死保全名节?”段毓楠嘲讽地望着她,心里闪过一丝疑惑。为何她的神情显得如此倔傲,不似软弱之人?

这男人,只给她死亡的选择吗?

杜吉祥垂下眼,一会儿又扬睫,面容变得严肃。

“我知道女人的名节重于性命,可是很抱歉,就算走投无路,我也不会轻贱自己的性命。”她秀丽的面容泛出一抹凛然气势。

段毓楠微挑眉,淡漠冷寂的眼总算漾起一抹光彩生气,对于一名小村姑竟会有这样高贵的气势而诧异。

是的,高贵不可侵犯,他不可能看错。

“不会轻贱自己的性命?那你又为何跳水?”

“我会泅水,跳水是为逃生,而非求死。”仰起小巧的下巴。“我绝对不会接客,若大爷硬要我上画舫接客,我只会闹得大爷您生意做不下去,我会一直逃!”

“逃?你可知青楼妓院对付不听话的姑娘都是怎么处罚吗?很多惩罚是可以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天真的姑娘,不过……有骨气。

“鞭子?炮烙?夹棍?大板?针刺?”她嘲弄的一笑。长年受伯母虐待,她身上的伤从不曾好过,她主瓣这些她都受过,没说的还更多,根本不放在眼里!“什么样的皮肉痛我都能忍受,除非打死我,否则我还是会一直逃。”

“你不会以为花了大笔银子的人,会因为这样就放你走吧?”

“我当然不会有这种天真的想法,我可以为奴为婢,偿还那五十两银子。”杜吉祥无法克制自己全身因寒冷而颤抖,那敞开的长窗灌入的阵阵寒风,吹得她几乎冻成冰棍。

可虽然如此,她依然挺直着身子,试图与眼前这个人谈判。

至少,先文后武,动口无法解决,再想办法动手。

“我不缺奴婢。”段毓楠说的是实话。

“我可以写下借据,分期偿还。”她又提。

“这点小钱我也不看在眼里。”这也是实话。

杜吉祥握拳,忍耐的问:“那你到底想怎样?”

“这应该是我问你的问题,你想怎样?”段毓楠平淡的神色中透出微微兴味,很想知道这个有骨气的姑娘会做出什么有骨气的事。

总之,他就是不放过她,不是上船接客就是死,是吗?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再客气!

杜吉祥垂下眼,瞥见长几上有两个盆景,心里瞬间有了主意。

她以着打小吧粗活儿练就出来的俐落手脚,快速抓起一个盆景丢向那个软榻上的男人,盆景一离手,她同时也往门奔去。

“二爷!”

一切如她所意料,那个护卫窜身挡在他主子的前面,打掉了那个来势还算汹汹的盆栽,分散了对她的注意力。

瞬间盆栽撞上墙,发出一声巨响,碎裂一地。

“糟!二爷?”刚回来的安冬在外头听见世响,心下一惊,加快脚步直接冲了进来。

同一时间,杜吉祥已经逃到了门口,才想伸手打开门,冷不防门板却从外头被猛力撞开,硬生生的撞上她的头,一阵剧痛,她眼前一黑便往后倒在地上。

“出了什……”安冬没料到他会撞到人,有些错愕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姑娘,又看见那一地的盆景碎片。“这到底……”

“安冬,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段毓楠唇角慢慢往上勾,须臾,低笑声溢出,渐渐变大。“哈哈……哈哈哈……”

安冬和宋问之顿时面面相颅,他们何时曾见过主子这般畅快的大笑了?

段毓楠无法控制的大笑。这种状况真的是太好笑了,最有趣的是这姑娘,行动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本以为她的手段不出苦苦哀求或是以死明志这类的,没想到她竟是先试图提出解决方法,行不通又评估之后,确认攻击他会转移问之的注意,可以让她争取一点点逃离的时间,便大胆放手做了。

他想,她应该是认为逃到街上之后,要躲比较容易吧。

她的想法并没有错,绿曦大街上愈来愈热闹,人群川流,只要她能逃到大街,确实有可能遁入人群中成功逃走。

如果安冬没有刚好回来,不小心撞晕她的话,她应该能顺利逃出门才对,但是也仅止于逃出这个房门而已。

“二爷,属下回来了。”洪军清回到厢房内,旋即也错愕的望着房内的景象。

辟坏的盆景,晕倒在地的姑娘,一脸呆愣的安冬和问之,还有大笑的主子?

“发生什么事了?”他疑惑的问。

“我也很想知道。”安冬瞪向宋问之。

段毓楠这才慢慢的敛了笑。“军清,事情办好了?”

“是的。”洪军清立即回过神来,双手奉上卖身契。“这是这们姑娘的卖身契,鸨娘开口要一百二十两,不过最后属下以八十两成交。”

段毓楠淡淡地点头,并不介意那点银子。

伸手接过卖身契,看着上头记载的文字,没有什么有用的资料,只有名字和年龄。

“杜吉祥。”他低声念出她的姓名。“吉祥……真是个好名字。”

十八岁?她娇小柔弱的外貌,一点也不像是已经十八岁的大姑娘,不过她的性子,也完全与她的柔弱外貌不同呢。

“安冬,掌柜夫人呢?”段毓楠将卖身契摺起,收进怀里。

“掌柜夫人到隔壁织坊替姑娘买衣裳,随后就来。”安冬立即说。

他点头。“安冬,把她送回后面榻上。”

“是。”安冬上前将不幸再次因外力袭击而晕倒的姑娘抱走,送回原位后再回来,望向宋问之。

“问之,刚刚发生什么事?”

“那位姑娘拿盆景袭击二爷?打算逃走,才刚跑到门边,正好被你撞晕了,就这样。”宋问之简单的说明。

“什么?她袭击二爷?”安冬震惊,立即冲到主子跟前。“二爷,您没事吧?”

“没事,问之挥开了。”段毓楠微笑。

“问之,你应该接住盆栽,要是碎片打到二爷怎么办?”安冬还是责备。

“事出突然,我也没料到那姑娘会有这种举动。”宋问之模模鼻子。真的是太突然了。他只来得及将盆栽挥开。

安冬气急败坏的瞪了他一眼,又转向主子。“二爷,那姑娘居心不良,一不定期是有阴谋,想要伤害二爷的,不能留!”

“你想太多了,没人会这么神机妙算。”

“光是袭击二爷您,就可以直接将她斩了!”他愈说愈气。

“所谓不知者无罪,更何况那姑娘应是把我当成逼良为娼的恶人,袭击我是为了逃走。”段毓楠笑说。

“嘎?”安冬错愕。“什么?简直大逆不道!二爷可是她的救命恩人,竟然污蔑二爷,简直罪该万死……”

“安冬,闭嘴。”段毓楠懒得劝说了,直接下令。这个忠仆啊,只要事关他的安危,平时温和的样子就象变法一样消逝无踪。

“可是二爷……”

“嗯?”他音调略微扬高,带点警告。

“是,奴才闭嘴。”安冬很无奈。

伴军清突然低声说:“二爷,有人接近了。”

“应该是掌柜夫人来了。”段毓楠点头。“安冬,去开门。”

“哎呀,大爷,真巧啊,我才刚到,正要敲门呢,你就开门了。”掌柜夫人捧着一叠衣裳走进房内。“那落水的姑娘呢?”

“在里面,请跟我来。”安冬领着她到屏门后。

“哎呀!怎么湿衣裳还穿着,整个人都冻成冰棍了,这样会生病的啊!哎哟!额头怎么还肿了个大包?”掌柜夫人惊呼。

“劳烦你了,掌柜夫人。”安冬很镇定的丢下话便离开。

“安冬,准备准备,等掌柜夫人把杜姑娘打理好,我们就回憩龙山庄。”段毓楠交代。

“是。”听到主子要回山庄,他总算安十大半的心。转身正打算收拾东西,却想到——“爷,那位姑娘呢?”

“带回去。”

憩龙山庄的所在地,据说是一块宝地,是三年前国师奏请皇上兴建的,位于连城地势最高之处,既远离市街的吵杂,又尽览绿曦湖美景。

憩龙山庄的建筑并不大,只是一栋一落四进的中心型宅第,正落进大门为门厅和轿厅,大厅为二进,三进为上房,是三上五下的楼房,附二耳房,末进则为下房,是仆人居住的地方。

正落西侧以高耸照寺为区隔的,则是占地宽敝的庭园,名为“憩心园”,园中一主要建筑为“憩心小筑”。

说起来段毓楠是憩龙山庄建好之后,第一位莅临的主子。

第一天抵达时,段毓楠缓缓地走了一圈,最后他没住进正落主人居住的厢房,而是选择住进憩心园,并订下了憩龙山庄第一一条矩——没有得到允许,禁止踏入憩心园一步。

清晨,段毓楠张开眼睛,听见房门外隐隐传来侍从和护卫低低的交谈声,想开口唤人,却因为他们谈话的内容又闭上嘴。

“军清,那位姑娘的身份查清楚了没有?”安冬压低声音问。那姑娘胆敢袭击主子,姑且不论理由是什么,他都得查清楚她的身份以防万一,因此昨晚回到憩龙山庄之后,他便请洪军清去找买了那位姑娘的鸨娘问清楚。

伴军清闻言摇头。

“我问过那个叫李姑的鸨娘,不过谁家卖女还会报祖宗八代身家背景的?只知道卖身契上的名字是杜吉祥,不是连城人氏,呆能是连城周围某个小镇或村庄吧。卖了杜姑娘的大娘也不是杜姑娘的亲娘,而是伯母,其他一概不知。”

“这样啊……”安冬蹙眉。

不知身份,不知来历,尤其她又攻击王爷主子……留着总让他不安心。

“问之,那姑娘现下情况如何?”他转而询问宋问之。昨晚回来之后,他就将人送到客房去,派了一个丫环去照顾。

“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动静,看来你那一下撞得可不轻呢!”宋问之忍不住调侃。

“若非你打破了盆景,发出那声轰天巨响,我会那么着急的冲进房吗?”安冬横他一眼。

“这……就说事出突然,我怎料到那姑娘会有那样的举动?”他也很羞愧好吗?别再扯他的伤疤了啦!

安冬哼了一声。“还不都怪你学艺不精!连个姑娘家丢出的盆景都接不着,幸好二爷没被礁片给伤到,否则定要你提头来赔!”

“你对我和对军清的态度未免差太多了吧?”被骂得狗血淋头,宋问之红着脸抗议。

“军清为人正经,做事谨慎认真,可不象你吊儿郎当的,若非二爷念情,我早请二爷把你给换了!”说着又白了他一眼。

“真偏心。”宋问之嘟喽,横眼睨了一眼忍着笑的洪军清。呿!什么正经啊,明明是闷骚的家伙!”

“安冬,二爷为什么那么痛恨轻重之人?”宋问之不解地问。想来想去,似乎就是因为他说那姑娘寻死心切,主子才发起火的,可为什么呢?他觉得以那姑娘的处境,愿用一死以保清白,很让人敬佩啊!

安冬叹了口气,警告地低语,“主子的事可不是咱们能嚼舌根的,下次别再多问了。”

宋问之这才明白的点头,知道自己逾矩了。

突然,扣闻脚步声远远传来,安冬立即蹙眉,往回廊尽头望去。这儿除了负责打扫的仆人定时进来打扫之外,平日能进这憩心园的也只有杨总管了,而且是有事的时候才可进入。

一会儿,果真看见杨总管弯过转角,出现在视线内,行色匆匆的样子。

“这一大清早的,杨总管走的这么急,莫非发生什么事了?”安冬疑问。

宋问之开玩笑地说:“难不成杜姑娘逃了?”

卑一说出口,三人不约而同的互视一眼。不无可能!

逃了?房内的段毓楠挑起眉。是有这个可能。

“莫不是夜里醒来,便趁夜逃了吧?”安冬沉吟猜测。

“很有可能喔!”宋问之愈说愈觉得有道理。

“安爷、洪爷、宋爷。”杨总管才接近,就一喧拱手,一边快步上前,匆匆的唤着。

“嘘,安静些!”安冬立即禁止。“二爷还睡着,别嚷嚷1”

“啊,对不住。”他立即压低声音。

“有什么事吗?”安冬问。

“回安爷,昨晚你们带回来的那姑娘……”

“逃了吗?”宋问之感兴趣的插话。

“不不,不是的,丫环今早进房查探,发现那姑娘发着高热,怎么叫也叫不醒呢。”杨总管焦急的说。

病了?段毓楠不自觉的蹙眉。那倔强的姑娘病了?

也是,这种寒冷的天气,先是泡了冰寒的湖水,又没马上换掉湿衣裳,然后又被南晕了两次,病了其实也不意外。

“请大夫了吗?”安冬倒是一脸从容。

“小的已经派人去请了,先过来禀报一声。”

“那就让大夫瞧瞧。该怎么照顾用药,听大夫的吩咐去做就行了。”就算对方是个可怜的姑娘,但袭击了主子,他就是对她生不起恻隐之心,反倒觉得总管一大早这么急匆匆的跑来禀报是多余的。

“安冬。”段毓楠终于开口唤人。

“奴才在。”安冬一凛,对其他三人使了个眼色,要他们机灵点,便立即推门而入,快速的越过外堂,走入内室,撩开床帷碧定在两旁。“二爷,您醒了。”

“嗯。”

他拿来披风先为主子披上,免得主子受了寒,又跪在地上为主子穿鞋,接着便起身准备帮主了漱洗。

段毓楠抬眼看着他端了盆热水过来,才启口问:“那姑娘病了?”

“二爷听见了?”他一边服侍主子漱洗,一边道:“是病了,不过杨总管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二爷不用挂心。”

“庄里可有人可以照顾?”漱洗完毕,段毓楠才问。

“有派个丫环照顾着呢。”安冬捧着主子的衣裳上前放在床旁的矮柜上,解下主子的披风放置在一旁。

“既然如此,为何到早上才发现不对?”他的眉头未舒,起身张开手,让安冬为他着装。

“丫环夜里回房睡了,所以早晨才得知。”主子似乎有些在乎那个身份未明的姑娘?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那就再找一个日夜轮流照顾她。”段毓楠想也不想的就说。

“二爷,那姑娘可是攻击过您的,根本不需要管她死活。”想起这事,他又气起来。

“你要我说几次?杜姑娘只是误会了,而且还是我故意误导的。”段毓楠说:“反正再找个丫环照顾着就对了。”

安冬尽避不太想对那个可疑人物那么好,可换个方向想,那姑娘若有个三长两短,他可不希望人死在这儿,不仅秽气,坏了主子的心情更不好。

于是他点头。“是,奴才会请杨总管再派个丫环去照顾杜姑娘。”

“对了,让问之跟总管一起过去,看大夫怎么说,再回来禀报。”

“是。”安冬有些惊讶,可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的躬身退下。

段毓楠端坐在椅上,从怀里掏出那条玉坠子,拇指轻轻抚着玉坠,表情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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