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刀客 第十五章 一夜风流
艾胡子店里,乌八在喝酒。
他指定艾胡子炒了几个时鲜菜,酒是他托人从省城带回来的他如今已经有资格享受享受了。
想想最近几天来的际遇,乌八心里甜蜜蜜的,像嚼着满口的甘草。
啊,对了,甘草。
这比喻真妙:最近这些日子,他像突然成了药里的甘草。
不管大病小病,只要一开药方,好像就少不了他这一味甘草。七绝拐吴明、销魂娘子杨燕、钱如命。钱麻子,人人争着巴结他,想想真是过瘾。
这些人一出手,从没有少过一百两银子,而要他做的事,不过是跑跑腿,传传话,看看,听听,既轻松,又惬意。
只可惜品刀大会已剩下没几天了,他真希望大会能一直开下去最好不停止。
如果停止他突然停止想下去。
因为他这时忽然看到从店外走进来一个人。看到这个人从店外走进来,乌八满口的“甘草”,突然变成了“黄连”。
因为走进来的这个人,赫然正是钱如命要他秘密监视着的弓无常。
难道他行藏已露?
否则,这家伙脸带酒气,像已吃过了午饭,又跑进面店里来干什么呢?
店里如今只有他一个人在喝酒,这家伙如果是来找人,大事就有点不妙了。
事情果然不妙。
因为弓无常一跨进店门,连跟艾胡子招呼也没打一个,便一直朝他这张桌子走了过来。
乌八紧张得暗暗冒汗。
杯无常站定下来,盯着他道:“阁下就是快口乌八爷?”
乌八稍稍松了一口气,连忙赔笑道:“是的,是的,兄弟正是快口乌八。请问兄台贵姓?有何见教?”
这厮原来并不认识他,听语气也不像找晦气来的,他当然得装装胡羊。
杯无常眼珠子一转,放低声音道:“敝姓弓,想找乌兄商量一点事,乌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乌八心中一动,“黄连”复又变为“甘草”。
这厮原来也是来向他求教的?
这下可该他走运了!这厮是钱如命要他监视的对象,不论这厮跟他谈什么,他都可以来个一鱼两吃,这边卖了乖,那边再讨好。
他本想立即站起来,但又怕失了身份,等会儿卖不到好价钱,于是故意迟疑了一下道:
“弓爷的意思……”
杯无常低低接着道:“兄弟住在隔壁栈里的十四号房,请乌兄马上来一于,担保少不了你乌兄的好处。”
乌八点点头道:“好,弓爷先请,我这里算过账,马上就去。”
七星栈,后院,第十四号房。
乌八没有让弓无常等多久。
他跨进房间时,弓无常正在用一块浸了油的布细心地抹拭着一把小刀。
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
这把小刀虽然宽仅二指,连柄才不过七寸来长,但谁也不难看出,这种锋利的小刀,无疑比一般佩刀更易戳入一个人的心房。
杯无常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玩弄着这样一把小刀呢?
看到这把小刀,乌八心头不禁一凉。
但是,他已经来了,能再退回去吗?
他只好强定心神,装作什么也没有看到,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杯无常抬头微微一笑道:“请坐!”
看到弓无常此刻脸上那种笑容,乌八不由得泛起一身鸡皮疙瘩。
比弓无常更丑的男人,他过去也见过,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难看的笑容。
因为这种笑容只是局部肌肉的扭曲,跟抽筋几乎毫无分别,在这种笑容里,你根本找不到一丝欢欣或欢迎之意!
乌八赔笑道:“不客气,不客气。谢谢,谢谢!”
他慢慢地坐了下去,像坐在一堆碎玻璃上。
他的笑容也不怎么好看。
杯无常将小刀轻轻一抛,小刀在空中转了两转,带着闪闪寒光窜起,又带着闪闪寒光落下,弓无常熟练地一把接住。
他抛刀接刀,姿势优雅自然,始终没朝那把小刀望一眼。
他的眼光盯在乌八脸上:“我想向乌兄打听一个人。”
乌八道:“谁?”
杯无常道:“钱麻子。”
乌八道:“钓鱼巷开妓院的那个钱麻子?”
杯无常道:“是的。”
乌八道:“钱麻子怎么样?”
杯无常道:“我想找他。”
乌八道:“你有没有去热窝?”
杯无常道:“去过了,不在。”
乌八道:“那就奇怪了,这麻子很少交际应酬,应该不会离开才对啊!”
杯无常道:“除了热窝,哪里可以找到这个麻子?”
乌八思索了一下道:“等下我替你过去问问看,这两天我手头不便,一直没有过去,咳咳……咳咳……”
他以眼角偷偷打量过去,他的话已说得很明显,如今就看对方如何表示了。
杯无常笑了。
会心的微笑。
乌八心头刚刚感到一阵舒坦,马上就看到另外一样东西。
小刀。
刀光一闪,那把小刀已抵上他的脖子。
乌八全身突然僵硬。
他讷讷地道:“弓……弓爷,有……话好说,这……算什么意思?”
杯无常微微一笑道:“这意思就是,如果你不肯说,我就用这把小刀,把你藏着的话从你喉管里挑出来!”
乌八直着脖子,向上翻着眼白道:“我……可以发誓,这两天我一直都泡在艾胡子的面馆,弓爷如若不信,你尽可以……去……去……问艾胡子……”
杯无常微笑道:“什么人我都不问,我只问你。”
刀尖往前轻轻一送,一颗血珠立即裹着刀尖慢慢冒了出来。
他将刀尖微微一晃,又笑道:“不但要说,而且要快,否则就是想说也没有机会了!”
乌八忙道:“好,我说,我说!”
他喘着气,两腿发抖,但身子却不敢稍稍移动一下。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一移动,对方的小刀一定也会跟着移动,而且一定会比他动得更快。
杯无常这一次是真的笑了。
笑自己用对了手段。
对付什么样的人,须使用什么样的方法,他一向清清楚楚,从来没有失误过,这是他的拿手戏。
星河倒泻金雨和七步翁所以推他出来处理这件事,也正是为了这一点。
房间里现在只剩下乌八喘气的声音,他喘着气道:“刀,你的刀…”
杯无常小刀又向前送了两尺长,桀桀怪笑着道:“我的刀怎么样?是不是痒痒麻麻的难受,要再送进去一点?”
乌八不敢吭声,全身僵挺着,咽了一口口水道:“事情是这样的,本来我也不晓得那钱麻子的下落,全是一时凑巧,被我正好碰着……”
杯无常轻轻咳了一声道:“废话最好少说!”
乌八道:“是,是,是这样的,昨晚夜半以后,将近天亮时分,我起身解手,忽见那麻子从后院翻进来,神情狼狈,一身是泥,他问我知不知道黑鹰帮的人住在哪里……”
当时夜色昏暗,他根本看不出钱麻子的神情,而且他也根本没有看见钱麻子是怎样进来的,无奈多嘴已成习惯,尽避刀在脖子上,仍忍不住要加油添醋一番。
杯无常神色一动,插口道:“你说那麻子在找黑鹰帮的人?”
乌八道:“是的,他说热窝里出乱子,要找黑鹰帮的人摆平一下。”
杯无常道:“后来呢?”
乌八道:“后来我告诉他前面三号房间里,好像住了黑鹰帮的人,只是不知道他后来究竟去了没有。”
杯无常道:“你没有撒谎?”
乌八道:“如有一字虚言,任凭你弓爷处置!”
杯无常道:“好!”
随着这一声好,弓无常收回小刀,同时指出如风,点了乌八身上三处穴道。
七星栈,前院,第三号普通客房。
房里只有一张炕床。
两个人坐在炕上喝酒,但这两个人没有一个麻子。
两个人中间只有一盘菜,两人衣着也很朴素,但这一点并不奇怪,黑鹰帮人多开销大,除非遇上旺季,谁也不敢乱花一文钱,就是帮主也不例外。
杯无常慢慢地走了进去。
两人中年纪较大的那个,转过身来问道:“朋友找谁?”
杯无常道:“找江帮主。”
那人将弓无常上上下下打量了两眼,神色平静地道:“朋友怎么称呼?”
杯无常道:“弓无常!”
谁也不难听出他报出这个名字时,语气中那股自负的意味。
而事实上,这也的确是个值得自负的名字。
俗语说得好:“没吃过猪肉,也听猪叫过!”如今江湖上的狠角色,就是那么几个。难道还会有人不知道湖广道上三大太岁之一的弓无常?
一般人在听到这个名字时,能保持镇定,不吓一大跳,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那人眼中一亮轻轻唤了一声道:“原来是弓大侠?请坐!请坐!”
杯无常不是大侠,这一点人人清楚,弓无常自己也很清楚。
所以他并没有坐下。
而那人即使不问,无疑也不会不认识如今站在房中的这位访客是谁。他故意装出不认识,显然只是为了保持双方之间的距离。弓无常的来意,他其实早就心中有数了。
那人见弓无常不言不动,和悦地接着道:“弓大侠见访,可有什么指教?”
杯无常冷冷重复道:“找江帮主!”
那人轻轻咳了一下道:“在下管大海,多少还能代敝帮作点主张。弓侠有什么吩咐,告诉管某人也是一样。”
听那人报出姓名,倒是弓无常暗吃了一惊。
这个其貌不扬,像乡巴佬的家伙,原来就是黑鹰帮一人之下,千百人之上的总香主,无影神拳管大海?
避大海又指着炕上另外那名灰衣汉子道:“这是敞帮快马堂主盖百里!”
扒百里含笑欠身道:“弓大侠好!”
杯无常的气焰没有先前那样旺盛了,当下也向盖百里抱拳答了一礼,然后才转向管大海道:“江帮主不在?”
避大海当然听得出对方这一问,只是为自己找个台阶,于是连忙接着道:“是的,刚刚有事出去了,弓大侠如果一定要见他老人家,我可以叫盖堂主去镇上看看,说不定……”
杯无常缓缓坐了下来,道:“那就不必麻烦了,这件事我想跟你们二位谈谈也是一样。”
他顿了一下,徐徐扫了两人一眼道:“我想向贵帮要个人。”
避大海道:“弓大侠要的人是谁?”
杯无常道:“钱麻子。”
避大海露出吃惊之色道:“钱麻子得罪的人,原来就是弓大侠?”
杯无常淡淡地道:“也没有什么,一点私人间的小纠纷而已!”
好一个私人间的小纠纷!一点小纠纷,死了六个人。
如果是大纠纷呢?
避大海点点头,没有开口。
杯无常缓缓接着道:“弓某人今天来找二位,就是希望贵帮能赏弓某人一个面子。”
避大海又点头。所谓赏面子,就是成人,这一点管大海当然听得懂。
杯无常像僵尸般的面孔上,突然泛起光彩。
他的语调也突然变得亲切起来,接着道:“至于贵帮在金钱方面的损失,两位请放心,只要两位说个数目,兄弟一定会在半个时辰之内,一文不短,如数奉上!”
避大海沉吟了片刻道:“有一件事,管某人不知道该问不该问。”
杯无常忙道:“哪里的话,哪里的话,不论什么事,管兄但问无妨。”
避大海道:“弓大侠与这姓钱的之间,如果只是一点小纠纷,不知弓大侠是不是可以稍缓一段时间再予了结?”
杯无常道:“马上放人,贵帮是不是有困难?”
避大海道:“是的。”
杯无常道:“依管兄的意思,要等多久?”
避大海道:“一个月。”
杯无常微微一怔道:“一个月?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等这样久?”
避大海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黑鹰帮弟兄们吃的什么饭,你弓侠谅亦清楚,这件事只怪管某人当初太糊涂,没问个详细,就揽了下来,要早知道姓钱的是在规避你弓大侠,管某人当初说什么也不会答应他……”
杯无常脸上的光彩慢慢消失。
避大海又叹了口气道:“不过,总算还好,管某人答应他的期限,只是一个月。如今,管某人可以向你弓大侠保证,过了这一个月,不论他姓钱的出多大代价,本帮也绝不会再管这件事!”
一个月,三十天,日子的确不算长。
但在今天的七星镇来说,别说是一个月,就是十天八天,甚至于几个时辰,事情都会有极大的变化。
谁保证钱麻子一定能活这么久?
就算钱麻子在这一个月内能够太平无事,谁又能够保证,一个月后的钱麻子,一定会落在他们一伙人的手里?
杯无常思索着,缓缓抬头道:“总香主别无通融之道?”
避大海苦笑笑道:“管某人已经说过了,黑鹰帮的弟兄们,吃的就是这碗面子饭,要是自己砸了招牌……”
杯无常点点头,一边站起来道:“好,打扰二位了!”
说着,抱拳一拱,一转身大步出房而去。
杯无常走了,房间里又平静下来。
快马堂主盖百里望着院门出了一会儿神,忽然转向总香主管大海,压低了声音道:“本堂方才的狡猾,总座现在该相信了吧?”
避大海沉吟不语,隔了很久很久,才微皱着眉头,说道:“这件事,影响太大,总以慎重为妙,我看最好还是让帮主来决定。”
扒百里微笑道:“其实这件事我认为也并不难决定。”
避大海道:“哦?”
扒百里低低一笑,道:“本堂是指一个月之后满了一个月,我们放人,那麻子一定会落别人手里对不对?”
避大海点头道:“这是一定的。”
扒百里笑道:“那麻子既然迟早要落在别人手里,他为什么不可以从我们这里一走出去,就落在另一个以逼供知名的麻子手里?”
避大海微怔道:“你是指我们那位功过堂堂主赵大麻子?”
扒百里一笑道:“除了本帮香堂主以上的人物,谁又会知道赵大麻子如今已是本帮的五大堂主之一?”
避大海轻轻叹了口气道:“以黑鹰帮的声誉来说,这种事本来做不得,甚至连这种念头都不应该有,可是,唉唉你瞧着办吧!”
乌八长长吁了口气,悠悠醒转。
有入活开了他的穴道。
这位救命恩人是谁呢?
不论这人是谁,他都准备好好感谢一番,他乌八虽然活多了一点,但可不是一个不知道感恩图报的人。
乌八揉揉眼皮,坐起来,头一抬,正待开口之际,突然呆住了。
他又看到了一把刀。
一把小刀!一把两指宽、七寸长的小刀。然后,他看到一张熟悉的,像僵尸般的面孔。
刀还是那把刀,人还是那个人。
熟悉的刀,拿在熟悉的人手上,刀尖也指在刚才指过的老地方,老地方流出来的血,尚未完全凝结,新的血珠,又在泛冒。
乌八脸孔发青,浑身战抖道:“弓爷……弓爷,我……我发誓,刚才说的,全都是真话,绝……绝……没有骗你……”
杯无常点点头道:“用不着慌,我没有说你骗我。”
乌八脸上稍稍恢复了一点血色,但一双眼,反睁得更大:“弓爷既然……”
杯无常冷冷打断他的话头道:“听我说!”
乌八忙道:“是!”
杯无常道:“第一,你记住,老子姓弓,人喊弓无常。”
乌八道:“是!”
杯无常道:“第二,你记住,老子杀掉的人,比谁都多!”
乌八道:“是!”
杯无常道:“第三,你记住,老子能杀别人,就能杀你。”
乌八道:“是!”
杯无常道:“第四,你要特别记住,老子不止是现在能杀你,就算你离开了七星镇,无论你躲去什么地方,老子照样可找到你,拿这把刀慢慢捅你一个痛快!”
乌八道:“是!”
杯无常道:“都记住了没有?”
乌八道:“都记住了!”
杯无常收起小刀道:“现在限你三天之内,替老子找出黑鹰帮藏匿钱麻子的地方!找到了,重重有赏!找不到,一刀!现在起来,去吧!”
夜幕缓垂,炊烟四起。
乌八踯躅在逐渐昏暗的长街上,像一条夹着尾巴觅食的癞皮狗。
他到哪里去找那个钱麻子呢?
能去的地方,他都去过了。
他不但没有听到一点关于钱麻子的消息,甚至连另外两个想求援的人,也好像突然失去了踪影。
另外他想找的两个人,一个是钱如命,一个是白天星。
如果三天之内,他找不到钱麻子,也许只有这两个人能够救他一条性命。
但是,说也奇怪,老天爷好像故意为难似的,天天都在热窝里鬼混的钱如命和白天星,今天竟也不晓得去了什么地方。
他问热窝里的伙计老萧,老萧说两人中午来过,只是一会儿又走了,至于两人去了哪里,老萧当然无法知道。
接着,他又跑遍了热窝后院,艾胡子面店,莫瞎子饼店以及白天星住的地方,依然处处扑空。
铁算盘钱如命的行踪难说得很,但他知道,白天星是不会高镇的。白天星又去了哪里呢?
现在,乌八来到何寡妇店门口。
店门虚掩着,里面亮着灯光,同时隐隐传出蔡大爷和井老板等人的笑语声。
乌八知道店里有场牌局。
他没有进去。
因为他清楚在何寡妇这里打牌的经常都是那些人,白天星并不嗜赌,就是想财,也在热窝,而绝不会跟井老板等人混在一起。
乌八稍稍驻足犹豫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又继续向前走去。
走向镇尾。
没人黑暗。
乌八其实错了。
何寡妇这里也是他常来的地方,不论白天星在不在,他都该推开门朝里看看才对。
大家全是熟人,探头打个招呼,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乌八真的这样做,他将会发觉,他刚才到处乱转,实在走的都是冤枉路。
因为何寡妇店里此刻打牌的四个人,除了蔡大爷和井老板,另外两个人正是钱如命和白天星。
没有人知道白天星为什么忽然想起要打牌。
这浪子的心事,别人永远揣模不透,同时也没有人愿意去伤这种无谓的脑筋。
大家都听说这浪子昨晚发了一笔横财,身上现在怀着好几千两银子,知道这一点,就已足够了。
赌钱,赌钱,赌的是钱。要赔钱不跟有钱的人赌,还跟谁赌?
四个人打牌,两个人助阵。
何寡妇坐在井老板凳头上,张弟则坐在白天星身后,何寡妇看得津津有味,张弟则无聊得直打呵欠。
牌打得不算小,五个钱一胡,一个全荤或全素和下来,输赢总在两把银子左右,如非限制买庄,输赢更大。
两圈牌下来,井老板一家大赢。
白天星一牌没和,输了五百多。
他偶尔回头,正好看到张弟在打呵欠,忍不住一拍桌子道:“蛤螟张口,一吐一斗,怪不得我要输钱了!去,去,坐远点去!”
钱如命笑道:“张老弟,没有关系,我不信邪,坐到我这边来!”
张弟站起来,摇摇头道:“谢谢,哪一边我也不坐,我要回去睡觉了!”
何寡妇跟着站了起来,笑道:“阿弟,这玩艺儿最好不学,我们到后面厨房里去,你帮大姐搓汤圆,等会煮好了给大家宵夜。”
井老板道:“替我多煮一点。”
何寡妇拧了他一把道:“死鬼,你一赢钱,胃口总是特别好!”
白天星道:“对,对,快去,快去,你这霉鬼一走,看你大师兄马上和给他们看!”
何寡妇笑道:“不管怎么说,赌品要紧,像这样一输几个钱就乱找别人出气,看下次还有谁敢陪你玩?”
她边说边拉着张弟道:“走,我们忙吃的去,不理这些赌鬼!”
厨房里收拾得很干净,一盏菜油灯挂在墙壁上,灯光暗弱,已快熄灭。
灯下放着一张小方桌,桌上搁着一只竹节,筛子里盛满了已经搓好的汤圆。
张弟忍不住一咦道:“汤圆不是已经搓好了吗?”
何寡妇掩上门,转过身来笑道:“骗他们的,我们来烧水,慢慢先煮了吃,请他们去等吧!”
她开始坐在灶后矮凳上生火,张弟无事可做,只好站在灶旁看着。
灶肚子火光闪动,映在何寡妇的脸上,慢慢泛起一抹浅红,宛若桃瓣,娇艳欲滴。
张弟看着,看着,两颊忽然热了起来,一颗心也怦怦跳个不停。
他一直觉得何寡妇比销魂娘子杨燕长得好看,如今他更觉得自己的看法不错;销魂娘子杨燕虽然看起来很美,但美得邪气,美得轻怫,美得冶荡,远不及何寡妇美得端庄、素净、自然。
张弟正瞧得痴迷出神,何寡妇忽然抬头,拍拍那张矮凳子道:“阿弟,你坐过来,大姐有话想问你。”
张弟实在不想走过去,因为那张凳子太矮也太短了,上面坐两个人,一定很挤,孤院无人,又值昏夜,男女之间哪能不避一点嫌疑?
可是,他尽避心里这样想,一双脚却偏偏不听他的指挥。
他终于慢慢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
何寡妇转身,模模他的衣服道:“大姐做的这套衣服,还合身吧?”
张弟张开口,第一个字没有能说得出来。
他的喉头太干了。
他狠狠咽了口口水,才结结巴巴地答了一句:“合……合身。”
何寡妇又拉起他一只手道:“天气很快就凉下来了,过几天大姐再替你缝套棉的好过冬。”
张弟低哑地道:“好……好的,谢谢大姐。”
灶里烧的是稻草。
稻草燃烧得很快,但火力却不强,而且必须不断加添,才能保持不熄灭。
所以烧稻草的灶,灶后经常都得堆放很多稻草。
但尽避堆得多,也只能烧个三天两天而已。
他们不过说了几句话,灶里火已快要熄灭;何寡妇轻轻一噢,赶紧伸手去抓稻草。
她抓的一把稻草,正好压在凳脚底下,她微微侧身,稍一使劲,凳子一歪,张弟第一个向后面倒去。
她去拉他,没有拉住,也跟着倒了下去。
有一半身子压在他身上。
灶火熄灭了,只剩下余烬发出的一小片暗红色。
张弟正想挣扎着坐起来,一条滑柔的手臂,忽然圈住了他的脖子。
然后,一条大腿蛇一样地盘住了他的大腿,两片火热的嘴唇,密密而紧紧地压上了他的嘴唇。
张弟感到一阵晕眩。
他喘气,心狂跳,手足颤抖,浑身酥软,一点气力也使不出。
何寡妇始终没说一句话。
她也在喘息。
有很多事情,只要有了开始,就绝无法停止下来,而且也不必要以言语表达。
她很快地松开了他的腰带,然后又松开了她自己的。
灶火全灭。
另一股无形的火焰,开始熊熊燃烧,张弟终于失去控制。
两人终于熔为一体。
第一次总是很快的。
第一次也总像是生命一下完全流出了躯壳。
第一次的时间虽然短暂,在记忆中的甜美,却藏得最深,也最长久。
第一次虽然像是流出了全部的生命,但生命却往往因而更充实、更丰富、更完整、更具朝气和活力。
也不知过去多久,张弟方如同从死亡中慢慢苏醒过来。
极度的欢娱,当与死亡无异。
像死亡一样短暂。
像死亡一样永恒。
很多人都可以说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神智回复清醒,由于肌肤相触的刺激,张弟周身迅速又升起一股新的火焰。
但是,何寡妇没有答应。
她轻轻推开了他:“好好歇一会儿,莫让别人看出来。”
然后,她匆匆整衣而起,忙着重新生火,开始煮汤圆。
牌局直到天亮才散,张弟是被白天星叫醒的。
他醒来时,就睡在灶后,身上衣服穿得好好的,还盖了一条薄被。
白天星没有问他什么,他也没有加以解释,何寡妇显然已替他编造好昨夜没有再去前面看他们打牌的理由。
他们去到前面的店堂,何寡妇已在忙着招呼喝豆浆的客人。
张弟垂下眼光,不敢望她;何寡妇的神态却很自然,照样问他昨夜睡得好不好,就好像昨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们开始像别人一样坐下来喝豆浆。
铁算盘铁如命已经走了,蔡大爷和井老板则仍兴致勃勃的,在等着小癞子从七星庄回来报告有关魔刀令狐玄的消息。
张弟终于慢慢地也安定下来。
因为白天星待他始终神色如常,如果白天星已看出他昨晚的秘密,他相信白天星绝不会如此一点表示没有。
不过,虽然这件事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内心仍然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局促之感。
有点惭愧,也有一点点后悔。
尤其是当天真活泼的莫青青送烧饼来的时候,这种复杂的情感,更如热铁一般烙着他的一颗心。
这件事是他的错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当时的那种诱惑,几乎只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即使以生命换取,他都可能在所不惜。
就拿现在来说,现在他是清醒的,清醒得使他明白他爱的是莫青青,也明白何寡妇无论哪一方面都与他不相配称;但是,如果昨晚的情景重演一次,他仍然怀疑自己是否下得了抗拒的决心。
这是什么原因呢?
就在这时候,乌八突然从店外匆匆走了进来。
今天的乌八,看上去脸色相当的苍白,脖子上贴着一片膏药,好像一夜没睡好觉,眼睛里全是红丝。
当他看到白天星时,眼中微微一亮,精神似乎为之振作不少。
白天星先发出招呼道:“乌兄早!咦,怎么啦?喉头上生了小疖子?”
乌八走过来,打横坐下,引颈低声道:“白兄弟,我求求你,求你务必帮我乌八一个忙!”
白天星慨然这:“没有关系,你说好了,朋友有通财之义,只要数目不太大,兄弟一定……”
乌八脸上有血色了,是急出来的。
他连连跺脚,又不敢跺得太重:“唉,你……你误会了,我不是向你借钱!”
白天星微微一怔道:“不然帮你什么忙?”
乌八伏子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处,我先去你们住的地方,请你们喝完豆浆以后,马上回来一下!”
白天星点点头道:“好的,我们马上回去,你先去吧!”
乌八带着一脸感激之色走了。
张弟忍不住:“你知不知道,他想找你帮什么忙?”
白天星笑笑,正待开口之际,卖茶叶蛋的小癞子忽然喘着气夺进店中。
蔡大爷问:“怎么样?”
小癞子放下担子,喘了两口气道:“好……好的。”
蔡大爷道:“什么好好的?”
小癞子说道:“人……人好好的,没……没有人翘辫子。”
人人脸上露出惊异之色。
魔刀令狐玄昨天发出那样激烈的言词,又在品刀台前独自守了一夜,结果居然毫发无损?
井老板打了个呵欠,意兴阑珊地:“唔,一夜没睡,好困!”
昨夜结果还是他一家大赢,少卖口棺材,也无所谓了。
他放下应摊的份子,先走了。
如果他知道何寡妇昨晚已被一个小伙子拔了头筹,不晓得他还困不困?
白天星轻轻叹了口气,也跟着站了起来道:“我们也该走了。”
临出门时,何寡妇于有意无意间,淡淡掠了张弟一眼,张弟心旌摇曳,心底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温馨之感,如不是碍着有白天星在身边,他真有点不想离去。
白天星走在前面,走得很慢,似乎正在思索一件什么事。
以后是不是还有这种机会呢?
白天星忽然回过头来道:“何寡妇昨晚在后面有没有问你什么?”
张弟心头扑通一跳,定了定神,才道:“没有啊!你以为她会问我什么?”
白天星皱起眉尖,微微摇头,又恢复方才的思索神情。
张弟赶上一步,接着道:“你连何寡妇也怀疑?”
白天星叹了口气:“她有那样一个妹妹,又有那样一个舅舅,实在使人很难相信她只是个平凡的女人……”
张弟道:“这就是你忽然想起要在她那里打牌的原因?”
白天星摇头道:“那倒不是。”
张弟道:“否则你昨天为什么忽然想起要打牌?”
白天星苦笑笑道:“我打的本来是个如意算盘,如今才发觉拨错了子儿。”
张弟眼珠一转道:“你料定魔刀令狐玄昨夜必然难逃一死,想藉这方法来证明你的清白?”
白天星道:“你认为这里面是否另有特别意义?”
白天星沉吟道:“当然有……”
张弟道:“什么意义?”
白天星道:“比较适当的解释,只有一个。”
张弟道:“怎样解释?”
白天星道:“这位魔刀即使不是谋害其他刀客的正凶,必也是同路人之一!”
张弟不觉一呆!
这又是一个他连想也没有想过的问题。白天星的推断,虽然有点耸人听闻,但只要细细一想,又觉得的确不无道理。
除此而外,还能有什么更好的解释,可以解释这位魔刀的得天独厚呢?
张弟想了想,又道:“如你说得不错,另外有件事二我就不明白了。”
白天星道:“不明白魔刀令狐玄何以如此自露身份,是吗?”
张弟道:“是啊!他难道以为别人都不会想到这一点?”
白天星笑笑道:“这留到以后有空时再谈,我们的安乐窝已经到了,先听听里面那位乌八爷怎么说吧!”
乌八正在屋里兜转子,样子显得很焦急。
白天星走进去,往床上一坐,笑道:“什么事?快说吧!我要睡了。”
乌八将椅子移去床前,坐下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弓无常的家伙?”
白天星道:“一时记不起来了。怎么样?”
乌八恨恨地道:“这个家伙逼得我好惨!”
乌八叹了口气,道:“这家伙大概就是热窝六条人命的凶手,他不知道为何突然找上了我,一定要我告诉他钱麻子的下落。”
白天星道:“钱麻子的下落,你怎会知道?”
乌八道:“可不是,但事情偏偏就有那么巧!”
白天星道:“什么事情巧?”
乌八道:“偏偏钱麻子前夜的行踪,凑巧落在我眼中,被我看到了。”
这一点倒是白天星所没有想到。
他噢了一声道:“你既然看到了,告诉他不就得了?”
乌八道:“怎么没有?我告诉他啦!我告诉他:钱麻子当时向我打听黑鹰帮的人住什么地方,如今很可能正跟黑鹰帮的人住在一起。”
这一点又是白天星所没有想到的。
黑鹰帮保护一个人,少说几点也要两三千两银子,而且定的限期不会太长,爱钱如命的钱麻子,居然肯花钱消灾,真叫人不敢相信。
白天星道:“你已经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了他,他还逼你什么?”
乌八又露出恼恨之色道:“这家伙去跟黑鹰帮的人交涉,大概没有得到结果,竟又转回头来,限我三天之内,帮他找出黑鹰帮窝藏钱麻子的地方,并且说三天之后,我如交不出人来,他就要赏我一刀,你说他女乃女乃的气人不气人?”
白天星摇摇头道:“不像话,不像话,太没有道理了。”
乌八连忙接着道:“所以……”
白天星侧扬着面孔道:“所以你就来找我帮忙?”
包人道:“是的。”
白天星微微一笑道:“这个忙你叫我怎么个帮法?”
乌八急得直搓手道:“我我也不知道,但求你兄弟务必替我拿个主意。”
白天星点点头,沉吟不语,隔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道:“首先,我得声明一句:你乌兄的一条命固然宝贵,我白浪子这条性命也不是捡来的,我绝不会为了这件事替你杀人!”
乌八忙道:“当然,当然!”
白天星缓缓接着道:“换句话说,我纵然答应你,也只能答应帮你没法找出那个钱麻子。”
乌八大喜道:“行,行,只要能帮我这个忙,我乌八一定不会忘记你白兄弟的大恩大德!”
如果不知道,他凭什么应承下来?
如果知道,又是怎么知道的?
乌八高高兴兴的话才说完,脸上忽然又蒙上一层乌云,紧紧皱起了眉头道:“可是,限期只有三天”
白天星微笑道:“只要采取的方法得当,三天的时间已经够长了!”
乌八眉目又告开朗,赶紧问道:“那么,你兄弟认为怎样着手才算得当?”
白天星道:“我们第一件要做的事,是先得确定一个范围。”
乌八眨眨眼皮道:“什么范围?”
白天星道:“你猜想那麻子目前有没有离开七星镇?”
乌八道:“当然没有。”
白天星道:“何以见得?”
乌八道:“那麻子就是因为舍不能离开七星镇,才会找黑鹰帮的人保护,要不然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白天星笑道:“现在懂了我的意思没有?这就是范围!”
乌八恍然大悟道:“对,对,我懂了,这一点果然非常重要。”
白天星道:“这是一个大范围,这个范围当然还可以慢慢再缩小。
乌八道:“如何缩小?”
白天星道:“七星镇虽不是一个大地方,但少说点也有三两百户人家,你总不能挨家挨户去搜索吧?”
乌八点头。
白天星道:“但我们却可以从这几百户人家之中,像拣稗子似的,一家一户地剔去。譬如说:那麻子绝不可能还回到热窝,对不对?”
乌八又点头。
白天星道:“七星栈呢?”
乌八摇头。
白天星道:“黑皮牛三的豆腐店,莫瞎子的饼店,井老板的棺材店,这几处地方你认为有无可能?”
乌八又摇头。
白天星道:“你想想看,只这一会儿工夫,我们已经别去了几处地方?”
乌八道:“六处。”
白天星道:“还有,像赵老板的酒坊,蔡老板的肉店,招风耳洪四的大车行,以及何寡妇的豆浆店……”
乌八忽然岔口道:“这镇上你老弟是不是每家每户都很熟悉?”
白天星道:“差不多总在八成以上,我模不清底细的最多不会超出三十户。”
乌八的脸色又阴沉下来,他长长叹了口气:“说来说去,还是空话!”
白天星惑然道:“怎么会是空话?”
乌八苦笑道:“要把一个人掩藏起来,并不是一件什么困难事,别说还有二三十户人家你模不清他的底细,就是你刚提过的这几处地方,也不一定……”
白天星微微一笑道:“好,那么我们就不妨反过来定个范围。”
乌八任了怔道:“反过来的范围怎么个定法?”
白天星笑道:“你不是嫌一家一户剔除太麻烦,而且也不一定可靠吗?那我们就不妨倒过头来看看,今天七星镇上,有哪几处地方,可能成为那麻子的避难之所的!”
乌八似乎一点主张没有,眨着眼皮道:“你说哪几处地方?”
白大星道:“我要是能一口说出那个地方来,我们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像这种没有一点头绪的事情,当然要慢慢推敲。”
乌八觉得果然是自己性急了些,于是带着歉意道:“这里我还不太熟……”
白天星道:“熟又有什么用?要谈熟,谁也比不上蔡大爷他们,蔡大爷他们会不会知道钱麻子如今藏在什么地方?”
他顿了顿,缓缓接道:“解决这一类的问题,最要紧是脑筋,要先把事情分析清楚,才不会四处碰壁,徒劳无功!”
话是说得很有道理,可是,人呢?
但这一次乌八没敢批评。
白天星说的话尽避不着边际,但至少白天星是一番好心,是在帮他的忙,在替他想办法,今天七星镇上能像这样关心他的人并不多。
白天星接下去道:“‘千金一诺,江水西流’江湖上这两句话并非是溢美之词。你几时听说过黑鹰帮答应别人的事,结果没有能办成功的?”
只有一次。
上次在七星广场,那红脸汉子想毒死他,就没有成功。
但这件事乌八并不知道,所以乌八只好点头。
白天星道:“不过,你说的那个弓无常,似乎也不是个好惹的角色,同时这厮后面,说不定还有别人,黑鹰帮既然接下了这票买卖,为了该帮的信誉,就无论如何不能再让钱麻子落入那个什么弓无常的手里!”
杯无常当然是个不好慧的角色,黑鹰帮当然不希望砸了招牌。
还是废话一篇。
乌八点头。
现在不是他使性子的时候,白天星就是从天亮唠叨到天黑,他也只有乖乖地听着。废话总有完的时候,不是吗?
白天星一本正经地接着道:“所以,我们要得到一个结论:钱麻子如今躲藏的地方,一定是今天七星镇上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
乌八脸上有了血色,这一次是气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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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论是:钱麻子如今正躲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
白天星道:“想不到,就找不到,找不到,当然就会获得安全。”
乌八面孔渐渐发紫。
白天星道:“如此安全可靠的地方,在今天七星镇当然不会太多,所以我们如今只要能把这个地方找出来,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乌八忍无可忍,终于站了起来,悻悻然道:“谢谢指点,我会……”
他一句尚未说完,突又一坐回原处。
白天星看着他道:“会怎么?”
乌八一双眼睛瞪得又大又圆,期期地道:“你你看,那麻子会不会躲进了七星庄?”
白天星也呆了呆,道:“七星庄?”
乌八眼珠子活动了一下道:“七星庄是不是一处谁也想不到的地方?”
白天星并没有马上同意乌八的这一看法。
他微微偏开面孔,露出思索之色,同时,飞快地跟张弟挤挤眼睛,然后这才点着头,深深叹了口气道:“我真佩服你乌兄……”
张弟也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直到现在,他才算完全弄清楚了白天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可怜的乌八,老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真不知他为什么放着别人不找,偏偏要跟白天星打交道?
乌八这次脸上算是真正有了血色,他带着几分激动,兴奋地道:“绝错不了,越想越对,七星镇只有这么大的一点地方,除了一座七星庄,那麻子别无地方可去!”
他说到这里,忽又露出犹豫之色,皱眉讷讷道:“只是……只是……”
白天星道:“只是怎样?”
乌八道:“如那麻子真的躲进了七星庄,必也出于黑鹰帮的安排,我怀疑以廖三爷的身份,为什么会答应这种事?”
白天星沉吟着点头道:“是的,以廖三爷的身份,的确不可能答应这种事。”
他思索着,又道:“除非…”
乌八迫不及待地:“除非怎样?”
白天星缓缓道:“除非这件事廖三爷根本就不知道。”
乌八微怔道:“你说那麻子躲进七星庄,廖三爷会不知道?”
白天星轻描淡写地道:“那也没有什么稀奇,七星庄地方那样大,庄中了口数以百计,身为一庄之主的廖三爷,终日周旋肇于众多贵宾之间,又怎能照顾得了那许多。”
乌八道:“如果不经廖三爷许可,这种事情谁敢斗胆作主?”
白天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用不着回答:谁问这个问题,他自己一定会回答自己。
他只淡淡地笑了笑,笑一笑就够了。
乌八眼珠儿一滚,果然接着道:“难道是虎胆贾勇被黑鹰帮的人买通了?”
白天星轻轻叹了口气:“在廖三那样的人手底下当一名总管,名义虽然好听,谈入息,则不难想象,若是有机会捞点外快,也是人之常情,如果换了是我,我就不敢说……”
乌八点点头,两眼望着地面,久久没有说话。
白大星趁机又朝张弟扮了个鬼脸。
现在,真正的结论出来了!白天星下一个要整的不是别人,虎胆贾勇是也!
张弟板着面孔,只当没有看到。
如论人品之卑下恶劣,虎胆贾勇可说是今天七星镇上第一个该杀的人,张弟当然不会对这种人产生同情心,但是他很不欣赏白天星采取的这种手段。
他喜欢像收拾夺魂刀薛一飞那样,查着对方劣行,明刀明枪,当面解决。
乌八默想了片刻,忽然抬起头来,眼巴巴地望着白天星道:“今天的七星庄,我们谁也进不去,即使能混进去,也不一定就能找得着那个麻子,万一那姓弓的进一步向我迫问,我拿什么回答他?”
白天星一咦道:“迫问什么?他是要你找出钱麻子的下落,还是要你交出钱麻子本人?”
乌八道:“钱麻子的下落。”
白天星道:“麻麻子的下落现在不是已经有了吗?”
乌八道:“这只是我们的猜想,谁也没有亲眼看到,如果我们猜错了怎办?”
白天星叹了口气道:“你乌兄真是个死心眼儿!”
乌八道:“怎么呢?”
白天星道:“如果你说这是你亲眼看到的事,谁又能证明你说的不是实话呢?”
乌八道:“要是姓贾的死不承认又怎么办?”
白天星微微一笑道:“凭你乌兄的口才,你想那姓弓是听你的,还是听他的?”
乌八点点头,叹息道:“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也只有这样办了。”
白天星道:“你从这里出去,沿着河边走,别让人看到,先回到栈里好好地想说词,只要你沉得住气,保你有惊无险!”
乌八心事重重地起身告辞而去,
白天星忽然回头睨目向张弟微笑道:“昨晚灶下滋味还不错吧?”
张弟一呆道:“你?”
白天星大笑道:“我是你大师兄,想不到却成了你的小姨丈。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说完,又扮个鬼脸,倒身向床里睡下,张弟尚在发呆,床上已经传来均匀而轻微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