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野理直气壮 第四章
制冰是看天吃饭。
今儿个夜里没下雪,大伙的进度早早便做完了,可水家众人正处在心惊胆战中。
上百双眼睛盯着原本相当英明神武的少当家。
水寒神色如常,只是眼神有些发愣,他走到块冰田边,也没有多想,便下达指令——
“开挖吧,就这块。”水寒如常说道。
众人看看那冰,又看看当家主子,没人动作。
反常的沉重气氛让水寒有些回神,还记得方才他说了什么,便有些不解、有些恼怒。
“怎么不行动呢?”
水寒话语又冷了几分,在这月明星稀的夜里,活似暴风雪。
这七天来,向来不疾不徐、心平气定的主子大人活像秋老虎,动不动就发威一下。
一个上了年纪、打水寒父亲还在就在水家干活的老头儿,举起他的右手。
“少当家的,这块田昨儿个才灌水呀!”
闻言,水寒眸一凛,专心凝视,果然如老人家所言,尚薄的冰下还能见到隐约的水流。
“对不住。”水寒明白是自个儿犯错,坦荡的道歉。
众人吓得活像是醉虾,个个蹦蹦跳跳。
倒不是主子道歉有多了不得,而是最近他道太多次歉了,反而让人搞不清楚他神智是否清楚呀!
一错不二犯的招牌从水寒身上被拆下。
众人进退两难,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正当此尴尬之际,一名妇人的声音响起——
“今儿个活也做得差不多了,收工吧!”刘氏豪气一喊,众人吊在嗓子眼的心方放下,逃得比飞还快。
而水寒低下了总高高在上的头,“娘。”活像个等着被杖打的少年。
刘氏实在快忍不住笑意。
“怎么,昨儿个没睡好?”
做娘的问儿子,儿子没有不答的道理,水寒只有老实招认。
“没睡好。”
刘氏再度想发笑。
“怎么没睡好?”
做娘的要问儿子,儿子除了答,也只有答。水寒黝黑的脸浮起暗色的红痕,全天下他就怕这外朴内深的妇人。
“去陪姚姑娘。”
刘氏在内心狂笑,不过表情还是相当严肃,让人很确定水寒的冷颜冷色是师承何人。
“没人陪她吗?需要你去陪?晚上做整夜的活不累,白天该睡不睡,出了这么多的差错?”
娘虽然在教训,但那话里好像夹了针,扎得水寒更不好意思了。
“姚姑娘要姚二姑娘多休息,不让她陪,姚三少爷又老缠着季公子,不贴心,我看她一个人,怕她寂寞。”水寒诚实的说。
姚衣衣说在暗房里其实勉强还看得见,什么事情都能自己来,死也不要姚尔尔在那暗无天日处添病,于是一个人无聊到快闷死。
他每次去看她,便无法出来。
刘氏眼底堆满了笑。
天可怜见,郎君啊,咱们的木头儿子活到十九,总算进入春天,开始对姑娘有兴趣了!
“噢,姚二小姐就罢了,自己也是个多病的……但那姚三少不贴心,你倒贴心?娘怎么没感觉过?”
经历了长串教训,水寒很确定最末这句娘亲是在打趣他。
摆脸辣红,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摆。
“娘——”
刘氏笑笑,“好好,不笑话你了,姚姑娘疗伤这七天,你当家的效率全都丢光了,指挥得乱七八糟,今儿个没事,咱们回家,让你去探望姚姑娘去。”
水寒又能说什么?可是现在才四更天哪!
“娘,姚姑娘还在睡。”
刘氏笑得开怀,再也隐忍不住,“呵呵,呵呵呵……”
开心的笑声在冰原上爆炸着。
水寒随侍在刘氏身后,听着娘亲少见的夸张笑声,提着灯笼,低头慢慢走着。
半晌——
“娘,姚姑娘的眼睛……”
她就知道这傻小子会问这个!
“放一百个心吧,没事,今儿个就差不多了;你帮她上药上得那么勤,不好也难。”
在娘面前,做儿子的惯例是抬不起头来的,唉唉唉,水寒自不例外,低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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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梦半醒,即将要醒来,姚衣衣感觉睡得全身舒坦,每根骨头都像被舌忝过一样。
摆暗但温暖的房间,长时间的好生休养,日渐痊愈的眼睛,加上还有个人会来嘘寒问暖……
不,水寒根本不会嘘寒问暖,他只会陪着她。
这比虚情假意的关心还要让人动容呢!
伸了个懒腰,姚衣衣缓缓张开眼,在用灯罩遮住的柔和灯光下,桌案的另一头,有个人在翻帐本。
水寒专心一意的做着他的事情。
姚衣衣侧身,偎在枕上,不觉绽笑,很满足、很满足的笑。
她想将这一刻收在心底,连同这种眷恋的心情,一并珍重的收着。
这雪盲说不定是福非祸,让她能独享他七日的陪伴。
靶觉到有目光在注视他,水寒突地抬起头来,姚衣衣慵慵懒懒如朵牡丹倦卧,眸光却飞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醒了?”水寒朗声问道,步到床边,大手抚上,借着幽暗的灯光,审视那对又大又亮的眼。
姚衣衣又是喜又是羞,可她不讨厌他盯着她瞧。
“嗯。”姚衣衣无意义的回答。
水寒移开灯罩,姚衣衣觉得那光有些刺眼,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里。
“眼睛有没有不适?”
“没有,只是久没看光,有些不习惯。”
如此这般,水寒花了很长的时间,慢慢的增加屋里亮度,直到最后一块遮光帘子移开后,他确认姚衣衣的双眼完好无缺。
眸光荡彩,似水流光,多么的迷人勾魂,令人爱不释手。
“看来好全了。”水寒轻声说着,不敢大声说话,怕惊扰了这如梦时刻。
姚衣衣小脸红透,“尔尔和彩衫呢?”做大姊总是担心弟妹,姚衣衣拿出挡箭牌来转移水寒的注意力。
重见光明,她应该想张开贪恋世界美景的双眼,但在那之前,她就已被看得慌了。
水寒总算收回眸光,顿了顿,“尔尔泰半和华公子在一块,姚三少昨儿个拉季公子去洗温泉,很晚才回来,或许还在睡吧!”
对于那形影不离的两对,水寒也见怪不怪了,特别是在他离不开姚衣衣的身边后。
他情已动,忘记初衷,原先无论如何要退婚的决定早就灰飞烟灭。
姚衣衣噘起小嘴。
尔尔和华自芳朝夕相处,好歹在调理身体,彩衫和季清澄是在混个什么劲啊?!
啊,莫非……
不可能,彩衫和逍遥一样风流成性,发誓要死在女人堆中,这是不可能的。
别的男人她不管,姚家只有一个男丁,会不会绝后啊……
女人一想,浑身发抖。
“这儿有温泉?”为了甩掉荒唐想法,姚衣衣又问。
水寒点点头。
他家的冰田背山临河,而在骊山另一边,正是大名鼎鼎的皇家温泉行宫,在水家月复地里也有个小小温泉源头。
“姚姑娘想去吗?”
水寒不懂泡热水有什么趣,但听说凡是天然温泉都有些奇妙功效,或许对眼睛也有益处。
早就在这房里关得想飞,姚衣衣用力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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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衣衣大开眼界,子诩合不拢了。
山脚下,冰天雪地之中,有块森林在这时节被各种绿色所填满,丝萝缠树,林荫深深。
正中央,水气蒸腾,抬头望天,看不清天色如何。
而温泉水量也出奇的多,打池中溢出的水汇流成条小坝,融化冰雪,注入不远处的戏水河下游。
真是个人间仙境,难怪彩衫和季清澄会在此处流连忘返,玩到忘了时辰,半夜才回水家。
小女人摆手转圈圈,红色斗篷飞成片小圆毡,她收下了眼,贪婪的看着这片景色。
把两匹马系好,水寒复又步到姚衣衣身边。
“怎么了?看得不说话。”
姚衣衣感动一笑,“哇,这儿真漂亮,离长安不远,我倒第一次知道。”
小女人的开心感染了对温泉兴趣缺缺的水寒。
不就洗澡,在这儿洗,回程骑马又要受寒,回到家还要再洗一次,对他来说,多此一举……
“这是私人产业,向来只让水家人来使用,既然没想开门做生意,自然也不想去宣传。”
闻言,姚衣衣商人血液醒来,心里算盘打得飞快。
“应该开门做生意,这儿肯定赚钱。看看,能在比房子还大的池子里洗澡,很多人会有兴趣的。冬天一定爆满,夏天呢……哎呀!这儿在山脚下,自然阴凉,可以避暑兼养生!
“该搭块台的,再多养些花,泡累了可以歇歇,找华自芳帮忙,什么难养的花据说到他手里,都能开到让美人看了自惭。还有这里,可以设几张桌,供茶奉酒,咱们沽饮阁来这儿开分店,就叫醺泉阁好了,可以赚两手呢!”
水寒不明白姚衣衣何以如此激昂,但听小女人说得认真,讲到激动处还反过来揪住自个儿的衣领,男人愣了下,接着便笑开了脸。
没有任何芥蒂,单纯爽朗,充满男儿豪放气息的笑。
被姚衣衣看呆了,“你……你……你笑了!”
水寒又是噗哧一声,“我不是石头,自然会笑。”男人柔柔说着。
姚衣衣不能苟同!
“你是水寒,有句话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凝于水而寒于水’,你可是块冰耶,怎么会笑?”
水寒笑意未减,但亦没有多言,拉着小女人在块干燥大石坐下。
“听你说得那么真,眼前好像浮出你预设的画面,我觉得很有趣,没有多想就笑了,好像被你的热情给融化了。”
男人说得平平淡淡,姚衣衣的脸又红了。
她最近常有一种要找水寒讨看心疾费的念头,她总有一天会在他的眸光下心跳过坑邙发病的。
“胡说!”
除了这两个字,姚衣衣那再度变成核桃糊的脑袋,也生不出什么有学问的字眼了。
辞穷、心跳加快、全身发热、浑身不对劲,水寒不知对她施了什么法,让她不像自己,不像过去的那个自己。
水寒平白挨骂,不过,他不在乎。
只要能和这姚姑娘在一块儿,即便当小狈他都心甘情愿。
“随你怎么说去。”嘴里淡淡的,眸光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又被那样盯着看,姚衣衣有些难堪、有些不好意思,她又慌张了起来。
“嗯嗯……既然来到这里,那就来泡泡——”
卑还没说完呢,姚衣衣发现自己掉入了一个极为难的情境里。
人家彩衫和季清澄是男儿,她和水寒怎么如法炮制啊?
她怎么做的比想的快,然后等到开始想,才发觉这事不成啊!
水寒倒不如姚衣衣姑娘家的心思细密。
“虽然我不爱泡这热水,不过既然姚姑娘想泡,那就泡吧!”念头一动,男人大大方方的抽开了披风上的系带。
姚衣衣只看一眼,血液凝结,不住的在内心大声尖叫,“刷”地一声,霍然站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啊——”
卑再度没说完,姚衣衣脚一滑,往池边小坝摔去,倒不如上回掉入冰水吓人,温温暖暖也不冻人,可是水流强得超乎她的想像。
姚衣衣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被热水冲走。
她连叫救命都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景色从苍苍树林转变成一片晴朗蓝天,再接着——
冰寒刺骨,冻彻心扉!
姚衣衣被冲到戏水河里,水里有大量碎冰块,无法控制的一个碰撞,登时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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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隐隐意识到月兑衣裳好似不妥,水寒便听见姚衣衣放声尖叫,“你在做什么啊——”
但她还没讲完,便往后倒头一栽,他正在拉衣带,没能及时拉住她,便看见她又掉进水里,被强大的水流往河边带。
行动快于思考,水寒跃下大石,翻身上马,方才已失时机,现在只有靠骑马才能赶得上水流速度,他喝了声往河道疾行,策马狂驰。
办色的身影在水里载浮载沉,因为河道被冰缩减,正中央的流速更是快得无法想像,姚衣衣撞上了冰,好像人事不知,被流水带到冰面下方,更快速往下游。
凭着对地形的认识,趁着河道弯曲,水寒驭马抢了条直线道路,然后飘下马狂奔,大掌往结冰河面全力一击,敲开个大洞,深吸了口,然后将上半身埋进冰水里。
水寒张大眼,一抹红正朝他而来,他用力抱住,将人捞出水面。
全身冰冷的姚衣衣已没了气息。
失去一切的痛苦卷住了他,无法思考,什么都不管,他以子谏气,将空气灌入姚衣衣苍白的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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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经死了吗?
噢,她今年冬天真是犯水劫啊!三番两次掉进水里,而这一回还因为这样而丧命,真是太倒楣了。
在水里枉死,不知道会不会不能成仙?可不可以去西方极乐世界?
就算可以,她还有遗愿未了,大概也无法成仙。
唉!尔尔的婚姻大事还没着落,爷爷爹娘谁来孝顺?她和对门的泼妇再也不能斗了,当然没机会在快到的春天,和逍遥、彩衫到曲江池和芙蓉园去游春、赏花……
而且,她再也看不到水寒了吗?
不要不要,她还没满十六岁耶,菩萨娘娘骗人!惫她阳寿,她还没有看够水寒呢!
噢,她不能想了,胸口好闷、好闷,头好痛、好痛哟!
“我……头……好痛!”姚衣衣月兑口申吟着。
一双雪白粉女敕的手臂被人紧紧揣住。
“姚姑娘,你醒醒呀!”
别吵了,死了还要被吵,真的太苦命了!
“姚姑娘,醒醒!”
呜,她已经死了啦,要吵死人也不是这样……可是,这声音好熟呢!啊,是水寒的声音呢!
真好,在死后还能听到这声音,也算勉强够本。
“姚姑娘……衣衣、衣衣,你醒醒啊!”
被如此一唤,姚衣衣果然瞬间瞪大了眸,水寒担心着急的脸在眼前几乎放到最大尺寸。
天,她终于醒了!
“衣衣,太好了,谢天谢地,你醒了!”水寒将女人连同毛毡一并抱入怀里,紧到发疼。
唯有这样,方能解解他心头的疼、失去宝贝的恐怖。
姚衣衣神智还有些不清,大眼僵硬的四处转动。
脑子里好不容易停止天旋地转,地上一方地炉正烧得火热,几块布被吊在半空中滴水,简单而狭窄的屋舍,不是水家大宅。
“噢……这是哪里?”
听闻,水寒还是埋在女人耳边,嗅着她的发香。“这是河畔,水家的秋季猎屋,你没了呼吸,身子又冷,我只好先带你来这里。”
姚衣衣没听进多少字,但是渐渐归位的意识告诉她,头顶上那几件衣裳,其中有几件她顶眼熟的……
她的毛缘滚边胡衫、她的厚袄儿、她的手袋、她的皮革衬绒裙、她的大斗篷,还有她的靴子。
咦,那她身上不就半件衣裳都没了吗?
姚衣衣小手无力,还是努力的推开了水寒,低头一看,毛毡及胸,包着她白皙的身子,底下是小兜和小衬裤而已。
然后,她的大圆眼往前一搁,噢噢噢!不只她半果,连水寒明显可见的喉结、肌理分明的躯干、又长又壮的四肢,连平时衣服遮住不见阳光之处都黑得发亮!
噢噢噢噢!惫有他双脚间那丛不知是香菇、花菇、草菇,还是巨菇哪一种的部分都一清二楚啊!
生猛果男出栅啊?!
“天啊!”姚衣衣脑子里放烟火,将自己缩进毛毡里,不敢再去回想水寒那令人垂涎三尺的身躯!
菩萨娘娘,我刚才不是故意骂祢的,我发誓我说错话了,而且再也不敢吃任何菇了啦!祢把我的清白还给我啦!
水寒愣了一会儿,急忙也抓了块布,尽可能的遮住自己的身体。
其实早就没用啦,姚衣衣已经看得明明白白、记得清清楚楚,印象之深刻,这辈子大概都忘不掉了。
“呃,姚姑娘,”情急之下,实属无奈,“我不是故意冒犯,而是你浑身湿透,光烤火你根本暖不起来,所以我才月兑了你的衣裳——”
“闭嘴,闭嘴,你不要再说了啦!”姚衣衣像只兔宝宝,把自己埋在毛毡堆成的洞穴里狂吼。
那一方隆起的小丘不知是为了什么,抖抖抖抖个不停,让水寒心头一热,感觉衣衣既可怜又可爱……
她,值得怜爱。
念头一转,水寒移到靠门的地方去,许久之后,才轻轻的发出声音,“姚姑娘,你别担心,水某不会逾矩,这屋里给你待着,你好好烤火暖暖身子,我到外头守着——”
男人话还没说完,姚衣衣的小头连忙从洞里露出来,脸红成一片,几番不能成语,脸色千变万化,最后,她鼓足勇气大吼道:“水寒,你别胡闹了,外头那么冷,你会冻死的!”
梆完,第一次总让人脸红心跳,脸皮薄的姚衣衣就这样又缩回洞里去,打死不愿意再出来。
屋外天又阴了,雪又落了,可是屋里火又热了,心又跳了。
那跳动的声音彻夜鼓噪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