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家坏 第三章 人似流萤,风迷漫草间
她说错了,亦无须替主人家惋惜,鄂奇峰听到她今夜在堂上的弹唱。
他虽未现身,却在她上堂献艺一开始就一直留意着,隐在暗处紧盯她不放。
这绝非好事。
她让他移不开目光,心魂骚乱。这绝非好事。
他已许久不曾如此,有道刺麻感往冰封多年的胸臆里直钻。在大师妹香消玉殒后,他没再兴起这种感觉,彷佛从前那个被师父、师娘和师妹昵称作“阿奇”的憨厚青年,依然存在。
在马厩初会她,那晚月光皎洁,她在清辉里孩子气地晃圈圈,与自个儿影子玩乐似的,浅紫衫裙轻荡,泛光青丝飞扬,薄身幽幽然,他嗅到姑娘家的柔软馨香,觑见她怡然带笑的面庞。
不驯的眉眸,翘着鼻头的淘气样,有一瞬,他呼息似是灭了,神也灭,魂也灭,他定在当场无法挪动,两眼发烫发直,以为师妹的芳魂终于在这一夜里来寻他,像以往那样冲着他笑,不再怪他、恨他。
在她惊觉他的存在后,女儿家的神态一变,眸中透出世故之色,不驯神气却是依旧,连扬睫、翘鼻和勾唇的方式……真像,与大师妹真像。
当她以为他是药庄的马夫,他脑中仅斟酌一瞬,便依着她的话作答。
那一晚发生的事全出乎他预料,尤其是她的吻,来得那么突然,他惊异震撼。
阿奇……你怕我呀?
她的唇舌探试着,然后变得深入,很珍惜地吻着他……他不是怕,而是迷惑,不懂憨头憨脑的一个粗犷汉子究竟哪里值得她青睐?
阿奇,我喜欢这么亲着你,呵……你是我第一个亲上的男人……
她坏笑,吐气如兰,温柔情怀藏在戏谑话语里。
她不是与他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师妹,当时在她眼里,他就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马夫,她的吻给得太轻易、太真诚,他却不认为她对其他男子亦是如此,不然,江北花魁娘子朱拂晓冷媚高傲的声名,不会传得寻芳客们人人尽知。
有些曾上“绮罗园”碰了一鼻子灰的人骂得难听,说她既当了婊子,难不成还想立贞节牌坊?不与男人温存缠绵,算什么花中状元?
她并非不懂男女那一套,而是要她甘心情愿,只是,他不得不自问,这个“阿奇”到底有什么好?
此际,瞥见那张仰望他的玉颜,对方迷惘的神色便如他内心。
鄂奇峰双臂环胸,嘴角微勾。
“‘长药庄’的主人共有三人,除我以外,尚有我三师弟和小师妹。”
朱拂晓定定与他相视,好一会儿眸波才动。
她徐徐立起,手中犹抓着绸巾,脸容已撇向河面。“‘药王庙’大典,‘长药庄’一年一度大宴,你们主人家都不出席的吗?”话中细微尖锐。
“三师弟和小师妹待在北方,那里有座牧场,以养马为主,牧场里也养鹿、养蔘,‘长药庄’的鹿茸和人蔘多由牧场暴应。他们忙,没能来。”
“而你来了,却觉耍着人玩比大吃大喝有意思多了,是吗?”她真恨他一副若无其事、天下太平的德行。
鄂奇峰无法为自己辩驳。
他确实有意让她误解,但为何一开始不愿表明身分,他难以对她解释,这其中尚有他也难捉模之物,有些意绪牵扯太深,直捣内心,那一块封闭多年的地方,他还不想让谁踏进。
懊惭愧的是他,他却沉默以对时,朱拂晓竟感到浑身不自在。
不往心里去,就能云淡风轻,她的问话难掩怨怒,将感情真实表露,这不像她,不是她朱拂晓应有的姿态。她也该惭愧。
对岸草丛间同样流荡着无数小别虫,美极,她一偿夜游之愿,带她来这儿的男人却非她以为的那一个。
有什么好气的?
她仅是上了男人的当,自以为聪明,其实那么不聪明,然而“绮罗园”里的大小泵娘,十个有九个吃过男人的亏,她以前听多、见多了,现下是亲尝苦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她算学到教训。
静望着点点流萤,不去在意眸眶和鼻腔因何发热,不去记起那夜遇见傻哥哥的无端惊喜和柔软怜惜,她深吸口气,重理心绪。
“那么,鄂爷费思量、砸大钱地把奴家请到您地盘上来,该不会只想耍玩两下吧?”她娇娇嘲弄,凤目斜睨过去。“有什么想法趁早摊开来说,鄂爷可别再为难人家,您花花肚肠能拐十七、八个弯,奴家愚笨得很,可琢磨不出您那份心思。”微皱巧鼻,不太真诚地认输叹气。“所以啊,得请爷您发发善心,高抬贵手饶了我,再玩下去,奴家要没命的。”
鄂奇峰目光一瞬也不瞬。
他面无表情,胸中却骤然一震。
真像。那眉……那眼……活月兑月兑就是大师妹恼恨人、挖苦人时的模样!
她愈贬低自己,就是愈气恨对方,甚至瞧不起对方。
她叹说她要没命的,明知仅是她嘲讽之语,他呼息竟窒了窒。
懊死!眼前这女人不是师妹,只不过眉眸唇角有些小模样如此相似。她五官较师妹精巧,画眉描唇,妆点妩媚,举手投足间世故而风流……他思绪微凝,脑中浮现那晚她与“阿奇”在一块时的种种神情,她笑、她说、她倾听、她叹息,还有她的吻……那时的她很真,双瞳明亮,像个寻常女儿家。
他不该花太多心神在她这个人身上。他对自己感到愤怒。
“我需要妳帮我搭上一个人。”他声音沉沉的,没什么高低起伏。
就算惊愕,朱拂晓也没表现出来,她抿唇,脸整个转向他,等待他继续说下。
鄂奇峰道:“花中状元,一江南北。妳与江南花魁娘子君霁华一向过从甚密,已知交多年,不是吗?”
她细润的下巴微抬,哼笑了声。
“要想见君姑娘的芝容,一睹江南花魁娘子的风采,鄂爷理应直接杀向江南,而非往我这儿打主意。”
“妳以为我没有吗?”他的话让朱拂晓怔了怔。“三年前,君霁华的‘夺花会’就被人以天价买下,她背后这位包养人将她护得太好,如今要想见她一面,不是使钱就能见上。”
胸房闷闷的,也不晓得闷个什么劲儿,朱拂晓微摊手心,任两只小别虫欲歇不歇地轻触掌肤,仍哼笑着。
“有钱能使鬼推磨,使一次不够,就再使个两次、三次,鄂爷若对君姑娘有心,做足诚意,总有一日能得偿所愿。”
她这一句状似宽解的话依然夹带讽意,鄂奇峰不能不看她,简直要看痴。
他得花大把气力才能稳住体内躁动,不去多想她那晚的笑,不去记起她唇瓣的柔软,若无她对“阿奇”的那一吻,一切将简单得多。
“我最终欲见的人不是君霁华。”他忽而道。
小别虫像是被蓦地一颤的指尖惊吓到,闪烁的微小身子飘走。她再次望向他,淡瞇的眸中有疑惑、有探究。
“鄂爷想见谁?”
“买下江南花魁娘子之人。”
她神情一凛。“鄂爷可知对方名号?”
他淡淡颔首。“‘千岁忧’寒春绪。”
抿唇,试过几次,她终于出声。“……所以,你打算从我这儿拉到君姑娘那儿,再搭上寒爷?”
“正是。”
他的眼如两汪深潭,阒黑危险,某部分的她被那两汪暗黑吞噬,有声音喊着要她放开执念,别再在意他的耍弄,别和他再有牵扯,别理会他脑子里想些什么,退得远远的,当这一切不曾有过,她只管继续过着风花雪月的日子,不如此为之,这男人终将害惨她。
他会害惨她。真的。
别问她为何如此肯定,她就是知道。
砰!啪——砰砰——
星月遥挂的天际,远远处,毫无预警地爆出灿亮火光,在夜空中闪烁。
“‘药王庙’前的大戏演完,百姓们开始放烟火了。”他静道,扬首瞧着接连不断的冲炮和花火,距离施放烟火的所在尚有一段距离,但炮声仍隐约能闻。
“真好看……”朱拂晓看着那些冲高、闪耀,然后徐落、静灭的烟火,一瞬也不瞬地看着,神情朦胧得近似温柔,没察觉那双转而注视她的男人眼睛。
烟火持续整整一刻钟,河岸边,谁也无语。
男与女沈吟在这一刻,彷佛今夜来此,便为此际。
直到最后一朵艳色珠彩在穹苍黑幕上爆开、坠落,花火消散,星月依然,久久后,朱拂晓才徐缓逸出口气。
她微晃螓首,半侧玉容,叹气般幽幽问:“鄂爷想与君姑娘的寒大爷一见,奴家能知道您意欲为何吗?”
明知管了他的事,对她太不利,忍不住惫是问了。
她真的不聪明。
在干完“长药庄”的“活儿”后,马车回“绮罗园”途中,整整两日,元玉的小脸嘟得像被打肿似的,噘高的嘴足可吊上三斤猪肉。从自家主子“神智不清”地跟随男人夜游归来后,她就没大没小地摆起脸色。
此等“奴欺主”的大逆不道行径,朱拂晓却也不生气,有时还瞧得挺乐,因为人家气恼她,便是对她上心,再有,元玉摆脸归摆脸,该做的事一件不落,较让朱拂晓闹头疼的反倒是润玉。小丫头为了她的“失踪”又使哭功,掉泪掉累了,仍抽抽噎噎没完,马车都打道回“绮罗园”了,她还哭。唉……
懊哭的是她朱拂晓吧?
首次遭男人欺蒙。
首次明白女人原来如此好骗。
首次遇上自以为合意的对象,还没弄清底细就昏了头,结果真是要命惨败。
“……奴家能知道您意欲为何吗?”
他不答话,静杵不动的身躯彷佛迸发出一层无形的气。
那层气,夜风无法侵入,流萤不近身,连月光都被挡开,他整个人黑墨墨,表情晦涩阴沈。
“事成后,定备厚礼答谢,绝不会亏待朱姑娘。”
听他严静地吐出这一句,她只想冲着他破口大骂,最好还能撩裙踹上一脚。
膘蛋男人!真以为使钱就能教她点头相帮?发他的春秋大梦!
怒火中烧,怒至极处的她反倒笑了。
“既是这般,奴家怕是无能为力,还请鄂爷往其它地方下功夫,多琢磨些,总能找到几个狗洞、老鼠洞钻钻,说不准,真能给您钻出一点儿门道呢!”
金嬷嬷总说,她就这刁顽性情,一张嘴特别坏,老给人难堪。
然而,她有什么法子?
倘若人家肯敬她一尺,她自要回敬一丈,而如此尖酸、刻薄、不饶人,不也是被旁人、旁事给逼出来的?她不坏些,能怎么办?
“说来说去就是男人们犯贱,妳姿态愈高,捣腾得他们一颗心愈七上八下,就愈为妳掏心掏肺又掏脑的,搏命散财,两眼眨也不眨一下。”
抑扬顿挫间皆带柔软鼻音的声调,在朱拂晓独属的“来清苑”里起伏漾开,说话的女人年过半百,一身桃红,该是相当惯于将艳色加身,连耳鬓上亦簪着一朵大红牡丹当发饰,这还别提她高高发髻上的三柄缀珠金步摇。
她挥着指间的红纱帕子,扬高嗓子又道:“大爷们争着要见妳,给了东家就得罪西家,唉,嬷嬷我可不知该怎么安排。‘绮罗园’里明明有江北四大名花,头疼的是,咱们‘来奇苑’的、‘来静苑’的和‘来趣苑’的三大家,加起来都较不过妳这儿。咱也费心思替妳挡了呀,嬷嬷知道妳应了‘长药庄’那一场,舟车劳顿,奔波得好辛苦,该让妳再多安生个几日,但实在没法子了,爷儿们全等慌了呀!再这么下去,咱们这座‘绮罗园’怕要被拆了当柴烧,到那时嬷嬷我孤苦无依,可怎么办啊……”
“今日来访的是哪几位爷?”斜卧在临窗的躺椅上,朱拂晓淡淡启唇,阻断金嬷嬷愈演愈烈的呼天抢地戏码。
“哎呀,城东大商的游家二爷、城南大户的陆家少爷、江北大才子盛先生都问起妳,李大人也来了,还有那位外地来的、出手好大方的高爷……”金嬷嬷扳着指如数家珍,忽然嘿地一笑。“再有一位妳猜是谁?”
“谁啊?”
苞在一旁伺候的元玉、润玉皆异口同声地好奇发问,朱拂晓却仍懒懒侧卧着,星眸淡合,彷佛事不关己般。她手持细长烟杆子,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丫鬟们刚帮她卷上的薄吧旱烟。
金嬷嬷笑挥着红纱帕。“不正是‘长药庄’的主子大爷嘛!”话甫出,闲卧窗下的朱拂晓抽烟动作明显一顿,唇衔铜烟嘴,长睫缓缓扬开。
金嬷嬷继而道:“这位大爷自称姓鄂,原来‘长药庄’的主人家姓鄂呀,咱也是今儿个才知呢!不过不打紧,总之妳这一出马,才在药庄待下几天光景,两下轻易又收了个火山孝子入袋了!扒呵,咱瞧这位鄂大爷油水不少哇,拉个屎都能肥上三亩地,是头肥羊呢!”丰润圆脸笑出瞇瞇眼,乐不可支得很。
他这头羊够不够肥美,朱拂晓不确定,却十分明白,他那层羊皮一揭,底下还藏着另一张脸。
他还来干什么?
非得步步进逼,逼得她不得不答应他的请求吗?
噢,不是。那不是“请求”,说是“命令”还实在些。不许她问前因后果,不让她知悉他最终目的,以为只需砸下金银财宝就能压死她,诱她折腰漫从。
这些天回到“绮罗园”,她曾想过,或者她也生着自个儿的气,因那男人让她察觉出自身的矛盾点。烟花女子本就不配谈什么自尊和傲气,偏她无法放开,而她若想持有尊严,干脆别过这种风流生活,只是离开这儿,她有什么?她自小苞随娘亲在“绮罗园”里长大,看的、听的、学的全是这些,少掉风花与雪月,没了金嬷嬷和园子里的姊妹,她朱拂晓孑然一身,能上哪儿去?该过什么样的日子?又能跟谁在一起?
“姑娘,您别见那个阿奇!”元玉抢先喊出。自她得知鄂奇峰的真实身分后,颈后发毛的恶感就没消停过。
润玉紧紧张张地像要张口言语,最后仅睁大眼睛瞅着主子,眼看两只大眸又要很没用地泛出水气。
金嬷嬷“哎哟”了声,一手支腰,伸出指推了元玉的额角一记。
“吃里扒外的小蹄子!人家大爷可是送上白花花的银子,不过是要妳家姑娘这尊美观音去露个法相,银子便可安稳入袋,咱们干啥把这可人意儿的东西往外推?有这理儿吗?”
润玉拚命摇头,含泪的眼好不可怜,彷佛她才是被逼的那一个。
元玉嘟着脸,躲掉金嬷嬷第二记指功,不依地又嚷道:“姑娘不缺这钱!她要见便见,不见就不见,金嬷嬷管得了其它三苑的名花,管不到‘来清苑’的!”
“妳这死丫头!要不是拂晓护短,嬷嬷我早把妳从头到脚整治得服服贴贴,还由得妳在这儿喳呼吗?咱要是不——”
“嬷嬷别气。”终于,朱拂晓说话了。
她静且深地吸口烟,慢吞吞吐出烟雾,瘾君子的模样让那张俏颜带了点颓靡恶华。
她艳唇有笑,嗓音慵懒地道:“嬷嬷且宽心,今儿个来访的贵客,我都见。那位鄂大爷我也是要见的,只是得请他先等等,等我见过几位熟客,陪人家吃饭饮酒、弹琴唱曲、下棋赏花,若还能拨得出时候,一定与他叙叙情谊。”
他要能等,就等着吧!
从午后到黄昏,从彩霞满天到月上树梢头,朱拂晓与客同欢,前所未有的好脾气,对谁都来者不拒。
她陪游家大商的二爷谈天说地,听对方大发商场上的牢骚;再陪陆家大户的少爷喝酒听曲,听醉醺醺的富贵少爷说浑话;这中间她还拨了空过场子,与李大人以及几位从京师到访的大人们吃了会儿饭,少不了弹琴唱曲以飨宾客;然后再转场与盛大才子玩起行酒令、下了两盘棋,她输一盘、赢一盘,一输一赢,不输不赢,总归快活便好。
“妳今晚好似极痛快。”
男人坐在朱拂晓对面,为她面前空杯斟满琼浆,举止便如平稳的声调,不疾不徐,近不惑之年的面庞看不出心绪。
朱拂晓柳眉略挑,吊儿郎当地笑了声。“高爷,今晚园子里的姑娘和丫鬟们全教您打点过,有您大爷这般捧场,奴家怎能不痛快?您说是不?”说道,她举杯敬他,豪气地仰首饮尽。
这位外地来的高爷不知其底细,但出手阔绰,有钱万事好办,金嬷嬷遂将他奉为上宾。先前,朱拂晓与他见过三回,感觉倒是不好不坏。
他会点曲子、与她饮酒烹茶、下下棋,话却不多,偶尔会入魔般盯着她瞧,眼神如两口井,也不知打量什么,在那时,她才会感到几丝不自在,要不,他倒完全符合金嬷嬷口中所谓的“肥羊”。
斑爷但笑不语,又为她斟酒,而朱拂晓被男人们奉承得很习惯,丝毫不觉让大爷们为她倒酒有什么不对。
对饮几杯后,朱拂晓为他唱了三首琵琶曲,最后一音刚落,余韵绕梁着,润玉便在此时撩开珠帘步进。
小丫头红着脸,先是僵硬地朝高爷曲膝行礼,跟着匆匆来到主子身畔,附耳悄声说话。“……姑娘,那人他、他还赖着没走。”
朱拂晓心中一悸,眸底烁了烁,没察觉自个儿的双颊变得跟润玉的一般红,体内热气蒸腾,从肤上散出,她想,今晚八成又喝太多酒了。
非见到她不可,是吗?
今天如此折腾他,她究竟痛不痛快?一时间,她也觉迷惘。
“姑娘……他不但没走,适才还来了两人,说是要找他,结果鄂大爷一见那两人,就气得脸发青。”
竟有这等事?
心音咚咚两响,朱拂晓愈听愈奇,神情未变,怀抱琵琶的双手已不禁缩紧。
“姑娘,元玉说……说……干脆赶他们走,这还省心些啊……”润玉低声嚅道。
不!
这会子,她朱拂晓好奇心被彻底勾起,也该是时候见客了!
“绮罗园”九曲桥端的某个花厅内,鄂奇峰无心赏玩厅中精致摆设,亦无心欣赏窗外人工湖与庭园造景,连金嬷嬷亲自送上的满桌好菜,他也不瞧一眼,酒倒是喝下不少。
瞧他该是千杯不醉的主儿,从午后到黄昏,从月上树梢又渐渐落下,单他一个就饮尽三坛“锦江红”烈酒,丝毫不见醉态。
他没醉,脸不红,却气得铁青。
今日上“绮罗园”,他本就猜出朱拂晓不会轻允见他。
她想弄明白他最终的目的之后,才肯考虑相帮,然而内情牵扯甚广。这几日,他与赶来“长药庄”会合的三师弟和小师妹谈过,当三师弟问他,这位名震江北的花魁娘子是否值得信赖时,他给的答案明快得连自己都感惊愕。
不知因何,就觉她是敢爱敢恨的性情,犯着她,要吃苦头的,一旦获得她的允诺和信任,必千金不改。
她要他等,他就等,等至月落夜深亦无妨。他沈静表情之所以崩裂,皆因擅自来访“绮罗园”、欲助他一臂之力的一双男女。
“大师哥,你别生三师哥的气,全是我的主意,三师哥拗不过我,怕我独自一个偷偷跑来,这才应了我的。”确实是女儿家的嗓音,只不过略沈了些,软语相求时还带点儿沙哑。
那好听的沙哑声继而又起。“你也晓得三师哥跟我在一块儿,只有受我支使的分儿,他是逼不得已的,大师哥若要发火,就对着我发好了,总之……我非得见见这位风靡江北的花魁娘子。咱们有事相求于她,不来拜会说不过去,多一个我来和她说说话,也是好的……”
“有谁来寻奴家说话谈天吗?”
伴着娇声,整幕的翠珠串被香手一撩,发出叮叮咚咚的清脆撞击声响,一抹窈窕紫身慢条斯理地切出翠珠帘幕。
报厅中的两男一女同时扬首,余有火气的氛围因朱拂晓的出现而掀起波荡。
今夜的她脸上美妆依旧,柳眉细细,丽眸勾魂,眸尾染着金绛,双腮扑着蜜脂,唇瓣若朱花。
她也清楚自个儿已在瞬间抓住众人目光,唇似笑非笑地微勾,那种上身微后的慵懒站姿再次出现,金丝裹胸下的双峰自然绷高,尽避裹胸外犹罩着一件浅紫色纱衫,但毕竟质料太薄,根本掩不住多少春光,又或者……她根本没打算藏住胸前美好春色。
当朱拂晓接触到那双曾成功欺瞒过她的男性黝瞳时,对方正专注看她,长目微瞇,那带有评量神气的目光让她感到不是滋味,彷佛她干出什么教他瞧不入眼的勾当似的。
不躲不避,她几近挑衅地抬起下巴。
她挑眉,慵懒斜睨,跟着把一管子薄吧烟凑上唇,淡淡吸了口,淡淡吐出。
薄吧气味能醒脑醒酒,她正想着要多抽几口时,一名作男装打扮的清秀姑娘突然走来,走入她眸线内,不断朝她靠近。
这人……谁呢?
她微怔,脚步未退,双唇甚至还含着烟嘴,疑惑地瞅着男装姑娘。
“姊姊……”沙哑软嗓微颤,男装姑娘的双眸一瞬也不瞬,对着她发亮。